第一卷 第五章

冷静下来后仔细想想后,觉得自己还真是做了莫名其妙的事。

(竟然在刚认识的男人家里过了一夜!)

而且还是抢过她的男人家。若是「霸王硬上弓的男人家」还算常有的事,但在「抢过自己的男人家」过夜就相当罕见了。

枇杷再次深切反省自己昨晚的随便行为,踩着厕所拖鞋啪哒啪哒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睡觉期间似乎下了不小的雨。现在虽然放晴了,人行道上四处还残留着水洼。柏油路上留下了一个个踩过水洼的脚印。

湿黏的空气闻起来有股腥味,还不时飘来水沟的臭味,再加上惊天动地的蝉鸣。

湿淋淋的公园树丛草木散发出几乎清晰可见的浓厚热气。潮湿的路面上到处是蠕动着、死掉的,还有泡涨的蚯蚓,那幅景象实在让人恶心得受不了。噫、呕恶——她在心里呐喊着,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

现在时间将近下午三点。

阳光还很刺眼。头上的太阳光线过于强烈,甚至让视野看起来蒙上了一层紫色。暴露在直射日光下的肌肤被晒得火辣辣地发疼。虽然她已尽量选择有树荫的地方走了,不过肯定没什么用吧。枇杷不禁担心起自己没擦防晒油的脸,虽然她皮肤原本就白,几乎不太会晒黑,但在如此强烈的阳光下,还是有晒伤的危险。

枇杷起床时,昴早就出门上班了。不过在那之前——

(锦户小姐……)

记得他曾叫了自己,当时枇杷的意识还完全处于梦境中。精神恍惚间听到的昴的声音,仿佛从远处响起的BGM。

(现在已经八点多了,不起来没关系吗?工作呢?)

原本想姑且应一声「我没有在工作」,可是实际上只发出了愚蠢的「呼嘎」声。

(呼嘎……听不懂。什么意思?这样没关系吗?唉,算了,锦户小姐,我必须出门了,这是我家的钥匙,我先放在柜子上。你出去的时候记得锁门,再帮我把钥匙放到一楼信箱。)

她觉得自己应该有点头。总之那时候她只想睡觉,连眼睛都张不开。她直到天亮之前才入睡,所以还没睡饱。

(那我去上班了。家里的东西你可以随意使用,想吃什么或喝什么都请自取。嗯,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吧。)

想待多久……啊。

就算你这么说。

我又不是想待才待在这里的。

……等她整个人清醒过来时,窗帘敞开的昴的房间已是鸦雀无声。枇杷独自待在除了冷气运转声外什么也听不见的寂静中,世界早已是午后了。昂和自己打声招呼出门后,她又睡了好几个小时。

一起床她就感到全身肌肤有种令人不适的黏腻感。昨天她只有洗脸而已,在这种盛夏时节,不冲个澡对少女来说实在太严苛了。长发完全纠结在一起,光用手梳很难整理。

枇杷刷好牙,哗啦哗啦地洗过脸后,借用了初台那个可怜人留下的物品。(回去吧……)她伸了个懒腰这么想。

经过一个晚上,让心情平静下来,感觉好像回到那个把自己赶出来的家也没问题了。

咋天她连通电话也没打,一整晚都没回家,而且手机和皮夹都没带在身上。想必父母和哥哥夫妻现在都担心得不得了吧。说不定他们现在正为了自己残忍对待女儿、妹妹一事忏悔反省,一边自责一边拼命在街上到处找她。

话虽如此,枇杷也算是个成熟大人了,他们再怎么样也不至于闹到提出搜索申请吧。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绝对会不顾一切地想知道失踪女儿的下落,只是再怎么找,他们也不可能找到这里来。

「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活该!真痛快!

枇杷一个人在洗脸台的镜子前像个反派角色一样仰头大笑,嘲笑家人们现在的惨况。光想像家人们急得四处奔波的模样,她就觉得痛快。

来吧,心急如焚!尽情苦恼!惊慌失措吧!然后最好担心得要命!你们因紧张造成的胃痛是我给予的处罚!好好修理你们一顿!知道错了吧!哼哼!

枇杷想像着家里每一个人的样子,独自取乐了一段时间,接着打开冰箱寻找可以喝的东西。她太过兴奋,忘记宝特瓶里的水早在昨晚就全喝完了。

装着昴昨晚不小心冲泡的热茶的马克杯就摆在冰箱里。枇杷凑近闻了闻,确认里面的物体和看到的一样只是单纯的绿茶,便一口气喝光。

她将放在枕边的朝野照片收进运动裤口袋,摺好棉被。一时兴起,她又拿出照片,举到视线高度让它环视昴的房间一圈。这个行为并没有什么特殊含意,只是她觉得朝野一定也想看看这里。

你看,这是初台那个人躺着哭泣的床喔,那家伙真是烂透了对吧?长得又不怎么样,女友竟然一个接一个地换。朝野你也真是的,那家伙到底哪里好了?听说现在是个软趴趴的水獭喔,我明明不想听,他还硬要告诉我。

枇杷在屋里四处走动,还去了阳台,让朝野也看看从六楼望出去的景色。水泥地面好遥远。视野被高楼大厦遮蔽,看不到什么有趣的东西,枇杷觉得应该欣赏得差不多了,便把照片放回口袋里。接着她关掉冷气,将借用来的东西全部归位,拿起柜子上的钥匙。

钥匙下面压着三张千圆钞票,大概是昴要借自己的吧,她碰也没碰便离开了房间。这一带的路她大致上都认得,只要走路回去就好了,没必要向他借钱。

枇杷照他说的将钥匙放进信箱,603号·森田。

原来他叫森田昴啊。

事到如今就算知道他的全名也没意义。反正再也不会见到那家伙了——不,他们住在同一区,又在同一条电车路线上,还是可能不期而遇。算了,怎样都好。

枇杷准备回家,走在炎炎烈日照射的潮湿马路上,心里想着——这下子两人应该暂时不会主动与彼此扯上关系了吧。

被抢的照片拿回来了。昴已经把照片带在身边好一阵子了,应该满足了吧。

他那样拼命向自己道歉,大概是真心感到后悔。所以他没理由再跟着自己,而自己也不必再去找他,两人的连接点消失了。

(说起来,他真的很奇怪耶……)

是个比想像中还要疯狂的家伙。穿成那副德性在夜晚的街道徘徊——遭人撞见铁定马上被逮捕。

可是枇杷已经不恨他了,被抢的恨意如今全淡忘了。

因为枇杷十分理解昴变成那样、且至今仍痛苦不已的理由。他昨晚让自己留宿一夜,姑且算是一种赔罪。而关于失去朝野这一点,两人甚至产生了奇妙的连带感。无法接受现实、难看地挣扎着这点也是一个样。枇杷停滞不前的座标,离昴很近。

万一以后在附近看见穿梭于夜路的水手服变态,枇杷也不打算报警,只会用温暖的眼神无视他。

枇杷意识到到自己的想法太过乐观,是在离开昴的公寓后步行约二十分钟时。

原以为距离没多远,走一下就到了,但在八月午后的大白天,日照完全不懂得节制,简直就是刺眼夺目的灼热地狱。在没水喝的情况下,这条路走起来比想像中严酷得多。

尽管途中她好几次差点昏倒,但还是坚持再走十几分钟。

最后,枇杷终于回到自己家门口。自己的身体变得异常地热,令人觉得恐怖,脸颊和手臂早已阵阵疼了好一段时间。

站在门口,她突然想到——对了,我没带钥匙。

「……咦?那现在该怎么办……?」

这个时间,家人都在上班才对。

不,妈妈或樱桃可能会为了找我而请假——她怀着一丝希望按下门铃,结果没人应门。真的没人在家,门当然也锁着。

「……喂,真的假的?到底要怎样啊?」

她质问的不是自己,而是家人。

女儿没带钥匙就离家,他们居然还若无其事、理所当然地出门上班,到底在想什么?本姑娘都特地回来了,这样岂不是进不了家门吗?

她想起小时候自己曾经上学忘记带钥匙。当时妈妈在门上贴了一张写有「我拜托隔壁婆婆了」的纸条,于是枇杷就去找对方,顺利拿到了钥匙。

那个婆婆好几年前去世了,现在隔壁住的是一户四口之家。虽然几乎没有来往,枇杷还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去按门铃,可是没人来应门,好像没人在家。

顶着烈日,枇杷又回到自己家的玄关前,在屋檐底下沉思。

换句话说……她要去位于日本桥的锦户诊所拿钥匙吗?那不是徒步能走到的距离,而枇杷连皮夹都没带……难道我要搭计程车去拿钥匙,顺便借车资吗?

欸——真的假的?枇杷跨过篱笆绕到后院。没工作的她坐不惯计程车,况且那也不是一两千圆就能抵达的距离。一想到搭电车只要几百圆,计程车这个选择就令她感到相当抗拒。

早知道就向昴借他留下的三千圆了。有了那些钱就能搭电车,还能买饮料。可是,有借就有还,枇杷担心事情又会变得很复杂,也觉得对方没必要替自己做这些。

枇杷从外廊尝试拉了拉客厅的拉门——当然锁

得紧紧的。窗帘也有拉上,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她就这么沿着外围绕了一圈,伸手搭上自己位于西侧的房间窗户,原本不抱任何期待,没想到窗户竟然轻易地便打开了。枇杷吓了一跳,明明是她自己打开的,还「哇!」地大叫出声。看来是自己忘了上锁。以现在的情况来说算是得救了。

「什么嘛……这不是能进去吗?漏洞百出。」

锦户家,这么没有危机意识没问题吗?不,忘记锁窗的八成是自己。

她手扶窗框,「唷」的一声跳了上去,从窗户侵入后,跨坐在窗框上脱掉拖鞋,将之拿在手上进入屋内。一瞬间,闷在房里的热气令人不快地缓缓升起。枇杷将拖鞋拿到玄关放好之后,总算松了口气。

她来到鸦雀无声的客厅,也没开电视,就这么躺在地上,或者该说是倒下。她浑身汗水淋漓,真的好累,而且热得离谱。真累……对了,先去冲个澡吧。等洗完澡再来想也不迟。

枇杷奋力站了起来,决定顺道去看看蔚房。

我早上不在,饭后碗盘一定都还没收拾干净。「唉,枇杷不在就乱七八糟的!」「这样根本没办法维持正常生活!」「得快点找到她,把她叫回来才行。」「她愿意原谅我们愚蠢的行为吗?」……枇杷光是想像就忍不住窃笑。

(就是说啊!别以为我会轻易原谅你们!)

她暗笑着探头往水槽一看。

「咦?」

枇杷当场定格,呆立不动。

锦户家的厨房十分干净,不管怎么看都很清洁。餐具、厨具摆放得井然有序,厨房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和自己做的一样,水分被擦得一干二净。

——为什么?

我不在家,大家不是应该很困扰吗?他们从早工作到晚,如果没有空闲的枇把帮忙,家事理应做不来才对啊?所以窝囊的枇杷才有了留在这里的理由和资格,不是吗?

枇杷明明不在,家里还维持得这么干净,实在太奇怪了。他们不可能忙得过来呀。否则那到底算什么?我之前做的到底算什么?我应该有派上用场、被大家需要,所以才能够留在这里。

「欸?……欸?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在不好的预感的催动下离开了厨房,走过客厅,以小跑步穿越走廊前往洗脸台。果然,洗脸台也整理得一丝不苟。再往洗衣机里看,里面空空如也。没有待洗衣物,几件衣服正平整地挂在浴室烘干。就连浴室也被打扫得闪闪发光。

咦?换句话说——完全没意义吗?自己过去做的事只不过是自我安慰吗?其实我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根本不需要我吗?

不仅仅是他们觉得如此,而是「事实」就是如此吗?

没用——枇杷脑海中突然浮现昴悲凄的哀叹声,响起说着「真的什么都没有了」的男人声音。

那道声音宛如不祥的预言般,此时从枇杷的耳膜慢慢渗透进脑中。

原来是这样吗?「谢谢你,枇杷。」「有你在真是帮了大忙。」……也就是说,那些都只是谎言?

只是为了没有容身之处的枇杷编织出的谎言?

而今他们放弃继续说谎,真实情况正如眼前所见?就是现在这种感觉吗?其实这个家从很久以前就不是我这种人「可以待」的地方吗?

叫她离开、赶她出去,这些都不是误会或者阴谋,而是家人……锦户家真正且该有的正确样貌?自己被赶出家门的状态,才是合理的吗?

「……奇怪了……」

是这样子啊。

既然如此,那就真的只能离开了。

而且是现在。

「……没用……」

枇杷半张着嘴,转头环顾四周,望着这个过去二十三年间一直是自己家的地方。

旧归旧,却十分宽敞,过去她和哥哥曾一起在这里跑来跑去。她一直深信从今以后自己还能继续待在这个家。相信只要待在此地,就能停滞在孩提时代。

她原以为只要留在这里,就哪里都不用去,也哪里都去不了。

可是——

「……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这里不是她的容身之处,已非枇杷可以留下的地方了。

视野突然开始旋转,枇杷一个踉跄,就这么瘫坐在走廊上。她抱着膝盖,背靠着墙壁。自己大概是因为在大热天里一路走回来,连水都没喝,而引发了脑贫血。套着运动裤的屁股无力地往地板前方滑动。

再也无法维持那个姿势的枇杷往旁边一倒,心想:这样啊,我已经二十三岁了……她难过地闭上眼睛。季节一到,螃蟹会离开被森林保护的山,前往大海。无论抵达何方,走错了路,或是掉进排水沟里,都无法往来时的路折返。

二十三岁,已完全脱离小孩子了。

枇杷轻轻按住运动裤的口袋。

这种时候朝野会怎么做?明白养育自己的家不再是容身之处,而且到处都找不到真正的归属,换作朝野会怎么摆脱这种状况呢?

不对,朝野不可能会陷入这样的危机。那家伙根本没道理选择失业这种丢脸的立场。应该说世人才不会弃那家伙于不顾。大家都想得到朝野,抢着拉拢她至自己的阵地。

(朝野会变成怎样的大人呢……?)

朝野消失的未来。无数的可能性。本该踏上的光明前程。原本将永远在一起的两人,明明能够成为最强,拥有永恒……一切全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忍受不了晕眩,眼看又要在不能留下的地方昏倒了。这股难以释怀的悲伤心情,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朝野?枇杷头昏眼花,站不起来。

朝野的话,任何地方都欢迎她。无论何处都一定有她的容身之所,因为她跟自己不一样,是大家抢着要的人。就连昴其实也不想失去朝野。那么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这样的人无法走到海边?居然倒在沙滩上,孤单地死去了。

不知不觉眼泪又落了下来。

(好想回到最后的那一天,想再见见那天的你,我好想再次唤回那张笑容。)

如果办得到,枇杷绝不会再放开牵着的这只手,绝对不会,保证不会。恨不得这么发誓就能改变些什么——为此她愿意做任何事情。

不久,枇杷沿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必须离开这里才行,她得走了,得快点离开才行。

(可是,要去哪里呢?)

如果现在她还是十六岁……或者十九岁,情况可能会不太一样。

可是枇杷已经二十三了,要假装未成年相当勉强。她已经不能责怪家里、父母或教育了。自己亲手毁掉的人生道路,只能靠自己的力量苦撑下去。自己背负自己的重担,苟延残喘地拼命一步步前进。

还不晓得该去哪里,就被季节催赶着离去。不过至少让她先洗个澡吧,否则对这具活着的身体太残酷了。

***

最可行的应该是网咖之类的地方?

枇杷摇摇晃晃地走在日照西斜的黄昏街道上,决定先前往车站方向。

她从哥哥房间里拿出一个巨大背包,塞满内衣裤、换洗的T恤和毛巾等随身衣物。斜背包包里则放有皮夹、手机和充电器、护照、存放全部财产的存折与印鉴、年金手册。这些便是枇杷现在的全部,代表着她存在于社会上的一切。

整体来看,自己的存在渺小得惊人,然而真要为自己负起责任时,背上的重量还是相当沉重。

枇杷背起高度超过头顶的行李,脚踩厕所拖鞋往前行。偶尔她会因为重量而停下脚步,抖抖身体,将快滑落的背包重新背好。

时间快过五点了。

她打算先去池袋,混进让人无法跟踪的「人群」里,然后到麦当劳或是其他地方休息一下,再用手机查找接下来的落脚处。她离开家时是这么计划的。

(早知道先吃些什么再走……空腹就跑出来,我是白痴啊?)

她完全忘了吃饭这回事,今天还没进食。一堆突发事件搞得她心烦意乱,竟没察觉到自己其实很饿。

也许是营养不足的关系,浑身无力到令她难以置信的程度。重力沉沉地压在身上,双脚也没办法顺利前进。

昨天她还觉得自己的身体状态好得宛如处于奖励关卡呢。她想起了这无关紧要的事。或许是因为享用过樱桃的饯别大餐的关系吧?那时枇杷浑身充满能量、身体前所未有地轻盈,还追上了逃跑的昴。不仅如此,她的战斗力瞬间暴涨,让她在一对一攻防中占了上风。而昨天减轻的重力,八成分毫不差地在今天回到了自己身上。

这个时间就算搭电车也没位子坐吧。还是到车站前的便利商店买个营养补给饮料或是果冻,摄取一些可以快速获得热量的东西比较好,不然她觉得自己真的会动不了。

枇杷转换方向过了马路,走到最近的便利商店。一踏进店内,她便拿起营养饮料和手边最近的果冻。她在排队等着结帐时拿出了皮夹,猛然想起一件事。

好不容易才从昴那边拿回来的朝野照片,她还没放回皮夹里。她把手伸进运动裤口袋。

「……咦……?」

指尖摸到的是口袋里的布料。

全身猛然窜上鸡皮疙瘩。欸,是放在另一边的口袋吗?

「……咦?咦、咦、咦……?骗人!」

没有,到处都没有,朝野的照片不见了。

排在后面的上班族用怀疑的眼神盯着慌张翻找口袋的枇杷。店员招呼着「下一位请往前——」,轮到她结帐了,但她实在管不了,急急忙忙地把手上的商品全放回架上,火速冲到外面。

(等一下等一下,给我等一下……!)

心脏剧烈跳动着。照片不见了,到处都找不到。为什么?自己应该有好好放进运动裤的口袋啊。想到这里——

「咦?……是这样啊!真是的……!」

她兀自大声嚷嚷道。应该是她为了冲澡而脱掉运动裤时不小心掉出来了,八成是这样。心里有了底之后,枇杷忍不住咂舌。我是白痴吗?真不敢相信。那张照片很重要,那上面印着的可是最后一天的朝野。万一失去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她循着原路找,好不容易回到了家。家人平时都在七点左右回家,现在应该没有人在,这算是唯一的安慰。因为再怎么说这行为都太蠢了,抱着这么多家当离开,结果又忘了东西回来拿,怎么想都很蠢。

枇杷在闷热的傍晚时分,汗水淋漓地再次回到自己家。她将背包砰地扔在玄关地上,冲进家里。但是——

「……没有!没有啊!为什么?根本没有嘛!」

不管是洗脸台、走廊还是刚才置放脱下的运动裤的篮子附近,哪儿都找不到照片。自己房间的每个角落她也看过了,甚至还爬到二楼察看哥哥嫂嫂的房间,因为她有进去里面借背包。但仔细想想,她当时只穿着一条内裤而已。

「骗人!为什么啊?」

即使一个人在这里大呼小叫,照片也不会跑出来,真的到处都没有。明明答应会永远珍惜地带在身边,之前还那么拼命地抢回来。那明明是眉心有黑记号的朝野最后的笑容。

自己的愚蠢行径几乎让她变得歇斯底里,枇杷再度一脚踩进拖鞋,背起行李,从玄关飞奔而出。

家里没有,往便利商店的沿途也没看到——那就是回家前弄丢的了。

最后一次看到照片是在……呃,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记得是……对了,昴的房间。因为她想让朝野看看昴的房间和景色而拿了出来,所以那时绝对还在,后来自己应该有确实收进口袋里,大概吧。

焦躁与不安渐渐让她喘不过气来,胸口发闷,眼前一阵闪灿。

怎么办?到底掉在哪了?怎么办?找得到吗?怎么办?我好像快爆炸了。

(冷静……要冷静。冷静下来,冷静地思考。如果是回到家前掉的,那就是在前往昴公寓的路上,肯定在那条路线上的某个地方,只能回头找了。)

已经不能说什么「蚯蚓好恶心」这种话了。

枇杷睁大眼睛,沿着白天走过的路线往回走。逐渐变暗的天色如今反而让她感到可恨。刚才她明明还为此松了口气的。

(……我到底在搞什么啊,到底有多蠢啊?白痴!超级白痴!)

她连行李的重量都忘了,只是弯着腰一心一意地寻找朝野的照片。责怪自己的同时,枇杷仍不忘张眼寻找,连树丛后方与垃圾堆都不放过。

她拨开了潮湿的枯叶堆,眼前冒出一只略大的青蛙尸体,血肉模糊,死状相当凄惨,吓得她猛然后退,还发出浑厚的尖叫声,惹得一群碰巧经过的小学男生探头观望。「什么什么?」「她看到什么了?」「快去看!」她还来不及阻止,一群人就大叫着:「呕哇啊啊啊——!」「好恶——!」「青蛙喷汁——!」逃走了。运气真差……枇杷嘟哝着移开视线,尽量不看那里,继续寻找。

不要急,不要急——她像念咒语一样告诫自己。

可不能因为太心急而看漏,一定要找到才可以。

然而,世界完全不把枇杷的苦衷放在眼里,夜幕缓缓降临。等注意到时,已听不见蝉声大合唱了。周遭愈来愈昏暗,不久后,路灯啪地亮起白色灯光。

好不容易走到昴的公寓下方,枇杷又立刻折返。没有时间垂头丧气,要是没找到,就再找一次,只能再找一次了。

于是她又沿同一条路更仔细地寻找,因为一直弯腰走路的缘故,她的腰部闪过一阵不祥的疼痛,头也好痛,甚至有点想吐,但她不能休息。绝对要找到。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那家伙,绝不能重蹈覆辙。

(……对不起,朝野,我竟然又看丢你了。还有,对不起,夕香,明明约好会好好珍惜的……也对不起昴那家伙。自己大吵大闹地要他还我,结果马上就搞丢了,真不敢相信。)

枇杷泫然欲泣,不过还是拼命忍住。有时间哭不如去找,此事分秒必争。

(……对不起喔,真的对不起,非常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晓得为什么,这时她突然想起朝野的简讯。在那间她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家庭餐厅——

看了朝野传给昴的简讯,枇杷吓得发出「噫欸欸……」的声音。她明显吓到了,全身发抖。

『对不起说要分手,对不起说讨厌你,对不起老是这么任性,对不起总是感情用事,对不起我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全部都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然后朝野换了一行继续打,那显眼的最后一行写着:

『传这种简讯给你,真的很对不起。』

竟然是这样。枇杷当时心想,这简直是致命一击。

相较于朝野寄出的密密麻麻简讯,昴的回信十分简明。

『很清楚地表现出你这女人有多烂。』

昴只传了这么一句话。

「这也难怪啊!」枇杷那时这么说道。「任谁看到这充满对不起的简讯都会吓到的!」

(对不起,朝野……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全部对不起!)

现在自己正陷在对不起的泥淖中。事到如今枇杷才知道,有些景色只有站在同样立场的人才看得到。

结果,她依旧没有找到照片,又回到了锦户家。家人还没有回来。

枇杷再次进入家中,试着倒转自己白天的行动。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找到,于是她又离开家,走到便利商店看看,还去了派出所问有没有收到失物。

然后,她决定回去昴的公寓。

渐渐听不到任何声音了,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在黑暗中,枇杷兀自睁大双眼,紧盯着地面走。她不小心和刚才的青蛙重逢,但这次她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

她不觉得热,也不觉得冷,却没来由地不停发抖。指尖异常冰冷,全身的鸡皮疙瘩仍未退去。

(……真的不见了吗……)

朝野的照片。最后一张,与那天别无二致的笑脸。像这样突然失去它,就好像硬生生地从过去一直死命抓着不放的「那一天」被剥离了。

虽然昨天之前照片也不在自己手上,但至少她知道照片的下落。因为知道照片被变态拿走了,只要找出那个变态拿回来就可以。

现在这种情况更让人焦虑,因为她真的不晓得照片跑到哪里去了。若是出于某人的意志——即使是恶意也好——被拿走的话,她还承受得住。因为对那家伙的愤怒、不甘心等情绪会自然驱策她展开下一步行动。

可是像这样突如其来地,在没有任何人的意志介入其中的情况下凭空消失,让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应该悲伤吗?明明是自己的错?还是要生气?但明明是自己的错?是说用自己的错来形容不也很奇怪吗?就连是在什么力量的作用下将「那个」移动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都不确定。枇杷有的只是困惑,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所以只能不停地找。

在找到以前,她只能像这样不断寻找。在哪?没有。在哪?没有。在哪?没有。在哪……她能做的就只有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陷入这恼人的循环中。

只能不断寻找朝野消失的笑靥。

明明不想再找了。

明明觉得已经够了。

谁来阻止我,阻止我啊——我已经受够了!

她终于压抑不住喉咙深处的呜咽,像个笨蛋一样独自哭了起来。

(没有,到处都没有,找不到。)

枇杷用脖子上的毛巾死命按着脸,但还继续走着。连自己都不晓得这是第几趟来回了,现在是往昴的公寓的路程。好累、身体好痛、不舒服或行李好重这些事已经毫无任何意义,与行动没有联系在一起。枇杷的身体就只是活动、寻找而已。不停地找直到找到为止。无论多少圈,她都会重复同样的动作。

她甚至不知道现在几点。漆黑的夜幕降临了。

「……锦户小姐?」她有好一会儿都没注意到那道声音。

「喂,锦户小姐,锦户小姐!」

「……啊?喔……」

是你啊。她心想。

随即又低下头。因为她还没找到。

「不是『喔』吧。你在做什么?

那些行李是怎么回事?」

昂挡在枇杷面前,穿着POLO衫搭配休闲裤,一副要去社团活动的学生打扮。即使又和他碰面了,枇杷也只想着「对喔」,并不觉得意外。毕竟自己人就在这家伙的公寓附近,没什么好惊讶的。

「我刚刚就在想这个人怎么走路摇摇晃晃的……你该不会是身体不舒服吧?」

「照片、不见了。」

「嗯?你说什么?」

「朝野的照片,从你那边拿回来的照片,被我搞丢了。我从傍晚开始就一直在找,我猜是回家途中掉的。」

「咦!在哪?」

「我说啊……要是知道的话,我就不必这么辛苦了吧……?」

昴的愚蠢发言让她烦躁不已,忍不住扯开嗓门大叫,那瞬间泪水再度从两眼啪答啪答地落下。她像动物一样低吼着,拼命用毛巾遮住自己的脸。

「这样啊,说得也是,抱歉……」

「……够了,不要管我啦。你快回家,别再和我扯上关系地活下去吧。」

她推开昴的身体,想从旁边穿过,但是——

「话不能这么说吧?我和你一起找吧。我刚好下班回家了,正在想锦户小姐不知道怎么了。看你带着那么多行李,应该是回家一趟了?」

昴追了上来,走到她旁边。

「要你管。」

「那个给我,我来拿吧。」

「……为什么?你很吵欸!不要管我啦!滚一边去!」

她再也压抑不住泣声,用力推回昴伸过来的手。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这家伙现在真的很碍事。她还得把朝野找出来才行。浪费时间在这里悠闲聊天,不如至下一公尺到处寻找。

「喂,等等!等一下!」

「不要!」

「锦户小姐!」

「你很烦耶!」

枇杷回过头。

「你这种人!你这种人……」

然后深吸一口气——

「是变态!」

她弯下腰,全力冲着对方怒吼。

「是。」

昴愣愣地说道。

「我是变态,怎么了吗?」

「……不是这样!」

「不,我就是变态啊,而且还是强盗,那又怎样。」

「……吼——!哇啊啊啊啊!呜哇啊啊啊啊啊!嗯啊啊啊啊啊啊!」

枇杷大叫道,当场气得狂跺脚,刚才那只死状凄惨的青蛙不知为何浮现脑海。四脚朝天、肚破肠流、双眼溃烂、聚满苍蝇的腐烂内脏——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啦白痴!」

「欸……?」

「你为什么不怪我啊!」

枇杷自己都搞不懂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哭成这样,还对昴破口大骂。

「什么……?」

「我叫你怪我啦!你才应该怪我啦!比如没工作!没用啦!臭螃蟹或者老是穿运动裤之类的,有很多吧?至少骂我『居然弄丢照片,在搞什么啊你这废物』之类的吧……」

地面突然逼近眼前。枇杷当下反应不过来,只觉得为何地面会以这么快的速度接近自己。

「危险!」

在撞上的前一秒,地面停止了。不对,是身体停止了。原来自己差点倒下了。

双脚发麻无力,枇杷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使不出力气。她之所以停下来,全多亏昴从后面抓住了她的背包。

枇杷想挥开他,可是手臂使不上力。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只能重复短促的呼吸。好奇怪,愈呼吸愈觉得难受,胸口渐渐紧迫,完全吸不到氧气。肺里的空间逐渐消失,随即感觉到气管仿佛被紧紧封上了盖子。从喉咙里发出「哔」「呀啊」等近似哀鸣的尖锐声音。怎么回事?不能呼吸,嘴角也开始发冷、僵硬。再这样下去就要窒息了。真的、不能呼吸。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什么?讨厌,讨厌,好恐怖。恐惧加重了晕眩,枇杷难受得用力揪紧自己T恤的胸口。

「锦户小姐,你慢慢跪坐下来,调匀呼吸。」

「好难受……!」

「没事没事。」

「会死……怎、怎么、好可怕……不能、呼吸……」

「没事的,锦户小姐,来,慢慢地,慢慢地,你看你看,看着我。吸气……吐气……慢慢吸气……再吐气……」

「……哈……唔……啊啊啊……呼、啊啊啊……唔……」

「对对,重复——……冷静下来——……吸——……吐——……」

枇杷连坐都坐不住,眼看整个人就要瘫在地上。只能照着昴所说的拼命深呼吸。气管像痉挛般剧烈颤抖的感觉好可怕。这和气喘不同,过去她从来没遇过这种情况。她一边使劲吸气,一边下意识地全力攀住眼前的东西。那份温暖是昴POLO衫底下的手臂,即使被枇杷抓着他依然纹风不动。

总算慢慢吸得到氧气了,窒息的痛苦逐渐消失。但脸还是冷冰冰的,触觉也还没恢复,不过至少摆脱了窒息的恐惧。

昴扶着枇杷,另一只手帮她卸下背包,然后将背包移到自己身体前方。

「来。」

他蹲下身,背对她,接住她自然往前倾倒的体重,就这样轻松地将她背到背上。

「……这是……怎样……」

「去我家吧。」

「……不要!」

「呼噢!」

枇杷挣扎着,脚上的厕所拖鞋似乎正好踢中了昴的两腿间。昴发出类似穿梭于黑夜的猛禽的叫声,差点往前摔倒。

「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不找出来不行!我要找朝野!不找到她不行啦……!」

「……就算你这么说,但锦户小姐还不太能走吧?先稍微休息一下。」

「不行!够了,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放我……」

咳!那一瞬间,枇杷嘴里突然一下子充满喔吐的气味。虽然她勉强咽了下去,胃酸通过喉咙,留下了灼烧般的疼痛。即使被人背着,她仍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呃,真的……不是开玩笑……拜托你、不要动……不行了,好恶心……」

枇杷奋力扭动虚脱的身子,虽然大概连站都站不稳,但她不能被背着去休息,她必须去找照片。而且老实说,昴背着她走路的震动,让她很不舒服。

「伤脑筋……」

因为枇杷表现得太过抗拒,昴只好放弃移动。昴让她坐到人行道旁的石头上,但枇杷果然还是没办法自己站立。

「锦户小姐,你在这边等一下,不要乱动,头像这样朝下。我先把这些行李拿到我家,很快就回来。等你可以行动,我们再一起找朝野的照片吧。我还会带Mag-Lite手电筒过来。」

「……」

整个人头昏眼花的枇杷连点头都做不到,只好对他微微举起一只手,目送昴跑开的背影。那栋高耸细长的公寓就在眼前。

枇杷照昴说的,把头埋在两膝之间,等待自己的身体恢复。少了行李,找起照片的确会比较轻松。

狼狈不堪的模样让她忍不住又眼眶泛泪。我怎么会把自己搞得这么难堪啊?不仅弄丢照片,还步伐不稳,让变态照顾……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世界上其他二十三岁的人明明都活得好好的啊。

「锦户小姐——!久等了!」

听见跑近的脚步声,枇杷抬起头来。

「……唔!」

她差点将涌上的呕吐物喷了出来,赶紧抿嘴吞了回去。「你看这个!有了这个找起来就轻松多了吧?」

昴朝这边跑来,气喘吁吁又得意洋洋地摆出一张愉快开朗的表情。他把一支类似笔灯加强版的东西开开关关地展现给她看。有那东西的确会比较方便没错啦,但是——

但是为什么?

「好,那总之我先沿着这条路找找看!」

究竟是为什么?森田昴。

为什么你要特地将正常的衣服换成水手服……

「锦户小姐再坐着休息一下吧?」

而且还戴上了假发。现在还不到深夜时间啊。袜子加上学生皮鞋……啊啊,今晚的小腿也异常白皙,在暗夜里光滑得恶心,难不成他有除毛吗?

「……唔、唔——」

「欸,你要跟来?可是你还不能动吧?」

「……不、不是……你这样……会被……逮捕……」

「喔,你说这副打扮?可是你看,我是朝野喔!」

昴穿着水手服,一身变态女装打扮,用力竖起大姆指,对着枇杷自信满满地露出微笑。

「我就在这里,锦户小姐,没问题的!」

什么没问题啊?她忍不住这么想。

但她还来不及问,昴便在黑暗中转身,手里拿着小却发出强光的照明,摇曳着水手服裙摆大步走去。只见他莫名熟练地咻咻移动着照明,检查树丛与水沟盖附近。

枇杷扶着还没恢复正常的脑袋,担心地看着这一幕。因为昴走向的那条路上,有不少人迎面走来。半数人就那样擦身而过,没有特别注意昴;剩下的一半则是大吃一惊,忍不住再看了他一眼,或是反胃地狠狠瞪着他。

万一有人报警

,自己就得出面说明原因了吧。可是,她没有把握能向别人清楚解释昴的事。

(那不是癖好,而是命运。不是单纯的女装,是第二代清濑朝野。因为世界需要朝野,所以这家伙继承了她。为了提升整体性,他才特地做了角色扮演,然后今晚——)

——然后今晚……

(因为……我在找朝野。)

所以他才会为了我换上衣服,对我说:「我就在这里。」「没问题的。」

虽然无法肯定事实是否真是如此。

(这样啊……)

是这样啊。

思考片刻后,枇杷抬起头来。

她试着慢慢起身,放下行李的身体总算勉强站了起来。即使如此,自己的肉体还是意外地沉重,勉强靠两只脚才能撑起。她吸了口气,施放全身力气,试着忍受这份沉重。

慢慢、慢慢地往前进,慢慢来的话就能走了。枇杷谨慎地踏出步伐,跟在昴后面。

就算追不上,只要走到锦户家,昴应该就会回头了,早晚会再遇到的。

她小心翼翼地前进,以免脚步踉跄跌倒。没走多远,便看到人行道一角有个穿着水手服的男人坐在那里。那当然是昴,这种人要是不只一个就糟了。

光线一闪一闪地在昴眼前的地面上动着。他到底在做什么?

昴注意到枇杷接近,说着「看这里!」,指着自己的脚边。终于走到旁边的枇杷探头一看。

「啊!骗人,那个是……!」

她忍不住大叫。

那东西就掉在镶着铝盖的排水沟底部,有一半埋在枯叶里,看上去像是朝野的照片。枇杷不顾他人眼光,整个人当场匍匍在地,在黑暗中更仔细凝神细看。果然是我弄丢的那张照片——最后那天,面带笑容的朝野。

「怎么会在这种地方?你好厉害,真亏你能发现!」

枇杷兴奋地大声嚷嚷,差点又要头晕倒下。

「照片刚好反射了手电筒的光,所以我才会发现。不过有个问题,你看那个。」

昴用灯照亮铝盖的边缘,那里扣着用来防盗的挂锁,无法将盖子从水沟上移开。

「手根本伸不进去。」

「有棒子的话就能构到了吧。棒子……对了,筷子!在便利商店买或是跟店员要吧……呃,但你穿成这样进不去吧。」

「对啊,真惭愧。」

「可惜,我昨天刚好有带筷子耶。这边最近的便利商店在哪?我去拿双筷子来。」

「不,你还是不要到处跑比较好。是说你的筷子我还没丢喔,就在我家。」

「咦?为什么?」

枇杷一直以为她把筷子留在那家餐厅了,应该说扔在那里了。

「我放在包包里带回去的。怎么,我还以为你有注意到呢。」

「这样不是正好吗!好,就用那个!」

「那我回家拿,你在这里等一下。」

枇杷点点头,昴立刻转身回到公寓,没多久就跑回来了。

然而他手上握着的不是枇杷的筷子,而是一双普通的免洗筷。

「咦?为什么不是我的筷子?」

「感觉你那双筷子还不错,用了有点可惜。家里刚好有这个,就用这个可以吧?」

「嗯,当然,只要是筷子都可以……好,要上了……!」

「加油!上吧,锦户小姐!你做得到的!绝对可以!咻——!」

「嘘!你好吵!我会分心!」

「……」

「不要沉默!这样好尴尬!正常地发出一点声音啦!」

「……加油——」

枇杷重新趴下,往昴照亮的排水沟里面瞧。仿佛在玩抓娃娃机似的,目标是用筷子顺利夹起照片,再从铝盖的空隙间捞出来。

筷子的长度不够,难度相当高。最糟的发展是连筷子都掉进排水沟吧。让昴跑太多趟也很不好意思,让变态展现在世人面前更教人过意不去。

枇杷操纵着筷子,尖端顺利将照片连同枯叶一起夹住。

「哦,厉害,感觉不错喔,锦户小姐……然后啊,那个——」

「……喔喔喔!小心小心……!钦?你说什么……?」

「啊啊,差一点!不要掉啊!……呃,你的筷子啊……」

「……唔喔喔……夹得到吗?……欸?我的筷子怎么了?」

「哦、哦,不错喔!小心那边!……你想嘛,以后还会用到对吧。」

「唔、喔喔喔喔喔……哇啊啊!成功了,拿到了!我拿到啦!」

「哦哦!成功了——!」

即使阵阵发抖,她还是顺利从铝盖的空隙间夹出照片了。可不能又让照片掉下去了,枇杷连忙用手抓住照片。

「啊啊真是的,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了!真的、我再也不会、绝对不会搞丢了……呃,咦?你、你刚刚说了什么?」

「什么?怎么了?」

「你刚才不是有说话吗?说了什么?」

「喔,就是你的筷子啊,以后在我家也会用到吧。你要来我家对吧?」

「……欸?为什么……?」

好不容易拿回朝野的照片,枇杷松了口气瘫坐在地,呆呆地回望昴的脸。照片上的朝野平静地看着这里,眉心间印着黑记号,脸上依旧挂着最后那天的笑容。还是那张仿佛只要出声叫唤就会回来的笑脸。

「嗯,因为你带了那么多行李,应该是离家出走了吧?我完全不介意喔。」

「……咦?所以……咦?」

「嗯,就来我家吧,锦户小姐想待多久都可以喔。走吧,朝野的照片找回来了,去吃点什么吧!晚餐!要吃什么呢?今晚我请客,毕竟我是变态又是强盗犯嘛。」

「……咦?」

「咦?」

她忽然想到。

行李,或者该说枇杷的全部财产,都被这家伙拿回家里了。等察觉到时,自己已经被这家伙的步调牵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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