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界之森深处的更深处——艾因孤身伫立其中,睥睨凝视远方。
——人藏在哪里?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只要给我找到,我就把你大卸八块。
他的牙关咬得格格作响,但仍察觉不出主人的气息。
从情势来判断,刺拜和菲狰被抓了,德莱似乎也为了保护雅莉亚而死,那个德莱竟会如此忠心,实在很难叫人相信,但那个『玉依姬』却也不像是会说谎的人。
反正那些都无所谓了。
艾因只希望雅莉亚能够回来。
因为,保护她是自己的职责。
第一次被引见给雅莉亚时的记忆,至今仍历历在目。
『你就是新的随从吗?——以后要多劳你了。』
说完后,她伸出小小的手,那就像很久以前,艾因没能保护住的那个人的手。
『……原来你也会睡觉,我本来以为你永远都不用睡觉的。』他想起那冰冷却清晰的嗓音。
那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会关心自己的人的声音。
是只存有绝望的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希望之声——他绝对无法原谅从自己身边夺走它的人。
——等我找到,一定要把你碎尸万段。
艾因紧咬嘴唇,拼命寻找气息。可惜到处都找不到线索。——在哪里?人藏在哪里?艾因感到心浮气躁。从紧咬的嘴唇落下一滴鲜血。舌尖尝到淡淡的腥味。
——把她还我!还我!还我还我还我还我还我还我还我还我还我……!
全身上下只呐喊着这两个字!
「圣女雅莉亚……!」
艾因从未像如今这般更加想要力量。
当珠纪醒过来时,看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垂挂下来的吊灯,是外婆家中珠纪房里的东西。
她现在躺卧的地方,正是原本以为不会再回来的自己房间里。
她坐起身子,环顾房内四周。
(这是……结界?)
四面八方都布着结界,紧密到靠珠纪的能力根本就无法破解。
「……大概是外婆设下的吧。」
珠纪摇了一下脑袋,回想失去意识前的事。
搁在棉被上的手,摸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小狐。」
真高兴不是只有自己孤单一个人。
「小狐,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在那之后过了多久?」
尾先狐小小的咪了一声,像是在抱怨说它又不会讲话。
珠纪对尾先狐回以一笑,看看时钟,已经过中午了。
(在森林里迷路了大约一天半,之后在学校待了一晚,又跑去那间洋房——而现在外面是大白天。)
也就是说,她整整逃了三天。
拓磨在洋房昏倒后,自己也跟着昏了过去,后来就不复记忆了。
毕竟这几天只有在学校睡过几个小时,身体早就累坏了。
现在刚睡醒感觉也不是很舒服,脑袋里面阵阵刺痛,像是有人在敲一样。
(拓磨……拓磨他怎么了……?)
这几天朝夕相伴、答应不再分开的拓磨,现在却不在珠纪身边。
大概是被软禁——不,监禁在别的地方吧。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鬼斩丸没有被封印起来吗?)
关于鬼斩丸,应该不必再去担心了才对呀。那股进入拓磨身体里的力量已经被他压抑,也能够控制住了。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外婆会……?)
忽然,纸门静静地拉开了。看不见的结界咻地开启入口,只见一人走进房间之中。
「身体有没有好一点?」珠纪抬头看向走进来的外婆。「……外婆……为什么?」
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不懂外婆为何要把他们抓回来分开囚禁。
「珠纪,你听我说,封印并没有完成。」
外婆的声音很温和,隐约中听起来颇疲倦的样子。
「不会……不会的!我在梦里见过了,见到以前的玉依姬是怎么封印力量的,那是鬼斩丸还没被称为鬼斩丸时的事!」
她的声音渐渐激昂了起来。
「我也照着那个方法做了呀!那样应该就能封印了呀!」
「鬼斩丸的力量存在于这个世上,本身就是很危险的事,珠纪。」
外婆沉稳的声音回荡在房间之中,绕梁许久而不散。
在珠纪的耳里听起来,简直就象征着玉依渊远流长的历史一般。
「现在众神也平息了,表面看起来像是恢复了和平。不过,进入拓磨体内的那个危险的力量以后会对世上带来多少影响——这点没有任何文献有记载。」
「……可是拓磨他……」
「拓磨已经和鬼斩丸的力量完全融合了,这么一来,天晓得拓磨的身上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听见这句话,珠纪顿时倒抽一口气。
「在那间洋房里,我们找回了被抢走的宝器,只要有五件宝器和你就能把复活的鬼斩丸再度封印起来,只不过……你要有所觉悟才行。」
(……觉悟……是指什么?)
疲累至极的脑袋,一时之间推敲不出这句话的意思。
因此,她想先问最想知道的事情。
「……拓磨人呢?」
对于珠纪的询问,外婆和蔼地点点头,并且露出令珠纪十分怀念、过去她所最爱的笑容。
(真希望一切只是梦……虽然是不可能的。)
「他很好,你可以放心。」
珠纪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外婆见到她的神情轻轻地说道:
「……你现在精神不好,我找你谈这些事可能太早了一点。过阵子我再来好了,等你的心情能够比较稳定的时候我们再谈。」
外婆只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珠纪发着呆望向窗外,蔚蓝的天空飘着淡淡的白云。
房里与房外都非常安静。
不过,麻木的思绪渐渐被暗灰色的心情所渲染,这种犹如乌云般的感觉若要给它一个称呼,或许「不安」就是最适当的形容词吧。
因为她明白了外婆所说的『觉悟』是什么意思。
『封印的仪式』——那恐怕也意味着「珠纪身为玉依姬的死期」。
可是很奇妙的,珠纪的心情却十分平静,如果那样能救拓磨的话,死又有什么可怕。
「……拓磨,你现在好吗?还会不会不舒服?是不是没事了?」
望着遥远的天空,珠纪喃喃地自言自语。
「我好像还是非死不可才行呢,拓磨,这下大概又要被你骂了吧——可是没关系,如果这样可以让你从鬼斩丸的束缚解脱,我完全不介意。」
她忽然感觉衣角被拉了一下,低头看去,原来是尾先狐咬住衣角在拉扯。
尾先狐直盯着珠纪瞧,眼神带着悲伤。
「怎么了?小狐。」
「咪——……咪——……」
像是在安慰珠纪似的,它小小的身躯不断在脚边来回磨蹭。
一受到体贴的关心,软弱的心境就被引出来了。
「……我没事,小狐,你别担心……」虽然嘴里这么说,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啊,讨厌……)珠纪想擦眼泪,伸手到口袋找手帕,指尖却意外碰到一片硬物。
取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笨蛋想事情,越想越呆』——看起来像是男孩子的字迹,写着这样的一句话。当时在教室被拓磨丢纸条的回忆,骤然唤醒。
强忍的泪水终于滑落脸颊。珠纪紧握纸条泫然呜咽。
「……拓磨……」
「咪——!咪——咪——!」尾先狐反常地叫个不停。
「嗯?小狐,怎么了?对不起,我老是一直在哭。」珠纪抱起尾先狐看着它。忽然有一股温暖的意念流进了心中。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那股意念彷佛在如此说着。
『告诉我你有什么愿望。』
在又大又圆的蓝眼珠注视下,珠纪不自觉的吐露出心声。
「……我想见拓磨。」
其实那只是小声到像蚊子叫,连自言自语都算不上的一句话。
(是呀!我只有这个愿望,我想去找拓磨,和他说说话——我好想看拓磨笑,看他生气,看他不好意思的样子。)
只要能感受到拓磨的温柔,那样就够幸福了。
尾先狐突然跳离珠纪的手,灵巧地翻身落地,在珠纪面前恭恭敬敬地垂着头。
那副模样简直就像是骑士宣誓忠诚似的。
「小狐?……呃?咦……?」
浓浓的睡意急袭而至。
困到连眼皮都重到打不开,于是,珠纪就这么陷入深沉宁静的黑暗中。
◆
那种黑暗并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反而充满了柔和、体贴的感觉。
有种奇妙的怀念感,以及非常熟悉的温度。
珠纪睁大了眼睛到处张望。
(这里是哪里?是仓库吗……?可是……)
眼中所看到的一切,都感觉十
分巨大。
头忽然被人摸了一下,珠纪大惊回头,见到的竟是拓磨。
(拓磨……!)
呼唤的名字脱口而出,但喉咙发出来的却是「咪——」的声音。
(呃,为什么……)
「怎么了,斩九浪?」被这么一叫她才想起来,那是以前拓磨给尾先狐取的名字。
(难道我是在小狐的身体里面?)
一这么想,就可以理解周围环境变大变高是为什么了。
(拓磨也变好大……连他的手也是。)被这样摸着头,有一种好像有点痒、但也很舒服的奇特感觉。
(小狐,是你把身体借给我的吗?谢谢,谢谢你帮我实现愿望。)
珠纪对尾先狐心存感激,痴痴地望向拓磨。午后温暖的阳光射入仓库之中,照耀出迎空飞舞的淡淡尘埃。
拓磨的脸上,尽是仿佛有着满心烦恼却又大彻大悟的表情。
「斩九浪,你不去陪着她没关系吗?」
拓磨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
(……拓磨真是的,在我背后这样偷偷叫小狐……)
珠纪忍不住笑了。
「怪了,我好像感觉你和平常不太一样,是因为你们太常在一起的关系吗?她的性格都传染到你身上了。」
拓磨微微一笑蜂用手指在珠纪的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
(啊!这种笑脸都没让我看过!只给小狐看,偏心!)
「……她还好吗?该不会又在哭了吧?她那个人外表看起来很乐观,其实最悲观了……」
话说到这里,拓磨的脸上浮出落寞的神情。
「……唉,跟你讲这些也没用。」
(没这回事,拓磨,我就在这里呀,)
珠纪叫喊着,但这份心意传达不到拓磨耳里。
拓磨靠在仓库的墙边,用温和的眼神看着珠纪。
「……我为什么老是在担心她?」
拓磨彷佛在回忆似地闭上了眼睛。
「一开始的时候我只觉得她很吵,明明什么都不懂却爱搞一些有的没的,然后她又都不顾自己,一直在穷操心别人的事——不过其实我本来以为,那是她表面故意装的。」
(原来我给人的感觉是这样子啊……)
珠纪忍不住垂下头,卷起尾巴。
「后来我知道我弄错的时候,是和Logos战斗的那次,她跑出来挡在已经被打倒的我们前面……对艾因……」
拓磨说到这里,像是再也忍耐不住似地呵呵大笑。
「她居然对艾因大叫,说要是敢对我们出手,她就要把他杀了——是对那个艾因讲的喔,很难相信吧!」
(干嘛笑成那样啦!真过分,讨厌……)
拓磨笑了一阵子,便把「珠纪」抱起来。
突然被抱在厚实的胸膛前,心脏当场像打鼓一样噗通噗通地乱敲。
全身热得像被火烤似的,第一反应就是想挣脱逃走。
但相对的,又想永远保持这样下去。
(啊——怎么办……感觉好丢脸唷……)
「其实——当时我觉得她疯了,连有能力战斗的我们都怕得要死,她那种没有能力战斗的人竟然……」
拓磨长叹一口气,仰头望向天花板。
珠纪注视着拓磨那微微颤动的喉头。
「……她一直对我道歉了好几次,说很对不起要我们去战斗,说很对不起她太懦弱,说很对不起老是被保护。」
忽然被一把紧紧搂在怀里,珠纪看不见拓磨的脸了。
「但那些话……应该是我要说的才对。」
声音很细、很小。
(怎么了呢?拓磨,心里不舒服吗?发生什么事了吗?)
珠纪想问,但没有办法,尽管很希望告诉他,现在自己就在眼前,可是却开不了口。
「她那么拼命的陪在我身边,我真是辜负她。」
拓磨的这番话,暖暖地流入胸口。
(没这回事,拓磨为了我,不也是一直在战斗吗?)
那是多令人高兴、多令人感到心安的事,拓磨却完全不知道。珠纪的心里有多么的感谢,他一点都不知道。
(拓磨,跟你说,因为有你陪着我,我才能努力到现在。)
珠纪心中感触万千,伸长脑袋去磨蹭拓磨的手。
她想为难过的拓磨打打气,即使只有一点点也好。
「你要我摸你吗?」拓磨温柔的微笑,轻轻抚摸珠纪的头。
「奇怪,真的有一种和她在一起的感觉……」这是珠纪最后听到的声音,在毫无预警下,她的心就被拉回黑暗之中了。
◆
轻轻地,意识由黑暗中浮了上来,就像从深沉的睡眠苏醒过来一样。睁开眼睛,珠纪发现是自己的房间。
「……我刚才在作梦吗?」
一旁的尾先狐正静悄悄地瞧着她。
「咪——」
听见这温柔的叫声,珠纪就确定不是作梦了。
「谢谢你,小狐,多亏你,我见到拓磨了。」
珠纪抱住尾先狐平静地道谢。
「原来拓磨都把你叫作『斩九浪』,好过分唷!」
珠纪噗嗤地笑了,尾先狐也同意似地轻轻喵了一声。
突然感觉背后有人,回头一看,那人竟是外婆。
刚开启的结界正在她身后逐渐修复。
「……我要来继续说上次未谈完的事。」
外婆看起来似乎比平常更悲凄。
「……好的。」
珠纪面向外婆端正好坐姿。
「寄宿在拓磨身体里的力量,对于现世的人太过强大,相信这点你已经明白了吧?被封印的神之力,是不能存在于人类世界的力量,为了争夺它,无数的战争和悲剧不断重演——也因此,神之力吸收人世间的丑陋染上憎恶了。」
被污秽染黑的神之力……那一定就是昨晚控制了拓磨的那个怪物。
「在他体内的力量有可能会直接取代他的存在,所以珠纪.你必须让那个力量重新回到鬼斩丸里,并且把它封印起来。」
外婆说到这里语气骤然一变。
「——不过,要封印已经复活的力量,必须付出代价。」
外婆的声音像是在压抑感情,听起来不太习惯。
「……那个代价是?」
外婆的回应正是珠纪原先的预料。
「那样拓磨是不是就有救了?可以让他身体里的那个力量消失,他也可以拥有身为人类的幸福?」
外婆凝重地点了点头,珠纪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昂首望向外婆。
根本就不需要考虑,经过这几天下来,珠纪的答案早就决定了。
「我知道了,我愿意接受。」
珠纪坚定又平静地如此说道,语气安然自若。
什么为了国家、为了世界,这种理由珠纪还是感觉懵懵懂懂的。
即便说是玉依姬的义务,那也不够说服她。
(可是,如果是为了拓磨——)
珠纪握紧微颤的手。
(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是我能给的,我都愿意付出。)
也不必等到现在才谈什么觉悟。因为在很久以前,珠纪的觉悟早就做好了。
(拓磨……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只要能让你得到幸福,我什么都肯。)
外婆盯着珠纪看,像是在确认她的决心有多少。
「我的心不虚也不假,只要是为了他,任何事我都肯做,就算是要我的命,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珠纪斩钉截铁地说道。
外婆所说的代价,便是指珠纪的性命,要用玉依姬的死阻止鬼斩丸的失控。
「……你的决心我已经明白了,那么今晚就进行仪式。」
听见这句严肃的话.她的身子为之一震。
「珠纪,祝你来世幸福。」
临去之前,外婆如此说道,然后就离去了,只留下珠纪独自一人。
天空如同平日蔚蓝,浮云缓缓地飘动,看着这副宁静平和的景象,珠纪就想起在楼顶时的日子,昆觉上那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
「……拓磨。」
轻轻唤他的名字,胸口就感到一股暖流,嘴角的笑也自然地绽放。
如果是为了拓磨而死,那么,珠纪的死就有意义了。
如果能让拓磨得到幸福,要珠纪死多少遍都可以——即使是一百次、两百次。
(拓磨,我心爱的拓磨……)
假如可以的话,好希望能再看一次他的脸、听他的声音、拥抱他的温暖,那样的话,她想,还留在心中的最后一点心痛与悲伤,也就能全部消杳无踪了吧。
◆
夕阳斜射入窗,举目望去,窗外已染成一片暗红色。
令人忆起遥远过去、那怀念的朱红色天空。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黄昏了。)
来到这个村子后的记忆,一口气在脑海里唤醒。
(才一个月而已……)
真的是很短的日子,却比过去的人生还丰富了好几倍,如今回想起来,每一
天都充满了各种惊奇,许许多多的事全发生在珠纪的身边。
有悲伤、有心痛,还有战斗的记忆。
但印象最深刻的,是和拓磨的闲聊以及拌嘴。
拓磨的每一张表情、无伤大雅的争吵、温暖在心头的鲷鱼烧,还有共宿一个屋檐下时,书自己紧张得要死的窘事。
一念思及,往日回忆便源源不绝地涌了出来。
原来不知何时,珠纪的心,早就让她和拓磨满满的记忆占据了。
她把它们一件一件取出,像疼爱最重要的宝贝似的,回味着当时的情景。
即使自己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上了,珠纪仍然感到很幸福。
(因为我有这么多的回忆,这样已经很棒了……)
尾先狐从影子里跳出来.仰着头注视珠纪。
「……小狐,死……痛不痛啊?」
尾先狐没有回答,只是困惑般地歪着脑袋。
珠纪见它的模样,忽然想起佑一,记得初次遇见他时,也曾有过这种感觉。
(佑一学长真的很美。)
想到佑一,连带的跟着想起了真弘。
(第一次看到他时,还以为他是小学生呢……)
记忆中的真弘总是睁大眼睛瞧着远方。
他的身材虽然小,却有用不完的活力,让珠纪十分羡慕。
(卓大哥的脚还好吗……?)
她忆起他那张端正的侧脸,以及数度让他好心开导的事。
最后在学校楼顶见面时,看他的脚还有些瘸,如果只是轻微的外伤应该很快就能治好才对,但他过了这么久都还没好,可见得受到的伤害有多么严重,连慎司都要去帮忙做饭了。
想起慎司温和的笑容,他的脸上虽然总是挂着微笑,珠纪却无法不去注意他的眼眸深处,藏着一种莫名的寂寞。
(慎司和美鹤有和好了吗……)
思绪肆意奔放,一发便不可收拾。
一想起大家,心情就和缓了许多,但相对的,刚才坚定的决心反而好像有点松动了。
(死的勇气……)
为了心爱之人而死的觉悟,自己真的有吗?
「……我好想见拓磨。」
假如从此再也不能相见,那么,她希望至少再一次、最后一次好好地看看拓磨的脸、听听他的声音。
「我死了以后,他会不会偶尔想起我呢……?」
话才刚说完,珠纪就长叹一口气。
(……如果会的话就好了……)
现在窗外也不想看了,珠纪抱着膝盖,把脸埋在里面。
「喂,有听到吗?是我啦,真弘。」
忽然,门板的外头传来喊叫的声音,珠纪吃惊地抬起头。
「真弘学长……你怎么来了……?」
「你想不想见拓磨?」
一句沉静的询问,珠纪明知对方不可能看到,仍然一次又一次地点头。
「……想。」
脱口而出的,是毫无掩饰的心声。
如果能再看见一次拓磨,那就什么勇气都有了。
「我想见他,好想好想见他……」
在门的另一边,真弘正要把门打开,虽然有霹霹啪啪的电光进出,但纸门还是顺着门沟轻轻滑动开来,随即出现在眼前的,是穿着便服的真弘。
「果然,这个结界只对你有反应……可惜我没办法说是来救你的……你是自愿留在这里的吧?」面对真弘的问题,珠纪只点了点头。
「……学长,这样好吗?要是放我出去的话,外婆她……」
「别担心我,你应该要担心的是另外一个人吧!还有,我有话要跟你说。」真弘突然表情变得极为正经,接着又向珠纪深深地鞠躬。
「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真弘学长……?」珠纪疑惑地看着真弘,真弘也睁着绿色的大眼回望过来。
「其实下一个祭品应该是我才对。」
「学长,你在说什么……?」
「你先听我说——以前我们在仓库找到一本玉依姬传承的书,你看过了吧?」珠纪点点头。
「是那本破破烂烂的古书吗?」
「对,书里是不是有写关于三个神和鬼战斗的叙述?」「
嗯,有八咫鸟、妖狐、大蛇——对吗?」
「没错.那个八咫鸟是我的祖先——不,它就是我。」
「真弘学长……?」
『妖狐与大蛇力战而亡——三神的幸存者八咫鸟……』
书中的内容立即在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真弘的脸上露出从未见过的沉重表情。
「……我在千年前的那场战逃走了——因为我怕死,所以为了赎罪,我必须生生世世不断的转生,作为祭品而死,每一世在刚开始的时候,我都不记得这些事情.可是不晓得为什么,每次当事态严重到需要祭品时,我就会想起一切。」
「怎么会……一千年来,你到底当过了几次祭品……这……」
珠纪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是我自己和玉依姬做的承诺,更何况我还丢下妖狐和大蛇逃走,就算死一千次也不足惜。」
真弘一边说,一边轻轻苦笑.
「不过,到头来只靠我的死根本不够,还需要村民做活祭品,而且这次又被国家介入,想起来就不爽。」
『……等、等等,这和当初说的不一样吧!』
猛然想起有一次在内厅室时,真弘曾经说过这句话。
再仔细想想.当初为何只有真弘知道打开仓库的方法,这些疑点现在倒是不谋而合。
「所以,如果这次我肯早一点认命做活祭品,事情就能早早解决了,可是我……对不起。」
珠纪用力地摇头。
「不对的……那么古老的事,居然到现在还绑着真弘学长,这太奇怪了!」
这次换真弘摇头。
「但是那段记忆对我就像昨天刚发生的一样清晰,那个时候——我为什么要逃走呢?可恶!」
他的声音里,含着珠纪无法想像的无限悔恨。
珠纪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缓缓摇头。
「不过,这次既然有你玉依姬出马,封印应该就没问题了吧?赶快把那种东西封印掉,我们再来开火锅大会或炒面面包大会,怎么样?」
听真弘说这些话,就知道他并不明白封印仪式的真相。
(……千万不能让他发现。)
珠纪当下立刻做出判断,脸上也装出笑容。
「好呀!那有什么问题交给我就行了!」
珠纪作势信心满满地如此说,真弘才终于恢复了平常的笑脸。
虽然珠纪的语气和笑容多少有点僵硬,不过真弘没注意到就好。
「抱歉……害你吃了不少苦。」
真弘又没做错什么,虽然珠纪心里这么认为,但还是点头接受了他的道歉。
因为她想,这么做的话,至少可以减轻一些真弘心中的歉疚感。
「好了,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找拓磨,你们在仪式之前见个面,心情应该也会比较稳定吧?」
珠纪照真弘所说的走出房间,彷佛就像被「找拓磨」的这句话所牵引。
穿过长长的走廊,由玄关来到外头,赤红的天空比从窗户眺望时变得更深了。
「……学长,那个……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
真弘轻叹着摇头,指向内院深处的森林。
「你走这条路进去,拓磨应该就在那里面。」
珠纪以为他会被关在仓库里,不由得惊讶地望着真弘。
「……拓磨那家伙对美鹤罗嗦了老半天,说如果不让他出来见你,就要把仓库整个砸烂……哇塞,耍流氓咧!」
真弘笑着说道。他那善良的声音还有心意,珠纪感到非常窝心。
「……谢谢,学长。」
珠纪行礼道谢,真弘反倒略带愁怅地笑了。
「你真的变漂亮了,唉,为什么你会……啊,算了,现在说这个也没用……好了,你快点去吧!」
珠纪用力点头,迈开脚步朝林中奔去。
林间的树叶,不知何时染上了秋天的颜色,在夕阳的照映下,红叶看起来变得更红了,在这放眼望去一切皆红的世界,珠纪全力向前疾奔。
(我要见拓磨。)
高昂的情绪不断催促着她。
「……哇!」
心慌意乱,脚不小心绊着差点跌倒,幸好扶着身旁的树才没事。
「别跑得那么急,我又不会溜掉。」
听见这低沉的声音,珠纪抬头一看,拓磨就近在眼前,他的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
「……啊。」
她一直想见拓磨,有好多话要对他说,虽然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在一起渡过的每一天都想和他分享,然而如今真的见到面了,她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那个……」
(我一定要告诉他……)
自己是多么感谢拓磨,还有,拓磨在自己的心里究竟占了多么重要的地位——
即使用千言万语,
都无法把这些心意表达出万分之一,但现在却连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夕阳真美。」
拓磨静静地说道。
「已经是深秋了,再过不久冬天就要来临,不过再来又会是春天。」
珠纪点点头。
(可是……到那时候,我已经不在你身边了……)
这句话几乎脱口而出,但珠纪硬是把它吞回喉咙里。
「……老实说,珠纪,我本来有很多话打算跟你说的,但是看到你的脸,我觉得不说也无所谓了。」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珠纪感觉心口热了起来。
风突然停了,只留秋虫的鸣叫声悲凄地此起彼落。
偶尔,红叶翩翩,缤纷而落。
(能见到拓磨,这是最后一次了……)
珠纪痴痴望着拓磨那张被夕阳染红的脸庞,想把它刻划在脑海里永不忘记。
(虽然粗鲁、一点都不绅士,但他的心地其实比谁都善良,一直都在守护着我的拓磨……)
自己之所以能越过重重的难关,也全是因为有拓磨的守护。
好补轧能和他乡在一起,好希望能再多和他讲讲话,像现在就有好多话想对他说……明明时间那么宝贵,满心的激动却说不出口。
「这个地区在秋天的这个时期最漂亮了,可惜现在没风,否则只要有一点点风,树叶就会像下雨一样到处飘。」
拓磨凄然而笑,彷佛心有感应两人此生已无缘再见了。
「……明年也会这么美吗……」
珠纪终于说出话了。
「是啊,一样会很漂亮吧。」
仰头望空,红叶层层叠叠,映透着日光煞是美丽。
「那……我们明年再一起来看。」
珠纪的话语一停,拓磨便接着点头。
「……嗯,好,明年我们再来这里一起看。」
如果真能如此,不知该有多好。
(好希望明年、再下一个明年、再下下一个明年——永远永远都能和拓磨在一起,可是今天就要结束了,我真的……真的……)
红色的世界,在泪眼中扭曲了。
「你怎么哭了呢?」
本来是想用笑脸道别的,但泪水却不听使唤地滚滚滴落。
「……对不起,拓磨,对不起。」
如果自己能再多争气一点的话。
如果自己能暴一点以玉依姬的身分觉醒的话。
如果自己能更坚强的话。
那么,拓磨就不会弄得全身伤痕累累,说不定两人也不必面对生离死别了。一想到这点,眼泪更是如泉涌般流下。
这时——
手腕被一把握住,整个人被拉了过去。
(……呃?)
珠纪只感觉被抱得好紧,紧到连呼吸都没办法。
接着——拓磨的脸缓缓地靠近过来。
拓磨的唇……印上了珠纪的唇,那是又软、又热的触感。
珠纪全身放松,轻轻阖上眼睛,接受了这一切。
两人的双唇难分难舍,浅尝深吻,吻得身体简直就像快要融化了。
珠纪怕自己站立不住,于是紧紧地抱着拓磨的背。
(真希望就这样相融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心绪波动,四片唇又碰触在一起。
和拓磨的吻,总是有眼泪的滋味。
(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像是刻意不去理会不断被提醒的事实般,珠纪拼命地感受拓磨的存在。
蓦然,一阵风吹过,树林枝头一同摇曳。
珠纪缓缓睁开眼,只见满天的绯色碎片染上视野。
鲜红色的红叶片片飞舞,随风而落.
(我有印象……这个风景……这里是……)
珠纪想起梦中的景色。
在太古的过去,正如那个传承所说,临死之际,珠纪两人真情流露,祈望永世相伴相随,只可惜天不从人愿——
(那场梦的地点,原来就在这里……)
珠纪想起一切了,此时此刻,已不需要任何言语。她只想再多感受拓磨一点,拥抱的手拥得更紧。
拓磨也是同样,紧紧地回抱珠纪.这股力量简直像在倾诉着他们不想分离,也绝不分离。她要用全心全意感受这紧抱的手,与这宽厚的胸膛。
这一次,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愿再忘记——珠纪轻轻离开拓磨的脸,湿润双唇的温热随即被清风带走。
拓磨注视珠纪的眼神平稳又温柔。
保护了自己一次又一次、心爱的拓磨。
(我不再害怕了,为了你,我愿意死。)
在纷飞散落的叶雨当中,珠纪更加坚定了信念。这并非逞强也非恐惧,而是自然而然地由心而发。
「……因为我一心一意想守护你,才能努力至今。」
拓磨轻轻地说道。
惊讶的还来不及反应,珠纪再一次被抱个满怀。
冰冷的唇窝在拓磨的肩上,渐渐温暖了起来,这时声音又在肩头响起。
「此时此刻,就算世界结束了也没关系——我喜欢你。」
(……拓磨……)
他在讲这句话时的表情不知是什么模样——虽然心里这么想,却无法看野他的睑。
不过,这句深情告白已经让珠纪温暖在心头。
(拓磨……我就快死了,百年之后你也会死,到时候……我们就来世再见吧!长久以来我们一直在分离找但既然能像这样相见,代表以后一定会再重逢的。)
在心里如此偷偷的告诉拓磨。接着便看着他笑容绽放。
「拓磨,谢谢你,我也……我也好喜欢你。」
话一出口,拓磨也几乎要垂泪地微笑了。
珠纪相信,直到她的最后一刻来临,也绝对不会忘记那张表情。
假如这真是两人的最后一面,那也无悔了。
在红叶飞舞散落的夕阳下,两人始终相拥,直至时尽。
◆
「……请往这边走,玉依姬大人。」明月高挂之下,美鹤如钤铛清脆般的嗓音在寂静中响起。
晚秋的空气冷冽冰寒,呼气成白雾。
被美鹤带去的地方,是住家旁边的玉依昆卖神社。
和拓磨见过最后一面的现在,珠纪心静如水,只跟随着脚步在后面走。
除了仪式的白装束很碍手碍脚以外,倒也别无烦恼。
然而与珠纪相对的,美鹤的模样不太对劲。
她自刚才起就像是心中有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而且美鹤的表情满是苦恼。珠纪对她笑了一笑,想让她安心,不过美鹤却低下头,眼帘轻垂。
穿过鸟居之后,眼前赫然出现真弘等四名守护者,伫立着严守阵形。
「……大家……」
所有人都穿上了过去未曾见过的和眼。四人注视着珠纪,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晴。珠纪本来还想和他们最后说些话的,看来显然气氛不太适当。
珠纪对四人轻轻点头,走过他们的面前。
(这段日子谢谢大家,还有,对不起……)
内院的大空地在冰冷的月光下,彷佛泛着白光浮在地面上。
在中央画着两个不同大小、由星形与圆形所组成的图案。
根据美鹤的说明,那个叫做五芒星。
这和在学校楼顶看过的魔法阵,倒是十分相似。
大的五芒星在五个顶点各放了一个宝器,而中央的位置则是鬼斩丸飘浮其上。
珠纪竟然对这个景象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大概是她继承的玉依姬之血,曾有过这样的记忆。
画在旁边的另一个小五芒星,却完全没摆设宝器之类的物品。
不过,仍然感应得到外婆布下的结界,说不定那里面有放了什么东西,只是珠纪看不到而已。
(我要进去哪一边?大的那边有鬼斩丸,那我是不是该去小的那边……?)
她知道自己必须进入某一个五芒星,这样才能进行仪式。
突然,在珠纪的脑中,历代玉依姬的知识开始流转。
以往的仪式都在无声中进行。
眼看着力量越来越膨胀扩大,而它的中心——
「……拓磨?为什么我会感觉到拓磨的存在?」
是拓磨没错,绝对不可能弄错,那的确是拓磨的生命气息。
(奇怪……?)
美鹤的态度、大小两个五芒星,以及拓磨的气息——
(要封印的应该是鬼斩丸的力量才对,为什么会有拓磨的气?)
正当珠纪要开口询问外婆的时候,却听到了意外之人的声音。
「这种事情……果然还是不可以!」
美鹤奔进五芒星中大喊。
就在美鹤踏进五芒星的瞬间,宝器的光随即减弱下来,连五芒星本身光芒也像是快消失似地一阵亮一阵暗。
相对的,珠纪手中的鬼斩丸却是凶光大盛。
犹如它知道自己获得解放的时刻即将来临,于是就把力量一股脑全释放开来。
珠纪全身上下都
无法动弹,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
珠纪知道,流在体内的玉依之血,一心一意只希望把仪式完成。
浓密的能量风暴在五芒星之中狂吹乱刮,就像狼犬长啸似的,咆哮着想冲出宝器之壁外而不断碰撞。
「美鹤!?你做什么!太危险了,你快出去!」
在珠纪体内的玉依姬之血,开始迷惑而混乱。
就在封印仪式最重要的一刻——决定世界能否存续的这种场合上,竟被自己的血缘后裔千扰,在悠久的历史之中,这种事是第一次发生。
「鬼崎大哥他……!」
美鹤的叫声加速了珠纪的心跳。
「鬼崎大哥在那个五芒星里面,因为鬼崎大哥和鬼斩丸已经密不可分了……!」
美鹤大声地叫喊,脸上满是决心与觉悟,以往那种如同人偶般的表情已不复见。
「怎么会……?为什么……拓磨他……?」
「婆婆她骗了你!如果用这个方法封印鬼斩丸,连鬼崎大哥也会死的!」
在狂风之中,美鹤披头散发地哭着大喊。
「这样是不对的!连你和鬼崎大哥都要一起死,这样太奇怪了!不可以这样!」
(拓磨会死……?)
珠纪一时之间无法理解美鹤的意思。
「……为什么?不是说只要奉献出我的性命,拓磨就能平安活下去吗……?」
拼了命想抵抗,但徒劳无功。
『汝之身体吾要了,玉依姬!待吾得到玉依之力,世上便再也无人能阻碍吾了!』
刀尖刺破珠纪的白装束,距离肌肤仅剩数寸。
「住手!」
耳里传来拓磨的叫喊声,他似乎正在挥拳敲打结界的样子,听得到很多像在拍打玻璃的声音。
可是珠纪就连想转头去看也无能为力,她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无论如何反抗也止不住刺向自己的手。
「等等,外婆!求求你,先等一下呀!」
珠纪拼命地哀求外婆,外婆的回应却是极为平淡。
「安静,珠纪,玉依之血从一切枷锁解脱的时刻就要来临了。」
「这可不行。」
只见一人忽然闯了进来,这人——芦屋还手抱被缚的雅莉亚。
很不可思议的,当芦屋踏进五芒星的瞬间,鬼斩丸的杀气居然停了。
「古文明遗产不能让你们封印,它必须被释放,然后变成我的东西才行。你们看,它现在不就被我止住了吗?你们知不知道?玉依姬的血可以用来封印,也可以用来解放喔!」
「芦屋先生……你在说什么呀?」
芦屋原本那种嘟嚷的嗓音,忽然转变成高昂的笑声。
「芦屋先生?你——是在叫我吗?」
啪答一声响,芦屋的外壳像脱皮一样掉落下来,而从中出现的是——。
外貌冷酷俊美,看似二十多岁的外国人青年。
「你是…………」
「——是德莱吗?」
被抱着的雅莉亚低啐了一声,珠纪也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青年。
「没错,正是我,为了解除你的戒心,我伪造怀疑自己的文件,还特地用魔法一人饰演两角装死,没想到计划倒是顺利得出乎意料——现在,我也不用再披着这种丑陋的外表了。」
青年忍着偷笑,踩踏脚下的皮。
「为什么你要绑架雅莉亚——?她不是你的主人吗?」
珠纪一叫喊,青年便冷冷地瞧过来。
「——主人?你说这个小孩?我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我活了四百年,已经等同于神的存在,谁能当我的主人?」
(四百年……人类怎么能活那么久……?)
尽管珠纪脑中一片混乱,青年仍然滔滔不绝地继续说道。
「这个小孩是必要的棋子,她好歹是神的末裔——生命之树的化身,是很有用的道具,因为她和你这个玉依姬继承者一样,拥有同性质的灵魂,你说是不是呢?晓之女——不,东方神的末裔,你是不是觉得,她和你有一种很相似的感觉?」
的确,超越东西方的隔阂,珠纪对雅莉亚确实有种特殊的感觉.
「不管怎样,能一次得到两个神之血的道具真是了不起的侥幸,或许这是上苍暗示我能达成野心的启示吧!神说,只要我这么做,用圣女的血就能把古文明遗产弄到手了——!」
德莱高笑不止,把手杖抵在雅莉亚的咽喉。
手杖像黏上似地蠕动,变化成手枪。
「古文明遗产!把你的力量给我吧——!」
「不要!住手——!」
无视于珠纪的叫喊,两声枪声轰然而响。
雅莉亚的白色胸襟溅出一片鲜血,当场倒落尘埃。
「不要——!」紧接着,德莱的手枪也从他的手滑落,整个人翻身摔倒。
「别去,那种东西你要怎么跟他打呀?」
拓磨温柔地把珠纪的手解开,轻轻一笑。
「相信我吧!」
说完,拓磨就朝向艾因冲了过去,想把他追回来,但脚却动不了,简直就像牢牢地钉在地上一样。
「拓磨!」
「呜喔喔喔喔喔喔!」
这阵咆哮并非表示欢喜.而是代表着艾因的痛苦。
现在,艾因的心中恐怕正在和鬼斩丸的力量,为了争夺主导权而展开一场大战。
忽然,珠纪想起外婆曾经说过——『鬼斩丸吸收人世间的丑陋,染上了憎恶』。
(如果那个想要钻进拓磨心里、叫作『憎恶』的力量,大部分都还留在鬼斩丸上面的话……)
艾因把鬼斩丸随手扔开,从鬼斩丸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力量了。
(那么,现在不就全部流进艾因的身体里了……?)
超越人类极限的力量、与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
(这两个力量融合起来,会变成怎样——?)
珠纪一想到这点就忍不住发抖。
「我来让你解脱!艾因!」
拓磨把还留在自己身上的鬼斩丸之力释放开来,那种力量和艾因似是而非。
因为,进入拓磨体内的残暴之力,珠纪已经把它和黄泉之神的遗憾一起镇压住了。
即使是同种的力量,但两者的性质却是两个极端的差别。
对峙在二人之间,鼓动起激烈的能量风暴。
「别来妨凝我,鬼,现在我没空理你!」
艾因眼中满布血丝挥拳而至,拓磨也举拳迎击。
一一人的拳相接,发出轰隆一声响.同时地面凹陷半分。
拓磨应声向后弹飞了出去,撞坏半间神社。
「拓磨!」
像是呼应珠纪的叫喊般,拓磨站起身来,下一个瞬间就又冲到艾因面前,拳势如雨般的连续打在艾因的身上。
可是艾因竟似无动于衷,随手就把他甩出去。
即使被甩开,拓磨仍然立刻恢复战斗姿势。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不尽一切的追求力量!艾因!」
「……不关你的事!」
艾因握起拳头,向拓磨挥出如同殒石破地般的一击,拓磨惊险的擦身闪过,回以全身劲道的一拳,艾因立时向后直飞出去。
「呜喔喔喔喔……!」
拓磨刻不容缓地追击艾因,拳拳到肉。
「……要赢了吗?」
就在珠纪以为见到希望的时候——
(……什么?这个气是……!?)
整个大气都像在震动一样。
从尘埃中喷出足以扭曲空间的能量,把拓磨弹飞。
拓磨的身体在地面上画出一条长痕,到珠纪的附近才停住。
「拓磨!」
珠纪正要奔过去,却被拓磨伸手制止。
「别过来!你要是被那种力量卷进去,一瞬间就会死。」
拓磨一边喊着,一边凝聚身体的力量。
那是流入拓磨体内的鬼斩丸之力,各流了一半到拓磨和艾因的身体里的力量,究竟有多少威力,就算是拥有玉依之血,也已经无法预测了。
「呜喔喔喔喔喔——!」
艾因痛苦的仰天长啸。
他那满是血丝的双眼,如铁一般的意志正在逐渐消失。
可以看得出来,艾因称之为『命运』的强大力量,正在他的体内疯狂作乱。
那股力量若要冠以世界的末日之名,再适合也不过了。
珠纪拼命压抑着不住颤抖的身体,定神凝视艾因。
(不对……那不是艾因,那是……)
「……蓄积在鬼斩丸里的憎恶。」
艾因朝向拓磨,挥出强力的一拳,正对着拓磨的头。
这个距离如果正面击中,那是必死无疑。
「毁灭吧!」
「不要——!」
珠纪鼓起力气全心全力的大叫.只希望能够阻止。
叫声在内院回荡,周围的空气竟为之一凝。
在珠纪的心中,倏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清明。
(什么?这个感觉……我的身体……)
和每天早
上练习视见力时,感觉到的清爽很相似。
不,虽然很像,但完全无法与现在相比,彷佛就像内部构造全部换掉了一样。
一本书在脑海中蓦然浮现,封面上写着『玉依姬外典』。这本书快速的一页一页翻开。
(……啊,我看得懂……全部都看得懂……)
以前只看得到白纸的这本书,现在却爬满了字。
当中记载的内容,毫无还漏的全部流入珠纪的脑中。
(好厉害……这就是玉依之力?这就是……觉醒?)
「别来妨碍我——!」
突然响起一声怒喝,一个斗大的拳头迎面而来。不过珠纪身子一扭,轻飘飘地躲开。
「不准对我的女人出手!」拓磨站在珠纪刚才的位置上,挡住了艾因的拳。
「你要打,和我打就够了!我不准任何人动她,谁都不准!」拓磨大喊,犹似一切恐惧与命运,都将由他来排除。
「拓磨……!」这时,拓磨的身体产生异状了。
突然光芒一闪。艾因被弹飞而出,他那魁梧的身躯撞上神社当场压坏一半。
但是珠纪视线的焦点并非是艾因,而是钉在拓磨身上。
「拓磨……你……」
「……我也越来越像怪物了。」拓磨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忍不住苦笑。
拓磨的模样洗比上次变身时更像人外之物了。原本的短发展到了腰间。
脸、手背、皮肤露出的部分,全部都浮现出奇异的文字图案。而且他的右手——和那时一样变成怪物的手了。
「……因玉依与守护者的羁绊,契约得以履行。」或许是身为玉依姬的缘故,珠纪的嘴竟然自己开口了,使得拓磨惊讶地瞠目结舌。
「好好的发挥,你作为守护者的力量吧!」这几句话一说完,身体的力气便顿时松了下来,当珠纪取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就立刻奔向拓磨的身边。
「拓磨,你有没有怎样……该不会,身体又被怪物…………」
拓磨伸手搔了搔珠纪的脑袋。
「我没事,什么问题也没有,这大概是守护者解放后的力量,为了保护你所以就觉醒了。」
「……真的?是真的吗?」
「嗯,是真的,有问题的,是那家伙才对。」
拓磨向珠纪笑了一笑,随即把视线转向艾因被弹飞的方向。
艾因从瓦砾之中站了起来。
「呜、呜喔喔喔喔……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如此强烈的意识是怎么回事……」
艾因不住地乱抓自己的头,发出痛苦的呻吟。
仿佛像是等到了这个机会,一个娇小的身影迅速奔向雅莉亚。
「她没事,珠纪同学,只是伤到肩膀,暂时昏过去了而已。」
那人手中握着一把短手枪,朝着珠纪挥手示意,仔细一瞧,竟是似曾相识的女孩。
虽然她没戴眼镜也没绑辫子,不是穿平常的制服,而是穿着套装。
「清乃同学……雅莉亚她……她还活着?那么,开枪射击德莱的人是……」
珠纪大吃了一惊,清乃对着她眨了眨眼睛。
「嗯,对不起,我骗了你,其实我已经二十三岁了,是典药寮最年轻的特务,详情以后再说。雅莉亚的事交给我处理,不过,你要去阻止鬼斩丸的失控——拜托你了,那个我实在没办法对付,这也算是为了替芦屋学长——」
清乃的脸上突然闪过悲伤的神情,但随即又露出笑容,抱起雅莉亚消失在黑暗里。
珠纪目送着二人离去,痛苦难当的艾因突然抓起落在一旁的鬼斩丸,冲向珠纪袭击而来,这一下避无可避,连举手来挡的时间都没有。
「死吧!魔之女!」
拓磨正要赶轰援,但动作看起来就像影片的慢速播放一样。
(不行,逃不掉了!)
珠纪死心的闭上眼睛——不过等待了许久却等不到预期的冲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的存在感,它就像在庇护珠纪似的。包拢住珠纪散发着光——它是外婆的结界。
「外婆!」
「……汝是前代玉依姬么?」
阻挡在面前的宇贺谷静纪像是想逃离这种痛苦似的,跑进黑暗中不见踪影。
拓磨奔到外婆身边,珠纪也随后赶到。
一看就知道,生命的灯火已经燃烧到尽头了。
外婆用与平常无异的眼神看着珠纪,叹了口气说道。
「……伤得可不轻呢。」
「我马上去叫救护车!」
珠纪转身就要去打电话,但衣角却被外婆虚弱的手拉住。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明白,既然当了玉依姬,我就有觉悟会有这么一天,不过能看到你觉醒,我很高兴。」
珠纪不情愿地猛摇头,外婆骗人虽然不可原谅,但假如她没好好地活下去,那就没办法对她抱怨了。「同样的,感谢的话也一样,都是为了封印鬼斩丸。」
外婆说到这里微微一笑。
「……不,刚才那句话是假的,也许我只是羡慕你而已。在我年轻的时候,一直都很想走出那个只有月光的房间,不过我没有那种勇气……也没有能带我出去的人……」
平静的话语伴随着虫鸣,淡淡地渗入心中。
「漫长的日子里,我只有自己一个人,所以就把一切的希望、幸福快乐的心情……和爱人的心,连同悲伤全部都丢在一旁了。」
外婆看起来非常落寞,让珠纪感到无比的感伤,她不想看见外婆这么无助的模样,她希望外婆永远都是威风凛凛、充满威严的样子。
「……我真的很羡慕你……啊啊,今天真是清爽的一天,连死都不被允许的我,终于能解脱了,终于……我……」
外婆深吸一口气,望向天空。
「月亮……出来了,真是漂亮呀,又白又美的月亮,真是……」
外婆说到这里,就静静地合上眼睛。
珠纪与拓磨,默然看着再也不动的宇贺谷静纪。
(外婆……的心里,也一直都很难受吧。)
在珠纪他们望尘莫及的漫长岁月里,始终被责任硬生生地绑在这个地方——
外婆在这里抛弃了多少的东西.
为了要保护封印,不晓得放弃了多少的东西。
「……珠纪,抱歉说句难听的话,现在还不是难过的时候,我们必须去结束这一切才行,这才是我们该做的事情,等这件事结束想哭再尽量的哭吧。」
珠纪轻轻地点头。
(说的没错。必须让这一切结束才行。)
世界的终结,至今为止,对珠纪都是极为沉重的事。
即使到现在,这点也未曾政变。
不过长久以来,一直独自承担背负这重担的人就在眼前。
漫长的日日夜夜始终只有孤单一人,为了封印而奉献一生的人——
「外婆,辛苦你了,接下来的事情,我……我们绝对会把它处理好的,你所做的一切,我们不会让它白费的,还有,谢谢你救了我,外婆。」
珠纪忍着泪说着,轻轻地双手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