Ⅳ愁也
最近我的四周莫名地不平静。
先是榊木的情绪很不稳定地大起大落,优月同学也变得比以往更加战战竞竞,而警察志木先生则很常来看我(这也让我平静不下来,虽然我知道这是他搜查的一环)。
还有潮崎和榊木注意到校长受伤的事,也不知道是怎么泄露出去的,竟然被一部分的媒体大肆报导开来,导致校门前又开始出现许多媒体工作人员守在那里。再加上随着这件事,我被袭击时所放出的那个广播内容又再次被讨论,根据谣传,我们学校现在已经变成「不想让孩子去就读的私立高中黑名单第一名」了。
而且小月也因为这一连串的事件而变得非常讨厌媒体,所以媒体相关人员聚集在校门前这件事有时会惹恼她。虽然我们几乎是每天最早到校的人,不过因为他们对我们的印象是「完全不会协助采访的学生」,所以现在就算我们通过了校门,记者也完全不会靠过来采访我们,即使如此,小月依然神经紧绷,在一旁看着她的我都觉得她很可怜。
总之就是像这样,最近我的四周很不平静。到目前为止只有潮崎完全没改变,好像置身事外一样,虽然事情发生时她也显得很惊讶,不过看来她似乎没有因为这些事而受到什么特别的影响。
以某种意义上来说,潮崎搞不好是我们之中最冷静的。
至少她在我被袭击时和校长受伤时,表现出来的都是这样的态度,而且虽然她对连日追问的媒体可能也有一些意见,但是我并不觉得她会对那些人表现出强硬的动作。其实她应该是第一个察觉到优月同学变化的人,却没有特别做出什么行动,还是跟平常一样只表现出一对笨蛋死党的样子。
——其实关于这些变化,我曾经直接问过潮崎,不过率先开口询问的人不是我,而是潮崎自己。
由于她和优月同学无论何时都黏在一起,所以能不让优月同学知道,又能单独和我谈话的方法也有限。因此,当一个周末的夜晚,我的手机来电显示是潮崎时,我虽然觉得稀奇但并不感到意外。
『嗨嗨,小七。』
一阵耳熟的声音无压迫感地传入右耳。我记得在周末的夜晚,潮崎和优月同学总是会聚在某一方的家中过夜才对,不过既然她会打电话来,那应该代表现在优月同学不在她附近吧……不过她还真是老神在在啊,这是我率直的感想。
「……优月同学呢?」
我不由得这么问了之后,潮崎在电话另一头嘻嘻嘻地笑着,我的眼前浮现出她那总是很可爱却让人吃不消的笑脸。
『小寻现在正在洗澡,她进去后要一个小时半才会出来。』
原来如此。因为她们这对儿时好友连对方洗澡的时间都知道,所以才能这么悠闲啊……然后我都还没催她继续说,潮崎就先开口了。
『其实是有件事想问一下小七啦……应该说,我想和你确认一件事。』
「……确认?」
『对对。』
我先想到的是社团活动的事,毕竟我现在是广播社社长。我虽然因为学长姊们的推荐而在今年当上了社长,但是我到现在仍对自己为何是社长这件事,打从心里觉得是个谜。
——不说那个。潮崎此时叹了一小口气,接着用有些不满的口气抱怨道:
『虽然我认为最为小寻着想的人是我……!不过很不甘心的是,最了解小寻的好像是小七嘛。』
「……啊……是吗?」
『对啊~~因为小寻和小七似乎有点相似呢,感觉上是同一种人喔!』
「…………」
是这样吗?的确,我很喜欢和优月同学在一起,和她在一起时总是异常地平静,什么也不用说她就能了解我……这么说来,对她而言我也是这样吧。话虽然是这样,不过我是否能够了解她,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啊,可是呢……我并不是想知道小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想请你告诉我你的想法.』
「所以是要……?」
『就我来看,小寻最近变得比之前更胆怯了——应该说,感觉上她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吧,所以我想问问小七,就你看来也是那样子吗?』
「……妳说的确认,是指这个?」
『嗯,没错!最近发生了不少风波对吧?所以我想说可能和那个有关,可是又觉得好像还有其它原因……嗯~~也就是说,我只是想知道我是否只是过度担心了。』
「……哦……」
看来发生了什么事是摆在第二位啊,一般来说应该会比较想知道原因吧?虽然我是这样想的,不过对此我还是先保持沉默。
对于我只是应了声没有回答,潮崎焦急地唤着我。
『吶吶小七,你怎么想呢?』
虽然外表看起来若无其事,不过她还是有好好地在操心呢……我一边在脑海中这么想着,一边回想最近优月同学的样子。
我想即使她是有点战战竞竞的,但不至于到潮崎说的胆怯,因为当大家一起说话时她也会加入对话,也没有特别在回避谁的样子,真要说的话,感觉上是常常在为某件事烦恼吧。
嗯,其实把这件事和榊木近来的诡异举动对照之后,可以说是一目了然。但是如果对担心着优月同学的潮崎提出「多去留意榊木吧」,对于最近总是拼命在女孩子面前装没事的榊木,又似乎有点太残忍了。
『小七~~?』
听见她感到不解的声音,我重新将放在右耳上的听筒拿好。
「……我也觉得还有其它事情。」
『果然!?』
「可是潮崎……」
潮崎在电话另一端突然开心了起来,又在我的叫唤下马上安静下来,然后我可以感受到她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我的下文。
「……妳不在意她发生了什么事吗?」
『……怎么说?』
「……妳会想帮她去除烦恼的原因、替她解决这件事,或者是去帮助她之类的……」
我说到这里,潮崎就「啊啊」地轻声应着,接着以平静的声音说:
『是有想过,可是小寻什么都还没对我说嘛。』
她这样说道。
「……什么意思?」
气就是呢~~小寻完全没来和我商量。如果她和我商量的话我就会行动,但是她都不来找我商量,不就表示那有可能是她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不是吗?小寻可能正在以她自己的方式,一个人很努力地想去做些什么喔。』
「…………」
『所以我也决定在她来找我商量之前,都要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察觉到。因为要是连我也一副烦恼样的话,小寻一定会想说小爱现在也在烦恼,一定会变得有所顾虑,更何况现在还发生了那么多事……』
「……原来如此。」
看潮崎一副没事的模样,原来是她刻意让人觉得她是若无其事的,我在明白原因后不禁这样回答她。
潮崎虽然平时像一颗行动快于思考的子弹,不过一遇上优月同学的事,似乎就有点不太一样了。
总之这样的对话到了最后时,潮崎说:
『不过既然连小七也觉得怪怪的,就表示我担心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这件事似乎不是错觉呢,谢谢了!』
她以莫名开朗的声音说道,然后讲完『小寻她好像快要洗好了』就把电话挂了。
「…………」
我将结束通话的手机放到充电器上的同时,突然想起了榊木的脸。
——榊木这几天的确也没什么精神。
虽然是这么说,倒也不是指他的健康状况不佳,而是本来不太会叹气的他最近变得很常叹气,还会完全不知道在看哪里地发着呆,以难以形容的神情低垂着头,或是僵着脸陷入思考等等……这样的情形变多了。
也就是说,他完全坠入低潮中,而且还努力不想让潮崎她们那些女生发现,并且用巧妙的方式去掩饰……嗯,既然是榊木的话,他是有可能会在女生们的面前爱面子或是逞强。意外的是,真相可能就是其中之一也说不定。
整体来说,我认为榊木和优月同学之间发生了某些事,这样想也比较恰当。尽管不知道是不是猜对了,但是就连走路时不会看着四周的我,也感觉得到那两个人大概是在同一时期开始变得很反常——首先是那个榊木。
榊木这个人其实还不错。
一般来看,他算是那种很好聊的类型,而且他确实既不怕生也有很多朋友吧。此外他还会特地去迎接为了做检查而住院的男性友人(就是我),基本上对任何人都很温柔……大概吧。我也曾经从小月和安永同学的口中听说过他很受女孩子欢迎,而会让这样的榊木被扣分的最大缺点,应该用「不小心」或是「没多想」来形容会比较恰当。
特别是对于优月同学,他还曾「一不小心」就以为她对自己有意思,所以有可能就凭着那股气势「不小心」就对她……采取了错误的行动吧?
这份猜测我连想都不用多想就能轻松猜到,因此我在单独一人的房间里叹了口无奈的气。就是因为这样,他有时才会积极到令人
不敢置信……想到这里,再看看榊木本人和优月同学的样子,我更觉得自己猜得一定没错。
优月同学那边潮崎应该会去想办法吧,我的话则是去倾听榊木的话可能会比较好。
虽然我对那种事不擅长……就在我这么想时,装设在墙壁上的讯号灯闪烁着阵阵红光,并以大音量播放着「耶稣,吾民仰望之喜悦(注2)」这首音乐。那个形状像对讲机的是家中专用的电话,每当我们要找自家人的时候都会使用这支电话,省去了直接走到对方房间找人的麻烦。
我将听筒放在右耳旁,隔了一秒后传来妹妹的声音。
『你们的学校上电视了呢,哥哥。』
『……上电视?」
『出现在新闻里。』
又发生什么事了吗?可以的话,真希望校门前的媒体不要再增加了,再加上因为社团活动被禁止,小月整个人也心浮气躁的。
我一想到这里,连忙对着话筒问道:
「……话说回来,妳人在哪?」
『——嘻嘻嘻。』
不知道是哪个妹妹非常开心地嘻嘻笑着却没回答我,然后就这么把电话挂了。嗯,不管是绫弥还是纱弥都无所谓……不过身为一个做哥哥的,是不是多少也要分辨得出谁是谁会比较好呢?
※注2:「耶稣,吾民仰望之喜悦(德文:Wohlmir,daβichjesumhabe/英译:Jesus,joyofMan'sDesiring),源自于音乐之父巴哈(1685~175O德国)的清唱剧作品「HerzundMundundTatundLeben」。
我一边呆呆地思考着这件事,一边走进客厅。两个双胞胎妹妹依然以相同的打扮、相同的姿势直接坐在铺着绒毯的地板上,并且抬头看着电视。
「快看,哥哥。」
「你看,哥哥。」
然后她们不约而同地一人伸出右手、一人伸出左手指着电视。我在她们的身旁坐下后盯着画面一看,发现出现在屏幕里的确实就是我的学校。
『——前几天这所学校发生了男同学被袭击的案件,而犯人至今仍尚未捕获。情报指出继学生之后,家长之间也开始骚动不安。』
……有这回事吗?
我听着那位女主播发表着这样的言论,并且感到很疑惑。尽管实际上被袭击的人就是我,不过我到现在还是想不起当时的记忆,正因如此,我在这时不禁思索着,最不会感到不安的人,或许就是丧失了记忆的我也说不定。
而我家除了父亲以外的所有人都很粗线条,父亲可能也只是因为在国外工作不在家,所以才会比较担心我吧。嗯……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但是我也知道母亲和妹妹们或多或少也在为我担心。
『请看!虽然这份数据是复印件,但是本台就在刚才又收到了疑似来自犯人的恐吓信!』
摄影棚内又是一阵喧哗,剎那间弥漫着诡谲的气氛,而另一方面我家的反应则是……
「…………」
「…………」
妹妹们同时抬起头盯着我看,我回以同样的视线之后,她们就一齐眨了眨大眼睛,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又转向电视机。
屏幕上显示出一张放大的影印纸面,刚才那位女主播拿着一根银色的细棒,指着纸上有划线的地方。
『首先在这里又提到了片平新校长的名字。犯人依然主张片平校长是杀人凶手,要求他辞职……杀人凶手这样的控告算是一个十分惊悚的字眼呢。』
女主播说完话后,画面就移动到坐在她斜前方的一名白发男性上,他两手一边把玩着类似笔的东西一边回道:
『是啊……但是在这位名叫片平的校长身边,并没有发生过什么杀人案件,只不过……』
『只不过?』
『在他以前曾担任教务主任的那所学校里,有名女学生在大学测验前身亡了。关于她的死因有一阵子还传出了一些谣言……如您方才所说,在他身边不曾发生过死亡案件,所以只能联想到这件事,因此警方也曾询问过相关者。』
『原来如此,不过那毕竟只是谣言吧。』
『即使是这样,问题却是接踵而来……想必他也不得不去好好思考做为一个教育者应有的面貌吧。总而言之,为了让学校整体能够平定下来,现在所要思考的应该是如何去应对才是。』
『从恐吓信来看,目标似乎只有片平校长一个人。所以您的意思是,比起解决案件,首先应该将重点摆在平定人心吗?』
『是的。如果因为他不提出因应措施,导致这样的情况一再持续下去的话……最可怜的还是学生们吧。』
『你说的没错,今天也非常感谢您来参加——那么接下来来看一则体育报导……』
于是新闻内容和画面也切换到职棒比赛上。虽然漏看了新闻的前半段有点可惜,不过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内容,我这么想着并站起来打算离开时,才忽然注意到妹妹们的视线。
「……怎么了?」
她们两人一同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一出声询问后,她们的眼神就闪闪发亮,并以吟唱般的语调说:
「哥哥,你被诅咒了喔。」
「哥哥,你被诅咒了呢。」
说这句话时有必要这么开心吗?我并不打算干涉妹妹们的兴趣,但是每次都会绕到这类话题上不禁让人觉得有点累,我因而叹了一口气,妹妹们却不知为何开始面对面地手牵着手,在原地旋转起来。
然后她们完全不理会呆滞错愕的我,轻柔地停下脚步并且站在我的两旁,接着一起歪着头看向我,我这才警觉到一件事,不由得来回注视着她们的脸。当她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第一个说话的人一定是姊姊绫弥……所以刚才左边的那个应该是绫弥吧,不过现在呢?
「……妳们现在谁是谁?」
就算我认真地发出疑问,两个妹妹也只是同时呵呵呵地笑着,绝对不会告诉我答案,于是我带着三分懊恼,放弃去分辨她们了。
自妹妹们出生以来的这十四年间,我从来没有因为分辨不出她们谁是谁而烦恼,就算小月觉得这样很不可思议,不过都这么久了突然要我在第十五年时分辨出来也不可能吧——我有点后悔地这么想着。
他应该不是特地来见我们的吧?可能只是对方每天的行程偶尔会和我们上学的时间重迭吧……既使这样想,我们广播社成员却真的很常在上学时碰到校长。
我们是分开来上学的,大致上分成我和小月、潮崎和优月同学,以及榊木一个人这样,但是既然所有人都会碰到校长,我想校长的行程和我们上学的重迭度或许相当地高。
「校长说他每天早上都在那个时段巡逻喔!」
这是潮崎从校长那里直接问到的答案。这么一来,会碰面也是当然的吧,所以早上我们之中一定会有人遇到校长这个情况,也变得越来越理所当然。
因此我们才会渐渐地察觉到了校长的异状。
一开始只有潮崎和榊木注意到他右手腕上缠着绷带,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校长有一阵子似乎真的会遮掩着右手,譬如在早上打招呼时的小动作中就可以感觉得到,而且在校园里瞥见他时,只要多留意一下就能发现这件事。
明明就不是什么明显的外伤,校长却逐渐地消瘦下来。即使如此,他那份霸气仍然丝毫不减地存在于他炯炯的目光和时常露出的坚毅笑容中……这搞不好已经算是一种很了不起的境界了,虽说是这样,不过自从我被袭击后才过了约莫两个星期,他竟然就在短时间内瘦了一大圈。
嗯,不过我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注意到校长变化的人也不只我们。媒体记者几乎每天蜂涌而至,一直质问着寄来的恐吓信啊、之前就有类似的谣言啊、或是有男人在校长家四周徘徊不去什么的,不断态意地问校长一堆有的没的问题。就算大多数的问题都只能称做三流的八卦消息,也完全无法安抚人心。
再加上新闻社的安永同学还说:
「已经闹得很大了喔,在网络上也引起了热烈讨论呢!有人在部落格上写得好像他身历其境一样,也有人只是盲目地相信却在那边乱说话,不过相反地,也有人在为我们加油啦……可是,所谓的新闻究竟是什么呢?我越来越搞不懂了。」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也就是说,我们现正备受世人的关注,不过对于校长本人来说,这一定只是一种压力吧。
就在这种情形下的某一天,志木先生再度出现在我面前。
他在我发呆时悠哉地晃过来,并且和我稍微聊着天一起走回家,我也隐约地感觉到他似乎很期待我恢复记忆,不过我也不可能因此就找回记忆。
「七·尾·同·学~~!」
对于那耳熟的高亢呼唤声,我静静地停下脚步。
他几乎都在这个时间来,也就是放学后,而且都选我在小月家门口道别后,一个人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
志木先生不变的娃娃脸正开心地大笑着,然后用力地挥着手跑向我。
以十月的关东地区而言,
他那身西装加上军用大衣的打扮也太热了吧?难不成他是想要强调自己是在做刑警之类的吗?不过一点也不搭,我想学生的制服外套还比较适合他吧……像这样,我忍住了想说出口的一堆话,只是无言地等他走到我旁边。
「呦!最近好吗?」
「……托您的福。」
对于他那莫名活泼的招呼声,我只是有礼地点了个头。我虽然不讨厌他,却也不擅长应付。说真的,我对于这种天生过度开朗的长辈有时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反之若是同年的话……譬如像安永同学,我就觉得和她说话满有趣的。
不过无论志木先生知不知道我的真心话,也只是以他的步调开始和我搭话。
「对了对了!学校怎么样啊?」
「……普普通通。」
「咦~~普普通通是什么意思啊!啊哈哈,七尾同学还是一样酷呢。」
「……不,并不是这样……」
会对我说酷这个词的人,大概也只有他了吧。他是没有察觉到,我只有除了那些相处自在的朋友以外,对其它事物都没什么兴趣吗?
……好吧,一般来说也察觉不到。
「……您今天是有什么要事吗?」
总之我先提出疑问,而志木先生以他那比平均值要再矮一点的身高,挺直背脊并抬头看着我,接着笑了开来。
「该怎么说呢,你刚才那样好像大人耶!太帅了!」
……不,那很普通吧。
在我看来,这个人的想法真是太独特了,让我有点不可思议。现在回想起来,我也能够理解为何一开始在病房见到他时,深泽刑警要严厉地叱责他了。要是他老是这个样子的话,那位刑警当然会想逐一警告他。
但是这个志木先生居然还说:
「其实也没有什么要事啦!就只是想看看七尾同学你漂亮的脸蛋……这样不行吗?」
「…………」
怎么会有人可以这么自然地搭话,却这么不会说谎。我不禁将白眼瞥向他,没想到志木先生竟然察觉到了,见他慌忙地低声含糊说着「我开玩笑的」。
「……没关系。」
我对此叹了一口气后,又将视线调回前方边说边迈开步伐,志木先生还是一脸理所当然地站在我旁边一起走。
「嗯?」
「……您不用特地来没关系……想到什么的话,我会通知您的……」
志木先生将眼睛大大地眨了一下。
「咦咦~~?咦,呃……那个,这么做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啦……唔?但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
志木先生一边小声说着「好厉害啊」、「我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一边继续跟着我。
这个人这个样子当警察真的没问题吗?看到他那副模样,我都不自觉地替他操起多余的心来。我似乎也能想见深泽刑警的辛苦,虽然这对志木先生很失礼。
「那么那么~~学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
志木先生突然恢复正常地盯着我的脸问道。
「……嗯……感觉就像电视和杂志上说的那样。」
「咦?那又是怎么回事?」
「……您没有看吗?新闻之类的……」
「没看耶,因为我很忙的嘛!当然没时间看嘛!」
虽然对我也没差,但是他好歹也是一个出社会的男人,工作时竟然在语尾加上「嘛」,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压下想要损他的冲动,向他简单说明了最近跟校长有关的事。志木先生听了之后看起来非常惊讶,不过比起内容,他似乎更讶异于媒体的炒作。这人当警察真的没问题吗?我在内心又一次多管闲事地为他操心。
总之,说明暂时告一段落后,志木先生皱起他的娃娃脸「嗯~~」地低吟着。看着他的神情,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问他:
「……那么,那个女生的死因有疑点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虽然和妹妹们一起看了电视,不过可能是中途才开始看的关系,所以我对这一连串事件不能说是很了解。
「啊,那个呀……」
相对的,志木先生则是悠哉地开口说:
「她是被当作意外死亡而结案的吧,当时疑似是自杀。」
「……疑似是自杀?」
「嗯,是啊。那个老师有时候好像有点强势,在之前教育改革时也是吧?所以似乎有极小部分的人对他持反对的意见。你看,有跟不上课业的学生,也有学生单纯只是觉得无趣,什么样的人都有不是吗?」
「……是的。」
「那些人似乎起哄地说,『她一定是被校长的改革逼得喘不过气才自杀的』,所以就算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好像还是有人一直这么想……」
「……原来如此。」
「而且啊,俗话说树大招风,他把之前那所学校拉拔成明星学校,又那么备受瞩目地来到你们学校,应该也有不少人跟他作对吧?」
「……嗯。」
「不过有关连的地方也只有这样啰,所以我们也正从那边着手想要调查清楚。」
「……有什么发展吗?」
「嗯,扣留的CD也分析完了,这么一来总算可以大幅缩小搜索范围了。」
「……喔……」
「说真的,我在想若是七尾同学恢复记忆的话,就可以叫你来看照片指认嫌疑犯了呢……呃,要不要索性试一下?」
「……也是,那么就……」
志木先生对我的回答点了一下头,然后胡乱摸索着西装内侧口袋,过了不久后拿出了一张照片。我接下了他取出的照片,想说我会不会还有点记忆而盯着它看……然而我对于那个看起来二十来岁的男人长相一点印象也没有。
「怎么样?」
「……不,我好像还是想不起来。」
「这样啊,那也没办法啦。」
「……很抱歉。」
「不会啦,你用不着道歉!没办法嘛!」
「……也是。话说回来,只有这个人吗?」
「嗯?」
「……我是指照片。」
「啊。」
志木先生停顿了一下后,接着莫名夸张地笑了起来说:
「虽然说了这么多,不过几乎已经确定是这个家伙了耶,所以之后只要一取得拘捕令的话,就可以喀嚓地把他铐起来了!」
「…………」
他说完就直挺挺地站着,并用自己的右手握住另一只手的手腕,天真无邪地咧嘴一笑。
「逮捕后就可以结案啦!」
「这样啊……0
「嗯,是呀!我们也在监视他,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吧。」
「…………」
「对吧?」
志木先生又丢出一句令我莫名不已的征求同意问话,然后好像不在意我没反应似的,看来心情极好地又迈开步伐。
我走在他身旁,又重新望向他,注意到我视线的志木先生不可思议地回望着我,我则低声说着:
「……话说回来……」
「嗯?」
「……那种搜查或逮捕的事,对我说没关系吗……?」
「咦?」
「……深泽刑警不会生气吗……?」
「咦……」
志木先生于是又停下脚步闭上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我只是回瞥了一眼。
数秒的沉默之后,我的右耳听见远方传来钟响。
「咦?啊!因、因为七尾同学是被害者啊……」
「……如果我不小心在媒体面前说溜嘴的话,我先说声抱歉。」
「咦!?」
「……如果因此让嫌疑犯逃走的话,我先道歉了。」
「啊啊啊啊啊!」
不知是因为我冷静说出这句话的关系,还是因为「深泽刑警不会生气吗」那一句话的效用,志木先生的脸迅速涨红,全身打颤且大叫起来。
第二次了,我没有说出口而是在心中低语。看到他这副连榊木都会铁青着脸的迷糊样,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了。
「七尾同学!!」
「……是。」
「快忘了刚刚我说过的话!还有要对深泽先生保密喔!!」
「…………」
「拜托你~~~~!」
看来对他而言,比起被媒体知道,可能是让前辈刑警生气这件事比较严重。我对于他那副快哭出来的惨叫无言地点着头,并于同时第三次替他操起多余的心来。这个人……这副模样当警察真的没问题吗……?
我如果是志木先生的家人,一定绝对不会让他去从事那种处理个人数据或机密情报的工作,就在我恍惚地思考着这件事时,身旁的那位当事人在一阵「呜呜~~」、「啊啊啊~」的鬼叫之后,终于死心似地哭丧着脸回去了。
然后我目送着他的背影,一边深切地思索着。
那个人在这之后当警察真的没问题吗……?啊啊,这是我第四次为他操多余的心了。
广播社的活动仍然是中止的。
自从那件事之后明明也过了
两个星期,但别说是社团活动了,连广播室也还是处于封锁的状态。虽然说如果只是简单的校务广播的话,使用教职员室的麦克风倒也不会不方便,不过这么一来,广播社就等同于一点存在的意义也没有,明明说到卡莲坂高中就会想到可爱广播社的。
所以,结果我们依然只能窝在保健室里。
放学后,我为了前往保健室而走在男子大楼的走廊上时看见了榊木,因为我在经过榊木的班级时,刚好看见他和几个同学正用抹布和扫把在玩类似棒球的游戏。
「榊木!」
我在敲门的同时叫着他的名字,榊木因此回过头来,其它人也一脸讶异地看向我。榊木一发现到我,就把手上的扫把递给旁边的同学,然后抓着书包跑到走廊来。
接着他漫无目的地晃了过来,还咯咯咯地笑着。
「……怎么了?」
「每次你一叫我,其它人总是会在一瞬间僵住呢。」
「……是吗……」
「是啊。你平常和我们以外的人不太说话,所以你的大喊是很珍贵的嘛。」
……什么啊,我是珍禽异兽吗?我怀抱着有点无法释怀的心情,抬头望向身旁那个还在笑的男生。
今天榊木的帽子是黑色的藤编帽,帽身的上面有点像椭圆形的鸭舌帽,帽沿则没有附上帽舌,所以可以看到榊木的表情,由此可以知道他的心情还不错。
榊木似乎终于注意到我的视线,并且不可思议地回望着我。
「怎么啦?小七。」
「……没事,觉得你今天精神不错。」
「咦?」
「……是吧。」
「…………」
对于那双死盯着我的眼睛,我则是以更加冷静的面无表情响应他。他该不会以为我没有发现到吧,这个天真的家伙。
「啊……」
榊木发出了难为情的声音,从我身上移开视线后变得不知所措,然后抓着帽子的帽沿轻轻地重戴了一次。
「为什么知道……不如说,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对我而言是,其它人我不知道。」
「啊、是吗……」
「……嗯,是啊。」
虽然我认为那些他最想隐瞒的广播社女孩子一定还没人发现,所以不用担心……我却没有说出口,而榊木则「唉……」地吐了一口深深的叹息。
「……要我问你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想至少要表达一下关心而问道,榊木就又叹了口气。
「那个啊……我要是说没什么你又会怎么做?」
「……没什么,大不了就不要问了。」
「是吗……」
「……可是相对的,因为我不知道怎么了,所以也绝对不会协助你。」
「啊啊啊啊啊~~是吗……」
「……对。」
他到底是希望我问还是不希望呢?让我有点摸不着头绪的榊木看似烦恼地沉默下来。
没办法,我也只好跟着安静地走着。穿越走廊下了楼梯,榊木终于在前往位于共同校舍里的保健室、经过回廊的途中开口了。
榊木缓缓地慢下脚步,在回廊的正中央停了下来,为了面向跟着停下来的我,他轻轻地倚在走廊的栏杆上。
接着以一脸真的很烦恼的样子又叹了一口气,便开启了话题。
「嗯,那就说了吧……」
「……嗯。」
「最大的感想是,我做错了。」
「……咦?对谁?」
「那还用说,当然是优月同学……话说回来,你明明绝对发现了,还故意问我是谁。」
「…………」
也有可能不是啊。我因此沉默着耸了耸肩,榊木则别扭地将脸看向别处。是因为他是独生子吗?有时就算是同年纪的我来看,他感觉还是会像这样孩子气。
「……所以,你做了什么?」
我只好无奈地继续接话问道,榊木这才终于看向我,然后又叹了一口气。你到底是第几次叹气啦?
「我啊……有一次爱智琉不是跑回学校拿讲义吗?我趁那个时候对优月同学说了。」
「……说了什么?」
「说『要不要交往看看气」
「……然后?」
「看也知道吧,我一定是当场就被甩了嘛。」
「…………」
我看着激动地讲完后就颓丧地垂下双肩的榊木,并在心里想着优月同学的样子。
那头柔软的短发加上瘦小纤细的身材,还有看起来彷佛随时都要掉下般的大眼睛,以及她的轻声细语及腼腆的微笑,她具备了许多会让男人想保护她的要素。
再加上她又怕生,对同年的男生特别不擅于应对,虽然她不知为何一开始就不怕生地和我说话……姑且不论这个,优月同学本来应该是很乖巧文静且毫不起眼的,但是她反而在校内很受到注目,那是因为她常常只和潮崎在一起。
也就是说,对优月同学而言,和「最喜欢的小爱」在一起这件事,无论好坏与否都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正因为只想和她在一起,所以才没发现到自己很受注目;正因为老是待在一起,所以她才以为榊木或许喜欢小爱,却怎么也没想到其实那份好感是对自己而来。
我想,至今优月同学看到榊木和潮崎感情很好的样子,对他都只感到棘手吧,除此之外就再也没对他有任何想法了吧。就算不是我,只要看见平常优月同学的表现就能察觉到,可是榊木却自己会错意,自以为她只是很在意自己才会那么害羞……这样重新回想的话,这真是件乌龙的事情。
「……榊木,你有喜欢优月同学到会让你消沉这么多天吗?」
虽然我知道,他对于在意自己的女生,或单纯是自己喜好类型的女生,多少都会抱有一定程度的好感。
榊木依然垂头丧气的样子,只是抬起目光朝我瞄了一眼,接着哈哈哈地发出不知所以然的干笑声。
「呃……其实啊……」
「……嗯。」
「我也吓到了。」
「……什么?」
「我在想……要是早知道会受到这么大的打击,就应该要有点自觉,用更认真的态度对她提出交往就好了……」
「…………」
也就是说,他是在被甩了之后,才自觉到那份喜欢的感情啰?虽然身为榊木表妹的小月常常在骂榊木笨蛋笨蛋的,说真的,现在我也真的有点这么觉得。
「……榊木你……是笨蛋呢。」
「别有感而发啦!」
「……不,就不由得想说……」
他一定以为轻轻松松就能追到手吧,所以我才说他是笨蛋。假使他好好地观察优月同学本人的话,明明就能轻易地发现……她是真的对好朋友以外的事物没兴趣;也明明就能了解到,她在精神方面,对于男女交往的恋爱这方面还没发育完全。
「……榊木你啊……真的是笨蛋呢……」
「我就说~~别那么有感而发地说啦!……我真的会很消沉喔。」
「…………」
你偶尔就消沉一下,顺便反省自己的迷糊不是也很好?我仅只在内心这么想着,因为要是再说这种对伤口洒盐的话,我觉得他也太可怜了。
「那……优月同学的事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啊,都被甩了,我后来只是很勉强地请她忘了这件事。」
「……嗯。」
「啊啊,在有自觉之后就断定失恋,真是太愚蠢了!我是笨蛋吗……」
「……你是啊。」
「别附和啦!你也稍微安慰我一下吧!」
「……你笨到连想要安慰你的……」
「算了~~笨蛋小七!你闭嘴啦!」
被榊木骂笨蛋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不过真的是笨到无可救药的他,说完后更显颓丧地垂着头。
然后他等一下一定又会像笨蛋一样爱面子,等到了保健室后就会故意表现得和平常一样吧。这是为了不让优月同学在意他,也为了不让小月和潮崎发现。
我跟随榊木在一旁倚着栏杆,不自觉地仰望着天空,天空是秋天时关东地区特有的湛蓝色。然后我们两个人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直到天空变成了橘红色,榊木也平静下来为止。
怎么回事?小月发出了讶异的声音。在隔天早上,我和小月两人走在平时的上学路途中,今天天气也是非常晴朗,是一片望不着边际的无云蓝天,我拾起头仰望天空回答:
「……他说只要取得拘捕令的话,就……所以我想说案件已经解决了吧……」
「那……结果那个男人是什么人?」
「……咦、啊……我没有问。」
「……是吗……」
我右边的小月奇异吔沉默下来。
虽然没有人说想找出犯人,但是像小月和优月同学这样聪明的人,似乎很认真地在思考这个案件,我在之前一跟小月说了志木先生不小心说出的情报后,她的反应就是这样。
「我其实和梨恋一直在调查呢,就是那件以前有学生身亡的事。」
「……和安永同学?」
「嗯。」
先不论安永同学是被人称做校内第一的情报网,竟然连小月也跟着一起调查,这倒是让我非常惊讶。大概是因为我这么觉得吧,不禁目不转睛地盯着小月,她也大动作地转向我。
「不过调查的人几乎都是梨恋,我只是像助手那样帮帮她而已啦。」
因为她竟然用稍稍别扭的口气说道,我不由自主地有点想笑,在这种时候,我还真感谢自己的面无表情。
「……那么,小月,调查得怎么样了?」
「那个学生果然真的存在,而且还曾因为她是意外身亡还是自杀而喧腾一时。」
「……嗯,志木先生也这么说。」
「是呀,而且是个让人很不能理解的意外事故。」
「……不能理解?」
我不禁停下脚步看着小月,而她也笔直地回望着我,然后叹了一口气后,用指尖调了下眼镜的位置。
「那个死去的学生似乎对校长的……那时是教务主任吧……对他的教育改革感到很疲惫,好像还曾对别人说过,这间学校本来就不是升学学校了,或是她跟不上课业之类的。」
「……嗯。」
「而且据说她在死亡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一个人站在雨中,然后好像突然就……」
小月说到这里时,仅在一瞬间咬紧了下唇,然后又马上若无其事地继续说:
「……就摇摇晃晃地冲到车子前面去。」
「……那么意外是指?」
「交通事故。」
「…………」
小月冷淡地说完后,再度咬着下唇。妳明明就很讨厌有人被车子撞死这一类的事……不过我悄悄在心里想着没说出口。虽然可以的话,我很想治愈她内心的创伤,让她有一天能平稳地说着有关交通事故的话题……不过很遗憾的是,现在的我还没有那份力量。
就在此时,小月又继续说着:
「总之,她就那样死去了。虽然好像也有人因此炒作她是自杀的,可是由于最后并没有找到遗书,所以就以意外事故结案了。」
「……这样啊。」
「嗯。不过假设犯人和死去的学生有关,就能想出千百种动机了……而且就因为没有遗书,真的就能断定那是一场意外吗……」
「…………」
「…………」
在数秒的静默之后,小月忧郁地叹了口气并迈开步伐。我走在她的身边,故意转移话题似地说:
「……不管怎样,只要抓到犯人就真相大白了……照志木先生说的来看,好像也快了。」
「嗯……是呀。」
「……嗯。」
就这样,我们沉默不语地走着。
我们连穿越最近都会聚集媒体阵的校门时,也依然沉默着。平常会和小月互瞪的那个女记者,也因为今天小月的视线并没有和她对到,而露出一脸被无视般的臭脸。
然后我们穿过校门,才刚走到校舍的阴影之下时——
「早安,七尾同学,及川同学。」
对于迎面而来的稳重嗓音,我们停下了脚步。
穿着深色西装的校长正微笑着站在眼前,虽然他没有再受伤了,但是那件西装穿在他瘦了一大圈的身体上,看来似乎过于沉重。
「……校长早。」
小月在一瞬间踌躇了一下后,马上闲静地点头打招呼。我也随之边行礼边偷偷看着小月,不过因为她平常戴的那副眼镜反光的关系,使我无法窥见她的表情。
「嗯。」
校长在我们面前这么低吟着,然后用单手摸着下巴说:
「你们两个脸色似乎都不太好呢,没事吧?又被记者说了什么吗?」
「……不。」
「谢谢您的关心,我们只是没睡饱而已。因为段考快要到了,所以……请您不用为我们操心。」
在我出口完全否定之前,小月就这样微笑地说道,这种时候的小月举止依然很完美。
「那就好,你们两人都别太勉强了。虽然学生的本份确实是读书,但要是弄坏身子的话可就得不偿失了呢。」
「是的,老师。」
微笑着的老师,和微笑着的学生。乍看之下,会觉得他们两人是早上校园内极其自然的一幕景象,只是在小月的心中,可能还在想着刚刚说的那个死去的女学生可能是自杀,或是在过去的阴影之下,将她的死因和双亲的事故重迭……要是没有接下来发生的事就……
「校长,不好了!」
要是没有那个看来像小婶婶般的教务主任,铁青着脸地跑过来的话……
「怎么了吗?慌慌张张的……」
校长像是要扶住对方瘦弱的身体般地伸出了双手,而教务主任则以两手抓住他的手腕,然后眼里好像没有看见身为学生的我们一样,一脸大难临头地死盯着校长。
「犯人!校长,抓到犯人了啊!已经逮捕他了——!!现在媒体记者正一窝蜂地涌过来,啊啊~~怎么办!?」
我立即看向小月,而小月也瞄了我一眼之后,马上又望向那两位老师,校长则是来回看着我们和手足无措的教务主任。
逮捕犯人——虽然这绝对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但同时也意味着媒体会一涌而来。
校长接着说道:
「七尾同学,及川同学,麻烦你们广播社指引同学前去体育馆,还有准备麦克风。教务主任,请您对媒体相关人士传达说,我们不召开记者会而要举行朝会,若他们希望的话,就允许他们进入体育馆吧。那么动作快!」
——在这之后因为忙碌地东奔西跑,所以我也记不得到底做了什么事。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我和小月各自连络榊木与潮崎,并照着校长的指示,分别在体育馆和数职员室展开行动。
我和榊木在体育馆准备器材,结束后又被教务主任叫去帮忙应付媒体,而小月和潮崎则是利用教职员室的麦克风,一直不断地引导同学们往体育馆集合。
为了让穿着鞋子的媒体们方便进入体育馆,学校在馆内铺上了一层塑料垫,到处充斥着叫学生依班级排好的指示。而在学生几乎都集合完毕并响起了预备铃时,我们在体育馆内的简易小型广播室中,异常虚脱地瘫坐在椅子上。
虽然被指使做那些不习惯的工作而感到疲累,不过毕竟我们本来应该也要一起站着排队的,能像现在这样在没有其它人的地方坐着休息,也算是我们广播社的特权吧。
「唔~~真是的,怎么搞的嘛……」
潮崎低声说着和我感想完全相同的台词。因为教职员室里的广播器材就只有麦克风而已,所以她应该喊得很辛苦吧。既使如此,她为了能让大家多少听得更清楚,为了不让听的人慌乱,一定以她自己的方式下了一番心力吧。
「话说回来,为什么这么一大早的就抓到了啊……」
榊木这么说道。和他在一起的我知道,他因为身材高大而被教务主任随意地使唤来使唤去而有所不满。
「有可能是……趁他睡在某处时逮捕到他之类的,这也是很适当的猜测吧。」
小月则是这么说,她刚才在其它老师之间,因为某些联络事项而不停周旋。
「……我好久没这么大声说话了。」
这是我被叫去指引学生和媒体的感想。姑且不论媒体,每当我出声时,那些学生就对我投以看到稀有动物般的眼神,对我西言那真是让人不愉快。
——总之,和我们小型简易广播室内的情形正好相反,体育馆内弥漫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气氛。在一片沉寂之中,偶尔也有相机闪光灯的声音响起。
我将麦克风的收音设定成也会在广播室里播放出来后,把脸凑到约十公分高的窗户旁,接着其余的三人也马上同样地从窗户往馆内望去。
然后在几分钟过后,校长现身在体育馆的出入口,他虽然越来越瘦,但是仍威风凛凛地穿过学生们列队的中央走道,并往讲台上走去。沿路上令人头晕的闪光灯如洪水般袭来,连我们这里也听得到按快门的声音。
校长在走近我们架设好的麦克风面前后,便站定了脚步,然后缓缓地环视了学生和媒体群一圈。
「…………首先,我先向媒体朋友们道声早安,一大早就辛苦你们了。在这种时间还有这么多人肯前来光临,敝人真是非常感谢。」
他的声音既平静又深邃。
虽然他的脸庞变得比较削瘦,却给人更加精明的印象,锐利的目光也更分明了;他眼下那淡淡的黑眼圈,现在反而成了他眼神的衬托。
「本来理应要和学生做区别并召开记者会,然后再回答诸位的问题,但现下请容许我采取这样的做法,因此我也要向各位致歉,同时也很感谢各位的谅解。」
校长那低沉又平稳的嗓音,如平静的波浪般在馆内扩散开来。
接着校长深呼吸一口气,像是在忏悔般地开始说话。
「如诸位所知,今天早上总算逮捕到了这一连串事件的犯人。回想起来,自从夏天那件令人痛心疾首的意外发生以来
,这所学校就接连遭遇了许多前所未有的惨事,甚至还发生了一名学生受伤,如此令人愤怒又难过的案件。而我自己也因为遭到毫无根据的诽谤中伤每天一直在烦恼着,我这个样子真的有办法担任校长一职吗?我想无论是学生们、家长们,还有为我们加油打气的全国民众们都在担心受怕,但是,现在恶梦都过去了!」
馆内一片静悄悄,虽然摄影机还有在运作,可是丝毫听不见闪光灯和快门响起。
反而是风将外头的树木吹得沙沙作响,并且在馆内回响着.接着透过麦克风,我听见校长吸了一口气。
然后——
「我所爱的各位学生们!被人中伤说是杀人凶手的我,身为你们的教育者这件事是罪过吗?是不能被原谅的吗?我日以继夜地思考着这件事,然后事已至此,我总算找到了自己该走的道路。我的确才刚到这所学校就任,可是你们不仅温暖地迎接了这样的我,还在遇到我时为我担心……我现在怎么有办法丢下这样的你们,然后自这所学校离去呢?不管遭受到怎么样的诽谤中伤,我都想当这所学校的校长!然后为了你们,为了这个我正开始喜欢上的卡莲坂高中,并使它成为更棒的学校,要我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那么留在这所学校里这件事,不正是我现在的使命吗!?」
「因此——位,我在这里声明,今后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屈服!只要我还是这所学校的校长,你们的校舍!学习的意志!或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一直守护着你们!然后直到你们终有一天昂首阔步地从学校毕业时,那便是我的荣耀!」
所有人都没说话,只是盯着眼前的男子,注视着他那只能以个人舞台形容的身影。
在他那变得细瘦的身体里,到底是从哪里爆发出那样的震撼力呢?虽然校长很瘦,但是绝对不文弱,证据就是,在他高声的演说声中满溢着霸气;他那嘴角上扬、满足地露出微笑的脸,也充满了不言自明的魄力。
然后在大家都被那份魄力震慑住的时候,校长深具威严地、缓缓地对着众多相机一鞠躬,接着马上如泄洪般地响起快门的声音,而闪光灯也有如潮水般不断袭来。
我恍惚地看着身旁的小月,小月接收到我的视线,又看向隔壁的榊木;榊木也同样地看着潮崎,而潮崎也看着我。以奇妙的顺序来回对望的我们,都深吐了一口气后离开窗边。
「……总觉得……好惊人呢。」
潮崎轻声说道,我们各自对此默默地点头,听着外头不曾停止的快门和闪光灯声响。
宛如是安可的鼓掌一般,小月在最后也轻声呢喃。
亢奋过头……今天的情况就宛如这句话一般。所有学生就算到了放学后情绪还是很高亢,而老师们似乎也忙着应付媒体和打来学校的家长们,在自习课之后还是自习课,我们变得没办法好好上课,不过我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最重要的,是鬼城老师把我从国文准备室叫出来时所说的话——
「逮捕到犯人真是恭喜了,我也要再对你们说声恭喜,听说从明天起广播社的活动就能再度开始了。」
老师他那像外国人的脸庞露出微微的笑容说着,而我则愣愣地盯着他看。正因为这个老师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来关切我,所以我总是一再恍然地注意到,原来这个人是我们广播社的顾问。
不管如何,我们广播社和优月同学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都很高兴,每个人心情都雀跃不已地踏上归途,就在我和小月道别之后……走在突然变暗的路途中,看见了一个等待着我、体型略小的男人身影。
为什么他现在会在这里?
我一边感到讶异,一边慢慢地走近那个人影。他一注意到我,立刻露出至今从未有过、那大人般的……虽然这样讲似乎很失礼……总之,他露出了和他年纪相符的苦笑。
「……志木先生?」
「呦,七尾同学。」
他依然穿着不太适合他的西装和还不到季节的军用大衣,今天甚至还留了和他的娃娃脸一点也不搭的胡渣。
「……怎么了?怎么在这里……」
因为案件结束了吧,犯人也被逮捕了吧。身为警察的这个人应该最了解这件事,而且通常这个时间应该是在忙碌地展开侦讯才对……那份在我心中瞬间浮现出的不祥预感,该怎么表达才好呢……
志木先生像是看穿我心思般地笑了,他或许从昨天起就没睡吧,笑容看来有些疲倦。
「嗯~~我想还是要和七尾同学说一声比较好。」
「…………」
他对着不由得沉默下来的我又笑了,然后以一种很抱歉的口气难以开口地继续说:
「终于抓到犯人了。虽然是这样……不过因为他说了奇怪的话,我怕你又被危险波及,所以来转告一声。」
「……咦……?」
「他这么说了。」
就算抓到了我,那家伙还是会让同样的事再度上演……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