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武内直树-人马宫(射手宫)-

从即将合上的窗户外传来了鲜花的芳香。

轻风拂过面颊,阳光温柔地将身体包围。

我不由得伸出双手来感受春天的气息。

我所居住的这所公寓——第二富士见庄,是一座被阳光照耀十分显眼的建筑。

虽然是一幢经常漏风经历沧桑的老房子,但一到了春天,就会从心底觉得在这里住是一件好事。

能让人每天都确实地感觉到世界竟是如此美好,这个地方不能不说是十分宝贵呢。

“在台场那边似乎也吹着凉爽的风呢……”(译者注:台场指的是东京港那边一带的地方)

第三个周日的今天是去台场出差的日子。

我将诗人作为主要职业。平常的时候是做翻译的事情赚钱,但每逢周日都会带着自费出版的诗集去台场或者浅草一类的地方。

尤其是在这种好天气下,客人们的心情也十分好,能好好地听我朗读诗集。

即使卖不出去诗集,看着那么多人停下来听我朗读也十分高兴。

要是每个周日都像这样阳光普照就好了。

“我走——了。”

穿上一件黄色的薄外衣,单手将门打开。

咔嚓,咔嚓,咔嚓。

不知为何三个开门声重合了起来。

“……早啊,直树。”

向打招呼的方向看去。

从相邻的左边的房间里探出头的弗莱斯特·T·吉亚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仿佛是个刚从冬眠中清醒过来的大熊。

穿着黑色皮夹克和牛仔裤,一看就是要出门。

“啊——,好困。早上好啊,你们俩。”

这次是右边的邻居。

将门关上出来的凤元斗用手按了按自己的呆毛。

这边穿的是深绿色的棉织长帽衫。脚上穿的是匡威的休闲鞋,果然也是要去那里吧。

“早上好,弗莱斯特、元斗。天气真好啊。”

这两人是住在第二富士见庄的住户,也是我的好友们。虽然国籍和年龄相差很大,但是我们之间却像兄弟般亲密无间。

话虽这么说,我们也不是整天黏在一块。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工作,分开的时间占了大部分。

即使如此,由于存在着信赖感和安心的感觉,每次见面都不会出现尴尬的气氛。

能有这样的好友,可以说是人生中的一大幸事了。

“……你啊,起来的时候都像熊一样啊。”

“你可是刚睡醒的猴子啊。好好把睡相改改。”

“像你这样的人用发蜡什么的反而会暴殄天物吧。”

年长的弗莱斯特和几乎比他小一轮的元斗,总是口无遮拦地进行着对话。

说着流利日语的时候只是平时的招呼。要是真吵起来就是英语混着中文,变得一塌糊涂。

不管怎么说,只要我一出面都会乖乖地停下来。

“你们俩。要是在说的话可就到中午了哦。难得的好天气,赶紧出门吧。”

果然,两人的交谈到此为止了。

两个人来到了走廊里,将门咔嚓地锁上,再一次来到了我的面前。

“我去见朋友。那再见了,直树。”

“我也去散步了。……个头太大了,你去那边啦。”

“你才是要努力长大啊。”

并肩出去的两人,宽大的肩膀同瘦小的身躯。

目送着关系融洽的两人出门,也到了我出门的时间。将钥匙插进古老的门锁中,走向了通向公寓外的道路。

一天就开始了。

刚要往远处走,眼前突然闪现一股黑光,原来是外国的名车急刹车停在了我面前。

“……诶?”

将面前的路挡得严严实实。明显地横在了我面前。

什么啊。这种状况不是电视剧里烂俗的诱拐情节么。

就在我打量的同时,从车上下来了一个穿着精炼的高个子女人。

“是武内直树先生吧?”

甜美的声音和绿色边框的眼镜。怎么看都是职业女性风的的美人。

“有何贵干?”

“想和你谈一桩生意。”

什么啊,原来不是诱拐啊。

但是从女人背后出来了四名戴着墨镜的男人。不管横看竖看都十分强壮的男人,即使没有被围起来也会给人很大的压迫感。

是说了谈生意吧。都来到这里了,普通来说应该到我的房间里啊。

怎么办啊。那么狭窄的房间里容得下这么多人么。

“……那,这么站着说话也不是办法,请跟着我来家里吧。”

结果,我还没踏上去台场的路,就回到自家。

带着穿西装的女性去了光是我和弗莱斯特还有元斗聚在一起就已经没什么空间了的小房间。

穿黑西服的人似乎是她的保镖。从狭小的入口进去后,纹丝不动地并肩正坐。

“您喝什么茶……”

“不用在这种事上计较。”

我就这样地听了她的话。将绿茶倒入了杯子中。

“……这是……?”

“茶么。”

看到纹样剥落的茶杯的瞬间,女性的表情露出了露骨的厌恶。果然,她并没有把茶送入口中。

“……初次见面。我叫浅海铃香。”

好像是要缓和心情般拿出的名片,是那种用高级特种纸印刷,只有白底黑字的简约设计。

但是比这些更引起我注意的是铃香小姐名片上印着的“浅海善治郎财团理事长”的头衔。

浅海善治郎,难道是那个诗人?

“你似乎知道呢。我市浅海善治郎的孙女。”

看出了我表情的变化,铃香骄傲地自夸道。

“久仰大名和其作品。但是要是那位的孙女的话,为何要到我这里来?”

浅海善治郎先生,是即使平常不读诗的人也会久闻大名的著名诗人。

译本作品在海外发售,海内外都是人气十足。

善治郎先生自己就懂法语,法文版的译文都是自己操刀,地道的语言使得作品大获好评。

是我尊敬诗人的其中之一。前些年他去世时,不管是电视还是报纸都大肆转载。

“让我简单地说明一下。实际上这几天,我们发现了祖父留下来,用法语写的未发表文章。”

铃香的话语如同重磅炸弹一样向我投来。

发现善治郎先生未公开的文章,简直是可以登上头条的大新闻啊。

“到底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呢。”

“在家里房屋改造的时候,地板下发现的。由于是未发表的作品,所以要谨慎说明。”

铃香小姐用着高压的态度跟我说着话。

虽然有点在意,但是我依然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看这种状况,不让我把话听完似乎是不会走了。

“这个文章的内容,十分的让人费解。虽然用法语直译过来能变成一个个单字,但是要是串连成日文的话就意义不明了。”

“也就是说已经联系了翻译家吧。”

“是的,好几个人了。但是能把文章整理成句的一个也没有。……也有人说可能是由于祖父晚年的时候患有认知障碍,而写出了普通人无法看懂的文章。”

曾经听过这样的传闻。患认知障碍症的人,到最后只能沦落到在医院里安静地度过余生。

铃香小姐曾经在善治郎先生的床头陪伴了多久啊。

要是没错的话,铃香的父母已经由于车祸而辞世了。把他们祖孙二人留在这个世界,不知道他们两个构筑起了什么样的人际关系呢。

“我们想举行活动,以纪念浅海善治郎诞辰八十周年。”

活动?

我中断了思路,看了一眼铃香小姐。

要是慈善活动也就算了,但是从刚才的语气来看,明显是要将其作为赚钱的手段。

“活动啊。”

“是啊。作为看点,我们将要把未公开的手稿进行发表。但是,就现在的翻译结果来看,肯定会被人批判为‘已经不能作诗的善治郎的失败之作’啊。这样会使所有的作品都受到冲击,一定要避免。”

竟然要将爷爷的遗作当做赚钱的手段么。

抱着疑惑的感情,我终于知道了对方的目的。

“所以,就想找到能将其整理成句,并且配得上善治郎之名的翻译是么。”

玫瑰色的双唇,描画出柔美的弧线。

“真是一点就通啊。”

“那么……为什么会找上我?”

“回绝我们的好几位翻译家都讲出了你的名字。‘要是武内直树的话或许可以’大家都这么说。”

其实大家,只是不想接手这种麻烦事,而找我当替罪羊吧。

换个角度考虑,这首诗真的是如此难解么?

“找你真是找得我好辛苦。又不知道你的电话号码。”

“因为我除了手机就没有别的联系方式了。”

“我们可是发了很多封请你去我们公司的信件呢。”

我向着房间的一隅看去,觉得真是好险啊。

在那里扔着三四封连拆都没拆的信件,现在估计上面都是灰了吧。

一眼看去尽是“想要高收入的工作就尽管来吧”之类缺乏缺乏谦逊感的信件。由于这个原因。之后寄来的信件都给人以这种印象,所以更不会特意去确认里面写了什么。

“真是太抱歉了。”

虽然铃香小姐的身上散发着和那些信件一样的气息,但是在其联系了我这么多次却没有给予回复这点上依然感到十分抱歉。

至少,要是能直接拒绝也好啊。

“那么,怎么样呢。报酬是通常翻译的三倍。要是翻译得好给你十倍报酬也可以。我觉得条件还不坏。”

你不会拒绝吧?她的眼睛这么诉说着。

要是注重钱财的人估计马上就答应了吧。

虽然我是很穷,但是把我当成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心里的滋味并不好受。

“文章就按意译就可以了。要是适当创作的话也没关系。希望你把它翻译得通俗易懂。”

“翻译并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如果原文就讲不通的话,按其原意翻译成不通顺的语言才叫做翻译。不能将自己的解读混入其中。尤其是在创作者已故不能确认其原意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这可是赚钱的机会啊!”

我的声音同她的大喝,继而响起了咔嚓的声音。

被拳头砸中的茶几岌岌可危地摇晃着,连杯子里的茶都未能幸免地溅了出来。

在这种时候阻止主人难道不是你们这些跟班的责任么?

向那边望去,身穿黑衣的人只是默默地望着这边。

虽说不是诱拐,但是离监禁只差一步之遥了。

“这个手稿的所有者是我。当然想把它如何处置也得按我的意愿。比起之前的主人,现在所有者的意志要更加重要吧?”

确实是这样。在没有明确“不要改变手稿的内容”这类的遗嘱出现之前,她的所作所为并没有错。

但是,作为作者的血亲,在伦理上来说,这种无视故人意志的行为是不被允许的。

……似乎真的是被卷进麻烦的事情里了呢。现在才感觉到我也真是的。啊啊。

“……那,总之先给我看看手稿可以么?等我看完了再给你答复。”

“我也没有太多时间啊。期待你有好答复。”

拿过来的复印纸上,印着用电脑输入进去,枯燥无味的一行行法语文字。

花。猫。蝴蝶结。(フルール。シャ。コルドン。)(译者注:法文原文fleur'chatcordon)

无秩序地排列在一起,发音优美的法文。

——这是。

就在我察觉到瞬间,这些带有各自含义的话语在我的心中掀起了阵阵涟漪。

“有没有头绪啊?那个,怎么样?”

铃香小姐的声音让我惊醒。

仿佛是在水中浸泡了很长时间的触感。手也微微颤抖。心也如此。

“……或许我知道该怎么办。”

嘴不自觉地自言自语着,嘴中吐出了这几个字。

在无秩序中隐藏着秩序。隐藏的文字。即使用心聆听,也听不到死者的幽怨的言语。

留下的只有手中的文字序列。

“虽然十分难解,但还是有头绪的。但是,将这些公开……善治郎先生真的希望这样做么……”

“你知道怎么翻译吧?那就拜托了。身为权利人的我是这么希望的。”

交易一成功铃香就站了起来。

向下看我的眼神没有一丝犹豫。但是,却透露着些许厌恶的神情。

我自己也有所察觉。现在我就像被这些诗所摄去魂魄一般。被人认为是那样也是必然的。

“那么,就拜托你了。一周以后我会再来的。到时候我会准备好报酬。”

铃香小姐即刻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四重脚步声渐渐远去,将大门关上。周围终于重得安宁。

给我留下的,只是连手都没有碰的冷茶,还有一摞复印纸。

这已经足够了。其他的并不重要。

我的目光停留在复印纸上,缓缓地将意识沉浸在无尽的思考中。

◇◇◇

“……是,对啊。武内直树。你不知道吧?是个没有名气的翻译家,我也没听说过他的名字呢。他是个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长处的男人呢……”

行驶中的车里只有我和保镖。听到这些话的也只有保镖和电话那边的人,所以这些话便从嘴里溜了出来。

电话那头的声音意外地年轻。

“……是。为了防止他拿着手稿逃走,真想把NDA的条件要求得严格一点呢。虽然知道这不是律师的工作……”

虽然知道这样不行,但他已经是我所知手腕最高明的法学顾问了。状况正是如此。

“百忙之中打扰您了。……嗯,要是您能拿着来就最好了。要是名律师来了的话,对方也不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吧。”

随着车体的震动,察觉到了已经到达本公司停车场这一事实。时间正好。

“嗯嗯。真是帮了大忙呢,就拜托你了,宗像君。”

挂掉电话后手机就这样拿在手里,我长叹了一口气。前途未卜的重重压力都压在我的肩上。

今天见到了译者。生活得如此贫乏的人,值得信任么。虽然被很多大手推荐,但是见到本人后并不感到他十分的有能力。

本来就只是一篇诗的翻译,不管是谁都喊着“翻不出来”这种事,简直荒谬之极。亏我还给他们工作的机会。

今天的译者要是还不行,该怎么办才好啊。

明明必须让这个事情成功。为了让财团继续发展下去,必须。

“铃香大小姐。到达本公司了。”

将车门打开,保镖的山村说道。

抱着装着文件的信封,我将充满沉重思绪的头脑探了出来。

冰冻的空气仿佛利刃般直击皮肤。除了屈指可数的几辆车以外,没有人气的的地下停车场更加剧了寒冷。

“距会议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所以可以休息片刻。请来这边。”

我冲着山村笑了笑。

“谢谢。山村比秘书都要细心呢。只当保镖真是太暴殄天物了呢。”

“感谢您的褒奖。”

“话说回来,其他的保镖都回去了么?”

从文件的机密性来考虑虽然聘请了四名保镖,但是最终却没有用到那么多。

反正,要是出了什么事就麻烦了。

“为了不让他们踏进公司内,先请回去了。我会护送您到理事长室的。”

“工作真多啊。谢谢,那就拜托了。”

两个警卫冲着朝公司的入口走去的我低下了头。

“欢迎回来。”

“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哎呀,新人?新面孔呢。”

这个入口的警卫是六个警卫两两结对执勤的。虽然他们的面孔都有印象,但唯独没有印象见过这两个人。

平常一般是不用新人做警卫的啊。

“那么,就把那个让给我们吧。”

我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但那两人反而逐步向这边靠近。

太不寻常了。我抱紧了信封。

“在说什么?不要开玩笑了。”

“我想要你紧紧抱着的那个资料啊。能不能请你让给我们呢。”

“不许靠近!别过来。”

察觉到了危险,吼声伴着颤抖的双脚发了出来。

在想该怎样逃跑。停车场的入口。紧急出口。在山村把他们拦下来的时候,应该能找到人帮忙。

随着我的脚步一步步向后倒退,不知道撞到了谁。

“要是乖乖地交出来的话,不会让你受伤哦,铃香大小姐。”

攥紧的拳头,向这里打了过来。

“痛……!”

就这样掉在地上的信封,被其中一个警卫笑着捡了起来。

“山村……!别走啊,你在干什么!”

钻心的疼痛从肩上延展开来。为能忍住眼眶里浮现的泪花,我向着背朝这边的警卫喊道。

“警卫们现在已经让他们好好地睡了,这种时间,停车场里又不会有人出现。即使有的话也不会让他从入口进来的。”

在耳边所说的依然是他的话语。

不同的是行动。虽然下意识想抬起头来看,但是由于身体的剧痛不能撑起胳膊。

“要是不听话随便动的话可是会骨折的哦。”

“难道,抢走这个的是……一直在我身边工作的你?”

头顶上传来窸窣的笑声。

“感谢您至今为止的照顾。就让我收下原本吧。”

“你想要……拿它干什么。”

“你所想的方法并不能得到很多的钱。这个手稿,比你想象的有价值得多……告诉你这些就可以了吧?那么,晚安。”

就在这时眼前一片雪白,一时变得模糊了起来。

◇◇◇

完全沉醉在文字音韵中的我已经从现实中抽离。

书桌上散落着翻译中文章的笔记用纸,还有之前记录的复印件。

本来是想一心投入到翻译中去的。但是不知为何耳边传来的有些单词仿佛在哪里出现过。

在房间里,除了电视机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弗莱斯特和元斗只是坐在那里,没有交流地高兴看着电视。

“嗯,为什么?”

元斗抬起头来看着我。

“现在,似乎听到了什么……”

“是不是一直开着电视吵到你了。”

“一点都不。不用在意那些。”

三个人聚在一起的时候一般都在我的房间。理由很简单,主要是由于只有我有电视。

将目光移到电视上去。让人很难记住的播报员在报道一场交通事故。

“刚才那条新闻上播的事故,出事的那个叫浅海的人,不就是交付工作给直树的那个人么。”

和元斗话音同时动作的还有屏幕上转换出现的医院和影响。

下面的新闻标题是“浅海善治郎财团理事长由于交通事故重伤”。

“是么,这个啊。”

刚才让我的意识有所动摇的单词,肯定就是铃香的名字。

刚见过面的人遇到了车祸这种事。

“生命似乎没有危险。但是工作肯定会被迫中断吧,以后再接再厉吧。”

这种时候一向很靠得住的弗莱斯特认真地点了点头。

“嗯……谢谢你,我会加油的。我对这次的工作很有兴趣呢。”

但是委托人遭遇了这种状况,委托中断也是预想之中的事情。要是就这么放弃的话就不知道之后的工作会变成什么样了。

抱着不安的心情看向电视机画面时,手机的来电铃声响了起来。

“是直树的手机吧,这个铃声。”

“是啊……但是是没见过的号码。”

看了看表示在手机画面上的号码。

不知名的电话号码,还有电视上播出的事故新闻。

伴随着奇妙的预感,电话铃音仿佛没有停止的意思一样不停地响着。仿佛一直在催促我赶紧接电话。

我放弃了等待,按下了接听键。

“……喂?”

“突然致电十分抱歉。请问您是武内直树先生么?”

“是,请问您是哪位。”

沉着的男声响在耳畔。

“我是浅海铃香的代理人,名叫山村。事实上由于浅海小姐遭遇了事故无法抽身,所以这次的活动有所更改。我们这边也是措手不及,但是还是想跟您联络。”

没事吧,弗莱斯特用关怀的眼光看着我。

没问题的,我回答道。

“十分抱歉,我们想将之前委托的任务取消。由于资料的机密性极高,所以请您归还我们。现在要去您家拜访。”

已经用余光瞟了元斗一眼的我僵直在那里。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啊,对不起。翻译进行得很顺利。即使不要钱也没关系,能不能请你让我翻译到最后呢。”

“这不是我能够决定的。是上面决定的。总之,请您将稿件归还。那么再会。”

“喂……!”

对方单方面挂断了电话。

刚才对话的内容竟然这么快就变成了现实。啊啊,怎么会这样。

“直树,怎么了。刚才是谁打来的啊。”

“……要暂时中止翻译,并且把资料归还,他们马上就来了。”

我们一同沉默了。

“……要是刚才不说那些就好了。原来在日本老听人说说的话就会变成现实,原来真有这么回事啊。”

“你是指言灵?弗莱斯特是外面来的,说的话肯定会被回收啦。你就不用介意了。”

“话说回来,他们还真是着急呢。那个东西真的那么重要么。”

我一边收拾着散落在各处的稿件,一边点了点头。

“由于是未发表的作品所以才这样吧。我也明白他们想赶紧回收的心情……但是起码让我把它翻译完成啊。明明就差一点了。”

由于是有难度的作品,所以翻译起来更加有乐趣。简直就是好书读了一半,就被人拿走的感觉。

“要是这么想翻译下去的话,就拜托他们一下吧。”

“嗯。虽然委托人要求返还的话就只能还给他,但我还是想问问。”

“别说丧气话,不管什么事都会船到桥头自然直的。这种时候就要给自己打足气了。”

话说到一般元斗就闭上了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来了。”

“真快啊。还不到十五分钟呢。”

我也听见了。

好像是国产车的引擎,在公寓前面响起。车一直点着火,没有要让马达休息的迹象。

上楼梯的脚步声是三人份的。

这种老旧的房子有一点声就会被听得一清二楚。

我赶紧把收拾好的资料装在了信封里并站起身。赶紧向着玄关走去,在他们按门铃的同时打开了门。

“您好。”

是不是被开门的速度吓到了,一时间什么都没说。

“失礼了。我是刚才给您致电名叫山村的人。现作为浅海的代理人拜访您。”

我的记忆中有着山村的身影。他是之前给铃香小姐做保镖的那个人。

在他的背后,站着三个身穿黑西装体格健硕的男人。

“就像电话里说的,我们是来取资料的。可否请您将原件连同复印件和笔记一同交给我们呢。”

虽然说的话是敬语,但是语气中却吐露着一种习惯了强取豪夺的气势。

虽然并没有被强迫什么,但是却感到十分不快。感觉不是在请求,而是被人命令。

“刚才我也向您请求过了,一旦开始翻译了就像把它翻译完。钱并不重要,能不能请您让我翻译完呢。”

“十分抱歉,由于是未发表的作品所以需要慎重处理。敬请谅解。”

果然还是不行啊。对于委托人而言,我只是接受委托罢了也不能强求什么。

我放弃了这份工作,将厚厚的一沓纸交给了对方。

“谢谢您。薄礼敬请笑纳。”

递出的信封里面装着不少的现金。我没能掩饰脸上的表情,向山村问道。

“这是什么。”

“抚慰金。”

“……对于未完成的工作我并不想收您的钱。”

“不是报酬,是抚慰金。请您笑纳。”

在鞋柜上放下了信封。

“那么失礼了。”

山村到最后都保持彬彬有礼的态度关上了门。

脚步声顺着楼梯远去。发动机的声音终于停止,车子驶向了远方。

“不管是行动还是眼神,都不像是正经工作的人啊。”

“表里不一。加装了风压可倒式的辅助设备,不管怎么说多少都会跟黑道有点关系。”

隐藏自己气息的两人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

两个人毫不隐藏自己的厌恶之情。虽然我也是同样的表情。

“风压……什么?”

“风压可倒装备。是车速过快以后防止号牌脱落自动挡住号牌的设备。最后被当成了超速驾驶防止被照下来的设备。当然在公路上是不能使用的。虽然前面的人会被照下来,但是也起不了什么作用,那种东西。而且买那玩意起码要十万日元,他可攒了不少钱呢。”

将信封拿起来看看里面,元斗眉头紧锁起来。

“不管怎么想都很奇怪。打个赌吧?以后肯定还有不得了的事。”

“算了,就随它去吧。我只是和那首诗无缘罢了。谢谢你们俩。”

虽然没能翻译完成那首诗,但还是不要耿耿于怀了。

当我整理好心情时,手机又响了起来。

“真忙啊。这回是谁?”

“……又是不知道的号码。但是,和刚才的号不一样。”

再按了通话按钮,将手机放到耳边接听的时候。

“喂!!原件还在你手里吧!?”

由于过大的音量,不由得把身子远离手机。

听到了即使不用凑到跟前便能听到的话后,弗莱斯特和元斗对目而视。

“……是铃香小姐么?”

“是啊。这些都不重要。话说回来原稿还在你手里吧?”

“刚才自称是你的代理人的山村刚把原件拿走了呢。”

我感觉到对方顿时沉默了。

啊啊,又来了。

就在我将手机远离耳朵的同时,比刚才还要巨大的声音从听筒里爆了出来。

“傻瓜!!你为什么要交给他啊!!”

我们互相看了看对方,同时点了点头。

看来我的预感是对的。围绕着那个稿件。肯定还会发生什么。

◇◇◇

和电话里的声音成正比,躺在病床上的铃香小姐十分的健康。

怎么说呢,是由于发怒而显得健康。

“啊啊真是气死我了!原件被人抢走了,事务所四散的那些复印件也被拿走了,怎么想都是计划犯罪啊!”

明明是新宿的大学医院病房,却一点都没有病房应有的气氛。

在宽敞的房间里摆满了探病人送的花,由于是独立病房所以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

作为入院患者的铃香小姐,伴着她胳膊上缠的绷带而来的却是响亮的怒骂声。

坐在椅子上的我和弗莱斯特还有元斗,暂时什么都没说充当听众的角色。

“……那么,结果幕后黑手是来我们这的山村基本上没错。”

趁着铃香小姐梳理怒气的空隙,我们终于插上了话。

虽然是完全无关的公司里秘书的事情,但问题的核心却在这里。

“是啊。之前一直装作一副好人的样子,全都是算计好的。没想到他竟然背叛我……”

气得用牙咬自己的大拇指指甲的铃香,将自己的右手放回被子上。

“但是,幸亏没出生命危险。听说是交通事故,让我们很担心呢。”

“是啊……。因为要是让外界知道了我被自己人背叛还遭到壮汉袭击的话,这个计划就泡汤了啊。交通事故更说得过去。”

请了保镖,又回到了自己的公司。这两点和她的疏忽大意紧密相关。

估计是没有会被袭击的自觉吧。肯定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自己公司的地盘内被人袭击。

虽然头部被钝器所击打,但万幸的是并没有留下伤痕或者后遗症之类的症状。

“他们想要的是原件么。”

“是啊。没想到连副本都被抢去了。因为是机密性极高的文件,所以复制量都是最小限度的。原本还以为在你那里的副本会平安无事。”

“对方的行动力更强啊。”

铃香并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

无力地躺在床上,一直强加在身上那种尖锐的气息也舒缓开来。这么一来,她看起来就不是那种精英高管,而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了。

独当一面,用自己的手腕经营着财团的强人。

但是被身边的亲信所背叛,没有可以信赖的家人的关照,她肯定只能一个人独自承受着这种辛酸。

“山村并不是为了将手稿据为己有,而是将它贩卖出去吧。”

“八九不离十。本来他就具有美术界古董般的价值,要是卖出去能赚不少钱。但是,又不能将偷来的东西光明正大地出售,必须得有能逃出警察视线的手段。”

要是道上的人就会知道高价贩卖偷盗品的途径。

元斗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点。微微地点了点头,便取出电话站了起来。

“对不起,因为有急事所以给你打个电话。”

伴随着从病房里走出的脚步声,谈话终止了。

宁静的气氛有些许的沉重。但是还有一件事我应该要向铃香小姐确认。

“……能请教您一件事么?”

“什么?”

“为那个被抢走的手稿而生气是因为失去了商业利益么。”

“是啊。这次的活动,是跟今后财团发展有重大联系的。绝对要让它成功。但是却……”

铃香看了我的表情,突然不说话了。

“什么啊?为什么摆着那么一副表情。”

我一边笑着,一边吐露出口中的话语。

“你没想过其实那首诗的内容你其实知道么?比如说即使不懂法语也可以查字典简单地理解它的意思。”

“根本不可能懂吧。因为我可是请了专业翻译家的啊。即使这样也没人懂它的意思……”

“花渡之船。玻璃蝴蝶结。……难道您没听说过么?”

铃香小姐的脸庞上突然闪现出仿佛少女般的吃惊表情。

“……诶?你从那里?”

“这是你爷爷所写的书中所出现的关键词。……果然跟你有关啊。翻译的时候我就这么觉得。”

铃香小姐咬着嘴唇努力思索着。

“是……啊。小的时候,我经常和祖父一起玩文字游戏呢。是那时候想出来的词。”

诗中的辞藻充满了光芒。

不光带着少女般的可爱,还夹杂着感性与才能的光辉。

只属于两人的文字游戏,是将两人的感性相交织,最重要的仪式。

“是那个时候善治郎先生和铃香小姐创造出来的词汇所构成的。所以没有人能够看懂……。翻译家们一般都会认为诗中所出现的词汇是比喻着什么东西的,所以通常会去寻找它的本体。只有如此才能将一篇文章整理通顺。但是,这篇文章却不同。花渡之船,除了字面上的意思并无深意。即使想要找它蕴含着什么意义都不会找到。”

“……你想说什么?”

估计已经心里有数了,但铃香小姐还是向我询问道。

“别人看了手稿也不会懂。直到其真正含义的只有铃香小姐,但在某种情况下,最好连铃香小姐都不要明白它的意思。所以善治郎先生没有用日语,而是用即使懂法语的人也看不懂的方式来写这篇文章。”

为什么这么做呢。

我觉得自己渐渐明白了他这么做的原因。

其实他想让自己疼爱的孙女想起来作诗的快乐。

“善治郎肯定想让铃香小姐自己找到这首诗后读懂它。想让人读懂,只有创作者才能解读的诗。”

善治郎先生肯定是被小时候铃香小姐那天真的语言所感动了。肯定很想和你一起作诗吧。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却忘记了创作。忘记了作诗的本质,只注重其商业利益。

我觉得爷爷肯定一直在等着你。将不能化为语言的感情注入到了诗中。

铃香小姐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五味陈杂的表情。

过去与现在,愤怒与悲哀。我目光直视前方,开始咏唱一首诗的开头。

“花渡之船与黑猫之底。虹光乍现惊为道。”

她的目光炯炯有神。两手像是攥住了什么东西般紧紧地握住。

“因为看了很多遍,所以就记住了。即使是抢走了笔记,也抢不走我的记忆。”

她没有制止我。于是我继续说道。

“五绳之为舟

千为解玻璃之结

破碎深埋即为道

传送传送到尽头的尽头

轻响轻响清脆地鸣”

这是手稿中让人印象深刻的一部分。

“……我五岁的时候,和祖父两人曾经去过清里。看着星空,给连在一起的星星们取名字。‘花渡之船座’也是当时的其中之一。……黑猫之底指的是宇宙。我当时是这么说的。”

在病房中,我的脑海浮现出了星空的景象。

仿佛要掉下来的星星。在将自己包围的宇宙中,看着巨大黑猫的小小女孩。

“银河就是船所行进的道路。爷爷告诉我在星星中间的暗处,有小船掉落在那里,还说在看不到的地方也有星星。天空中没有空隙,小船哪都能去。”

不管是在天上还是地上,全都是宇宙。没有不能去的地方。

“我小时候是个有点奇怪的孩子呢。想象很多事情,编鬼故事,还自己造词……。虽然亲戚们都一直在说我,但只有祖父说感性是很重要的,能继承我衣钵的只有你了之类的。这件事情我早就忘了的……”

善治郎先生的诗,将四溢的亲情凝固在了文字中。创作,生长,茁壮吧。似乎能看出这样的隐意。

如果是会创作的人,翻译肯定不成问题。

“作为创作者的铃香说不定会懂。所以善治郎先生才将这篇文章留了下来。他相信如果时没有将那时候的感性遗忘的孙女的话,肯定能理解这首诗的意思。”

“……爷爷……”

回答声中充满了哽咽。

纤细的手指掩住面部,将留下来的泪滴阻隔开来。

“……爷爷,对不起。我一直忘了……现在终于明白了。对不起。”

能听到她这么说的人,早已不在。

在病房里响起那静静的哭声,让人觉得既悲切又凄凉。

“直树,弗莱斯特,过来一下。”

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元斗向我们招手。

铃香小姐赶紧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向我点了点头。

“不要紧的。你们先去吧。”

“那么,谢谢您。”

也想一个人思考一下吧。

我们几个从房间走了出去。就这样往房顶看去,它还是那么的一成不变。

◇◇◇

“已经知道浅海善治郎未发表手稿的去处了。”

刚一踏进谈话室就听见这句话。

“……诶。已经知道了?”

正好谈这件事。由于吃惊不小心大声说了出来的我赶紧将音量放低。

这是个只有沙发和玻璃茶几还有杂志自取架的谈话室。

虽然有种开放感,但是并没有经常被使用的迹象。由于是单人病房,所以不光这层的谈话室没什么人,连走廊上也鲜有人影。

话虽这么说,但是进行密谈的话也不能掉以轻心。

“在哪里发现的?”

“下星期面向买家发行,专售偷盗美术品的黑市的商品目录里有它。由

于善治郎八十周年的诞辰庆典即将来临,这又是未发表的作品,所以似乎被当成了压轴商品。而且似乎获得了相当高的评价呢。”

“……是么。你真厉害,元斗。”

下意识地叹了下气。

虽说刚几分钟的时间就查到这些情报的他很厉害,但其实他背后组织的能力更是不可小觑。

总部在中国的亚洲最大高利贷组织“龙牙黑珠会”的龙头人物就是元斗的父亲。

内定继承头主宝座的元斗的影响力已经是不可估量了。

因为这样的身份,所以对周围的人际关系要慎重考量,他估计由于交了像我这样的好友而和父亲处于胶着状态吧。

要是探听黑道情报的话,被父亲发现以后肯定会被说教一通。劝他尽早和我断交。

即使如此,元斗还是不遗余力地帮助我。

我就如此被他宠溺着。

“喂,不用这样耷拉着脸吧。是我喜欢这么做才帮忙的,又不是直树的错。”

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胸脯。面向我的笑脸,依然是如阳光般灿烂。

“……嗯。谢谢。”

“没什么抱歉的。要是感谢我的话,就哪天一起来跟我们家老爷子吃饭吧。”

是的。元斗的爷爷(原龙牙黑珠会首领,引退后无忧地过日子),似乎对我很中意。

虽然这点让我很高兴,但是要是为了我而让元斗父子吵架的话,还是想尽量避免……

这次换弗莱斯特拍了拍弓起背来的我。

“我们是兄弟。难道不是么?相互帮助有什么不好的。”

“是啊是啊。现在没有关心我的时间啦。这个黑市的参与者,名叫田边的家伙,可是个为了抢夺美术品去黑市上卖而不择手段的恶德商人啊。真是惹上了个难对付的家伙呢。”

我听说过这个名字。

“……田边?田边刚力?”

“啊啊,嗯。是啊。你知道么?抢劫杀人还有欺诈之类的是表面上的名义,私底下其实是有名的恶党呢。”

“一点。只是听过他的名字。……被他害死的人可是数不胜数呢,对吧?”

感觉现在一切线索都已归位。

也许这就是在这个世上被称为命运的东西。

“知道得挺多的啊。……啊啊,来直树住所的那个叫山村的家伙,似乎是田边的手下呢。表面上是画廊经营者,暗地里却做着倒卖美术品的生意,赚得盆满钵满。这个人也是个无药可救的恶人呢。”

“世上这种人多了。……我大致了解了。那么,手稿现在的去向?”

“啊啊,是啊。”

到现在我们都是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进行着谈话,但接下来元斗却进一步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那个叫山村的家伙正拿着手稿逃跑。为了偷渡到中国那边,正往位于九州名小呼子港的地方前进。大概他本人也要和赃物一起逃亡国外吧。”

“在中国有那种专门储藏赃物的仓库么?”

“啊啊。当然是不合法的,要是商品进入了仓库的话,是不管用什么手段都不可能将其收回的‘禁断之箱’。譬如即使是明确写着主人名字的商品也不能。”

表情认真的元斗静静地说道。

“用你的人脉么。”

“就算是我们的组织也无能为力。再说,我们家老爸也不会允许的。为了自己儿子而开特例,简直就是暴露自己的无能。”

“现在的话就先不说卖家的事了。要是这样的话,就必须在货物到达‘禁断之箱’之前将其追回。”

“要是出了差错的话,卖家会怎么样呢……算了,反正也不想知道。”

说着这些得两人不知为何似乎露出了很高兴的光芒。

两个人这时候都将平日隐藏在内里的面孔展露了出来。虽然温柔的表情下是黑暗的本性,但不管是哪边我都喜欢。

因为不管是弗莱斯特还是元斗都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欢乐表情。

“问题是怎样捕捉猎物……话说、喂。你表情看起来真高兴啊,直树。”

“我想着你们两个人能帮我真好。”

“现在虽然是前途未卜,但是我们不早就说过有什么事情都会帮忙么。”

“嗯。真是谢谢你们俩了。”

我明明是从心底感谢他们,但不知为何,两人都同时侧过脸去一言不发。

“诶,害羞了?”

“才不是。……啊不,要是面对面这么直接说的话就有点,没事。算了,先说正事吧。目标使用一辆车移动的可能性很高,所以想要追捕的话应该十分困难。”

“咳。……要是找警察帮忙的话,可能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而且又不见得一定会把那帮家伙抓到。”

这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有一本手稿警察又不会进行全日本搜查。况且也没有是他们盗走的决定性证据。

在警察局做笔录的空档就有可能让山村逃脱。

“要是乘车的话,有极大的可能性和之前乘的是同一辆车。话虽这么说,但是白色的车子在日本可以说是比比皆是……”

“要寻找这么一辆车,简直是大海捞针般的工作量。”

这么说虽然有点夸张,但是我也明白这种感觉。总之是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只要找到就可以了吧?一根针。”

从弗莱斯特的声音中听不到一丝玩笑的气息。看来他是认真的。但是,怎么样寻找呢?

“从日本所有的白色轿车里找出那个男人就行吧。那就好说了。这回轮到我出场了。”

拿出行动电话,按了下直播键,似乎接通了连接到某人的空间。

“弗莱斯特,你真的要……”

他给了我一个眼神的暗示,随后嘴角上扬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乘坐白色轿车,名叫山村的男人。有可能是假名所以把照片也给你传过去。帮我找一下。”

完全按弗莱斯特的步调进行着。完全呆掉的我缓过神后赶忙开口。

“对他手下留情啊!”

“总之不要太过火就行了。嗨,反正死不了就行了。那再见。”

弗莱斯特切断电话后,就看元斗的手中也握着手机。

“好,图像传送完毕。”

傻眼了。竟然还是团队协作。

“刮目相看了?很帅吧,我们俩。”

“再有就是等结果出来了。”

将憋在心中的气舒缓出来,露出了自然的笑容。

“真是的……简直让我爱上你们了呢。”

我举起自己的拳头,和弗莱斯特与元斗伸出的拳头碰了碰。

◇◇◇

从医院出来后独自行动的三人,由于要汇报进度而在此聚在一起,这时候时针已经指向了晚上的十一点。

集合地选在了首都高新环状线,港区的汐留交叉点附近。在挤满高层建筑的街上,霓虹灯将街头照耀得宛如白昼。

明明最终电车马上就要驶过了,大街上还是有那么多行人在马路上穿行,简直是夜世界。

“喂,你不觉得今天的摩托很多么?”

从旁经过的情侣一边转头看一边说道。

不只是今日的情侣。道旁的行人都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看向这里。

和平时不能相提并论的摩托车通行量与马达的杂音。还有追着他们跑的巡逻车。这一切都暗示着,这是不寻常的一日。

大排量机车所组成的团体,向着首都高新环状线驶去。望着声音远去的地方,我将头转了回来。

“弗莱斯特和那些人一起走了么?”

全身被黑色的皮衣还有靴子包裹住,还有那简直像怪物一样的巨大引擎。就在这样的装束下,弗莱斯特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

“本来想在集合时间之前把手稿找到的,但似乎不行。我现在就去催那帮慢慢悠悠不干活的家伙们。”

“距呼子港那边船只起航似乎还有一段时间吧。山村也被你的部下们围追堵截,现在是不是还在山阴边那块四处逃窜呢。”

单手拿着手机,元斗露出了开朗的笑容。元斗也和弗莱斯特一样用着其他的途径掌握着目标的移动路线吧。

“几个小时之内应该能抓住他。还得让你等一段时间。”

全日本的暴走族都在一纸命令下奔走。

这个指令只是“找出一个叫山村的男人乘坐的白色轿车”这样一句简短的话。

即使是住在日本,身为美国中心最大暴走族集团“HellSloth”第一把交椅的弗莱斯特带来的影响力也是巨大的。没有一个组织能违抗他的命令。

隶属于暴走族的人,不知道这个指令的目的可以么。说完,弗莱斯特便告诉我没关系。同驾车狂相比,那种为何而去的理由便显得不重要了。

“谢谢你的帮助,弗莱斯特。”

弗莱斯特用戴着手套的手拍了拍我的头。

“不用道谢。其实我也乐在其中。……那我走了啊。”

“等你的联络。一路小心。”

戴上头盔的弗莱斯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这

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弗莱斯特,而是一只黑色的矫健猛兽。

他挥了挥手。随着沉重的引擎声,冲了出去。巨大的机体逐渐远离我们,直到消失在霓虹灯的强光中。

“……那个大叔,只要乘上了机车就会性格大变啊。”

目送着消失在红月之夜的机车,元斗耸了耸肩。

“不管是哪个弗莱斯特我都觉得很帅呢。”

“反正很有威严啊。……直树待会也要出去么?”

我点了点头。用手摸了摸跨在肩上,有些沉重的挎包。

“我有点事要去处理。”

“是么。那我去见个熟人。下次集合就在直树的房间里吧。”

“嗯。要是这件事了结了的话,我就请大家吃东西。好好想要吃什么吧。”

不管是弗莱斯特或者是元斗都不知道我的隐藏身份是什么。也不会去怀疑,或者是强人所难地进行追问。

有时候也会杞人忧天地想,如果哪天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将会怎样。

如果可能的话,真希望大家就这样在一起啊。

“明白!那就待会再见了。不要走神被撞到哦。”

“没关系的。那么我出发了。”

我们背对背各自向目的地进发了。

虽然都要走向夜空中无尽的黑暗,但是没关系。一定会再次相见。

◇◇◇

那个地方被称作“红之间”。

巨大的空间被各色的昏暗光线所包围。在房价各处所摆设的精致工艺品,肯定不管哪一件都是价值连城。

那一天的我,从通路的墙上选择了黑猫的面具戴在脸上。

在房间内并不需要展现自己真实的面孔,名字、年龄、住所与身份等都不需要公开。

我们相互之间只用各自的星座名称呼对方,除了必要的话以外不再多进行交流,就这样度过这短暂的时间。

圆形的房间内有十三个门。十二个面戴面具的男人背对着自己所在出口的门站立着,只有中间的占卜师将自己的面容展露在人前。

“这回的目标是田边刚力。是个在地下美术市场做到卖美术品工作的男人。”

这里是红之间。占卜师占卜到法所不能惩治的罪恶后,就会派一个杀手对恶人进行报复。总之是一个法所不及的场所。

“他用了很多不正当的手段夺取艺术品,为了灭口而杀人无数。女性委托人的丈夫被人杀害,不光被别人抢走了作为商品的美术品,连店面和土地都被人霸占。”

没有顿挫地诉说着这些恶行。虽然是没有波澜的音调,但反过来却也更加强调了事实的悲惨。

人做的孽真是太多了。这是我每每到这里来都会感到的。看到了人性丑陋的一面,即使这样我们也相信别人。

包括真宫在内,相信所有聚集在这里的人一定都想为哭泣的人拭去眼角的泪花。

真宫的手开始在水晶球上游移。

这个占卜决定了谁会接下这个委托。

“——遵循星之指引。”

被没有预料到的热度所侵袭,反射性地缩了一下身子。右侧腹部所刻印的刺青仿佛像着火般灼烧着肌肤。

真宫直视着抬起头来的我。

“Sagittarius(射手座)。星座给了你指引。”

没有什么可以拒绝的理由,我用沉默与视线来表明自己接受了这份委托。

在那个瞬间,我完全不晓得为什么自己会被选上。但是过了几天的现在,终于明白了那个理由。

那时候说不定真宫已经知道了未来将要发生什么。也许他早就预料到今日我会站在这里。

将红之间的记忆抛开,我走在了铺满大理石地砖的玄关上。

高层建筑的四十七层。

刚踏进室内,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天花板上挂着的巨大吊灯。

但是,现在照亮房间的却是橘黄色的小聚光灯。

特制的窗帘,将脚步声降到最低的高级绒毯,还有那镶嵌在金色相框内的油彩画……而且似乎还是真迹。

这一层都是个人的藏品,光看内部装饰就如此奢华,想必一定花了不少钱。

同时,这也是让别人流血流泪换来的不义之财。

在心中,一种沉重的冰冷感情蔓延开来。右手的热度渐渐向握住的铁质物品传导过去。

我握住了那个经过多人之手,装在包中的这把手枪。今日它是唯一陪伴我的伙伴。

中古的消音手枪,MakarovPB。虽说是中古物品,但是将它转交给我的那个人用“很好用”来评价这把手枪。当我自己拿到这把枪的时候也觉得触感很好。

今天就拜托了。我在心中对这个保有我体温的伙伴暗暗诉说道。

“……这是我第几次打电话了啊!你白痴么!暴走族什么的别去管他,甩掉就行了!你问出了什么事?我才想问呢!”

耳边响起了与这个豪华的房间所不相称的骂人声。

要说这是房间的主人真是让人有点不敢相信。平常嚣张跋扈的声音现在却充满了焦躁与混乱。

这个声音,还有这个声音的主人都即将从这个房间消失。

一边踏着绒毯减小自己的脚步声,一边缓缓地向着声源靠近。

一步、两步。向他靠近的同时,也感到他所剩的时间越来越少。

“要是将拍卖会的东西弄没了我们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听懂了么,一定要甩掉他们。就算杀了那帮暴走族也没关系。你说已经开枪了?一发两发都一样。把那帮捣乱的家伙都给我杀了。明白么!”

“……但是、他们……呜哇,哇啊啊啊啊!”

“喂、发生什么了!?”

从电话那头传出了绝望的叫声,电话从中途没了信号。

“……喂?什么啊,发生了什么?畜牲,为什么接不通了。”

和右手的同伴一起,站到了光源的正下方。

终章的大幕终于拉起。

舞台上的演员都已集起。

接下来只剩下拉下帷幕。

“浊流之泪,叹息之血终将还,阴间恶鬼即为化。”

吟唱完一节的诗文,男人被惊吓得轻叫了一声转过身来。

陷在似乎价格不菲的高级沙发上的,是一个身体上裹着高级的西装,微微发胖的中年男性。

小小的眼睛仿佛已经瞪得不能再大。手机从他那带着戒指的手指中滑落下来,掉在了地毯中。

“谁、是谁……!你是什么人!?”

不管他怎么问我是什么人,我都没有回答的义务。

“傲然之恶。灵魂之暗。唯我之听,万千丝缕交织,天翔之羽。”

我慢慢地向他接近。

看到我向那边靠近的田边早已陷入了慌乱状态。是因为对于突如其来的变故,精神上还没有做好准备吧。

“可恶,怎么回事!你是来杀我的么!”

圆滚滚的身躯比想象中更加敏锐地考到了旁边的桌子上,并从抽屉中取出了一把手枪。

之前也有机会用到它么。向这边指着的枪口仿佛要发出声音般颤抖着。

我不管这些,继续向前走着。

就在这时,枪声响起。

没有必要躲闪。没有瞄准目标的子弹射向了房顶。

“别过来!去死、你给我去死!”

又一发。这回是真的冲这边来了,我只是将重心稍稍向左偏移。

子弹蹭过我的腰部,深深地嵌在了墙壁中。

“笑而折花。肆意践踏。不义之财终将归于尘土。”

这回是连发两发子弹。虽然是两发同时发出,但基本处在同一水平线上,很容易避开。

我并没有止住脚步地继续说道。

“别过来!可恶,为什么打不着!怪物!”

还有十来步的距离,响起了第五声枪响。

真是太慌张了。如我所料,子弹打入了我脚下的毛毯中。

“吾乃命运之人。星照业火,终焉始降。负罪之人,张开双目,自现污浊之手。”

最后一发从头侧部一掠而过。

虽然他依然使劲按动扳机,但就不见子弹出来。弹夹里已经是空无一物,只是响起空虚的声音。

“没子弹了……?”

田边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手枪,往我这边扔了过来。和子弹的杀伤力不能相提并论的手枪,连声音都没有响一声就静静地躺在了地毯上。

室内充满了硝烟的臭味和田边粗重的呼吸声。世界向着宁静的终焉驶去。

“我、我和中国那边的黑市有联系。要是杀了我的话你肯定死定了!”

很可惜,那不可能。

随着我的脚步逼近,悲鸣声越来越大。从沙发上滑落下来,肥重的身躯企图逃走。

找着出口的他,只是无助地敲打着紧闭的门和窗。

但是在那里都没有他能逃出的路径。你已经出不去了。现在的你就如同瓮中之鳖。

“救救我、求你了,要钱的话不管多少我都给你。救命啊……只要你饶了我……!”

我俯视

着跌坐在地上的男人。

被你所杀害的人们不管是谁都像你这样求饶过,但是最终你放过他们了么?

我来这里要达成的目的只有一个。

“啊啊,让你求饶的时间到了。夺汝之时,往复无还。”

◇◇◇

从窗户射进来的温暖阳光。

凉爽的风伴随着花香。

今天的第二富士见庄也沐浴在阳光之下。

桌台放在屋内正中央,坐在靠窗户的特等席上看书的我。靠墙叉腿坐着的元斗。坐在房间门口读着英文报纸的弗莱斯特。

所有的一切都是和往常一样,阳光明媚的午后时光。

“啊啊,真闲啊。没有什么好玩的事么。”

“天气这么好,要不然让弗莱斯特教你骑摩托车?”

抬起头来,我冲元斗笑了笑。

弗莱斯特和元斗一同看向我。

“绝不。”

“敬谢不敏。”

几乎同时说出这种话的两人又同时将视线移到了窗外。

我也听到了。一听就是高级轿车的重低音,在公寓门口停了下来。

“是之前那个大姐的车。”

靠在窗边向下看的元斗,望着将小路挤了个水泄不通的黑色轿车点了点头。

就像他说的,打开车门走出来的果然是穿着一身西装的铃香小姐。

“伤还没治好就出院了么?”

“肯定是担心工作担心到不行啊。因为是个责任感强的人嘛。”

并不知道我们从上面看她的铃香小姐和手下的人一同踏进了公寓。

紧接着房间的门就响了。

“您好。现在方便打扰么。”

“嗯,当然没关系。虽然地方不大,请进。”

和之前相比态度缓和很多的她,给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当然头上和手上的绷带还没有被取下。即使这样,还让人感觉他仿佛没有受伤一样,露出了非同一般的气势。

“现在伤已经不要紧了么?”

“虽然等痊愈还要一段时间,但总是躺着也不是办法啊。时间如流水啊。”

喝了我递出的茶水后,铃香小姐从旁拿出了一个大信封,放在了桌台上。

“我已经读过了。让人无可挑剔。以后要是再发现浅海善治郎的作品的话,就全权交给你翻译了。”

那个信封中应该有弗莱斯特夺回来的副本还有我所翻译的诗。

能被人承认让我十分高兴。将浅海善治郎这样的大诗人的诗交由我翻译,简直是无上的光荣。

但是,我是个诗人。要是对方提出让我成为翻译家的话,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当场拒绝。

但是这次对方的一句话却让我的顾虑全部消除了。

“但是十分抱歉,这次我们将不会发行这本书。当然还是会给付报酬的。山村当时曾经给了一部分……虽然已经返回公司了,但还是加上那一部分。”

嗯。虽然一副十分抱歉的样子,但对于我来说是最好不过了。

“不要在意。如果铃香小姐这么决定的话,我肯定也不会说什么的。”

“谢谢你。这个手稿,是善治郎……不,是爷爷和我的秘密日记本,多亏了你我才察觉。爷爷肯定也不想把它当做赚钱的工具。那么就还是应该把它当做一个小秘密吧?”

“我也赞成铃香小姐的做法。”

顿时胸前涌过一股暖流。

善治郎的心情,终于传给了他最重要的人。真是太好了。

“今天就是这件事情和……,——这个,给你。”

放在信封旁边的,是一支黑色的钢笔。

有着使用过的迹象,看起来是十分昂贵的高级品。至少和我的桌案十分不相称。

“这是?”

“这是自称是十分喜爱善治郎作品的钢笔公司社长送给爷爷的特制品。到了晚年爷爷也十分珍惜地使用它呢。”

“这!这可是买一款普通钢笔都要大出血的奢侈品牌啊!特制品的话只有名人才能使,当做礼物的话可是价值连城呢。”

对这种事情在行的元斗十分兴奋地抬起身来。

“这种东西是应该用作活动的展示品吧?这种东西只把它当做展览用品就能赚不了钱了,真是浪费。”

铃香低头望着这支钢笔,露出了十分哀愁的笑容。

“因为这回的事件我才察觉到。将祖父留下来的东西全都作为赚钱用的工具,到头来我和那些抢走它们的犯罪分子并没有什么两样啊。”

“但这个笔有着不可磨灭价值的事实却并不能改变啊。对你来说也是爷爷的遗物,有着重要的纪念价值,将它送给别人真的好么。”

我基本上是以左耳进右耳出的状态听着两人的对话。虽然他们说的这个笔是多么有价值之类的话我不是很明白,但我心中依然有种声音——想要使用它。

“生前祖父很珍惜地使用它呢。他经常说这根钢笔很好用。”

这句话成为了导火索。我放弃了忍耐,将反射着耀眼阳光的钢笔拿了起来。

“失礼一下。”

我将笔帽取下,在手头的原稿用纸上划了起来。

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的弗莱斯特和元斗赶忙伸长了腰身。

“喂,喂!要是弄坏了怎么办啊……!”

“没事。我已经想到了武内先生会这么做了。你能否收下呢。这跟钢笔十分适合你。”

在纸上写了很多龙飞凤舞的字后,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右手有种让人安心的厚重感。那个手稿的文章,也是用这支钢笔所写出的吧。但要是写出那种大师级的文章估计我还做不到。

“真是十分好用的钢笔呢。谢谢您了,我会好好使用它的。”

室内的空气缓和开来。

松了一口气后,大家的表情都像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样扭在一块。那是苦笑?

“那么,我回去了。突然拜访十分抱歉。”

喝干了茶水后,铃香小姐起身。

“如果你要是作为作家出道的话,浅海善治郎财团会鼎力相助的。这多少对出版界会有一点影响。你觉得如何?”

虽然是问句,但语气中却不带任何犹豫。

看来似乎是真的想要这么做,但是我并不想要借助谁的力量而成名。

“谢谢您的美意,我心领了。对不起。”

“是啊。我觉得你也会这么说。真是可惜啊。……那么再见。”

在玄关待命的人也站了起来。

打开房门,春风扑面而来。与之相对地,铃香小姐向着屋外走去。

“……真浪费啊。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嗨,要是直树的话肯定会这么说啊。”

看着驶出的轿车,元斗自言自语道。弗莱斯特也是同样的表情耸了耸肩。

两人并不是生气或是责备我。对于没有抓住眼前机会的我,只是惊呆了的表情。

“没事。只要有元斗和弗莱斯特在身边我就满足了。”

太阳公公暖融融,衣食住行又十分随意,再有亲密的好友在身边。

这就是我所谓的幸福。

“真是无欲无忧啊……”

“真是拿直树没办法啊!”

最终对话变成了一片笑声。

真希望这平静的春日能永远地持续下去。

============

幕间.Ⅳ-山羊座的话语/射手座的微笑-

“不可原谅!”

“砰”的一声,东京都港区虎之门的办公大厦被震动了。

在阳光照耀下的宗像综合法律事务所内,身为所长的宗像健一,伴随着演说的深入拍了一下桌子。

一边笔直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将身体大大地探出,一下子将眼睛和嘴都张到最大的宗像。

(简直像个舞狮)

武内直树一边这么想着。

在初诣的人群中,拉着家长的手被冲散的直树,曾经看到杂耍人扮演的狮子将头抬起张开血盆大口的景象,年幼的他由于害怕而哭了出来。当时他还以为会被仿佛醉酒般红着脸的狮子给吞掉。

“怎么能放任那些坏蛋逍遥法外呢!你说对吧,武内先生?”

“坏,坏?嗯……”

气息慌乱的宗像等着回应,然而直树却被他的动作所牵引着视线。

之所以直树会去仿佛不动明王般的宗像律师那里的原因是这样的。

◇◇◇

直树在菜市场买了萝卜和大葱回去的路上,看到了跟邮局工作人员胶着的凤元斗。

“怎么了?”

听到有人搭话,邮局的工作人员从心底露出了放松的表情。

元斗一着急就会满嘴跑中文。外语,何况是中文,对于平时就比较不与人争的人来说简直就如同恐吓一般。元斗也知道这点,但他还是将中文作为吵架的工具。

“这家伙,竟然说我不能信任。明明跟他说了我会把信带回去捎给直树的。”

看着直树插到两人中间开始用流畅的日语跟对方交流,元斗露出了无奈的神情,紧

接着直树就按下了自己的印章,将信取走了。是封挂号信。不能交给身为第三者的元斗那是理所当然的。

打开后,里面是并不熟悉的几张文件。

和元斗一同探头看着它们。

“诉状?”

“原告?”

“答辩书?”

看起来似乎是谁要跟直树打官司。上面说起诉原因是侵犯著作权。上面称其在网上所发布的一幅画的题材被直树所盗用。

(我怎么不记得呢。在网上发布就更不知道了)

直树搔了搔头。在工作上根本不怎么使用网络,要是品读诗的话还是希望用笔头。

(要说没受人影响的话那也不可能……)

就在直树的视线向左上方游移的时候,元斗飞一般地冲到了另一个邻人弗莱斯特·T·吉亚那里。

“喂,弗莱斯特,赶紧出来,要干架了!”

“元斗,才不是呢。”

直树赶紧阻止元斗。

赶紧安抚元斗不让他去起诉人那里闹事,烦恼到最后的直树给浅海铃香打了电话。

人选已经确定了。身为浅海铃香的顾问律师,在司法考试中一次合格被称为“司法才子”,并且是在日本屈指可数的有名律师。

“我们调查过了,应该是原告方属于盗用作品行为。”

对着一边打开资料一边说着的宗像,直树“哈”了一声,态度生硬地回答了他。

“原告盗用了武内先生诗集里的诗,将其放在自己的网站里当做自身创作的画作进行了发表。而这篇文章在网上反响很大。”

宗像展开了打印的图片。

“哇。”

看到这里,武内不由得欢喜地叫了出来。

并不是因为使用的是很好的打印机。不管在哪里打印都会有这横线的痕迹,看到这个武内马上就知道了。吃惊而是由于那是以武内的诗为题材所创作的。

“原告的网站变得有名的话,自然地,察觉到其与武内先生诗有很大相似性的人也会出现。有报告指出原告似乎盗用了很多人的作品。问题是,武内先生第一本诗集《蒲公英》的出版时间要比网站上的更新时间晚。”

“那么,就不是盗用……”

太好了,他不是坏人啊,看着满面红光的直树,宗像无奈地摇了摇头。

“武内先生在出版诗集前曾经在街上朗读过自己所作的诗吧。估计是那时候被他听见了。想必原告认为这个不好立证而起诉你吧。”

“啊……”

身为当事人竟然没有察觉到这件事,直树感到十分的羞愧。

“也就是说,将这件事告发的人并不知道这件事,而是互传‘原告的诗被人盗用了’。——这样原告就乘着这股劲把你告上了法庭。我是这样想的。他肯定是想对方是一介街头诗人,只要自己把他先告了就会占上风,著作权也就归自己了。”

宗像用手再三地指了指打印出来的图像。

“这么卑劣的人绝不能原谅。这个人简直没有对于诗的基本尊重。”

宗像顿了顿。现在,直树这么想着,洗了一小口空气。

“……那个,也就是说对方是在我没有出版诗集之前就听了我所朗读的诗吧。那么我就不想跟这个人争什么。虽然要赔偿金或者进监狱这种事很让人困扰,但是对于对方盗用我的诗集,我一点都不生气。——只是在路上听了我的朗读就能将其具象地描绘出来……”

宗像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一定要坚持自己的立场。我们是正义的一方。不跟他较量的话,身为被害者的武内先生就要坏人受到惩罚了。”

“……如果对方一开始并没有恶意,我也不想惩罚他,如果能找到一个平衡点的话……”

“我度过武内先生的诗!”

再一次“砰”地敲了一下桌子。

比刚才还要来得激动的他,把直树下了一跳。

在桌子上摆放整齐的资料由于震动都滑落到了地面上,宗像似乎还没有平静下来。

“我,像诗那种深奥的东西可能并不完全懂。除了课本上有的古川俊太郎或者宫沢贤治的诗我基本上没有读过别的。但是,我依然很喜欢武内先生的诗。我相信这一定会成为跨时代的大作。再过数百年读了这些事的人也会想寻找这位作者的踪迹的。但是如果只能传达错误的信息的话,时间多么悲哀的事情啊。我,很喜欢这些诗!我也想保护这些诗!”

“……”

被大声喊着的宗像吓到的直树,将因为惊吓而闭上的眼睛打开。

由于过于兴奋而面红耳赤的的宗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后,赶忙咳嗽了一声后坐了下来。

“总之,武内先生一定要倍加珍惜自己的才能。”

如此说着。

(这个人,难道是……)

不知是高兴还是觉得奇怪,仿佛有种甜点小饼般的温暖气息在我的心口荡漾。

(真是和元斗还有弗莱斯特太像了)

直树你要更加珍惜自己,经常能听到自己的邻居们这么说。

换个角度想来,看起来仿佛像可怕舞狮般宗像的面容,也变得憨态可掬起来。

——把这个人介绍给我真好,直树这样想着,面部表情渐渐缓和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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