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混有银丝的棕色短发及胡须十分相衬的高贵绅士芬芬,也就是史帝芬·芬巴雷恩,发出与他气质不符的惊叫声。
「塞兹莫亚先生,你该不会是那个令众人害怕而称呼为『海怪』的海上猛者吧!?」
「虽然有些难为情,不过在真魔国海军中,叫『塞兹莫亚』的,就只有我和我弟弟而已。」
之所以被称为「海怪」,应该是因为他的发型吧,不过这点在这时候就不谈了。身材高大却内向害羞的塞兹莫亚,用手掌轻轻摩擦头顶。只不过令人难过的是,他摸到的都是头皮。
男人与男人的友情,通常是在意外的情况下产生的。
虽说他是跨越所有海洋的国际商人,但终究是户籍设在旧敌国的人,所以无法卸下心防轻易相信——这些先前在心里产生的警戒感,此时早已烟消云散。
「那么你可是我们这一族的大恩人呢。上一次大战,当我们的运输船队通过公海的时候,被西马隆军舰不慎击沉。那可是一场造成许多百姓罹难的意外,然而我祖母却幸运地被你的船舰所救。当时西马隆军舰没有履行拯救难民的义务就逃之夭夭……真是非常过份。后来,我祖母就以『不沉的芬芬』这个名字广为流传,而我们芬巴雷恩一族也在严酷的海运竞争中所向无敌。我的祖母叫做芬西儿·芬巴雷恩,是杰弗逊·芬巴雷恩的妻子。」
好像每个国家都会出现类似的传说。而且,怎么芬巴雷恩家不管追溯到几代前都叫芬芬啊?
塞兹莫亚露出正在追寻久远记忆的眼神。
「喔~你是说当时那名妇人吗?真是太巧了,想不到世界这么小。」
「任务完成后请务必到寒舍一趟,我祖母一定会很高兴的。」
「芬西儿夫人还健在吗?那真是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事了。」
「她现在每天过着怨叹自己变成干扁老女人的生活。只是根据听过无数次的故事所形容的,塞兹莫亚先生完全都没变呢。就连发型都跟当时一样,这算是海上男儿的坚持吗?」
「唔……」
男人与男人的友情,通常也是在意外的情况下瓦解的。
正当四年举办一次的西马隆领祭典「智、速、技、综合竞技淘汰赛!天下第一武斗会(简称天下武)」进入决赛最高潮时,某个打算从邻接竞技场的大西马隆神殿中悄悄偷出「盒子」这种天不怕地不怕,就某种意义来说又极端鲁莽的作战计划,就在超越世代的闲聊中持续进行着。
真魔国前女王陛下,现在手段高超的是爱情猎人的冯休匹兹梵谷卿洁西莉亚夫人与卡罗利亚的委任统治者——故诺曼·基尔彼特的妻子芙琳留在贵宾席里等待。至于塞兹莫亚、芬芬、达卡斯克斯及沉默的修巴里耶这四名新加入的男性则正展开快乐的旅程。照理说这群男人理应在高谈阔论自己对老婆孩子日积月累的不满,甚至是对世间女性的愤恨才对。
照理说应该是这样的……
「啊~洁西莉亚。她真是太了不起,简直像爱的女神。」
可是不知为何,芬芬却是在赞美洁莉夫人?
而且对方并不是女神,反而是个魔族呢。
就肉体来说比较年轻的修巴里耶和达卡斯克斯,正抬着盖上绿布以便伪装成饮料保冷箱的物体。这就是用来掉包目标物「盒子」的代替品。一个是穷凶恶极的终极武器「风止」,另一个则是在船旅途中由门外汉制作的业余木雕作品。
这个作战计划简直是越想越可怕。
胆小的达卡斯克斯,他的头皮因为紧张而变得干燥,不过其他人倒是很从容不迫。尤其是人类芬芬,他并非惯于身处危险环境的军人,只不过是个生活自由的富商罢了,然而他却没有一丝紧张的感觉,甚至一开口就是「美丽的恋人」什么的。
这么说来,真正值得赞赏的,应该是成功俘虏这名派得上用场的男人,爱的猎人洁西莉亚她那高竿的手腕吧。
「在我过去的人生,从未遇过像她那么美丽、单纯、充满智慧与慈爱的人,她让我尝到有生以来不曾尝过的真正爱情滋味。虽然有点相见恨晚,但我真的是个幸运的男人呢。」
然而你却是洁莉夫人生命中的第四个真命天子喔。
「听说魔族的女性大多都很美,但我相信她一定是最美丽的那个。可是,尽管我那么说,她还是觉得别人比她还美丽……听到她那蔷薇蓓蕾般的樱唇说出如此谦逊的言词,让我不由得抵着她的嘴。世上怎么会有像她心地这么纯洁的人呢?她真是一位谦虚又不懂得骄傲的永恒少女。」
芬芬赞美词大连发。塞兹莫亚的右半身已经有苇麻疹开始发作的声音在扩散了。真不愧是自由恋爱党的党魁啊。
「我还知道贵国有一位跟她齐名的女性哟。好像是因为她令人们既畏惧又尊敬,所以才用许多荣誉的称号称呼她。那位红色恶魔、真魔国三大恶梦……毒女艾妮西娜,想必也迷惑了许多男性吧?」
达卡斯克斯眼中的泪水就快要满溢而出。
不对不对。她的确是个毒女,就跟字面上的意思一样。
「听说她的文学才华和独立精神都很了不起。要是能跟那样的女性结婚,娶到她的男性真的是祖上有德呢。」
与冯卡贝尼可夫卿艾妮西娜小姐结婚……或许是心理作用的关系,总觉得早已被她束缚住的古恩达阁下看起来很不幸呢。至于还未吃过红色恶魔可怕行为的亏的塞兹莫亚,只是傻傻地说:「是吗?」
「另一位……很遗憾的是她好像很早就去世了……我还听说有一位被列为三大美形魔族,叫做云特的人哟。究竟是一位什么样的女性呢?不过,无论是多么美的女性,应该都比不上我的春风、我的黄金妖精吧。而且,她似乎还做出类似剃光全身毛发并前往寺院修行,或是蒙面外出等奇特行为呢~」
天哪~云特阁下,你的事迹竟然遗传到海外了。达卡斯克斯已经无法抑制盈眶的泪水。可能是神殿内有灰尘的关系,这次连鼻水也流了下来。
「那位去世的女性听说和洁西莉亚的儿子交往甚密。」
想不到连自己已经为人母的事情都全盘托出,此时这两名魔族在心里不禁对她感到佩服。即使如此还能虏获西马隆屈指可数的富商之心,果然是超了不起的猎人。
有关前任魔王的儿子与真魔国三大美女的关系,达卡斯克斯还没有听说过,因此他决定保持沉默。但是年长又具有相当军阶的塞兹莫亚,多多少少跟前王子殿下们见过面,甚至几天前才跟其中之一的金发三男一起行动过。他倒是从没听说过那三人之中的谁跟冯温克特卿苏珊娜·茱莉亚有过什么情感上的瓜葛。
「不,我记得苏珊娜·茱莉亚大人是跟冯古兰兹家的阿达尔贝鲁特阁下有婚约啊……到底是谁传出那样的流言?」
「虽说是流言,但或许是事实呢。因为身为母亲的洁莉夫人曾说等战争一结束,次男孔拉德大人跟苏珊娜·茱莉亚小姐就要举行婚礼呢。」
「什么!?伟拉卿孔拉德阁下与苏珊娜·茱莉亚太人!?」
不管是战前还是战时都充满武将自信的伟拉卿,与这几年变得稳重又有人缘的他。两者并列想像,虽然同样都拥有令人嫉妒的女人缘,但实在看不出他会做出横刀夺爱这种事。
「……那位孔拉德阁下跟苏珊娜·茱莉亚大人……嗯——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呢。」
「这件事没有在贵国广为流传吗?像我一听到就觉得有些兴奋哟,应该说是好久没有见识过大人物的婚姻了吧。」
「是喔……」
天哪,他怎么会对异国的八卦这么有兴趣啊?塞兹莫亚实在无法理解。想到别人恋爱的模样就觉得兴奋,可是既失礼又不登大雅之堂的行为呢。
「一听到他的名字我就马上想起来了。你们应该知道孔拉德大人他父亲的名字吧?就是那个登希里·伟拉。」
「是的,就是路登贝尔克的第一代领主嘛。」
「没错。他在国家的地位虽称不上九五之尊,不过……对我们当地人来说,登希里·伟拉可是传说中的人物呢。」
「这样啊,难怪会受到女性的爱慕呢。」
这应该是说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吧。对于说到爱,只会想到师徒之爱,重视男人的友情胜过男女情爱,一直过着属于自己的海上人生的塞兹莫亚来说,他根本就不会在乎什么绯闻八卦。芬巴雷恩用教训年轻人的眼神对着超高龄的魔族说:
「这次可不是什么男女情爱的故事而已喔。在大陆的历史上,葛雷·戈登·伟拉的儿子登希里·伟拉是以着名的三人之王的后裔身分名留青史的人物。他两条手臂上满满都是刺青,然而在被西马隆放逐之后,属于他的伟大王族血统就这样灭绝了。当然也有他在海的另一边生子的传闻,还有曾经隐藏身分回到大陆等等无法确定真假的传说。不管怎么样,这些都是当地人无法证实的事情。只不过对登希里·伟拉有所忌惮的西马隆王室,应该会常常注意他的动向吧。」
「你说伟拉卿的父王是王系血亲!?究竟洁莉夫人是否知道这件事呢?」
「不,虽说是王,但他
的身分还是有些特殊……登希里·伟拉只能在某种场合下公开这个名字。他们被迫改名换姓,以囚犯的身分活下去。伟拉不过是一部分的原有姓氏。然而那个传说人物跟魔族生了儿子,这个后裔如果跟苏珊娜·茱莉亚大人,也就是跟温克特后裔结合的话……」
「……结合的话?」
塞兹莫亚拼命吞下口水,心想一定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譬如说海洋会被染红,或是海水在转眼间沸腾。这男人不管怎么样都只往海洋的方向想。
「国家将会动摇。」
「咦,你说海?」
你想死吗?
史帝芬·芬巴雷恩用对交涉对象效果绝佳的「不沉的芬芬」笑容,毫不在乎地回答:
「海洋不是随时在摇动吗?」
就在这个时候,楼下的竞技场传来惊人的欢呼声,顿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他们想都没想到话题中的主角伟拉卿孔拉德会以第三名战士的身分登场。而且他还与自己曾宣誓效忠的主人对峙,比赛甚至还中断。
「温克特家在远古时期曾统治大陆南端。在跟创世主们的战斗还没有表面化以前,每本书籍都记载他们是受人民爱戴尊敬的治世者。这样的温克特后裔,和具有三人之王血统的后裔结合的话——要是双方结合并产下子嗣的话,对于那些一直潜沉在地下静待时机的反西马隆势力来说,这可是至高无上的希望,他也将成为最有力的反对势力领导者。所以……我光是想像就觉得有些兴奋哟:怎么样,很了不起吧?」
如果伟拉卿孔拉德阁下跟冯温克特卿苏珊娜·茱莉亚大人结合的话,他们的后代将成为反西马隆势力的领导人?
对于脑中思考的事物永远只有今天是暴风雨或风平浪静的海上男儿来说,故事的发展让他在途中有点跟不上。可能是把沉默误认为默认的关系,芬芬开心地继续说下去:
「而且人称大陆第一美男子的葛雷·戈登·伟拉的孙子,跟真魔国三大美女之一结为夫妇的话,想必会生下容貌出众,各方面也都很优秀的孩子吧。」
「请问——……」
抬着盒子后半部分的达卡斯克斯稍有顾虑地开口。
「你是不是把真魔国三大魔女,误以为是真魔国三大美女啊?」
爱的俘虏并没有听到这句话,话题就已经跳到下一位美女了。
「不过,听说陛下就任之俊便彻底颠覆众人的审美观。听到这件事,不禁让我想见他一面呢。」
「这个嘛,他现在恐泊正在下面的竞技场进行激烈的战斗呢。」
「你说什么?那她可真是一位勇敢的女王啊。不过根本比不上我那声音清脆又心爱的黄金小鸟……」
塞兹莫亚已经快把右半边抠出血来了,达卡斯克斯则把这些话全记在心里的美丽词藻大全集,准备哪一天拿来讨好老婆。「你的声音真像钤虫兼金龟子呢!」……繁殖期时要注意使用方法喔。
众人再次爬上狭窄的楼梯,终于来到非相关人员禁止进入的最高层楼。在抵达这里以前,已经送酒给三名守卫,用钱贿赂四名士兵。至于那既有男子气概又充满忠义情操的最后两名士兵,则是很过意不去地以海K一顿的方式摆平。
「怎么越往上爬越像仓库啊,那个盒子真的在这种地方吗?」
「怎么可能?而且我们遇到的戒备根本一点都不森严嘛!我要你们准备以武力取胜,指的可是接下来的区域哟。」
塞兹莫亚嗅着充满霉味的空气说:
「可是我觉得已经没有往上的楼梯了……」
「那当然。所以罗,你们看!」
芬芬在角落停下脚步,粗俗地用大姆指指着尽头的一扇小门。而这个看起来像民房的出入口竟站了五个男人戒备。
这也太明显了吧。
「从那里开始我们要往下走,因为宝物库设在地下室。里面有各式各样的稀世珍宝哟,可说是集合了全世界所有的珍贵宝物呢。」
在场并没有半个人发出「要从最上层走楼梯到地下室啊?」的怨叹。
忽然间有个金属睑盆掉落的声音响起。
「涩谷!」
「有利!」
「陛下!」
感谢各位很配合地用全名指定我。
当我讶异地回头看向我方的休息室,发现那里竟然被从天而降的铁笼罩住,并完全与比赛会场隔开了。我的三名同伴正抓着粗框的铁笼大叫:
「为什么只有我们这队要用铁笼关起来!?」
顶着超酷发型的评审双手叉腰以显示他的威严。
「因为怕你们会闯进比赛会场。」
「这太不公平了吧!既然这样,那对方也……」
敌队并没有人冲过来。仔细想想,大西马隆的休息室里只有一名怀疑自己怎么可能会败北而怅然若失的西马隆兵。反观我们这边,那些伙伴则拼命摇晃坚固的铁笼并放声大叫着。
「陛下!千万不要有做傻事的想法,快回来吧!」
「没错,有利!不要做傻事啊!」
「涩谷,你这样跟做傻事有什么两样啊!」
「……你们太失礼了吧!讲的好像我真的很笨似的……哇!哇!」
脚下的地面突然晃动,有一块狭小的圆形区域开始往上升起。差不多是相扑的土俵(注:相扑的比赛场地)那么大吧。站在我旁边的肯拉德被弃之在外,而距离我数公尺远的阿达尔贝鲁特却跟我立于同一个舞台上。至于属于二人组之一,有着浓密胡渣的评审也跟我们一起往上升。
他恐怕就是决赛的首席裁判员吧。
只有一步之差就属于上升范围的肯拉德,试图伸手跳到舞台上,眼看他的手就快要构到的时候,留在地上的评审却拉住他的制服。
「放手!」
「那可不行,那位战士的要求非常合理。让大西马隆第二名选手与卡罗利亚第三名选手一决胜负是天经地义的事。唯有遵循规则进行比赛,才能提升我们国际特级评审的评价。」
「但是如果让那家伙跟陛下比赛的话,别说是受伤了……」
肯拉德甩开面无表情的正式评审,抬头对着很快便已经上升到超越他头顶高度的我说:
「……你会被杀的……有利,把手给我。」
「决赛的规则是战斗到其中一方无法战斗为止。即使最后造成其中一位战士失去性命,执行委员会及评审部都不会有任何异议。」
真是足以让人作恶梦的发言啊。
美式足球员的确是个强敌。不过我反而占到优势,就是比跟肯拉德对战要来得轻松,因为我可以毫无顾忌地使出必杀技。
「好~吧,放马过来!我就把一切全赌在这只黄金左脚上了!」
「真勇敢,瞧你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不管会不会赢,最起码我能够报一箭之仇啊。反正你这个金发美式足球员也一定有全体男性共通的弱点吧!」
「没错,不过呢~」
阿达尔贝鲁持把手伸向胯下,然后很有男子气概地槌打给我看。
声音挺响亮的。
「我个人的原则是,战斗时一定都会戴上护具。」
「什么——!?」
这跟我的计划不一样。
铁笼里的村田拼命大叫。这种表现跟平常冷静的他实在差太多了,害我突然变得非常不安。
「涩谷——!够了,快点弃权吧!这风险太高了啦!」
对于在格斗电玩中只会使用女性角色,剑道也只有在体育课有几小时经验的我来说,本身的实力就远远落后眼前这个战斗肌肉男了。感觉就像BIGSHOW(注:摔角选手)对船木(注:船木胜一,摔角选手)一样,要是在场上被对方打中肯定马上玩完了吧。而且就算撇开这点不说,要是一个不小心脚底踩空,就会立刻摔落地面。我斜眼确认一下高度,大概有三层楼高。
究竟我会先被阿达尔贝鲁特的凶器打倒呢?还是先摔到地面GAMEOVER呢?
「主审,我有点话想说。」
「什么话?」
「咿……」
由于事态紧急请让我弃权。这句话已经来到舌头附近,但是阿达尔贝鲁特却露出「不会吧」的表情。
「怎么啦,卡罗利亚代表?你想要如此无趣地结束比赛吗?我可是当你是男子汉,才提议要正大光明地一决胜负哦。要是你像个女人那么胆小害怕,可是会让我这个大人失望喔!」
我被他激得有点火大,差点用偏激的言词顶回去。等一下等一下,别中他的计。那是想让我失去冷静,并趁机整垮我的作战计划。像他这种只用激将法的家伙,总有一天一定要让艾妮西娜小姐狠狠惩罚一下。
我的确是卡罗利亚的代表,但我已经尽了诺曼·基尔彼特的义务。民众们一定会谅解并且高兴地迎接我。我也能坦荡地向到港口欢送我们的卡罗利亚孩童报告我们已经尽了力。虽然输掉决赛真的很遗憾,但我还是能够抬头挺胸地说我们已经尽全力了……然而,我真的说得出口吗?
「别担心,有利!我不会针对这件事损你是窝囊废的!」
「涩谷,他都已经这么说了——我们答应你不会责备你的,等我们回去日本,我请你吃炸猪排盖饭,所以你快点弃权吧!你已经表现得很好了!」
是吗,我已经表现得……
我真的有尽全力战斗吗?
针对这个临时涌现的疑问,我只能够自问自答。别说是尽全力了,我根本还没下场战斗过呢,这样很明显是临阵脱逃嘛。如果用我最不擅长的文言文解释就是「不战而败」。
「主审,咿……」
Mr.青胡渣评审在等我把话说完。其实很简单,只要这么说就行了。由于事态紧急,希望能够让我,弃权。但是我说出口的,却像是在哪儿听过的晨间检查用语。
「……你用什么刮胡子?」
「啊?就是一般军方配给的刮胡刀。」
我慢慢移开跪在土俵上的膝盖,缓缓站在高处。打在脸颊上混着白雪的冷风比刚刚还冷个好几度。
阿达尔贝鲁特扬起嘴角嘲讽地说:
「改变主意了吗?」
「我没有改变主意,只是做好心理准备而已!」
要是没有尽全力一决胜负的话,我可是没有脸回去见那些孩子的。
「男人总有明知道会输,还是非战不可的时候!啊——呃——当然,女人也一样!」
冯卡贝尼可夫卿恐怖教育的成果,竟然在这儿发挥功效。
「而且我还未必会输呢!在土俵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喔,这可是一点都不稀奇的!有句话不是说要『以柔克刚』嘛——!」
「涩谷,那不是相扑,是柔道啦——!」
糟糕,这么快就破绽百出了。
会场里的气氛显得更加热烈,观众们完全不在乎卡罗利亚队跟肯拉德的心情。就连雪也是,在还没降到观众面前就先在空中融化消失了:
冯古兰兹·阿达尔贝鲁特放下原本扛在肩上那把重量级的剑。在四面八方熊熊燃烧的火把,让又粗又长的钢铁闪着凶恶的光芒。我则是以惯用的手拼命挥动金属球棒,我开始觉得球棒多多少少能发挥功效。肯拉德则是在地面激动地大叫:「你在做什么!」
「陛下,请不要鲁莽行事!用球棒是对付不了那家伙的!」
「我就是不想听你的!其实你并没有被洗脑吧!」
观众在同时屏住气息,一瞬间,场内变得鸦雀无声。阿达尔贝鲁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前冲来,巨剑的刀尖则直往我这儿突刺。我反射地把身体往左倾倒。当下右颊被锐利的风扫过,我知道刀刃刚从那儿划过。
这时候我因为失去平衡而单膝跪在地上,接着我以双手握住的棍棒挡住反转斜砍过来的剑。
真是奇迹啊!
只不过我的十根手指头立刻麻痹。冲击力道从手腕传到手肘,光是这样,我就觉得肩膀的关节快脱臼了。而且随着刺耳的金属声,我还闻到些许焦味。
「想不到你还活着。」
「托你的福。」
阿达尔贝鲁特的蓝眼就近在距离我约三十公分的地方。有别于从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情感的耐杰尔·怀兹·马奇辛,他反而连眼睛深处都藏着笑意。应该是打从心底高兴能够用新卷鲑除掉我吧!
「如果你从此回不了国的话,你们国内的魔族会做何感想呢?自己王国年轻的王在人类的土地被杀害,可能让他们觉得魔族的面子尽失吧?」
我的背冒着冷汗,可以深刻地感受到他的邪念。想必冯古兰兹最大的愿望,就是让我死吧,因为我的死会让真魔国陷入混乱。因此他不惜加入旧敌国西马隆,还服从人类的统治者。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我以全身的力量努力闪过剑尖。我往后跃了两步半的距离,突然发现脚跟后面已经没有立足之地。好险好险,我可不能忘记自己身在空中舞台呢。
「小心啊,你可别自取灭亡哟,我们可不能留下这么无趣的结果喔。」
「你嘴巴那么说,其实心里巴不得我摔下去吧?毕竟谁都不愿弄脏自己的手啊!」
我方的某人拉高嗓门大叫,他好像是在喊「千万别被敌人挑衅哪!」
别理我啦,这是我能够执行的少数作战之一。我要设法说话分散打者的注意力,或是列出晚餐里的菜单扰断他的集中力。但不知道这是否适用在非棒球选手的身上,不过没有试试看是不会知道的。
「话说回来,你昨天晚餐吃什么?」
「……好像是肉吧。」
我在询问的同时跨步往前冲,我打算采取主动攻势。只是想当然尔,我这一记棍棒攻击被他成功闪开,使得战况直接进入耐力赛。
「可恶!比我们、吃的、还要好!」
「虽说你只是暂定的国王,但谁叫你要远征到这种土地呢!要是你肯乖乖窝在城中暖和的屋里,那么不管什么美味的肉或上等的酒都可以任你吃到饱!」
村田焦急地大叫,语尾还略微往上扬。
「啊——涩谷!右边,右边,不是啦,左边——!」
不好意思,我无法按照你的指示行动,不然干脆你来操纵好了。
这时候评审的身影进入我的视野。尽管同样身在危险的高处,他仍然可以轻巧地往后跳跃并闪躲选手的攻击。真不愧是国际特级评审,就跟他的胡渣一样了不起。不过,因为我眼睛稍微心不在焉地乱瞄了一下,于是没注意到敌人挥过来的剑尖。
只见闪亮的银色巨刀在刚好胸部的位置直线划过。
我觉得好像听到四个人小小的哀叫声,虽然他们明明不在我身边。
「……喔、糟糕!」
没~砍到。
多亏地面开始新的震动,因此我两脚失去平衡。而银色弧线就这么眼睁睁地从趺坐在地上的我的鼻尖处划过。我靠小腿肚的力量俐落地起身,但这次的晃动没有立刻停止。
刹时我觉得四周的环境从四面楚歌演变成七十二面楚歌,无论哪个方向都有举拳叫嚣的棕色脑袋。这点我刚开始倒是没注意到,不过我在持续的震动中往四周环顾,发现周围正在慢慢移动。
「在动耶……观众在动耶?」
不过转动的不是观众席,而是这里的舞台。
我们所站的空中舞台正以秒针的速度移动着。这是怎么同事啊!这个又高又危险的上俵,竟然还变身成旋转舞台!是怎样?空间设计师搞的花样吗?
「喂喂喂喂,在转!在转耶!虽然我国中时期很想要一张这样的床,不过我可从没想过是跟两个大男人一起待在上面哟……」
虽说是最后一战,不过这种演出还真低级。能从各个角度看到观众,固然是件开心的事情,不过待的地方越高越窄,我的头就越晕。就连阿达尔贝鲁持也皱着眉跪下来不说一句话。当我们四目交接的时候,他还不爽地咋了一下舌,然后拿武器当拐杖撑着身体站起来。看来连他也站不稳脚步呢。
「怎么啦,瞧你脸色这么难看。」
「……你还不是一样。」
等一下,我可是很能忍耐昏眩感的喔。因为我国中进棒球队的前两年,每天都被迫用额头抵着球棒自转。也就是把额头抵在直立的球棒上,然后弯着身子转十圈,一做完就要立刻往前走,不过手脚总是不听使唤。直到现在我还不明白那是哪门子的训练,难不成只是被学长他们耍了?
「在用额头抵住球棒自转后还能够罚球命中这种空前绝后的事,也只有我才办得到。」
这是在场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的骄傲。
我用金属球棒往敌人脚下一挥,这是我今天头一次亲手撂倒对方。金发美形肌肉战士跌了个狗吃屎,想顺利站起来还得双手撑着地面。只要我在这时候冲向前挥下武器,胜负就能在一瞬间立见分晓了。
只要我轻松向前跳个二步半的距离,再往敌人的脑袋挥动棍棒就可以了,这样就结束了,然后我就胜利了!或许他会喷出一点脑浆,不过到时只要把衣服换下来就OK了。棍棒就是这样的武器,很难通融使用的道具。
当初我应该听沃尔夫拉姆的忠告选剑才对。只要把刀往他身体的方向刺,就能逼他说出弃权的话。
虽然我在这一瞬间想了那么多,不过还是站在敌人的正前方做出挥棒的姿势。只要把它挥下去,一切就结束了。不,就算不必打破他脑袋,只要在快打到时停手,一样能让评审宣布我胜利吧。只要在快碰到时停手……
「……痛!」
可能是我的犹豫被发现了吧,阿达尔贝鲁特逮到机会,用他空出来的脚往我的指尖狠狠一踢。我发出不成声调的哀号之后就往前倒。结果我的脖子就被他直接勒住,冰冷的金属抵住我的喉咙。
「感谢你这么主动,为了站不稳的我还特地自己送上门来。」
「好、好痛!」
「我想也是,因为都流血了呢。」
我全身的肌肉绷紧,他的剑就刚好抵在我下巴。人要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杀的话会有怎样的感受呢?因为这个地方有颈动脉跟气管,所以应该能死得很痛快吧?
我用放下武器的手,设法甩开阿达尔贝鲁特
。但是他那把我脖子勒得紧紧的手臂力道,强到就算有五十辆车的握力也拉不开。
这时候在我背后能感受到男人胸部与腹部的体温,前方则只有打在我脸上的风雪。虽然面临如此紧急的状态,但是我竟然觉得两侧的温差似乎会让我得到感冒。我被他带到舞台边缘,脚下什么都没有。
「把你从这里丢下去可是轻而易举的喔!」
刚开始我还拼命挥动双脚,然而一听到这句话就立刻不敢动弹。这时我已经因为喘不过气而喉咙发热。就算想挥动双手,手也没办法动,而且喉咙已经干到发不出声音。
舞台继续慢慢回转着,此时的我可以看到我方的休息室。沃尔夫、村田和约札克都抓着折不断的铁笼大叫着。而我却因为类似牙医仪器的耳鸣声,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没错,耳鸣,我对这个让人不愉快的金属声记忆犹新。是不是下一秒就会有恍神状态在等着我?如果我的意识变得更混沌不明,应该还会听到那位绝世美女的声音。根据别人的说法,耳鸣声等于是启动无敌模式的开关。只要再忍耐一下下,再忍耐一下下……
「陛下!」
是肯拉德。这么紧张的声音根本不像发自他的嘴巴。
「算我求你,快点弃权吧!阿达尔贝鲁特真的敢下手的,他很可能会夺走你的性命啊!」
要是我能够说话,或者让他魔力尽失的话,我早就那么做了。但是现在已经被逼到这步田地了,那个人还在我耳边窃窃私语,进而引出我体内那股不知名的力量。接下来或许又会发生什么事了;也或许,能够逆转情况呢。
但是等了好久,那个转变的瞬间还是没有降临。
「这下子比赛无法继续进行了吧。」
阿达尔贝鲁特沙哑地低声说道,他可能以为我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吧。
要是在这时候摔下去的话,大家至今所付出的心血会变成怎么样?全化为泡影吗?这么一来我就无法以卡罗利亚代表的身分提出愿望,也无法夺回万恶根源的「盒子」。一切就此结束,故事就在这里结束了。
我望着天空中央拼命喊叫,声音沙哑到根本不成言语。不过我还是对着不晓得是白雪还是星星的结晶,对着无数飘落下来的白色光点大叫。
拜托,我现在就想用那股力量!现在、现在、就是现在!在这里!我想赢得这场比赛!
结果我还是没有听到那名女性的呢喃。不过痛苦的我突然把视线落到地面,而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跟自己相同的眼睛。
察觉到我的视线的村田简短地说了句「不行」之后,就连忙别开他的脸。
「不行啊,涩谷!太危险了……」
危险的到底是谁?是我?还是竞技场的人们?
猛然将我吸进漩涡中心的黑暗正慢慢扩大,我的四周也被黑暗团团包住、强风不断打在我的脸上、胸部和腿上。然后我的肉体就好像以无法忍受的速度朝漆黑的隧道笔直冲去。
这和过去笼罩着我的那种懒洋洋的白色暮霭不同,我也没听到什么节奏明快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