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客人只有一位。
旅馆的老板娘的确是那么说的,这也难怪,虽说位于路边,毕竟地处偏僻的深山,不可能有太多旅行者往来。会继续往里走的大概只有猎人吧,问题是狩猎季节也过了。
加上天气从三天前就不太好,雨也一直下下停停。会在这么扫兴的时候来到这种偏僻地方的怪人,大概只有我而已。
我之所以来这种地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我过的是四处旅行的生活,虽然听起来帅气,其实只是漫无目的到处流浪。
当初以为可以越过这座山才一路走到这里,想不到走到一半就没路了。不过我不急着赶路,也没有什么目的地,更不需要拨开树丛勉强策马前进。
只不过这种地方有旅馆还真是奇迹,我还以为在这种偏远山区,连个遮风蔽雨的小屋都没有。因此即使投宿的旅馆设备比一般住家还要糟糕,脚会从简陋的床铺伸出去,我也没有任何怨言。
就算被分配到位于厨房旁边的小房间也没关系。
根据中年老板娘的说法,只有这个房间不会漏雨,也只有这个房间的寝具是干燥清洁的。她当时顺口说出刚才那句话。
「今晚的客人只有一位。」
老板娘带我来到看似餐厅的房间,端出让我不禁想提出「厨房借我!叫我吃这种东西不如自己煮!」要求的食物之后,就回到二楼的房间。
接着听到坚固的上锁声。算了,如果没有那种程度的自保,是无法在这种地方做生意的,更何况只有一个女人。
我吃着毫无味道,有如携带粮食的晚饭,喝着味道与颜色都很淡的葡萄酒。
我有过很长的军旅生涯,早就习惯这样的食物,但是当我看到门敝开的储藏室里还有能吃的蔬菜时,心情多少感到有些空虚。
心想:「既然有这些东西,应该可以做出更象样的料理吧?」
不过也可能是我住进旅馆的时间不对。因为现在已经是太阳下山,正常人早已上床休息的时候。
所以我乖乖回到小房间里,喝着一瓶我擅自拿来的酒,打算让自己快点入睡。反正我也没有心情与看似强悍的人类女性聊天。
不过这瓶葡萄酒还真难喝,根本没有葡萄的味道。我一面大骂酒怎么这么淡,一面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听着敲打窗户的雨声。就在这时候,那家伙来了,不停撞翻锅碗瓢盆。
当我听到薄墙另一面传来剧烈的声响,还以为老板娘的丈夫或是情夫打算偷溜进来。不过隔壁可是厨房,她的丈夫或情夫有必要从厨房进来吗?
所以我认为一定是小偷或肚子饿的动物。在这种深山里面,就算有野猪或熊闯进来也不足为奇。也可能是迷路的笨贼在饥寒交迫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跑进来。
总之对方要是胆敢踏进这个房间,不管是人还是动物,我都要拔剑砍了他。今晚这顿悲惨的晚餐跟清淡如水的酒已经让我的心情糟到极点。
倒是这名入侵者还真有礼貌,竟然开始收拾翻倒的锅碗瓢盆,而且还小心翼翼不让房子里的人发现,只有发出些微的声响。
喂喂喂,进来的时候搞得这么热闹,没理由在这个时候收拾残局吧?
二楼的老板娘之所以没有下楼,应该不是睡死没听到声响,而是为了自保。毕竟随便露脸可能危及自己的人身安全。她或许认为小偷在判断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拿之后,就会乖乖离开了。搞不好她早已经历过很多次类似的事。
完全不晓得这件事的入侵者还在设法隐藏自己的形迹。到底是哪里来的白痴?是人类吗?还是经过可怕的严格训练,很有礼貌的猴子或狒狒?
因为无味的淡酒感到不爽的我,随即提剑走出房间。我不是要保护老板娘,也不是为了减少旅馆的损害,只想看一眼那个家伙的长相。
我必须老实承认,我有点醉了。
只是没想到在这个连目的地都还没决定的地方,而且还是雨下个不停的深山里面,竟然会遇到熟面孔。
我们还不只见过一、两次,次数频繁到了可以说是孽缘。
我不可能看错耐杰尔.怀兹.绝对不死.马奇辛。毕竟这家伙的「绝对不死传说」就是从我这里开始。
「马奇辛,你在干嘛?」
他那张灵魂瞬间飞离嘴巴的表情,让因为这阵子的坏天气而不爽的我笑了。
只见留着小西马隆士兵特有的白痴发型以及怪胡子的马奇辛趴在地上,捡拾散落一地的破碗盘。湿漉漉的头发彷佛松鼠无力的尾巴,没修剪的胡渣有如初春的农田。
虽然是打扮诡异的三十岁男人,但是他闯进来的原因却跟在街上到处乱跑的小鬼一样。不过他也只能说真心话。
「我肚子饿了。」
只因为肚子饿就闯进旅馆里?亏你已经老大不小了,还是大国的士兵,竟然在战场以外的地方做出抢夺的行为,这也太夸张了。想吃饭就要付钱,拿着钱到餐厅去啊。做出抢夺民宅的事,你以为自己是忘记冬眠的黑熊吗!?
但是我既不是马奇辛的父亲,也不是他的长官,没有义务把他训练成优秀的士兵。所以我只能捧腹大笑,把储藏室里的胡萝卜丢给他,叫他吃了它。想不到这家伙竟然拿起来直接啃,我决定从明天起改叫他小马哥。
就在马奇辛啃胡萝卜的时候,欢乐的气氛也迅速退去。
我不是头一次目睹这种景象,这在战场上有如家常便饭。不,就算是没煮过的蔬菜、没腐烂的粮食都算是好的。如果是在严苛的前线,甚至还会挖土里的虫或树根来吃。我没听说过敌阵的状况,但是应该相差不远。
但是这里不是战场也不是废墟,而是下着雨的宁静山里,而且也有粮食和锅子。
「你到底有多饿?」
就算再怎么亲密,也未必能够了解对方在食物方面的喜好,搞不好这家伙很喜欢吃生菜,甚至抱有胡萝卜就是要生吃的想法。
不过我还是把马奇辛手上的红色蔬菜拿回来,从厨房的橱柜里找到菜刀。
我曾经说过,我有点醉了。
每个人喝醉之后都会有些奇妙的举动。
像是打扫难得进入的仓库,或是写信给原本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再见面的人等等,这种酒醒之后绝对不可能做的事。最可怕的是当事人在酒醒以前,都相信那是很棒的行为。
我知道有个男人会趁着酒意开始编织东西,隔天早上被儿时玩伴收为徒弟,从此以后不得不尊称她一声「师父」。两人之间的上下关系似乎就在那时决定。
喝瓶淡酒就醉的我,也不例外地做出无法想象的行动。
我开始在旅馆的厨房里做菜,而且还是为了马奇辛。不过也是为了笑到肚子越来越饿的自己。
饿到不惜闯进旅馆的马奇辛,吃起东西的模样还真吓人,就连在战时常见的饥饿儿童也比不上他。他甚至懒得上餐桌,就直接在厨房乱成一团的调理台咬着代替面包的烧饼,两手端着碗喝汤,似乎连拿汤匙的时间都没有。
我一边搅伴炖蔬菜的锅子,一边被他惊人的食欲吓到。
小西马隆的士兵是怎么回事?他们都没有军饷吗?
终于填饱肚子的马奇辛从盘子里抬起头来,不知道是不是被汤呛到,只见他含着泪手拼命咳嗽。等到咳嗽好不容易上住才喃喃说道:
「真好吃。」
「那真是多……」
好险好险,我差点就跟他道谢。
「尤其是这个炖胡萝卜。」
从明天起还是叫他小马哥吧。
不过至少不是只吃生的胡萝卜。
马奇辛的鼻子发出「哼哼!」的声音,确认锅子里的剩菜味道。可能是心理作用,他原本无力的松鼠尾巴也好像恢复精神。
「我们故乡的村庄里,有个很会做菜的女人。你们炖胡萝卜的方式真是一模一样。」
我还以为这家伙打算说些什么。
于是我拉开椅子,拿着自己的盘子坐在西马隆人的对面。我的肚子已经不饿了,舌尖留着那瓶难喝淡酒的余味。
「别跟我说这种可怕的话,我可没去过你的故乡。」
「我又没说你们做的菜味道一样。」
「废话。天啊~~我不禁有点发凉。」
「肉也很好吃。到了今天……我才知道你的手艺这么好。」
「可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肉。」
其实我知道。虽然为了储藏而加工到看不出原形,不过是还不错的鹿肉。附近应该有负责猎鹿与兔子的猎人,那些都是不必担心遭到抵抗的猎物。
我一面插起盘子里的肉,一面看向储藏室──我在寻找酒瓶。
就算味道又淡又难喝,终究还是酒。人就是这样才会喝太多,不知不觉喝醉。
马奇辛完全不在乎我的想法,走到锅子旁边准备添第三碗汤。太好了,可以不用看到沾在胡子上的菜渣。
「烤的方式虽然不同,但是用的肉跟那个女人一样。」
「是吗?」
「她说那是高级牛肉。」
你被骗了。
「她的厨艺真
的很棒,可以把肉煮得又软味道又棒。使用特殊香料调味是那个女人的秘密,村里没有人学得来。」
「原来如此。」
「虽然她长得不怎么样,但是做菜的手艺真是无人能比。她常说总有一天要存钱开一间自己的店。」
「这是常有的事。」
看到仅剩的酒瓶,我的注意力不由得转移过去。想不到马奇辛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我本来打算跟她结婚。」
「呜噗!」
这次换我被呛到,汤跑进气管果然很难过。
不过这家伙已经超过三十岁了,还是能够率领部下的优秀士兵,有一、两个未婚妻也不足为奇……不过这个饿到闯进偏僻旅馆的男人真的算得上优秀吗?
马奇辛没有在意胡思乱想的我,继续述说他的往事。而且全都是没喝醉的时候绝对说不出口的故事,我觉得他吃胡萝卜吃到醉了。
「我本来打算在第一次远征里立下汗马功劳,带着奖金衣锦还乡。我答应要用那笔钱帮她开店。我家世世代代都是军人,我觉得娶个有一技之长的老婆是件很不错的事。」
「第一次远征?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那个时候你几岁?」
如果记的没错,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家伙大约十四、五岁。正如我刚刚说过的,造成「不死传说」的人是我,而且我们战斗的地方不是小西马隆的土地。那是愚蠢的指挥官带领一堆新兵的鲁莽败仗。
「十四岁。」
「果然没错。」
「对方大我四岁,刚满十八。」
总觉得……你果然被骗了。
才十四岁就说要结婚,人类怎么这么早熟?十四岁的魔族只能算是小孩子,还算不上是战力,也不能让他们拿剑。别说是上战场,连在士官学校也只能做基础训练。
「结婚啊~~但是带着这么幸福的约定上战场,听起来不太吉利。越是跟同袍炫耀就越有可能招来不幸。像我也是订婚之后才上战场,结果差点连命都没了,这是真有其事。既然如此,你怎么会没事呢?」
沮丧的他忍不住垂下肩膀,手捧碗盘低着头。原本像是马尾巴的头发,又变回委靡不振的松鼠。
「我没有跟其它人说。」
「啥?那你还真是客气,真不像你的作风。」
「并不是。虽然她做菜的手艺很棒……可是她不仅不漂亮,眉毛还是男人的三倍粗。」
「三倍……」
「而且她的低沉声音实在不像女人,还比我高一个头。」
我觉得他被骗得很惨。
「结、结果如何?我是不知道你有没有拿到奖金,总而言之你活着回去了,也开开心心和她结婚了吧?」
「等我回乡之后,她早就结婚了。」
「什么!?」
耐杰尔.怀兹.马奇辛的不死传说就此开始。
「这是我事后才知道的,纵使她长得不漂亮、声音低沉、个子很高,但是受男人欢迎的程度不输给其它女人。只要吃过她做的菜,任谁都会变成她的俘虏,而且迷恋不已……即使她的眉毛有三倍粗。」
「是……」
不敢说那个人或许不是女人,只是把拿出来的酒瓶对着灯光。
真的有那种事。无论对方是什么女人,都会无可救药爱上她:即使美到不像这个世上的女性,也有得不到爱情的时候;即使是外貌与「美」字扯不上关系的女性,也有人觉得她很可爱;就算是完美无缺的女性,相处一阵子之后也可能会发现个性不合。
在没有坠入情网以前,是不会知道自己爱上对方的理由。就算面对众人赞赏的女性,也不一定会对她受人称赞的部分感到动心。虽然最后会接受对方的一切,爱上她的全部,最初的那种悸动还是因人而异。
可能是眼睛、可能是声音,也可能是嘴唇,或者是对方一时的优雅举动。
不过我全部不是。
放下透光的酒瓶,拔开烂到快要粉碎的软木塞。瓶底有些沉淀物,我满心祈祷这次的酒不会太淡。
「料理手艺的确能够抓住人心。」
「怎么,你也用你的手艺让女性为你神魂颠倒吗?」
可能是想用吃来排解心中的悲哀,马奇辛又开始大吃特吃。如果有人撞见这个场面,看到两个老大不小的男人面对面吃饭,一定会觉得很恶心。
毕竟是在这种深夜,还是在厨房的调理台。
「你错了,我是爱上对方的人。」
情侣相遇的方式千万种,像是青梅竹马,或是父母决定的伴侣,不过我跟她的相遇并非如此,因为我们都不认识对方的家族。那些家伙直到现在都还以为我们是在王都的园游会或舞上认识。
这不是事实。
我们没有穿着足以参加女王宴会的漂亮服装,也没有前往能够跟家世显赫的贵族之后见面的场所。
我穿着有点脏的制服,她穿着孩子气的纯棉睡衣,而且还像小孩子怕肚子着凉一样,把上衣的衣襬都塞进去。我不知道其它女性是否爱穿那么不性感的睡衣,不过她明明都是个大人了,还是穿成那样。
我也还是年轻士兵,穿着单薄的军服,身上连个阶级章都没有。我这个不太认真的新兵是从几乎昼夜不停的实战训练中偷溜出来。
因为肚子饿了。
「就像现在的你一样,偷偷溜进附近的城堡。不过我没有打翻锅碗瓢盆。」
「军队里没得吃吗?」
「你应该知道军中训练是怎么回事吧?因为没有敌人就没有恐惧,只能利用其它方式逼迫士兵,否则训练就失去意义了。像是地形、气候、饥饿,总之军队才不管是不是花上十天的时间,训练期间都没有任何补给。虽然不至于吃毒菇,但是蛇和青蛙都是理所当然的食物。不过只要把牠们当成鸡肉,味道还挺不错的。」
但是我们也不可能捕获这么多爬虫类与两栖类,因此年轻士兵总得要饿肚子,所以就算到了就寝时间也没那么容易睡着。于是我离开那群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年轻人,在夜晚的森林寻找食物。照理来说这种行为是重罪,要受到严厉的处罪,但是就算长官知情,也会因为我是贵族子弟而不敢过问。
总之爱耍小聪明的我,先把目标放在来得及回到队上的地点,于是发现某个巨大黑影的角落有亮光,于是躲过许多守卫,从窗户偷溜进去,想不到那里竟是温克特城的厨房。
温克特的士兵一向以勇敢顽强著称,就算没有魔力的人,战斗力也十分优秀,尤其是拳脚功夫十分了得,无人能出其右。因此守卫城堡的士兵应该都是骁勇善战的强者。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能够躲过监视闯进厨房,或许算是一种奇迹。可能是上天一时兴起,想让我跟她见个面吧。
苏珊娜.茱莉亚就在那里──温克特城的厨房里。
「谁?」
可能是闻到奇特的气息,茱莉亚从调理台探出身子询问。
而且她还转身对着我,脸也朝向我的方向,根本看不出来视力有问题。尤其是没有一丝不安和惊讶,镇定地再问一次:
「我不认识你,你是谁?」
「对不起,我不是什么可疑人物……」
我真是白痴,一只脚跨在窗户上,还在深夜里遇到妙龄女性,怎么可能不可疑。忽然想起自己在做什么的我,决定放弃越描越黑的辩解。这时候还是说实话比较好。
告诉她自己是为了粮食偷跑进来。
「其实我是肚子饿了……」
「我也是!」
茱莉亚突然发出喜形于色的声音,绕过调理台走到我这边。
「可是只要我说想吃宵夜,就会被其它人念,说什么这么晚还吃东西,不是女孩子该做的事。我弟弟明明可以在任何时间吃东西。不过我弟弟的年纪还小,他只要一吃饱就会马上呼呼大睡。」
「那个……」
「所以我无法像我弟弟那样吃,大人也不能吃饱就睡。况且我还得练习魔术,要是不小心睡过头错过武术训练就惨了。因为武术教官一直想尽办法,想把我从训练课程剔除……哎呀,你……」
滔滔不绝说个不停的她,毫不客气摸了我的衣服。似乎是要加以确认般,手掌从衣领摸到肩膀,然后往胸部移动。我觉得她是个很不客气的女人,但是碍于气势无法回嘴。
「不是这附近的人。」
「我是士兵,我真的是真魔国的士兵。」
她喃喃说:「说的也是,也对。」之后就把手从我的胸前移开。帮我理好被树枝弄乱的衣领之后,伸手贴在肚子上:
「而且肚子也饿了。」
这是我第一次仔细端详她的脸。
苏珊娜.茱莉亚是个值得赞赏的女性。众人都称赞冯温克特家的千金,说她的外貌清秀美丽,心地又善良。
即使是不知道对方是谁的我,也觉得她完美无缺。天蓝色的眼睛很美,带点淘气的微笑嘴唇也很可爱。
只是以这个年龄的女性来说,欠缺一点优雅,甚至还有点粗鲁,不过这些都是认识很久之后才知道的事。
只不过当时的我没有坠入情网。
我们只是肚子饿的年轻人,为了偷吃宵夜而溜到厨房的同类。所以何不符合我们的愿望,让目的顺利达成呢?
那天晚上,我们把厨房里的食材全都用上,而且全部吃光光。饥饿的士兵跟空腹的公主面对面坐在不大好看的大调理台旁,在天亮以前镇满肚子之后分道扬镳。
没有被人发现的我顺利走出城堡,并且回到军队。我是在白天的行军才发现我不但没机会握她的手,甚至连名字都没有问。
「后来你跟那位女性就没再见面了吗?」
胡子滴下汤汁的马奇辛开口问道,不过这次他用了汤匙。可能是没有那么饿的关系,他终于有心情使用餐具。
「怎么可能,她可是我的未婚妻。」
「什么,她是怎么从平凡的邂逅变成你的未婚妻?」
「因为她记得我做的菜。」
从此以后我就时常偷偷溜到温克特城,第二天才知道她的名字是苏珊娜.茱莉亚。我也向她表明自己的身分,但是就算她知道我的身分,也只让我进厨房而已。应该说只有在那里我们才有事可做。
「别说是寝室,我连客厅和花园都没去过。我们只有在深夜的厨房见面,一边聊天一边大吃大喝。」
听到我没被邀请进入她的寝室,马奇辛突然露出充满优越感的表情。随便你怎么想了,这个胡萝卜醉汉。你可是十四岁就被女人欺骗的早熟人类,不像我们只要那样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菜鸟士兵的训练终于结束,我以实习士官的身分前往国内各地,同时也在军队学会料理手艺。我的兴趣变成重现在远征地点受到款待的餐点,以及当地平民吃的点心。
「多亏这样,我们的厨房约会变得越来越充实……」
「不管怎么听、不管我怎么听都不觉得你会跟那个女人发展到男女关系!」
右手紧握着汤匙的马奇辛放声大叫。明明肚子填饱之后,心情会比较平稳,想不到这家伙就算吃饱也会乱发脾气,真是难伺候。
「当然会。」
「怎么发展的?什么时候!?」
就算他这么问,因为我不是茱莉亚,所以无法了解她的心境变化。但是我对自己的感情记得清楚,彷佛每天认真纪录的日记,印象非常深刻。
还是菜鸟士官的冯古兰兹卿阿达尔贝鲁特是怎么爱上苏珊娜.茱莉亚。
「我之所以爱上她……」
茱莉亚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是用全身的感官来吃东西。她会把碗盘端到前面享受香味、用脸颊跟额头感受往上冒的热气、用手触碰汤汁以及确认食物的软硬,然后轻轻用银汤匙弄碎。她的动作很轻,但是毫不留恋。
那天我用刚学会的调理方法完成第一道料理,材料是又大又硬的贝类以及白色鱼肉。在距离海岸很远的温克特地区,没有将食物煮熟是不会吃的。
「好香喔!天啊~~我觉得你当军人真是太可惜了。」
茱莉亚跟往常一样,用全身品尝料理。当她白晢的手指触碰热气腾腾的碗盘,被棕色汤汁弄脏的瞬间──可能是她忍不住香气四溢的料理,也可能是无心的举动。
我就是在这个瞬间爱上苏珊娜.茱莉亚。
「她竟然直接用手抓起来吃,还用手指捏起食物,像是一个没有家教的子孩。不过她在喝汤的时候,马上察觉自己做出淑女不应该有的举动。原以为她会觉得不好意思,没想到她居然捧腹大笑。她边笑边担心鱼会冷掉,所以第二口还是用手捏着吃。于是我也为了配合她,用手抓起热腾腾的贝类。一旦离开这座城堡,我过的就是粗犷的军旅生活,因此用手抓东西吃一点也不奇怪。但是茱莉亚不一样,虽然她比我想象中还要有男子气概,拳脚功夫也很厉害,终究还是冯温克特家的宝贝千金,不可能当着父亲的面前做出用手抓东西吃的无礼举动。」
苏珊娜.茱莉亚把盘里的料理扫个精光,才一边捧腹大笑一边说:
「讨厌啦,阿达尔贝鲁特。我只有跟你一起吃东西的时候才会这样哟!」
「那样比较好。要是妳在父亲大人面前这么做,他或许会吓到被虾子噎到。」
「没错。说到我父亲大人,他已经帮我谈好婚事了。」
我问了一句:「妳已经到了适婚年龄啦?」
因为我只是个士官,根本成不了气候,茱莉亚的年纪又比我小,所以我觉得订婚和结婚对我来说都是很遥远的事。不过有部分贵族把婚姻当成加强双方关系的手段,那种婚姻就和年龄没有关系。
不过她似乎也不赞成那种方式,闭着嘴摇摇头:
「不,我还没到那个年龄。我的魔术跟拳脚功夫都还不成熟,就算是预备士官也不能算是独当一面的士兵。所我跟父亲大人说,我觉得结婚跟恋爱对现在的我来说还太早。即使迟早会步上那个阶段,我的心里也早已经有对象了。」
就在不久之前,在连呼吸次数都算得出来的刚刚那一刻,爱上苏珊娜.茱莉亚的我,一面感到些许失落一面反射地回问:
「对方是谁?」
是谁在那里──!」
水桶与叫骂声同时飞来。
只见旅馆老板娘怒气冲冲站在门口,右手还勇猛地握着柴刀。
她想说楼下变安静了,于是过来看看情形,想不到闻到厨房有饭菜的香味,还传来说话声。就在心想应该不是盗贼的时候,一把怒火终于爆发──
「嗨~~老板娘,抱歉吓到妳了。这家伙是我的伙伴……」
「给我滚出去──!」
喂、等一下!三更半夜要把我们赶到雨中!?
来不及抗议的我和耐杰尔被她从后门赶出来,我的剑与少许行李也被丢出来。酒还没醒的我没有力气跟抓狂的人类争辩,只是坐在泥巴地上傻笑。
打从我见到这家伙的时候开始,蕴酿已久的笑意再度发作。那是那种十岁小孩才会发出的笑声,真是受不了。
淋着雨的马奇辛弯下腰,看着我的脸问道:
「那位女性怎么回答?」
「不记得她说什么了。反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其实我没有忘记,我想到死都不会忘记。一脸讶异的她是这么说──
「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