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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果真按兵依言不动,一步也没有接近。
手上明明握有那么多的棋子却完全不动手,反而让人觉得可怕。
「可是他们怎么不一口气发动攻击,反而要花时间交换人质呢?光靠数量就能获取胜利,还是有甚么无法行动的理由?」
「那还用说?」
海瑟尔盯着原地待命的复活组,以及有如将军站在中央的约札克说道:
「那些家伙是尸体,所以喜欢夜晚。从很久很久以前,活死人只有在天黑之后才会在外面活动。只要还有阳光,那些家伙的活动就不如黑夜那么灵活吧?」
原来如此,撇开最近热门的病菌感染剧情,大多数僵尸电影的舞台都是夜晚。如果沿袭这个原则,他们的动作应该跟初期的活死人一样迟钝。但是我们已经从过去的战斗学到不少经验,他们的行动其实蛮敏捷的。
太阳快下山了。
村田落在地面的眼镜被最后的夕阳照的闪闪发亮,距离太阳较远的天空慢慢变成紫色。就连现在染成一片橘红色的沙地,也在不久之后变成暗灰色,接着就是夜晚降临。
如此一来将是他们的天下。
「要不要趁他们还很迟钝时把上人抢回来,在一路冲原来的部落?」
跟敌方比起来,我方的行动反而比较多,因为海瑟尔那群好不容易追上来的伙伴跟阿吉拉先生正帮我们收集枯草。这片干燥大地少有植物,我们又很需要升火的燃料。
看来忙碌的圣沙国人,我回答沃尔夫拉姆的问题:
「这个主意不错,这样能在不被追上的情况下逃到安全的地方。」
但话一说完我立刻改变想法。
「不,不行。如果刚好太阳下山,他们就会追上来。我们若是逃进部落里,会害得骑马民族的村子遭到攻击。」
那里还有小孩、母亲、以及跟战斗无缘的老人,我不能把他们拖下水。
「那不然怎么办?」
「我还没想到。」
不过我们还得在太阳完全下山之前的短暂时间里做出决定。毕竟当初是我把大家带来这里,实在无法说出「有事不要问我」这种话。
至于我的智囊团──村田健,则在遥远的地方忍受孤独。
意想到现在的他是多么孤独害怕,我就感到坐立不安。
「可恶!」
我用力踢了深灰色的沙地一脚,脚尖马上因为穿不惯的鞋子撞击坚硬地面而疼痛。对自己的窝囊感到自责的我,一再重复体验那个痛楚。
可能是受不了我的丢脸模样,双手抱胸的海瑟尔对肯拉德说道:
「对方没有SHOOTER算是好消息吧?」
「没有弓箭手?」
「没错,光是没有使用远距离武器的敌人就很LUCKY了。」
「没有的确很好。」
肯拉德和海瑟尔好样在想着同样的事。没有肌肉的复活组如果可以拉弓就太犯规了。
「所以只要不接近就能够放心了罗?」
「至少现在是如此,最起码不用担心遭到狙击。就算认真交战,也只是近身战而已,只要注意手臂可及范围的对手就可以了。」
「不用担心背后来的暗箭,撤退时的危险也可以降低。」
「是吗?好消息只有这个?」
摇晃满头白发的海瑟尔又点头说道:
「真是抱歉。」
用食指指中指抚摸右眉伤痕的肯拉德放下右手,把手指放在大腿附近摩擦,彷佛是在擦拭手上的血迹。
「如果一定要和平解决,这就伤脑筋了……」
「怎么可能,敌人早就死了!?」
面对一大群的僵尸怎么有办法和平解决。
「如果非战不可,我跟阿达尔贝鲁特应该可以解决不少,沃尔夫拉姆应该也没问题。就凭以前交手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和僵尸交手」是件有趣的事,肯拉德的喉咙深处发出轻笑:
「我很清楚那些家伙的实力,只要砍掉头部就会变得迟钝,算不上是威胁。」
「你觉得几比几?我指的不是比数,是对付敌人的数量……抱歉硬要给你一个数字。」
「大概是一比十……或十五吧?这对士兵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可以摆平二十个!」
「我很清楚魔族不符输的个性,但是我要听没有灌水的真心话。咦,僵尸的数量大约两百吧?在加上七、八名人类士兵……以及他。我们的目的是救出村田,设法搞定约札克……譬如把他绑起来,或是让他失去意识,总之就是让他无力反抗。办得到吗?」
「喂喂喂,这跟刚才说得完全不一样吧?」
阿达尔贝鲁特闻言立刻冲了过来。因为救世主大人拉拢骑马民族,也多亏他的说服力跟萨拉列基虚张声势的翻译,让沙漠的骑马民族变得安静许多。
「不是说好『抢走上人之后就全速逃走!』吗?怎么又突然做起战力分析了?是要改变作战方式吗?」
「还没决定。」
「我说少爷──不,魔王陛下,你手下有多少人?就算臭屁的三男阁下很忠心,但是伟拉卿现在是大西马隆的使者吧?」
关于这点我只能点头承认。
「塞兹莫亚虽是优秀的士兵,但是那个刺眼的男人甚至没办法当挡箭牌吧?闪闪发亮的只有那颗脑袋,与其说是战士,不如说是打杂的。还有那些身体受弱的奴隶,不管拿甚么武器都骗不了人喔。剩下来的还有谁?你说啊?」
「还有你,古兰兹。」
「是吗?还有我。嗯,我……什么!?你把我也算在内吗?」
「刚才你不是说你想战斗吗?」
「我只说想跟克里耶交手!」
可能是完全没料到这种结果,阿达尔贝鲁特显得很紧张,白哲的皮肤立刻变红:
「别开玩笑了,你是不是误会了?我不仅想要你的命,还舍弃重建中的故乡,甚至离开真魔国喔!我怎么可能听从魔王的命令?」
「太难看了,阿达尔贝鲁特。如果你是魔族,就应该乖乖遵守曾经有过的约定。」
「我哪有什么约定啊!」
「有。你说过只要拿一箱比雷费鲁特的贵腐葡萄酒交换。无论我说甚么你都愿意听从,这可是你在船上说的。」
阿达尔贝鲁特「啊!」了一声,粗壮的手臂停在半空中。
「在、在船上吗?」
「对,没错。」
可能是心理作用,总觉得阿达尔背鲁特雄壮的肌肌委缩不少,看来容易因酒误事的男人。沃尔夫拉姆也用与漂亮脸蛋完全不搭的毒蛇言词落井下石:
「哎呀,难不成你想说那个时候你喝醉了吗?应该是不可能吧,人称古兰兹老大的你怎么会被一桶酒灌醉了呢?顺便告诉你,你还说过不再抱着熊宝宝一起睡觉了。」
听到不为人知的现实,我不由得喃喃地对肯拉德说:
「抱熊宝宝……酒这玩意儿好可怕喔──我这辈子还是不喝为妙!」
「其实适量是没关西的,陛下。」
后来根据我的打听,似乎没有「船上的约定」这回事。沃尔夫板着一张脸回答:「我只是随口说说。」
他还告诉我:「他可是背叛真魔国,站在人类那一边的男人。我很讨厌叔父跟古兰兹,与其拿酒给阿达尔贝鲁特喝,我宁愿把最高级的葡萄酒掉进河里。」
想不到他可以轻松撒出那种谎,看来他也变成熟了。
「那你能对付几个?」
「只要能够打败克里耶,我就满足了!」
「你闹够了没有?你在执着于克里耶,我就要跟我哥哥报告了!」
我不认为说出冯波尔特鲁卿的名字,对离开真魔国四处流浪的阿达尔贝鲁特有甚么影响。可是当他一说出「我要跟哥哥说」每个人都不禁畏缩害怕道歉,这到底是为什么?
就连眼前这个肌肉发达的的男人好像也对「要跟哥哥说作战」没辄。「葛格」这个单字真伟大,所以我才死也不肯说。
「我的话……二十二个。」
果然很不服输。
「加起来一共多少?而呃──十五、二十、二十二,一共是七十五啊!嗯──这样连一半都不到就算塞兹莫亚舰长跟所有部下赶回来,能够对付的数量大概也不到一百。」
「有利,你还在计算……」
伟拉卿把手搭代想说甚么的沃尔夫拉姆肩膀,一边看着他一边摇头。真不亏是兄弟,即使不使用言语也能心灵相通。
就算看到他们的手足之情,也无法改变对我方不利的现况。天真的我心想「如果一直凝视,敌人的数目会不会减少?」于是把视线移到敌阵。
那里没有动作,而且一片鸦雀无声。
这个气氛、这份宁静忽然让我想到夜间的坟场。
「这种安静真讨厌。」
海瑟尔跟肯拉德几乎同时抬起头。
「昨天也像今天等待事情开始,我知道自己的脾气很急躁但这样更让人感到厌恶、痛苦。因为敌人近在眼前,朋友近在眼前,可是……」
我却救不了他──我把脸埋在双脚的膝盖之间,不让大家听到我的那句话。
阿达尔贝鲁特一面抚摸剑鞘的装饰,一面从容不迫地说:
「国王御驾亲征,亲上前线的情况的确很少。」
「是吗?」
「除了真王以外,听说只有两个人是志愿来到最前线的。」
「想必有利会被后世诗人歌颂为勇敢的国王吧?虽然实际上你是那么窝囊。」
「窝囊……没错,我就是窝囊才无法称受这样的气氛。」
我被身体稍微往后仰的沃尔夫拉姆出声嘲笑,可是我到现在都还没想出像样的作战计划,所以连反驳他的力气都没有。
「不过一旦行动就会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总之在开战之前都是这样。如果战事拉长,双方不仅会决定休战日,附近的村落也会过来贩卖粮食。」
「你像当地人买过粮食!?」
「没错。」
「你怎么那么大意,而且你把后勤部的立场摆哪去了?」
「你们又很少到前线。」
「就算那样也不能在当地采购,要是中毒怎么办?」
「等多只是拉肚子而已,总比苦等补给一直饿肚子来的好。更何况活的山羊跟绵羊有甚么毒?难不成他们一生下来就是吃毒饲料吗?如果有那种闲工夫,用火箭攻击露宿野地的笨蛋还比较有效吧?不过那么轻松的战场,也只有一开始遇过几次而已。」
阿达尔贝鲁特拔剑出鞘,指向天空:
「总之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会怎么杀羊。」
钢铁在夕阳的照耀之下,闪耀不祥的颜色,引人产生出直接的想像。
「……我怎么样也办不到。」
「我想大多数的美食家就算爱吃肉也没那个能力宰杀畜生啦!像某位贵族,只不过是把一只小山羊丢过去就会吓得脸色大变,还在大叫『不要虐待小羊羊!』所以我一想要丢东西就会去抓马奇辛。」
「等一下,你想丢东西可以丢球啊?」
摔
人的运动也只有柔道跟相扑,丢小羊算是虐待动物。把非食用的家畜抓起乱丢,就算不是古恩达也会加以责备。只要那不算当地文化……
「肯拉德。」
突然想到甚么的我,喊了对地球十分了解的人。
「你去过蒙古吗?」
「蒙古吗?」
他思考一会儿,然后回答:
「如果是阿富汗,我倒是在那里看过奇怪的运动。那是跟马球很类似的激烈比赛,人们骑在马上互相抢夺山羊或绵羊。」
「对,就是那个!那种类似杂技的运动!」
骑在马上弯下腰抓着地下的羊,在趁对手还没有把他抢走以前保护他回来──我脑里浮现的就是这样竞技。只要几匹马一起冲进敌阵,利用这种方式抓住村田往前冲,或许就能迅速甩开掘大部分都是步兵的敌人。
就算不能逃向骑马民族的部落,只要详加研究地形,避开东方往海边逃,或与有办法抵达搜索船队。
不过如此一来很可能要撑过几天……不,搞不好在半路就可以跟其他搜索队会合。事情如果真那么顺利就好了。
村田也不是很重,问题只在于有没有人能够骑着奔驰的马,几近贴地伸手抓住他。
这个任务当然不能交给沃尔夫拉姆。直接跟本人说可能会抓狂。但这个姿势实在很勉强,还要单手把高中男生拉上来。因此不仅需要纯熟的技术,也要有很强的臂力。
我自己打从一开始就不考虑,毕竟我才刚学会一个人骑马。
就手臂的有力程度,人选只剩下赛兹莫亚舰长跟阿达尔贝鲁特,可是我又担心舰长的肚子可能会碍事,虽然不是很凸──更重要的是不晓得他的骑术如何。骑术若不高超的人可是无法完成那项任务。
海瑟尔˙葛雷弗斯对我眨了一下眼:
「说到骑马,专家就在那里喔!」
我顺着海瑟尔的方向看,一名骑马民族正在照顾马匹,还以怜惜的动作抚摸他的脖子。
对了,顶级的马术专家近在眼前。
「他们是追着我们过来的。」
马上询问救世主有关他们的事。
「骑马民族之中,是否有称得上精英的人?」
「这个嘛,要是喜欢人鱼和战斗力没有关联,应该还算优秀吧。」
「如果让他们骑上马,应该会变得更加厉害吧?」
传说的救世主一面抚摸完美的屁股型下巴一面回答:
「他们可是自夸在马背上出生的。虽然我不觉得会有女人会在那里生小孩。」
「可是有利,他们为了赎金正在追捕我喔。与其说是士兵,倒不如说是讨债的。」
「讨债的?如果他们收的回来就太好了。」
「没错,他们应该办得到。」
「是啊,应该易如反掌吧?」
看着得到拉德的同意,心情稍微变好的我,萨拉列基从旁插嘴说道:
「不错嘛~~有利,你想到一个不错的策略,那就由我来帮你翻译吧!」
「不必了,我可不指望你的翻译。」
如果只是词不达意还不打紧,要是你擅自乱加说明,可能连我们都会被当成坏蛋。虽说是透过特别方式把奇怪的英语翻译成圣沙国语,但拜托海瑟尔帮忙还比较好。
但对于说服骑马民族的这件事,海瑟尔˙葛雷弗斯显得有些犹豫不决,一点都不像他平常的作风。
「以我的观点来看,这个作战计划应该可行。而且只要仔细谈过,相信沙漠民族也会愿意帮忙,不过就要看酬劳多少了。」
「原来如此,用给钱的方式吗!」
「没错,酬劳可以等到以后在付也没关系。只是陛下,要由我说明那个作战计划,我不认为他们会乖乖听我说。」
「为什么?」
海瑟尔……现在的身份是贝尼拉,他歪嘴巴露出自嘲的笑容:
「因为我是属于奴隶阶级。」
「咦?这里又不是充满高傲市民的都市。」
「那种歧视的观念,越是乡下的地方越深根地固。」
「可是他们之前的态度不是很正常吗?就连那些绿洲的居民也是啊!」
「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做出越矩的事。他们认为我们是服侍陛下跟PRINCE,以及外表完美神族市民的萨拉列基陛下的温驯奴隶,所以才没有苛待我们。」
虽然听到异国语言,阿吉拉先生可能是从语气察觉出我们的谈话内容,不由得一脸不甘地低下头。
「但是卑微的奴隶以对等的身份跟一般市民开口,情况就不一样了。因为沙漠民族并不属于奴隶阶级,即使生活不像都市市民过的那么好,但是肩负守护王族坟墓的重要任务,因此也算是圣沙国市民……虽然他们不怎么认真工作。只不过如此一来,就算我说得在有道理,他们也不会赞同。因为不少家伙认为赞成奴隶的提议事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哪有这种事啊,海瑟尔!不,贝尼拉!」
被尼拉无奈地偏着头耸耸肩,摇动看起来很柔软的头发:
「即使理解共通语有些难度,但我认为陛下透过阿吉拉的翻译,亲自说服他们比较好,而且也比较实在。」
「可是提议拜托骑马民族帮忙的人不是我,而是你。我无法做出抢人功劳的事。」
「我跟我的伙伴不会计较那种事。」
「话是没错,可是……」
到「可是」的我为之语塞,没有把话说下去。
在旁边仔细注意我们对话的沃尔夫拉姆,终于出生打破这个尴尬的场面:
「只要有地位就行了吧?」
双手叉腰的他上半身往后仰,口气好像听的懂我们说得英文。
「既然这样,只要让他当亲善大使不就好了。当场任命这名老妇人担任派驻圣沙国的真魔国亲善大使不就得了?」
「也对!」
这就好像日本艺人因为常去夏威夷,或是吃了不少夏威夷豆就受封类似的头衔。虽然不晓得是以什么基准选择,但是事态紧急,就让身为一国之首的我任命他为亲善大使,取得众人的谅解吧。
「有道理,即使在这个国家被视为奴隶,只要挂上大使的头衔就能够以对等的地位发表意见了。看来你不光长得漂亮,脑筋也很不错!」
完全不理会身旁担任口释的阿吉拉先生如何向骑马民族说明,带着无邪笑容的萨拉列基将他们的对话告诉我们:
「他们说替身的朋友还真是了不起阿──」
「糟、糟糕!」
「有利也真是的,你忘记当初设定的身份了吗?我是扮演耶鲁西的替身,而你是我来自异国的朋友不是吗?」
「哇──对喔!替身的朋友当然没什么立场发言。」
在这个重要的局面,我的黑眼黑发完全派不上用场。虽然我很讨厌接受特别待遇,但是北当成普通人也很不方便。沃尔夫拉姆一脸惊讶地看着沮丧垂肩我:
「干麻垂头丧气?」
「不是──虽然有人奉承会让我不知所措,但是完
全不被重视又觉得心理很不舒服。这让我想起担任板凳球员的人生──」
「无论别人如何评价,永远都无法改变有利就是有利这件事,你有甚么好在意的?」
「你说的没错。」
他讲的很正确,但是像他这种出生跟外表都很完美的美少年,而且天生又有自信,当然能够抬头挺胸说出这些话。我只是平凡出生的棒球小子,就算他理直气壮叫我不要害怕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于不成熟的你来说的确很困难。」
「嗯?你不再说我菜啦?」
他眨着翠绿有如清澈湖底的眼睛说道:
「这个嘛──毕竟你上任也有一段时间了。」
「我也稍微有点成长了吗?」
「算是有小小的变化。不过你从菜鸟变成不成熟的这段期间,也提不出能够说服众人的解决之道。唉──真是的,就让我为陛下尽点棉薄之力吧。」
只见面带微笑的沃尔夫拉姆念念有词,从怀里掏出一束薄纸。那是表面光滑,看起来很高级的淡绿色便签。接下来是胸毛……不不不,是把手深进挂在胸前的毛织小袋子,从里面拿出文具。
天啊,想不到「云特的守护」还有这种功用。
「既然你的身份是假的,任命权当然不被承认。好了,你向后转!」
不知道他在浅绿色的便签写些什么,也不管我的背有多么凹凸不平,依旧流畅书写并且签名。我不管你在做甚么,可是这样真的很痒。
「沃尔夫,你在写甚么……」
「我任命你为比雷费鲁特地区派驻在圣沙国的亲善大使。你看!」
「甚么?」
他把纸拿到我的面前摇晃。身为继任贵族并且活了八十多年的他,彷佛平日就对这类作业习以为常,轻轻松松帮贝尼拉创造一个身分。
「这是在领地常用的手段。从居民里指定适当的代表并当场受予头衔,如此一来统合众人就成为他的工作,一些杂七杂八的事务也不需要特地过来找我们处理。」
「这样啊~~想不到你那么熟悉这种事。」
「我在王都虽然是效忠魔王的军人,回到领地的工作还比较类似管理员。」
「你在学息如何当个好领主吗?想法好成熟喔──」
为了以防万一,我也在纸上签名之后递给贝尼拉。想不到他显得十分开心:
「这辈子从来没见过总统的我,竟然有这个荣幸可以得到魔王陛下的亲笔签名。」
「有劳你了,大使。啊──还有,能不能请你问一下是否可以使用非圣沙国的货币?」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视野角落有甚么东西在动。
「挥手了!?」
一直躺在地下的村田举起左手轻轻挥动,我不由得紧抓某个人的衣服大叫:
「挥手了,挥手了!村田,村田──!太好了,你还活着!还有力气!太好了……能够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想不到你会因为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兴奋成这个样子。」
糟糕,那是阿达尔贝鲁特的手。
「既然能够活到刚才,才没那么简单就死的道理。」
「专门动脑的村田体力很差,又不像你成曾经接受过训练。」
「也就是说他很弱……可是在『天下武』时看起来很强。倒是他怎么没跟你一起行动?你们双黑两人组要是乖乖待在一起,保护起来也比较轻松。就是因为你们分开才会发生麻烦事。」
「我们也是发生了很多事,才会分别来到这个国家。」
应该说这个世界比较贴切。
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没有依靠我的力量,独自一人来到距离真魔国很遥远的这片土地。莫非他是仰赖第三者的助力?是我不认识的人把他带来这里?
如果真是那样──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把他丢在这种地方……!」
即使是某人把村田带来这里,为什么要把他一个人丢在敌阵里置之不理?这实在太残酷了,我无法原谅。
村田抬起原本贴在地面的脸,清了一下喉咙尝试着把声音化成言语,但失败好几次,最后好不容易叫出我的名字:
「涩谷。」
「我在,这里」
「涩谷,我们真是在一个好地方见面。」
「拜托,哪里好了?根本烂透了!」
「如果不再这里见面,我们可能会遇到更遭高的事。」
「话是没错,可是你可以说话吗?伤口有没有裂开!?」
依旧趴着的村田努力把右手从身体下方拉出来,张开五根手指给我看。他的手肘跟肩膀没有弯向奇怪的角度,看来没有骨折。
「我的伤没有你看到的那么严重,还不到重伤的程度。」
「血呢!?止住了吗?」
「我没事我没有受伤还有,你别发出那种快哭出来的声音。」
「可是你看起来伤得很严重,而且伤痕累累,我还以为你是不是死我担心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就遭了。」
「嗯,我的确全身伤痕累累,但是没有致命伤只有轻微撞伤与拉伤、而已。」
他的话断的很不自然,这让我感到更加不安。他用力叹一口气,我好像听到他的呼吸声。其实听的到还算是好的。
「村田?」
「放心,我的意识很清楚。现在动弹不得的并非受伤的关系而是疲劳。毕竟来到这里以前,我可是经历了千辛万苦。即使被人从古墓里拉出来,也吃了不少骨头」
「我问你,你是怎魔来这里的?」
「先别管那个,我倒想问你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阿──真是的,我的眼镜呢?」
他伸出没事的右手,捡起满事沙尘的眼镜。但是镜架跟镜片好像都完蛋了,他气得啧一声。
「眼镜的事不用担心,我这里有备用品。」
「我不晓得你怎么会有备用品,还是先跟你说声谢谢,暂时跟你借一下。我决定了!回去地球我就去换隐形眼镜,否则看不到你脸,我实在很不放心。」
「知道啦。」
我已经亲身体验原本看得见的东西突然从视线消失,是一件多么不安又令人害怕的事。刚开始的感觉好像世界消失不见,实际上所有的东西都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有自己。只不过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会发现那件事。
「你放心,我会一直跟你说话,让你知道我就在这里。但是你也要发出声音,好吗?」
「其实、也不用、跟我说话。我倒是有很多是想问你。」
「什么事?」
「告诉我,你在这里遇到了什么事?」
村田不顾地上的沙子,一边左右摇头一边开口说话:
「在我追上你的这段期间发生了政变了?你窜位了吗?」
「不,我还没被篡位──大概。」
我不安地回头看沃尔夫拉姆,他也以正经八百的表情点头,看来十贵族还没放弃我。
「既然如此,他怎么会变成敌人?」
他指的誓约札克。夕阳发色的男人沉默不语,没有任何动静地低头看着村田。
我的心脏像是被人揪住。意想起在漆黑地底的日子,就觉得气管突然变窄而呼吸困难。
他为什么会站在那边?为什么不站在我身边?
「对不起……那个,我也不知道。」
沃尔夫拉姆在我耳边低语:「他该不会糟到控制了吧?」毕竟约札克的中心是众所皆知的事,不管态度多么轻薄,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真魔国,所以就算事实摆在眼前也无法让人轻易相信。
村田并不是察觉到我的困惑,立刻改变询问的问题:
「那我现在是处于什么状况……」
「什么状况?看来我没听到刚才的交涉。你放心,这群人只是看到看到不熟悉的发色感到害怕,只要知道你没有危险,应该就会立刻释放。」
我无法告诉虚弱的村田,说他现在是别人的人质。村田又清了一下喉咙,好像有话要说,也可能是沙子或灰尘跑进他的喉咙里。
「村田,你对着地面说话没关系,无论声音在小我都听的见。」
趴下来的我把右脸颊跟耳朵贴到地面,顿时感受到沙子的冰冷触感。这个国家的沙漠果然既干燥又冰冷。
朋友以接近的声音说道:
「就物理上来说是不可能,这又不是纸杯电话。」
「都跟你说不用那么大声我也听的到。」
「那我先声明,我……」
「要是你叫我不要管你快点逃走,我就跟你绝交!我就不要你这个朋友了!」
「这就伤脑筋了──」
他果然想说那句蠢话。村田叹了一口气说到:
「这么一来我不如死了算了。」
「不要随便就说死不死的!」
「我不是随便说说。」
他换了一下气,然后压低语调:
「其实我有一些重要的悄悄话跟你说,可是一旦压低声音你又听不到。」
「那用日语说吧,村田。用日语说就只有我们两个听得懂
。」
「阿──对喔,用日语。」
在这个情况下提议用日语,连我自己都有种奇妙的感觉。但我跟海瑟尔也是用英语交谈,跟村田当然也可以用母语交谈。我们可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
「石室里的盒子……」
就在村田打算要说下去的同时,一道光芒划过空气。挥下来的剑谅过鼻尖,直直刺在坚硬的地面。
吓了一跳的我心脏差点停止。我们两个心脏都吓得忘记呼吸,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敢动。
原来是骑在马上的约札克刺来一剑,想要打断村田的话。
「住手!」
要说出这句话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住手,约札克!」
「有利没关系,我没事。」
他似乎只是想恐吓村田,并没有实际伤害他。村田的声音非常冷静,我们交谈的语言也变回共通语。
「我没事。」
「真、真的吗?」
「是真的,不过……我好累,想要稍微休息一下。这可不是昏倒,只是为了恢复体力稍微打个盹而已。」
「没关系,你睡吧,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处理。」
等你醒来之后,我们已经把你从那些家伙手中抢出来。
结束对话的我两手撑着沙地站起来,然后拜托沃尔夫代为监视,刻意慢慢转身。走几步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用右掌捂着着嘴巴,于是立刻把左手也贴上去,然后低着头离开众人。
我觉得一旦松手,就会发出呜噎的声音。
在距离五公尺的地方,有两匹眼神温柔的母马正在悠哉踏步。步履蹒跚的我缓缓走近,它们也同时看往我的方向,才以一付漠不关心的样子移开视线。我站在两匹马的中间,伸手抚摸马匹温暖的测腹。
感觉得到皮毛之下的脉动。
突然涌上一股想吐的感觉,我不禁在马匹中间蹲下。压力,一定是压力。这跟面对重要比赛而紧张到想吐的感觉是一样的。
「有利。」
低垂的视线看到一双棕色的军靴,肯拉德来了。为什么他总是在最恰当的时候出现?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抚摸着我的手,用手掌贴近弯曲的手肘:
「因为在这里就看不到。」
「看不到?真的看不到吗?」
「是的。」
我抓住肯拉德的右肩,把头靠在他胸口,可是不允许自己把脸贴过。
紧咬牙关设法压抑颤抖的身体,用力站稳脚步。我觉得脚底似乎开了个大洞,整个人快要摔进世界深处。我以肺部都会觉得疼痛的气势用力吸气,然后大口吐气。我还随时注意自己不要呼吸加速。
压抑──这是我的身体,我的感情,应该有办法压抑才对。
「你没事吧?」
「没事……受苦的人不是我,而是村田。」
肯拉德的大拇指抚上我的嘴唇,接触的地方有点痛。
「你的嘴唇破了。」
还有血的味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口。
他停顿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
「我曾经对约札克……对克里耶说过,一旦发生危害到你的事……」
「够了!」
「到时候我会亲手……」
「不要再说了!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他搞不好被人控制,而且我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保住性命!或许他只是依靠耶鲁西的法术行动,事实上早就已经……」
我的眼前突然一片漆黑,还感到一阵晕眩,连忙用手指抓住他的衣服。肯拉德为了支撑我的身体,也紧紧抱住我。他的头发跟脸颊正好碰到我的耳朵。
他喊了我的名字,以彷佛安慰小孩的语气说道:
「对不起,我什么都没说。」
「肯拉德?」
「是我害你那么难过。」
抱着我的手压痛我的背。
「我不仅害你担心,甚至穿着敌人的军服出现,才会害你的心情如此复杂。」
原来他在忏悔。
因为大人内心的自尊心作祟,很难乖乖低头认错,所以一直没说出口,直到有这样的契机才能抛开拘束大声说出口。
「害你这么痛苦。」
「没错。」
我以为他哭了,因此把原本搭在肩膀的手轻轻环着他的脖子︰
「你一句话也没有说就从我眼前消失,害我担心的要命之后又穿西马隆的制服出现,原以为你会回到身边,结果你居然说我不是最棒的国王。」
「有利。」
「亏我还拼命努力让你肯定我是个好国王希望你觉得我很特别。」
「你打从一开始就是。」
他的声音传进我的耳里,夹杂在干燥风中的气息吹进我的心理。
「你从一开始就是个好国王。」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只要好好告诉我理由,我会理解的。只要你把事情解释清楚,我会笑着送你离开。」
「我是去播种。」
「播种?」
我像个白痴反问他讲的话我一点也听不懂。
「没错,就像你贝尼拉做的事。」
母马在此时鸣叫,告知我们四周环境有了变化。也许是贝拉尼正在说服的骑马民族有什么行动。
「我们回去吧。」
我长叹一口气,轻拍肯拉德的肩膀。若不是有今天这个机会,还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才会把事情全盘说出。
「太阳已经下山了,现在不是沮丧的时候。我们不需把人质抢回来,」
「是阿。」
保护者的体温离我远去,顿时让我觉得好像被留在巢里的不安幼鸟,可是我刚才已经说过,自己不再是小孩子,要努力当一个好国王。
即使如此,我必须先作该做的事。
无论我多想闭上眼睛逃避,还是得面对事实。我的视力恢复了,眼睛也是为此存在。
「肯拉德。」
他以点头表示代替。
「我能够让一切恢复正常吗?」
「一定可以。」我们一步一步走向伙伴所在的地方。沃尔夫拉姆、海瑟尔和阿达尔贝鲁特正在盯着我,要是我的脚步比来时更稳就好了。
还没走进他们围起的圆圈,我先举起张开的右手。这是表示我要发言的动作,也是制止别人的举动。
「想必你们刚才也看到了,剑就立在村田的鼻尖前面。」
他们三人以各自的声音回答「没错。」
「老实说,我当时真的快被吓死了。」
「我也是。」
「就算那些家伙看起来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又很随便,但是手中的确握有人质。如果只是靠骑马把村田抢回来的单纯方法。不太可能顺利把他就出来。」
「或许吧。不过我的意见和你相同,看来有必要在讨论其他对策。」
「但就算有其他对策,执行的效果终究有限吧?」
没错,的确有限。
于是我轻轻站开双脚,用力说道︰
「就答应让他交换人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