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前方就是魔的铁栅栏!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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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知道魔族在人类的土地很顾人怨。

加上自己是那种喜欢往外跑的类型,因此早就亲身经历。然而就算知道那是因为历史与过去的轨迹造成,但是当面遭遇否定的态度总是不怎么好受。

而且不光是心情大受影响,视情况还可能有生命危险。

尤其是像我这种头发与眼睛都是黑色的日本人,在这个世界称为「双黑」,还被当成是不祥的征兆……

「哇、不妙!」

「什么?怎么了,涩谷?」

我揪着村田的头发,把他压进古恩达露在外面的衬衫下,自己也把头藏在男一侧。虽然衬衫湿答答贴在头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平常穿着整齐的模样看不出来,原来冯波尔特鲁卿的衬衫真的很长。

以前去过的国家只是被丢石头,但是在没什么交流的土地可能有什么假情报,被当成长生不老的稀有食材吃掉的传说也是时有所闻。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用「吃我会拉肚子还能唬得过对方,若是加上看起来脑筋与家境都不错的村田,就算出现「好歹让我啃一根手指」的家伙也不足为奇。

而且还能想出许多借口,像是为了考取证照或是考上志愿学校之类的。

「我们得把头发和眼睛藏起来,否则会被吃掉!」

「为什么我们会被吃掉?」

村田果然目瞪口呆。

「虽然得视地方而定,但是好像有吃掉我们这种黑发人的肉,就能够因此长生不老的诡异传说。」

「啥?纵使本尊真的长生不老,但是吃了你的肉并没有那种效果哟。是谁到处流传那种都市传说啊?」

「你在这个世界时,没有那种传说吗?」

「才没有那种无聊的传说。」

「喂!」

我们藏身之处的主人古恩达发出警告:

「不要在我肚子旁边说话。」

「啊!对不起,古恩。」

「这个姿势已经够怪了,你们还在衣服里面动来动去,我可受不了。」

我们在鱼鳞与黏液之中起身,设法离开这个地方。虽然其中一人有着明显人类外型,但是个子较矮的两人都躲在他的上衣左右两侧,所以变成上半身是人类,腹部以下是蜘蛛的状态走路。

蜘蛛有八只脚,我们有六只。刚好很像老爸爱着的科幻电影,那个叫什么来着?「来自游击的传球X」?

可是对冯波尔特鲁卿来说,我们这样既不像蜘蛛也不像章鱼。

「这种状态简直就像『老鹰捉小鸡』。」

想不到从健壮的军人口中说出来的惯用句不是「藏头露尾」,而是「老鹰捉小鸡」,真是太可爱……不,真是令人叹息。而且后者还不是惯用句。只不过古恩达刻意用这种说法,可见他对小鸡的热爱真不是盖的。

「不过这里的气氛好阴沉──对我来说渔获是难得一见的大丰收,可是当地人似乎不那么认为──」

村田一面以拨窗帘的动作掀起衣襬往外看,一面用手指按住眼镜中间往上推。想不到眼镜在海里也没有掉落,可见那真的是脸的一部分。

不过四周的确异常安静。明明有船一一回到港口,而且也有传来声音,但是完全感受不到忙碌渔港特有的活力、热闹,以及喧嚣气氛。

更何况有这么奇妙的生物在渔港出现,竟然没有人指着我们嘲笑或是大惊小怪。不,就连先前那些把我们拉上来的渔夫,也只是目瞪口呆地念念有词,却没有对我们多加责备,这到底是为什么?

虽然不是希望挨骂,好歹也该成为众人的话题吧。

「唔唔,他们该不会是发动沉默的白眼攻击啊?只是没有惹人讨厌,也没有被取笑的感觉满丢脸的。」

「正因为网到人类,所以没有渔夫会高兴渔获丰收吧?毕竟人类又不是人鱼公主。」

古恩的发言让我战战兢兢地反问:

「要、要是钓到鱼人公主,会把牠吃了吗?」

「不,并不会拿来当成食物。但是如果放回大海,隔天将会是好天气,算起来也是有点好处。」

「啊,原来如此,太好了。」

所以肯拉德的男朋友不会遭遇不幸。

「基本上这个世界不会食用人型生物,所以用不着那么害怕。」

「不,我并不是害怕,只是想避险而已。」

「是吗?」

可能是讶异我的自觉与成长,那个令人着迷的低音只是稍微提高语调。然后像是补充说明似地继续说道:

「只有骨地族会把互相的骨头……算了,那只是传说中的传说。」

「没错,他们会互相吸吮。这算是爱情的表现。」

村田说出可怕的事。

「吸吮骨头!?」

「对,就像拿到糖果的小孩一样,很有趣的。」

吸骨头这种行为,真的称得上爱吗?村田的知识有时会让我感到背脊发凉。

当你来到陌生的国度,第一件事就是找大使馆或领事馆。如果找不到就找当地机关的观光课。遵守那个法则的我们准备前往市中心。

无论我们用不自然的姿势走到哪里,石板地的颜色都没有改变,海水的味道也没有消失。加上可能有水跑进耳朵的关系,还听得到「哗啦哗啦!」的海浪声。与其说是海浪声,倒不如说是海浪拍打小船的声音,或是船桨咯咯作响的木头摩擦声。

觉得奇怪的我把军服拉开,发现四周明明是街道,中央的水路却有几艘像是凤尾船的小船来来往往,然后让乘客在目的地上下船。

「想不到是充满海水气息的城市。」

「真想不到,这里就好像那里。」

村田以彷佛进入酒吧的客人,用熟悉的动作拨起衣襬发出感叹:

「水上港湾都市Venezia。」

「你是说威尼斯?」

「那么说也没错。想必这条运河就像道路一样分歧,靠着凤尾船代替公交车移动。哇~~好令人怀念Venezia。」

「你去过吗?」

「以前灵魂的持有者曾经住在那里。当时还不叫意大利,而是威尼斯共和国。」

「那么久以前!而且好有上流社会的感觉。

我们中间隔着古恩达的腰,因此我看不到村田的表情。不晓得他是用什么样的表情述说这种乡愁呢?

「当时的我经营面包店,过着很幸福的人生。」

「嗯。」

我简短回答并且点头。听到他说幸福,我觉得很开心。不过听到我不熟悉的人生,也有些遗憾的感觉。

「喂,你衣服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沉浸在不合时宜的感伤里不久,古恩达伸手拍拍我的胸膛。位置刚好在锁骨下方,时而鼓起时而凹陷,忙得不可开交。

「咦?是小鱼。」

我竟然没有发现有鱼窜到胸前,可见我真的有够迟钝。

「是沙丁鱼呢──」

村田从古恩的腰后面探出脸来,一脸悠哉地如此说道。他对海上的朋友也是如此了解。

原来是沙丁鱼~~沙丁鱼丸在关东煮里可是很受欢迎的。只不过把牠放在怀里或口袋都有点不方便,既不能拿来擦汗,也不能用来擤鼻涕。

「小鱼还无所谓,多少要注意一下怀里的东西。毕竟有时候会跑进去很夸张的东西。」

可能他有过类似经验,这句忠告听起来格外充满真实感。

古恩达这个人喜欢又小又可爱的东西,想必藏过仓鼠之类的东西。虽然牠在画里看起来毛绒绒,但是我可不希望口袋里放有什么小动物。

小学二年级的我曾经带着美国螯虾,得意扬扬地走在路上,结果隔着布遭到剪刀攻击。那个──比较柔软的皮肤遭到攻击。

非但没有变成酸酸甜甜的夏日回忆,反而变成又痛又血腥的回忆。

「在路边发现到沙丁鱼,该怎么处置呢……」

其实把牠放在脚边,应该也能自行跳到水里吧?地面很湿润,还有不少让鞋底无法变干的水潌。不过现在的阳光很强,吹来的风也很凉爽,雨季似乎已经过了。

「喂!」

此时古恩达把往右走的我用力拉回来:

「太往那边走会摔下去。」

「咦?啊啊。」

再往旁边半步就是水路,水位也相当高。可能是雨一直下到今天早上吧。我想干脆走近那里再把鱼放进水里,于是右手轻轻抓住还在跳动的沙丁鱼对着水路。

正当我松开手指,准备放手的瞬间。

「哎哟!」

一名从正面跑来的男孩用力冲撞我的右半身,抢走我准备放生的沙丁鱼。多亏古恩达立刻扶住我才免于跌倒,但是因为重心不稳的关系,我从他的衬衫下面现出身影。

那名男孩迅速离去,我只看到留着卷发的后脑勺,发色介于女色与棕色之间。虽然他的身高看不出年纪是否能够上小学,速度倒是很快。

「喂,你不用逃啊!」

反正我早就打算放走那条鱼,但是对着逐渐变达的后脑勺开口,对方似乎没有听见。

「涩谷

算了,他根本没有听到。一定是他很想要沙丁鱼。」

「但是我必须跟他把话说清楚。喂──小朋友!你不用跑,你不是小偷啦!」

以那种飞快的速度,现在怎么追也追不到吧。既然如此,起码让他听到我的话。于是我把满是鱼腥味的双手贴在嘴边放声大喊,不过古恩达抓住我的手腕,像是在指责我。

「那是我准备放生的鱼,我得告诉他那么做不是偷窃。否则那孩子会以为自己是小偷,一辈子活在恐惧里吧!?」

「可是他应该听不见了。」

一点也没错,那名男孩的身影早就消失在建筑物里,不管怎么大叫也听不到。

真遗憾,那孩子若是没有听到我的声音,可能会一直以为自己是罪犯。

「我都已经要放回海里了。」

「那孩子也真奇怪,其实只要去一趟港口,要多少沙丁鱼都不成问题啊?」

只是古恩达不知为何没有在意感到怀疑的村田,把衬衫衣襬往上拉露出肚皮──这是什么暗号?是要我们注意睡觉不要着凉吗?

直到有人戳我的头才想起来,自己是为了藏住黑发才躲进古恩达的衣服里。

「没关系吗?」

「……算了。」

我把手搭在亲切又成熟的大手上,让半干的衬衫轻轻回到原位:

「算了,不用再躲进你的衣服里了,反正不必担心被吃掉。而且也没必要隐藏自己是魔族这件事,就算会被人说是不吉利或丢石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听到我这么说的村田也探出脸来,和我一样的黑发倒是往奇怪的方向乱翘。

「更何况光是看到古恩达也知道是魔族吧?他不仅看起来就像魔族中的魔族,还比我有魔王的架势。因此在知道你是魔族时,应该就知道有如长印鱼的我们也是一丘之貉。」

「涩谷,没必要把自己讲得像个大坏蛋吧?」

我不知道长印鱼跟貉哪一个有问题,但是那种微不足道的误会马上变得不重要。

因为更严重的事件即将降临我们身上,与长印鱼、貉什么的没有关系。

「是那家伙!」

听到有人大叫的我连忙回头,看见两名男人正指着我。我心想「马上就有人来盘问这个双黑之人了?」于是反射性地把双手放在头上,但是情况似乎不是我想的那样。怒气冲冲的他们小跑步过来:

「是这家伙!就是这家伙对那个小鬼说了许多事!」

我才放心不过两个人,想不到马上就有援军出现。不断有男子从建筑物后面、街道角落过来,不久就变成把我们团团围住的人数,随便都超过十个人。虽然没有阿达尔贝鲁特或古里叶那么壮,但是大家的体格都很不错。

每个人都有着在海边晒成红铜色的肌肤,应该都是在船上工作的人。我环顾四周,发现里面有两名女性。她们的身材也很魁梧,看似渔夫的太太。

不发一语的冯波尔特鲁卿往前踏出一步。虽然我没看见,但是他眉间的皱纹应该变得更深了。

「等一下,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请您少装蒜!」

「您明明是小偷的伙伴!」

「喂!」

他们的遣词用字有礼到让人觉得诡异,但是态度却很凶。不过古恩达开口了,他那绝对的威压感在此时也很有效果。

「说话放尊重一点!」

男人瞬间安静下来,然后瞪着我的脸表达他们心中的愤怒,算是不与古恩达眼神交会的作战方式。不过那些太太根本沉不住气,就算是响彻骨头的重低音,似乎也无法平息那些女性的愤怒。

「您这叫我们怎么尊重?」

「您对那孩子说了什么话!?」

二十道以上的视线一起往我身上注视。有蓝色、棕色、带有绿色的灰色,各式各样的眼睛正在看着我。

「什么『说了什么话』……」

「您明明对他下达了什么命令!」

「就是说啊,明明就是您命令他来偷我们的石头!」

虽然稀奇古怪的敬语把我搞得晕头转向,但眼前这个怒气冲冲的状况可是非同小可。

被这股气势压倒的我反问他们:

「什么石头?」

我没有指使小孩帮我去偷什么东西,别说是石头,连牛与筷子都没有。就连到顽固老人家里捡飞球,也一向是我的任务。我觉得只要用讲道理的方式,就会发现对方大部分都是很温柔的人。

但是只要讲道理就会发现对方很温柔的法则,现在似乎行不通。那些太太凶神恶煞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接近。

「是石头哟,海葡萄。如果少了那个就无法造船,而您却利用小孩子偷窃那么重要的东西,还以为装傻就能够蒙混过去,真是叫人讶异!」

什么海葡萄?别开玩笑了,我这个埼玉县县民怎么会有冲绳县特产?

但是口中不断重复那个名词的村田扬起眼镜后方的眉毛,露出「啊~~我想起来了」的表情,对古恩达说了些什么。

至于我正在拼命应付生气的太太(与拼命点头的渔夫),根本没有闲工夫听他的回忆。

「我什么也没做。」

「『发黑』就是这样!」

太太没有等我把话说完就念了我一句。一个手叉腰探出身子,另一个双手抱胸身子往后仰,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我们已经受不了『发黑』了!」

「每次都这样,老是说自己什么也没做。每次开口就说『我们在那天以前什么也没做』,开口闭口就是『那天以前那天以前』。那怎么不说我们在这个国家沉没以前,应该如何活下去呢?」

「等一下,你们口中的『发黑』是什么……哇!」

那两名女性没有回答我的疑问就揪住我的衣领,古恩达连忙伸手制止,还是敌不过平日已经习惯应付丈夫及儿子的那些太太。

她们的动作飞快,彷佛从老爸的西装摸出零钱的老妈,不断拍打我的全身,还把手伸进口袋里摸索。

现在的我根本没有闲工夫因为「我被人妻摸遍全身」而脸红心跳,不一会儿她们就从我屁股的口袋拿出大小有如酸梅的石头,一脸得意。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她们马上又变回愤怒的表情。

「各.位.观.众!」

「咦,那就是海葡萄?」

不仅是大小,连外表都跟酸梅一模一样。因为是石头所以硬梆梆,但是至少外表的颜色跟皱折都跟纪州南高梅做成的高级酸梅一样,与冲绳出产的海中珍珠一点都不像。

我干嘛要偷这种不知道要怎么用的石头啊!

「妳们误会了,不是我!我拿这种石头一点用也没有……难不成,是刚才那个孩子!?」

「所以就是您指使那个孩子偷海葡萄!」

糟糕,原来他想要的不是沙丁鱼,而是想找人把偷来的的石头藏起来?他假装撞到我再放进我的口袋里,难怪会跑那么快。其实他是想逃离这两名怒气冲冲的太太。

「原来他想要的不是沙丁鱼,而是嫁祸对象……」

村田无奈地喃喃说道。

「那个小鬼应该是这些家伙雇用的,绝对没错!」

「这几位大人是罪魁祸首吧!」

那些让太太负责抓贼的男人们也异口同声大叫。

这么说来现在被当成罪犯的人不是那名男孩,而是我!?

然后不晓得哪个鸡婆的家伙跑去报警,四名身穿士兵制服的男人朝我们跑来,而且腰间全部配剑。

这次连古恩达也没耐性等待,他把我从渔夫的包围之中拉出来,并且推向村田:

「快走。」

「古恩!」

「废话少说,快逃。」

他用军人特有的动作把畏缩后退的渔夫推开,而这个国家的士兵也在此时赶到,同时迅速拔出剑来。

「你们先走,我一定会追上。」

他朝靠近自己的某人腹部挥拳,再一个转身用手肘冲撞对方的下巴。下一瞬间拿剑拿到长茧的手指已经从向后倒下的士兵手中抢过武器。

我探出身子想要制止他,可是手构不到:

「等一下!等一等,古恩!住手,我不会逃的!」

「你说什么!?」

他用「你是不是疯了」的眼神瞪着我。

「我不会逃跑的。」

在背后的村田叹了一口气:

「你说真的吗!?在异国被人家用不知名的理由逮捕,这下子怎么办才好?好歹搞清楚自己的立场,你可是魔族的……」

我立刻知道那句没说完的话后面是什么。

我是魔族的国王,也是魔族的代表。

「我知道,就是知道才会这么说。正因为如此我更不能逃。要是这么逃跑,不就等于认罪了?」

看起来是常识派的冯波尔特鲁卿已经无法反驳。

「要是就这么逃走,那么我将永远被这个国家当成罪犯──因为没有偷窃的石头以及没有犯下的罪行被当成窃盗犯,所以我不能逃。」

对不起,古恩。我先在心里默默向他道理。对不起害你白忙一场

,但是我无法忍受被别人误解。

「我知道自己的立场,但是如果我被当成是犯人,你觉得往后再来到这块土地的伙伴会怎么样?」

我若不是帮自己洗刷嫌疑,魔族不就会被当成一群犯了罪也无所谓的人吗?

轻声呼吸的村田隔着我的肩膀插嘴说道:

「眼前的情况并不适合想那么久远的事。」

不晓得这句话是在对我说,还是对古恩达说。

「我想以后来这里的同胞,也会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你的安全。反正以后还是有办法洗刷你的嫌疑,现在先暂时离开,拟定好确实的作战计划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我慢慢摇头说道:

「我不逃。」

如果是肯德拉,现在一定会笑着说声:「我就知道会这样。」如果是沃尔夫拉姆,漂亮的脸一定气得通红,然后说声:「所以你才会这么窝囊。」

冯波尔特鲁卿古恩达和他们不一样。

他停止防御与攻击,放开刚才夺来的剑。金属落在湿答答的石板地上,发出坚硬的沉重声响。

然后垂下双手表示放弃抵抗,同时闭上眼睛:

「是吗?」

只讲了这么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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