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睡到什么时候,你这蠢货!」
喊声和剧痛传到大脑,他意识回笼。
他跳起来,摆好架势,环顾四周。皮肤因寒冷而发疼。
——白。
满满的白。
和往常一样,这里是白色的空间。这是他比起阳光更为熟悉的世界。
这里恐怕是——被冰雪覆盖的巨大洞窟的最底部。
就在他认识到自己所在何处的时候,他的脑袋又被狠狠打了。
被打倒的地方就像是被拨火棍打了一样又热又痛。和周围的寒气带来的感触完全相反。
「你发什么呆!既然起来了就给我打个招呼!」
高昂的骂声回荡在岩洞里。但是看不见人影。
找那个存在——这件事他没有做。
如果他又四处乱看的话,一定会再被打的。
他实在无法让用隐身术的人忍者现出原形。
经过在这里数个月——不,是数年?——的锻炼,他对此已经非常理解。
在这灰白、暗黑的世界中,他已经完全感不到时间的流逝了。
时间是如飞雪一般捉不住的东西。
这个老人有许多惯称,诸如「去来者」之类的。他喜欢被称为「忍者」或「老师」。
「是,老师,请您多指教。」
他坦率地对着不知在那里的人,深深鞠躬。
「哼」,老师哼了一声。那是令人紧张的一瞬间。
如果他不高兴了,他不止会责骂自己。他会不陪自己练功的。
那可是事关生死的问题。
「嘛,好吧。」
总之,自己似乎让忍者认同了。
他平伏在地,努力不让自己安心松口气。他含着雪,抿紧嘴唇。
疏忽时呼出的气是温暖的、会泛白。立马就会露馅。他已经因此被教训多次了。
「老师,我今天做什么?」
「做什么?」忍者哼了一声,似乎在嘲笑他。
「你真是蠢货!做什么?你竟然问我这么愚蠢的问题!」
忽然,在黑暗中有什么 飞了过来。
面对奇袭,他无法避开,雪球直中他的脸。
湿答答的感觉一瞬间变成了撕扯般的痛。
忍者特意把雪球捏得松散,让它碎在脸上,让脸上满是冰凉的雪,这真是太毒辣了。
「被狠狠打了!所以你要打回去!对哥布林打回去!」
「是。」
他没去擦脸上的雪水,直直地盯着前方。
说不定会起冻伤——这种事他完全没想过。
对他而言,疼痛、痛苦、哥布林都是理所应当的事。
这根本不用特意说。
然而他听见忍者低声说「谁知道呢。」
「他们脑袋很好使。又残酷,数量又多,很惹人烦。你能杀死哥布林吗?」
「我会杀死它们。」
「你重要的姐姐被哥布林们当成玩具玩弄的时候,我可看见你沉默地看着来着?」
忍者发出诡异的、粗粝的笑声。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深处,失去了热度。
同时,他感到自己的脑袋深处产生了石炭燃烧般的热度。
「因为你没有能力。是吧?」
他咬住嘴唇。
「是。」
「不——是!不是,不——是!」
这次,在湿答答的感觉中,还混杂着钝痛。
忍者很阴险。他在雪球里,还混了石块。
随着心脏的跳动,他的额头似乎膨胀起来般地疼。
他感到,随着黏在脸上的雪的融化,伤口里有血滴下来。
但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学习过,额头的骨头是头盖骨最坚硬的地方,不是那么容易碎掉的。
他没有去擦流下来的血,没有从他觉得忍者存在的方向移开眼睛。
「是因为你,什么都没有做!」
忍者的批评太猛烈了。
他更紧地握紧了有着手的形状的、石头一般的拳头。
「诶,你为什么没冲出去打哥布林们?没什么没和姐姐一起逃走?」
空气微微有了流动。忍者自鸣得意地接近他,正看着他的脸吧。
他嗅到了酒味,却看不见忍者的人,也无法看见忍者的影子。
「因为你『没能救姐姐』。没有不论成败、不论生死地去救她!」
没有力量什么都做不到!
可是,神赐予了力量的话救能杀了哥布林 !
被选为传说中的勇者就能打倒哥布林!
能得到厉害的圣剑就能灭掉哥布林!
有了力量,什么都做得到!
忍者煽动一般的诡异的歌曲回响在冰室里。
「你以为没有力量什么都做不到的家伙,在得到力量之后救一下子能做到什么吗?」
「……」
「就算能做到什么那也不过是假象!马上就会被戳穿的!」
风又动了 。他的眼睛没有动,只是一心感觉着空气的流动。
「你知道吗?」忍者说。
「没才能,没能力,连名字都不配有的一抓一大把的凡人,什么用都没有。」
他的胸口被戳了一下。
他慌张地抬起脸,看见一双眼睛。
他的眼睛很小,精光四射,像熊熊燃烧的火把一般,泛着诡异的金色。
「但是,决定权在你自己。」
他吞了一口唾沫。
「只要你决定要做什么,并迅速着手做,你就赢了。」
当然如果失败了的话会被人叫做是蠢货,不成功会被人嘲笑——
忽然忍者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听见掰手指的声音。
忽然,不知何时准备好的篝火熊熊燃烧起来。
白色的岩洞被火焰照的有些朦胧。
这里果真是雪洞。是被冰、雪、冷气充斥的空间。
但是就在他的注意力被此吸引的瞬间,忍者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重要的是运气、智慧和耐性!」
诡异的笑声取代了忍者的身影,回响在洞窟里。
他缓缓地调整呼吸,缓缓 地站起来。
收腹,缓缓张开双腿,放低中心,摆好架势。
「要不要做,最开始是做出决定!!总之先做了再说!」
「是。」
他一点头,就有血流下来,脚边被血染脏。他没注意,只小心着不要在雪上滑倒。
「做得好的话,巨人就如石头,就能穿透大蜘蛛的身子,就能杀龙,甚至可以毁灭冥王!」
「是,老师。」
「你运气不好。也不聪明。那么你有耐性吗?我把它们混在一起训练你——看上面!」
他直率地向上望去。他望见耀眼的、危险的光源。
那是牢牢凝在雪洞的顶端的尖锐冰柱群。
整齐划一尖端朝下、排列整齐的模样就像是可怕 的骑士队。
或许是因为篝火的热量,冰柱开始融化,水滴向他滴落下来。
距离它们落下,空恐怕没多少时间了。
「这是谜语!Riddle!就是这个!不想死的话就快些回答!」
「是,老师。」
「好……」
他听见忍者啪哒啪哒舔嘴唇的声音。
猜谜语是从神代流传下来的战斗的传统之一。
那是神圣的、不可侵的、绝对的东西。据说那是众神在掷骰子之前进行的活动。
当然,这对他而言毫无干系。
总之,他要这样做。仅此而已。
尽情飞舞在天空中的
啄食血肉的残酷的喙
那是你的仇敌!你的怨敌!
杀掉它们的话你就会流血!
那是什么人!
他最先想到的就是哥布林。
但是哥布林不飞在天上,也没有喙。
他为了思考而抱臂,这时候一个雪球猛地飞了过来。
他迅速地往旁边一让,在冰上一滚,躲开了雪球。
从额头滴下来的血落在冰上,和融化的水混在一起,泛着粉红色。
看到这一幕,答案闪过他的脑海。
「是蚊子。」
「没错!」
忍者无聊地哼了一声,说道。
「但这不过是摸底!继续!」
海水干涸、
河川不再流动、
森林枯萎、
街上的建筑物崩塌、
城里的人们消失了!
这里是哪里!
他完全摸不到头绪。
历史上、传说里的国家的名字一个个浮现再消失。
哪个都是从姐姐给自己讲过去的各种故事的时候听到的。
里面有没有这般悲惨的国家呢?
「啊——怎么了!别发呆!动起来!想死吗!」
忍者叫道。比起思考更快,他下意识地将身体向一旁滚去。
冰柱落下,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用手挡着脸防着溅射出的碎冰,拼命地思考。
现在没戴头盔。最应优先保护的是头。
这时候他忽然想到以前和姐姐玩猜谜时候的答案。
虽然,那个时候自己也没赢过姐姐。
「是在地图上吧。」
「哈、哈!没错!不过你太慢了!」
忍者吧唧吧唧拍着手,像在嘲笑他一样。
拍手声在回响,他不知道声源在哪里。
他没在意穿入耳中的声音,环视四周,最后把视线投向天花板。
不能大意。不可以放松思考。调整呼吸。
这房间分明很冷,不知何时他的额头上冒出了汗。
为了不让血和汗流进眼睛,他用胳膊擦了一下额头,他的动作让伤口很疼。
「喂,继续了!」
比诸神更正义!
比邪神更邪恶!
富豪需要的!穷人不要的!
这是什么!
对他而言,这是非常难的问题。
他想冷静思考,忍者却不允许。
雪球从四面八方飞过来,他在冰雪上滚爬一般地躲避。
冰冷的四肢失了血色,越过青色,渐渐变成紫色。
但是他不能花太多时间思考。水滴从上面低了下来。
「喂,小心呐!你会被杀掉的!」
融化的冰柱再次落下,要将他贯穿。
「……」
忍者没看漏他为了躲开冰柱而后退的动作。
不知是第多少个雪球打中了他的肩膀,石头嵌进了肉里。
他拼命忍住痛苦的呻吟。
没时间了。没法思考了。想不到答案。什么都没有。
就在他几乎焦躁得不知所以的时候,他忽然注意到了什么。
他抬起头,喊道:
「没有!」他站起来,端正姿势,又说了一遍。「答案是没有。」
「没错!但是比邪神更邪恶、更毒辣的东西是存在的!」
忍者似乎没有让他休息的打算,连珠炮一样地提出问题。
他在白色的暗影中,肩和额头冒着血,面对这一切。
黑暗中的
黑暗中的
黑暗中的
黑!
他立刻喊出了答案。
「洞窟里、被关在哥布林的牢笼中的、女人腹中的、哥布林!」
他从没忘记过任何有关哥布林的事。
字面意思,这根本不用思考。他瞪着看不见的老师,回嘴道。
「很简单。」
「哦,是吗!那,这个呢 !」
它不论何时,永永远远、
都一定会出现在你身边!
它绝对不会让你逃走!
你无法和它说话!
你看,它就在你身边!
真遗憾!放弃吧!
刚才那个问题是为了思考下一个问题争取时间的东西吧。
忍者很擅长使这类的小聪明。因此他也能学到很多东西。
然而,他提出的问题,他想不到答案。
他呼吸粗重,滚爬着躲避雪球和冰柱。
雪划开他的皮肤,冰打在他的皮肤上,他全身都被擦伤,渗着血。
从额头上的伤流下的血混着汗流进眼睛里,他的视线模糊,肩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然而他依然拼命思考着。他思考着,眨了几次眼,尽力使用自己的智慧思索答案。
没过多久,他意识到答案正是现在他即将面临的某件事情。
他轻轻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清晰地说出答案。
「是死。」
「不错,做得很好!」
忍者的哄笑回响在岩洞里。
由于声音在回响,又有水珠从冰柱上地落下来。
「你运气不好、也不聪明。只有耐性,你是具备的。所以思考吧,耐心思考!」
「是,老师。」
他坦率地点头。他不知道忍者为什么会照顾他。
但是,对于村子被毁、孤身一人被抛下的他而言,他只有一个目的。
忍者教给了他完成这个目的所需的策略,方法。
他从没想过拒绝老师的话。
「还有就是要诚实——你已经做到了。就你而言,你做的算不错的。那么,最后一个!」
忍者就像是从虚空中出现一般,出现在他眼前。
这个矮小的男人连他的一半高都不到。
忍者是握着闪光的短剑,穿着白金的锁子甲的土人老头。
他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瞪视着他。忍者嘲讽的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色牙齿。
「老夫的口袋里,有什么?」
这根本没遵循出谜语的规则,这个问题太卑鄙了。
他拼命地寻找答案,但他完全没有头绪。
他想说,至少让我猜三次。就在他张开嘴的下个瞬间。
从他的额头处传来的钝痛让他的意识沉入黑暗。
直到现在,他都不知这个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