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龙之秘药

“哇啊……!”

哀声惨叫的老人在瞬间化为一只猴子。

不,应该说是变成类似猿猴的生物才对,他白色的身躯有熊那般大,四肢上有斑纹,尾巴则如豹。

人们称这种妖兽为“举父”。

他的头上有许多小孔,血液尚未完全凝固,可见其肉。据说他曾与同栖于此山、名叫‘蛮蛮’的妖鸟打架,而他的头就是被蛮蛮那尖锐的鸟喙啄得一片狼籍。

他原本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翁,但是在凛花用泡过消毒药的步轻拭伤口之后,突然惨叫一声变回原形。

举父张开他那赤红的眼睛瞪着凛花。

‘区区的人类竟敢如此对待本大爷?’

猿猴一边喷出飞沫,一边大吼。

‘可别把本大爷当成普通的小猴崽子耍!本大爷可是连爱哭的孩子听到都会吓得不敢哭的崇吴山之王!本大爷可是已经活了九百多年的妖怪喔!偶尔也会吃吃人肉,劝你别惹恼了本大爷,听到没?’

崇吴山之王将他那布满斑纹的手臂搭在凛花的肩上,并用锐利的爪子抵着凛花的颈项,还往凛花的脸喷出一股难闻的腥臭。

凛花发出轻微的颤抖,虽然猿猴露出追捕猎物似的凶残眼神,然而凛花只是一边蹙着眉注视着对方,一边嘟囔了几声并露出诧异的表情。

‘做、做什么?为何这样盯着本大爷?’

“明明差一点就要满一千岁了。”

‘什么意思?’

“若你不好好治疗头上的伤,可就活不到一千岁啦。”

‘唔……’

“在你栖息的山上不是有人正等着你回去吗?比方说家人之类的……”

猿猴狐疑地眯着赤红的眼睛。

‘为何和本大爷说这些?’

“若真如此,就得早些让你回去呢,他们一定十分担心你的安危。”

‘……’

凛花将沾着消毒药的布在对方面前晃了晃,认真地问着对方:

“为了让你能尽早回到家人居住的山上,我会尽快帮你清洁伤口,然后帮你擦上膏药。”

凛花指了指一旁的小瓶子,猿猴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这有效吗?’

“上次有匹羊妖伤得更重,但在擦上这种膏药后,伤势很快就痊愈了。”

‘怎样的羊呀?’

“体型比牛还壮,头上长了四只脚,那次他倒栽葱地跌入深谷,四只角都折断了。”

‘哼,原来是土蝼那家伙呀!他可是个爱吃人肉、卑鄙下流的家伙,他的犄角断了不就成了没用的废物吗!喀喀喀。’

举父似乎已经忘了自己刚刚也说过:“小心我把你吞下肚。”这句话,凛花轻轻地咳了一下。

“……他呀,在涂上这种膏药后,又长出新的犄角了呢!”

‘什么?你是说他的伤已完全康复了吗?’

“嗯,应该算吧……”

事实上,羊妖的四只犄角当中只有一根完全复原,然而凛花刻意模棱两可地说着。

即使只是重新长出一根犄角也很不得了。

寅仙研制的膏药的确具有非常神奇的效果。

崇吴山之王用怀疑的眼光来来回回地盯着凛花的膏药好一会儿,接着低声说道:

‘……好吧。’

趁对方尚未改变心意之前,凛花迅速地绕至他的背后,仔细地消毒那些凹凸不平的伤口,然后慢慢地涂上膏药。

本来呈现灰绿色的膏药一往伤口抹去,霎时变成无色透明状,接着脓肿、发红、溃烂的伤口便慢慢地干燥结痂。

涂好膏药之后,凛花才留意到那些沾着血的毛发。

“让我帮你梳理一下这边的毛发吧?”

凛花小心翼翼地问道,猿猴缓缓地点了点头。

‘行。’

凛花将他的毛发先用盆中的水清洗过后,再细细地梳理,然后薄薄地涂上一层茶花油,毛发一下就顺开了。猿猴不发一语、动也不动地将一切交由凛花打理,白色毛发逐渐变得柔顺光亮,不久后变成了闪闪发光的银色,凛花的心情也随之开朗。

待纱布裹好之后,猿猴仍是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儿。

“呃……”

仔细一看,猿猴已经闭上眼陶醉其中,嘴巴半开,还从嘴角垂了一条口水。

“喂~~”凛花轻拍对方的肩膀,吓得猿猴从椅子上跳起来;凛花也被他吓得跌坐在地上。猿猴在瞬间又变回人形,睁着大眼瞪着凛花,大步朝墙壁走去。

不过他礼貌地对站在中药柜前的少年说道:

“你还真是收留了一个无趣的姑娘。”

少年——寅仙抬起头来,微微地挑了挑眉问道:

“此话怎讲?”

“她面对妖怪还能面不改色,真是无趣极了,要是人类都变得不怕妖怪,那妖怪也玩完了呀。”

“是她比较奇特。”

寅仙如此回答。

凛花实在很想开口反驳。

位于白翼山中的寅仙府邸不时出现受伤或生病的患者上门求诊,请求身为方士的寅仙帮他们开药方或是治疗,其中不乏夜里飞奔而来的、跑了三天三夜远从千里而来的、或是运用土遁或水遁等仙术前来的。

这些患者皆不是人类,尽是些妖魔之辈。

两个月前,寅仙将下山回到父亲家中的凛花接了回来,自从凛花乘坐在阿白的背上回到白翼山后,便每天都在药房里帮忙。

虽然妖怪的外表十分骇人,可是未曾对凛花出手,顶多像崇吴山之王那样出言恐吓,或是流着口水悄声贴近罢了。

所以,完全无须害怕。

只要习惯了,无论任何事物皆能以平常心看待。

这绝不是凛花比较奇特,跟一般的姑娘相较之下,凛花的适应力不过是强了一点。

“把这吞了吧,这可是昆仑山玉的碎片,照你拥有的妖力看来,不出三天便可痊愈。”

寅仙将药包交给崇吴山之王,对方则将药包收入怀中,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往凛花的方向扔去。

“这、这是什么?”

东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掉落在凛花掌心,那是一颗状似枳壳(芸香科植物枸橘等干燥未成熟的果实,可开胃健脾、治疗消化不良等病症。)的果实。

崇吴山之王开口说道:

“小姑娘,我想把那样东西送给你,你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什么意思?”

“本大爷在问你是否接受。”

“咦?既然你说要送我,那我当然收啰。”

赤红的眼睛闪闪发光。

“你这人类的胆子还真不小!照理来说,这可不是像你这种小姑娘能得到的东西,你可要谨慎地收下喔!”

不过是一颗枳壳,这也太小家子气了吧!

然而,即便只是一颗小小的果实,搞不好也是他住在山上的宝贵粮食。

凛花瞄了寅仙一眼,发现他依然面无表情地调制丹药。

“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啰!”

凛花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接着崇吴山之王开口说了奇妙的话。

“好极了,那就来选个良辰吉日吧!”

这个良辰吉日?

凛花抬起头时,崇吴山之王已经跑到庭院,跳上一小片云彩扬长而去。

凛花歪着头走到寅仙旁边窥看,只见他若无其事地调和着矿石粉末。

“寅仙,今儿个不会再有人来访了吧?”

寅仙头也不抬地冷冷回答道:

“或许吧。”

“那么,我去厨房准备晚膳啰!”

“嗯。”

“柚香味噌沙丁鱼跟糖醋肉丸子,寅仙你喜欢哪个?”

“都可以。”

“饭后的甜品是黑豆凉圆好呢?还是南瓜饼干夹杏子酱好呢?”

“你喜欢哪种就做哪种吧。”

“那么,就吃汤圆吧,不是糯米做的汤圆,我会加上真的玉哟。”

“……”

寅仙终于把头抬了起来,他皱起眉头瞧着凛花。

凛花则回以笑容。

“寅仙,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我?”

“嗯,是呀,从刚刚开始,我就觉得你的态度不大好。”

“我天生就是这样。”

“才不呢!”凛花将两手撑在桌子上。

“比平常的态度还差。”

尽管说了如此失礼的话,她还是继续说:

“我觉得空气相当凝重,而且最近一直都是如此,没关系,你不妨说说看吧。”

“凛花。”

寅仙直视着凛花,凛花喜忧参半,内心扑通扑通地跳着,等待寅仙继续说下去。

“就是那儿,你压坏了贵重的药草。”

凛花抬起手来,发现底下果真压着药草。

凛花气馁地说道:

“……就做肉丸子和烤饼干吧。”

当她正步履蹒跚地走向门口时……

“崇吴山之王有三十名妻子。”

寅仙突然冒出这句话,但是当凛花回头望向他时,他

又开始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依照步骤搓着药丸。

“据说一共生了九十九个孩子。”

“是吗,果然被我料中了,他的家人们正在等他回山呀,况且,有那么多太太不就跟皇上一样吗?”

药房中充斥着异常的沉默,凛花原以为寅仙会继续说下去,但是寅仙似乎没这个打算。

凛花重新振作精神,将她想到的事说出来。

“对了!干脆用刚刚那位猿猴老爷爷送的枳壳来料理饭后甜品吧,榨成汁后掺入葛粉凝固,再淋上茉莉花茶和蜂蜜一定相当美味,寅仙,你也会吃吧?”

“你是认真的?”

寅仙笑了出来。

“那可是送给你的东西呀。”

“嗯,不过大家一起吃比较美味。”

“我可不吃。”

寅仙断然拒绝,浇了凛花一头冷水。

“寅仙?”

寅仙冷冷地说道:

“因为我不需要,我才不需要什么求子之实。”

“……”

停顿了几秒,凛花惊呼道:

“求、求子~~?”

“说到崇吴的枳壳即指求子之实,这可是常识,举凡收下男人送的枳壳,就表示答应对方的求婚。”

想当然尔,就算寅仙声称这是常识,凛花也无从知晓。

“不、不会吧……”

凛花的唇不断地颤抖,寅仙不怀好意的笑着补充:

“恭喜你,你将成为崇吴山之王的三十一任妻子,为他生下第一百个孩子。”

黄色的果实应声落地。

2

群山相连的棱线不断延伸至西边,因为大部分的山势都比白翼山低了许多,所以一眼望去便可将景色一览无遗。

晕染成深蓝色的东边天空转成紫色、红色徐徐变亮;云层虽然厚,但是在西方天空划出了几道缺口,略带红色的金光从缺口倾泻至地面。

站在白翼山上观赏落日几乎已经成为凛花每天必做的事。

白天凛花忙着打扫做饭以及进出药房帮忙,在准备完晚膳之后,凛花便会抽空跑到府邸不远处的楼台去看夕阳。

府邸北侧有段缓和的斜坡,爬上斜坡便可看见楼台,凛花是在半个多月前发现这里的。

楼台建盖在突出的大岩石上,虽然和府邸一样年代久远,但是从那儿俯瞰到的景色相当美丽。

不但可以一览皇城及宫城等整座都城,甚至连东方藏在云雾中的大海都可窥见。

发现楼台之初,凛花本以为这座楼台是为了赏月而搭盖的,因为都城的大户人家都会在自家府邸里挖个大水池,并于其中搭盖楼台,在上头举办赏月宴,凛花父亲家中也是如此。

然而,这座楼台大概不是那么一回事。

它并非作为赏月之用;亦非观赏日出之用。

而是用来看夕阳的。

是为了观赏落日及变化万千的天空景致而建的。

在面对正南方、向半空中突出的岩石上,楼台搭建得略微偏西,其屋顶由梁柱高高撑起,在空间相当宽敞的室内摆设一张圆桌,桌子上放着一个很像巨大盘子的物品。

是纯银制成的吗?但是由于盘子实在太大了,或许只是镀上了银而已。

大盘子的侧面描绘着菊花蔓草图样,还雕了蝙蝠及莲花等吉祥物;比较奇特的是刻在盘底的生物图样,那是个前所未闻的生物。

虽然有着翅膀,不过外观却酷似一条鱼。

鱼的周围环绕着圆形图样,虽然不知其用途,不过似乎许久无人使用,表面沾染上许多枯叶及灰尘,随处可见锈蚀斑点。

楼台上还摆放着坐起来非常舒适的长椅,凛花最喜欢坐在长椅上一面迎着晚风,一面欣赏夕阳。

凛花今天也一如往常般地呆望着夕阳,今日的风显然比昨日冷,山上的冬天果然来得比较早,现在已经有浓浓的深秋味,远处不时传来群鹿高亢的鸣叫,就在此时……

“你在消沉什么呀?”

肩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凛花不禁失声惊叫,回头望去,她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阿白呀。”

满头乱发的少年生气地嘟着嘴。

“什么叫原来是呀!咱站在楼台下叫了你好半天,你都没听见吗?”

凛花摇摇头。

“对不起,我没听到。”

“你在看什么呀?不是什么也看不到吗?”

“没这回事,可以瞧家都城和天空呢!”

阿白眯起藏在长发下的金褐色眼睛。

“……看你愁眉不展的。”

凛花惊讶地睁大了眼,在凛花开口之前,阿白使劲地点了点头。

“咱看得出来,虽然不知原因为何,可是咱知道你正为某件事苦恼不已。”

凛花沉默片刻之后突然笑了起来,接着一直盯着少年的脸庞。

“你干嘛这样看着咱呀?”

“嗯,因为我喜欢阿白呀!”

阿白羞红了脸。

“你、你说什么?你何时改变心意啦……不过咱很高兴,因为咱先前都不知道。不过,寅仙那边又改如何是好……”

“因为阿白既亲切又体贴,所以我才能这么快就习惯这儿的生活,从前爹接我回都城的家里时,我怎么也无法习惯那儿的生活……嗯?阿白,你怎么了?”

他是不是脸红了?但是少年立即半眯着眼,透过前额的长发用着哀怨的眼神瞪着凛花。

“什么嘛……你这样说可会招人误会的。”

“你怎么了?”

“没事,嗯,真的没事啦!话说回来,你到底在烦恼什么?”

“我在烦恼?”

“是呀,只身来到楼台上呆呆地眺望着天空,饭也没好好吃,咱这一个多月来一直看着你,发现你消瘦不少,以前看起来比较美味,脸颊圆嘟嘟的……”

凛花不由得往后倒退好几步。

“阿白,你不是说你不吃人肉吗?”

化为少年之姿的白兽咧嘴露出锐利的犬齿。

“笨蛋!咱只是打个比方啦!怎么了,饭菜不合口味吗?”

“做饭的可是我呢!”

“啊!对喔……莫非是因为食材太差?要不要咱到山里绕绕,抓些兔子来呢?还是带些鹿肉比较好?”

“不用了,我真的没事。”

凛花刚来到白翼山时,的确曾为了食材不足而绞尽脑汁,不过现在每当寅仙进城时,除了米之外还会带一些鱼、肉、年糕或红豆回来,有时候甚至是非常罕见的异国点心,不只是食物,现在凛花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寅仙买回来的,还有……

“嗯?”

阿白不断地用鼻子嗅着。

“你身上好象有股怪味?”

凛花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捂住胸前。

“没、没这回事。”

“不不不!咱的鼻子可比狗还灵敏,我记得这种味道,究竟是什么来着……”

“啊、你瞧!太阳快要西沉了呢。”

凛花故意指着天空设法转移话题,接着她“咦?”的一声突然睁大眼睛。

飘在都城上空的云彩中,有一朵正迅速地朝自己逼近。

蓝色的云,如同生物一般……不对。

“鸟?”

正当凛花愣愣地低吟时,耳边同时听到微微的振翅声。

看起来像朵云的其实是只青绿色鸟儿,宛如庞大的鹭鸶。

大鸟瞬间就来到白翼山上空,用力地拍着翅膀飞过楼台上方,并降落在府邸围墙内。

“唔……”

阿白像看到害虫似的,露出厌恶的表情。

“咱讨厌那家伙。”

那家伙?

在鹭鸶的上面乘坐着一个人。

东株国和临近各国贸易频繁,在首都天苑有许多异邦人出入,整齐规划为棋盘状的都城里也有异邦人专用的区域。

因此,在都城里遇上金发之人并不稀奇,尤其是南国或西城出身的舞娘更多为金发碧眼的美女,在酒肆中深受醉客喜爱。

凛花也曾数度从马车中看到金发舞娘及肤色不同的人,姑且不提住在嘉州乡下时,现在凛花就算看到头发或是肤色不一样的人也不觉得讶异。

不过,当凛花端茶到寅仙的药房近距离看到客人时,还是会暗暗吃了一惊。

这位客人的头发为青绿色,一直从肩膀垂放至腰部,乍看之下虽然像黑色,不过和发色乌黑的寅仙站在一起时,可明显看出两者的差异,那是有如天候恶劣时的海水颜色。

修长的身材披着类似道袍的服装,或许是穿着打扮的影响吧,他给人相当严肃的印象。

年纪约莫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吧,或许是眉间那些细小皱纹的关系,让人觉得年纪应该要再大一些,他盯着凛花的浅灰色眼睛给人一种纯净感。

“她是人类的女孩吗?”

然后他用比寅仙更为冷淡的语调说道:

“除了那个傻愣愣的野兽之外,你还真难得会让人陪在身边,还是说,寅仙你终于对女人开窍啦。”

他走进凛花,突然伸手抬起她的

下巴。

“不过,看来是我弄错了,原来只是个下人呀。”

他竟然以轻蔑的语气嘲弄凛花,凛花七得鼻头一皱,啪的甩开对方的手开口说道:

“我才不是下人呢!”

“难道是寅仙的女人?应该不是,就算他再怎么不完全,对自己视为情妇的女人也不可能碰都没碰就把她晾在一边。”

他说寅仙‘不完全’,这意味着什么?凛花歪着头思索,过了不久就僵在那儿,脸蛋变得越来越红。

“才才才才……”

“柴火怎么了?”

“……你怎么知道他没碰我?这种事你才不可能知道呢!”

凛花装腔作势地抗议着。

男人或许是看穿了凛花的虚张声势,也或许是对凛花失去了兴趣,对她不屑一顾,只是浅浅地笑着。

凛花的脸蛋越涨越红,双手紧握着拳头。

真懊恼,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败给了对方,随意凛花非常非常懊恼。

他是谁?既然乘着青鹭而来,就绝非普通人类;既然会前来寅仙的府邸,或许是来和寅仙取药的。

难道他也是妖魔吗?

可是他的气息跟凛花接触过的妖怪不太相同。

可以确信的是他并非人类,然而为何会觉得有点熟悉呢?

一直默不吭声的寅仙终于开口了。

“大哥!”

这是对执勤长辈的敬称,尽管寅仙刻意这么叫,却显得有点疏远,接着整个人倚靠在墙上的寅仙缓缓地站起身来。

“你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哼~~明明许久未碰面,你却马上赶我走,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一切我们不是经常把酒言欢到天明吗?”

“那已是过往云烟,我跟你的关系已经不同于以往。”

“这又是谁造成的呢?”

“……”

两人之间的凝重气氛一触即发,凛花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再继续待在这儿。

“我先告退了。”

凛花鞠躬作揖行过礼之后,准备离开药房,可是……

“等等!”

男人却突然伸出手来抓住了凛花的手腕。

“你、你要做什么?”

“难得有机会在这儿遇上人类的女孩,这下正好,寅仙,这个小姑娘可以送给我吗?”

“大哥!”

寅仙抬高了嗓音叫道,但是客人的手不仅没有放开凛花,反而握得更紧。

“好痛!你快放手!”

“不放,我有权带你走,因为寅仙他……”

“我叫你放手……别欺人太甚!”

凛花举起单手使劲地往上一挥,原本想狠狠地甩对方一个耳光,没想到男人却巧妙地闪开猎人凛花扑了个空,可是在那之后……

“疾!”

寅仙用右手中指往对方一指,刹那间男人大呼不妙赶忙放开凛花,抱着右手蹲下身去。

似乎非常疼,男人的肩膀微微颤抖。寅仙将手放下,咬着嘴唇,彷若哀伤又似痛苦,他用着凛花从未见过的复杂表情瞪着对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凛花提心吊胆地窥视那名男人。

“……你要不要紧?”

“是在翠龙山学的仙术吗?你还真欢迎自己的兄长呀!”

凛花瞪圆了眼。

兄长——他是寅仙的亲哥哥吗?

“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请回吧!”

寅仙又再度露出痛苦的神情,男人却嗤嗤地窃笑说道:

“看来现在的我对你来说是个烫手山芋。”

男人站起身来护着手腕,痛苦地瞄了寅仙一眼,接着走出药房。

凛花终于回过神来。

“等等,我帮你上药!”

“凛花,别理他!”

寅仙出口制止凛花。

“那不过是个小法术,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明明可以避开却故意不闪躲,他是为了让我产生罪恶感才故意接下攻击的。”

“你在胡说什么?他看起来似乎很疼呀!我不管你们的感情有多差,总之不该将一个受伤的人赶出去,更何况他还是你的兄长呢!”

凛花摇摇头看着寅仙,寅仙的黑色眼眸就像覆盖着一层膜一样暗淡无光。

唉~~凛花心想,他又露出这种表情了。

“寅仙,你怎么了?”

凛花问着。

“你说我怎么了……”

寅仙默不作声,凛花只好叹了口气,拿起方才替白猿疗伤的膏药及一些干净的布快布离开药房,追在客人的后头。

院子里一片骚动吵闹不已,俨然像是鸡笼内跑进一只猫儿似的。

实际上在嘎嘎叫的是只大鸟,而追着它跑的是匹天马。

男人乘坐而来的灵鸟正被变回兽形的阿白追着到处跑,灵鸟发出凄楚的叫声在庭院内四处逃窜。

‘可恶的家伙,咱看到你和你的主人就是不爽!你们每次来包准没好事,快给咱滚出去!’

只见青鹭歇斯底里地惊叫着。

‘住手,你这只野蛮狗!你根本不是什么天马,不过是只狗罢了!住手~~!不准碰我的羽毛,会沾上狗臭味的!’

‘你对自己的羽毛这么自傲啊?咦?青鹭的羽毛应该是纯绿色的吧?像你这种竹叶色羽毛的青鹭咱可是前所未闻、前所未见呀!’

‘少见多怪,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看你就是只笨狗嘛!大笨狗!’

‘……你说什么!’

阿白用力挥舞着巨大的手掌,而青鹭用比青色更接近彩虹色的翅膀在半空中飞舞。

“阿白!你快住手!”

凛花大声喝止,紧抱着阿白的脖子制止他的动作,然而阿白还是张大了嘴露出牙齿出声威吓,鹭鸟则是瞪着阿白一步步地往后退。

“结束了吗?”

稍早那位客人像是在等闹剧结束似的冷冷地说完之后,便开始走近向青鹭。

“等、等等!”

凛花想也不想就开口叫住对方。

“请让我帮你看看手伤吧!”

客人虽然感到意外,却还是乖乖地卷起袖子。

右手腕的地方已经变紫肿了起来,看来内部血管已经破损瘀血。

“好严重……”

凛花不由得咽下一口口水。

“这附近就有口井,让我帮你冰敷一下,包扎完伤口再回去吧。”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是呀,凛花,没必要对他这么好,咱可是清楚得很。’

“阿白你先安静点。你要是不处理伤势,搞不好等会飞到一半就会痛得摔下来喔。”

“我会摔下来?你这小姑娘说的话还真是有趣。”

男人不以为意地冷笑一声便骑到青鹭背上。

“等等!冰敷一下也好,寅仙……他一定也是这么希望的呀。”

凛花的脑海中浮现出寅仙方才的神情,施完法术后,寅仙露出哀伤的表情,好象很痛苦,其实寅仙根本不想伤害他的,一想到这儿,凛花便难过得快落下泪来。

见凛花紧咬着下唇默不作声,男人似乎改变了心意。

“那就麻烦你了。”

说完,他离开了青鹭,凛花终于放下心来。

“阿白,不可以跟人家吵架哦!”

凛花嘱咐过阿白之后,领着客人走向厨房。

凛花利落地打了一桶冷水上来,将布浸泡过冷水之后敷在客人的手腕上;换过布后,又再度汲水,不时用冷水直接冲洗手腕,卖力地为他冷却伤势。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凛花的一举一动,接着凛花开口询问始终悬在心中的疑问。

“那个……什么叫仙术?寅仙刚刚到底做了什么?”

“他施展了可瞬间阻断对峙者气脉及血脉的法术,被施术者会感到强烈的麻痹感。”

“寅仙为什么会这样的法术呢?”

“他是托付给翠龙山洞府的仙君抚养长大的,除了丹药知识之外,同时还习得了许多奇妙的仙术。”

翠龙山是位于东株国极东的山脉,它紧邻大海,海中有座与翠龙山形状雷同的蓬莱岛。

传说中,有位名叫“翠风真君”的仙人住在那儿。

立志成为方士的人必须先登上那座翠龙山,在修行结束之后再直接从真君手上获得卷轴证书。

“你都没从他那儿听过我的事吗?”

凛花无精打采地说道:

“好象是。”

“你果然不是他的女人,那么,你又是为了什么待在他的身边?”

“因为我喜欢他,因为喜欢,所以认为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就好,可是……”

“并非如此吗?”

凛花点了点头。

“我实在弄不懂寅仙到底在想些什么?想要什么?这些我都无从知晓……”

凛花根本不清楚寅仙究竟是何方神圣,连他的出身背景都不得而知。

如果能再多了解寅仙一点就好了,凛花并不在乎他是什么样的半妖,对她而言,那个雨夜见到的才是真正的寅仙,其他的事皆无关紧要。

然而,就

算已经过了两个月,寅仙还是什么都没说。

当他见到凛花时,偶尔会露出像先前那般不悦的表情,仿佛有道看不见的高墙挡在彼此之间,凛花亦不知该从何开口。

凛花喜欢寅仙,她将自己的感情告白,也认为寅仙或许是接受了自己的心意才会前来迎接自己返回白翼山,然而……

或许是她会错意了。

凛花知道寅仙是一位极为温柔体贴的少年,或许是他生性体贴,才会同情拼了命爬上山来向自己告白的凛花。

跟他告白这件事仿佛已经成为遥远的过去,凛花只是在这座府邸工作及生活罢了,这么一想,要说凛花是下人或是同住者也不为过。

况且,两人并无增进彼此感情的良机,寅仙终日待在药房中,就算偶尔会出现在其他房间,也总是读着看来相当难涩的书籍,除此之外便是外出;说起来,凛花和阿白相处的时间反倒比较长。

近来,凛花甚至觉得寅仙在躲着自己。

寅仙并未爱上自己,而是可怜自己,所以才会无意识地对凛花筑起一道墙,好当作他的避风港吧。

“真是前途多舛呀!”

可是不能轻言认输。

因为凛花早已下定决心要积极过活,好好地谈一场恋爱。

不知从何时起,凛花不断流露出各种不同的表情,男人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凛花。

“你……”

高说点话才是,于是凛花慌忙地开口说道:

“小女名叫招凛花,来自嘉州。你呢?”

“我叫仁方。”

“仁方是寅仙的兄长吗?”

“我和他只有一半的血缘相系,因为我们同父异母。”

“寅仙说,你是故意不避开他的法术的。”

这位名叫仁方的男子不禁轻皱眉头。

“并非如此。”

“也是,再怎么说也不会有人故意让自己受伤嘛。”

“他施的法术些微地偏离了目标,想必是故意的吧,并不是我没有避开他的攻击,而是我刻意被他命中的。”

凛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接着仁方说:“你瞧!”并掀开覆盖在手腕上的布。

红肿已经消失……不,他的手腕完全没留下曾经红肿的痕迹,凛花看到的是一只和自己一样白皙的纤细手腕。

“所以我早跟你说过了,根本无须疗伤,对我而言,那只是雕虫小技,就像被虫子叮到一样。”

仁方压低嗓门继续说:

“对寅仙来说可就不同啰!即便是轻微的小伤,只要我受点伤他就会难过得不得了。”

“你既然这么了解他,又为何要这么做?”

仁方闷不吭声,空中突然又传来青鹭的凄惨叫声,仁方说完后马上站了起来。

“小姑娘,谢谢你帮我疗伤,请你自己好好加油,让恋情开花结果吧。”

“那当然。”

凛花用力地点点头之后,对方笑了。凛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是因为坐太久脚麻了?还是因为对方那温柔的笑容而看傻了眼?

当凛花意识到这件事时,她的身子已经靠在仁方的胸膛。

“对不起!”

凛花赶忙道歉,但是当她想用自己的双脚稳住身子时,仁方竟然紧紧地抓住了凛花的两只手腕。

“你、你怀里藏着什么?”

仁方的神色极为恐怖,凛花吓得想要往后逃,却因为两只手腕被对方牢牢地抓住,根本无法动弹。

“快拿出来瞧瞧!”

他的口吻坚定得不容凛花说不,凛花吓得花容失色,点了点头将手伸入怀中。

指尖碰触到一个坚硬的物体。

凛花轻巧地取出怀中物,手上拿着一个闪耀着柔美光泽的东西。

原来是一块乳白色的玉——由三个环串成的手环。

环上分别雕着太阳、月亮以及其他吉祥图案。

仁方声音沙哑地问道:

“你说你叫凛花?为什么你身上会带着这个东西?”

“是别人送我的。”

“寅仙吗?”

“……是的。”

仁方突然放开凛花的手,凛花稍微往后退,抬头凝视有着青绿色头发的男人。

他闭上双眸紧皱眉头,接着开口说道:

“哦~~原来如此。”

仁方喃喃自语地张开了眼,灰色的眼眸又恢复了以往的冷酷。

“请问……?”

‘主子呀,我再也受不了了!’

耳边响起拍打翅膀的声音及刺耳的叫声,青鹭飞了进来,仔细一看,她原本闪耀着美丽光泽的胸前和背部的羽毛几乎快被拔光了。

‘竟然有那么野蛮的狗,真是太可怕了,我想要迅速离开此地!’

“……你骑起来好象不太舒服。”

‘太、太过分了!’

青鹭哽咽地放声大哭,仁方不耐烦地吸了一口气后跨上青鹭。

他由高处往下看着凛花,迟疑片刻后开口说道:

“有时间不妨到我的石屋走一趟。”

“咦?”

“你不是说不了解寅仙吗,我的石屋就在南丽山上,你要是来拜访我,我便会教你得以完全了解寅仙的法术,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地理解他的苦恼或喜乐。”

“什么方法?”

“来了就知道!”

仁方轻轻地拍了拍灵鸟的脖子,披着七色羽翼的鹭鸟迫不及待地凌空而去,并神速离开了白翼山,转瞬间就消失在南方天际。

3

凛花快步走过桂花飘香的小径,晚霞将天空染成一片红,野鸟成群结队地返回山林之中,晚风轻轻吹拂,枝叶柔和地随之舞动,仿佛在迎接野鸟们归巢似的。

今天的晚饭较难准备,因此凛花耽搁了一些时间,晚霞已经浓得化不开,凛花几乎是用跑的,但是来到楼台前却突然停下脚步。

凛花看到一头随风飘逸的黑发,还可以看到伸出来的脚上穿的鞋。

“寅仙……”

尽管凛花想要开口问:“你在这儿做什么?”却又赶忙闭上嘴。

因为寅仙躺在长椅上睡着了。

他的膝上摆着竹简,那是已经发黄的竹片串成的书册,是在纸张发明以前的东西吧?可以见得是相当古老的书籍,竹简上的文字也和凛花看过的字不大一样,长长的竹简一直垂至地面,其尾端在地面上折了好几折。

凛花蹑手蹑脚地靠近长椅,紧盯着熟睡的寅仙。

寅仙的睫毛好长,眉宇间比醒着时还要柔和得多,看起来更像女孩子了,从脸颊到尖巧下巴的线条相当柔美。

凛花不由自主地想伸手摸摸寅仙的脸庞,一旦产生了这种想法就更是无法克制,于是凛花伸手在寅仙的面前试探性地晃了晃。

睡得非常沉,近来药房的灯火总是点到三更半夜,想必是睡眠不足吧。

(一下下就好……)

凛花悄悄地将手伸向寅仙,最后还是打退堂鼓,她不想吵醒寅仙,没想到准备缩回的手却突然被他紧紧抓住。

寅仙用他还未对焦的眼睛及紧绷的臭脸看着凛花。

凛花吓了一跳,小声地说了声:

“……早!”

“……”

寅仙那乌溜溜的眼睛眨了两三下,才如大梦初醒似的开口问道:

“你在看什么?”

“咦?”

“你一直在看我吧……看到了什么?”

凛花被寅仙问得哑口无言并心想,总不能对着一个男孩子说:“因为你很漂亮,所以我才会不小心看呆了。”

“我看你睡得很甜,对不起,你是不是不太高兴?”

寅仙仰起头,将手放在额上。

“不……”

“做噩梦了?”

“我梦到过去的事。”

“过去的事是噩梦吗?”

寅仙慢慢地抬起头来,凛花则认真地看着寅仙。

自仁方离去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面对面,凛花心想,结实寅仙有话要说,应该也会趁现在吧。

结果,寅仙还是没有做出什么表示,然后凛花终于按奈不住性子开口闲话家常,每次都是这样。

“今天的晚膳是豆腐炒芥菜喔。上回你买了许多大豆回来,所以我就试着做了豆腐料理,甜点则是薄皮包子,里面包了栗子泥,从前,我娘常在秋日做薄皮包子给我吃……”

凛花话才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因为寅仙突然将凛花搂进胸怀里,紧紧地抱着她。

他在凛花的耳边低语:

“或许你早忘了,不过,你不是曾向我告白吗?”

凛花睁大了眼,摇了摇头。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那么,为什么一见面就谈吃饭的事情呢?”

“因为……”

凛花词穷了,两人陷入一片沉默。

这可怎么办,心脏怦怦作响,这回跳得比告白时还大声,说不定连寅仙都听到了。

寅仙喃喃自语道:

“既然你说喜欢我并待在我身边,那应该还有比煮饭或在药房帮忙更该做的事,我们不

如就这样回房吧?”

他的手抓着凛花的衣领,在她耳边吐着炙热的气息,嘴唇碰触着凛花的耳朵,当凛花回过神时,一股热意从耳边蔓延开来,脸也变得通红,寅仙的唇从凛花的耳边滑落至颈项上。

“……寅仙。”

“嗯?”

“你身体不舒服吗?”

寅仙停下动作,缓缓地离开凛花身边。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这不像平常的寅仙。”

“平常的我?”

黑色眼眸闪闪发光,无法从眼神猜出他的思绪。

“什么叫平常的我?你又自认多了解我?”

“大概是……一无所知,因为你什么都不愿告诉我。”

寅仙的秘密——半妖之血脉。深蓝色眼眸、银色肌肤、腾向空中的龙,此外,乘着青鹭出现并自称为他兄长的男子还说寅仙曾在翠龙山的仙人门下修行。

寅仙眯着眼睛问道:

“你很想知道?”

“若我开口问你,你愿意告诉我吗?”

“……”

凛花露出微笑。

“我不会问的。”

寅仙脸上露出既放心又居丧的神情。

“我的确并不是非常了解你,不过,我相当了解最重要的一件事!”

“什么事?”

“寅仙是一个温柔体贴的人。”

“我是个温柔体贴的人?”

寅仙自言自语地反复说着那句话之后,突然笑了起来,凛花未曾见过寅仙如此放声大笑,一股凉意从背脊窜升至脑门。

“……寅仙,你别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

“你的大眼睛难道是装饰品?你说谁的表情很可怕呀。”

寅仙的脸上确实挂满笑容,但是眼底却毫无笑意。

“你在生气。”

“不,我没有生气。”

“才不呢,你的确在生气,寅仙一定是……从我回到白翼山以来,一直都在生闷气吧。”

因为寅仙动不动就发怒、经常说话挖苦别人、对人总是冷若冰霜,还以为他在刻意跟凛花保持距离时,却又会突然做出像方才那般反常的举动。

“为什么?寅仙后悔带我回到这儿吗?”

夕阳逐渐西垂,东株国的至宝——形状美丽有序的都城被金黄色的彩霞保卫,浮现出紫色光影。

寅仙望着都城的侧脸,因为逆光看来有些阴沉。

“……后悔的人应该是你吧。”

寅仙低声诉说。

“我?”

“为何不把那个戴起来?”

他修长的手指指着凛花的胸前。

原来,寅仙在指那个由三个环制成的手环呀!

一个多月以前,凛花收到了那个手环。

那天,寅仙一如往常地前往街上卸药,返回山上之后,他将凛花装有许多食材的竹篓摆在厨房里。

在整理食材之际,凛花发现竹篓底下有个手环,于是凛花随即追了过去,向寅仙询问有关手环的事,然而寅仙只是冷冷地说了声:“给你。”然后,凛花还来不及回神,那些受伤的妖怪就跑近来了,凛花再也没有机会向寅仙问个清楚。

“……看起来似乎很昂贵。”

凛花腼腆地说着。

手环用天然玉石精雕而成,就算是在都城价格也不便宜,虽然大部分的玉石皆被称为软玉,但是其实它的硬度仅次于金刚石,像凛花手上的手环就是由三个大小稍有差异的玉环加工过后,再组成而成的,手工之精巧绝非一般玉石工匠所能比拟。

老实说,这么精致漂亮的饰品和凛花现在的生活一点也不相配,万一掉入锅子或清洗抹布的盆子里摔坏了可没法子修好。

不,比起这些借口,凛花不戴手环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

“我打算将这个手环还给你。”

凛花将手环拿给寅仙,寅仙不快地蹙眉头。

“为何要还我?”

“因为我不知该用什么理由收下它。”

“这未免太奇怪了吧?男人总会送些东西给自己喜欢的女人。”

的确,一想到那是寅仙送的礼物凛花便相当高兴,但是她有时却无法率直地感到欣喜,所以才没有大方地戴在手腕上,亦无法将之洒脱地收进抽屉,因此决定随身携带,如此一来或许还可以找机会还给寅仙。

眼前正是个绝佳时机。

凛花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寅仙,尽管觉得由自己主动开口有些难过,不过她还是提起勇气说道:

“寅仙,你不用再骗我了。”

“骗你?”

“寅仙根本就不喜欢我!”

“没这回事。”

“那么你为何不亲手将礼物送给我呢?不管你想说什么都好,只要你能直视着我的双眼就够了!”

即使只是送朵小花、即使只是冷冷地开口说声话,凛花便能高兴得飞上天。

寅仙眨了眨空洞的双眼、嘴巴微张,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不过视线却很快地从凛花身上移开,凛花觉得自己从寅仙冷漠的态度上得到了答案,难过得泫然欲泣。

可是她还是忍住了。

凛花暗自责备自己,打从一开始就只是自己单方面爱恋人家罢了!她一直鼓励自己要坚强、必须坚强,为此她咬紧牙关一路走来,没想到遥望都城方向的寅仙接着竟然说出令凛花更加心痛的话。

“你要是乖乖待在那儿,就可以过着如公主般富贵生活吧……”

凛花气得满脸通红。

“所以,寅仙是为了要弥补我才送我手环的吗?”

从未对人发过脾气的凛花既然气到肩膀不断颤抖。

“胆小卑鄙的家伙!”

寅仙惊讶地回过头来。

“别把无法和我谈恋爱的愧疚,用我所舍弃的东西来蒙混过去。”

“凛……”

凛花怒气冲冲地双手紧抓寅仙的衣领,用力地往下拉。

她拼命地挺直了腰杆,将自己的脸贴近寅仙的脸庞,没想到一不小心动作太大,额头竟然撞上寅仙的鼻梁,凛花口中喊着:“好痛!”并再度对准目标,将自己的唇瓣覆盖在寅仙的唇上,在还来不及感受到对方体温的时候,就立刻离开寅仙。

寅仙捂着鼻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凛花。

“不会吧,刚才那是……”

“当然是接吻啰!”

“……”

“就算你不喜欢我,我还是喜欢你,为了让你喜欢上我,我会努力加油,当寅仙喜欢上别人的时候,我便会毫不留恋地离去,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在你容许的范围内,我想待这自己想待的地方。”

凛花挺起了胸膛。

“不用可怜我,也别故意做些惹人厌的事。”

凛花抛下这句话后便离开了那儿。

结果,凛花还是未将手环还给寅仙,直到回到府邸,她才发现手上还抓着手环。

说什么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呀!

寅仙深深地叹了口气,用力地将竹简丢到桌子上。

那就叫做接吻吗?她根本什么都不懂嘛!住在城外的小女还懂得还比她多。

她对和男人同住一屋檐这件事一点自觉都没有,凛花只是忙着打扫、煮饭和帮忙寅仙的工作而已,和寅仙面对面时,总是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她也太天真了吧。

“……毫无女人味。”

寅仙抚摸着疼痛的鼻子抬头看着天花板。

朝阳洒入药房中,结果寅仙就在药房中度过了一整晚,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在埋头炼制丹药时,还曾连续三天三夜不曾踏出药房。

摆在桌子上的竹简是从前翠龙山的仙人送给他的。

上头记载着各种灵丹妙药的炼制方法,是流传于方士间的梦幻书简‘仙丹纲目书’。

寅仙望着被朝阳照得越来越明亮的天花板自言自语道:

凛花的确尚年幼,但是可以把她当作小孩吗?

(寅仙根本就不喜欢我!)

凛花在寅仙的眼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老实说,寅仙自己也不知道。

我真的需要凛花吗?为何我会千里迢迢地接回一个一度离开自己的小女孩?

寅仙一想到这儿就不禁打住了。

他心里有某一部分不愿再继续探究下去。

寅仙对自己的心情缺乏自信,他没有相当的自信能完全接纳她,并负起一切责任,假使她还留在都城,便会成为皇帝的贵妃享尽荣华富贵;而寅仙却将凛花接回白翼山,这么一来她等于是抛弃了家人和一切,这不禁让寅仙感到内疚……对,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凛花。

(别把无法和我谈恋爱的愧疚,用我所舍弃的东西来蒙混过去。)

真是败给她了。

寅仙无意侮蔑她。

凛花用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清楚地看破寅仙的迷惘。

当她用那双眼直视着自己的时候,寅仙就会很想逃开。

因为那是双过于坦率、天真、一眼就可看破需情假意的眼睛。

干脆让对方讨厌自己,搞

不好这对彼此来说都比较轻松,所以寅仙才会用力将凛花搂入怀中,结果……

凛花丝毫没有退缩。

寅仙靠在椅背上凝视着房门心想,不久之后凛花或许就会打开房门,笑盈盈地走近来,届时自己又该做何反应才好呢?

觉得日常生活完全变了样而感到困惑的人或许并非凛花,而是寅仙吧。

在与平时一样的时间传来脚步声,然而来者并非凛花。

“寅仙!”

打开房门的是阿白,看到阿白焦急的神情,寅仙直觉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是凛花出事了吗?”

“没错,她不见了!”

寅仙马上站起身来走出房门,阿白紧跟在后,大声嚷嚷道:

“早上咱到厨房去瞧瞧,却没见着凛花,接着就到房里找她,可是她也不在那儿,咱找遍了菜园、楼台和整座府邸都不见她的人呀。”

寅仙默默地绕到东侧厢房,用手拉开凛花房间的房门。

房门砰的一声大力敞开,原来凛花忘了锁上窗户,冷风不停吹进房里。

房内打扫得井然有序,寝具也叠得整整齐齐。

桌上摆放着看似字条的东西,拿起来一看,确实是凛花的字,信上写着:

‘我暂且回父亲家中,请别担心,’

最后还加上“再见”两个字。

阿白准备追上去,但是寅仙却大声追问:

“你要去哪里?”

阿白在房门前停下脚步。

“当然是把她追回来呀!她应该没笨到在半夜出门吧,所以现在追上去一定赶得及。”

“追到了又如何?”

“当然是带回山上来呀!”

“是她自己决定离去的,去追也是白费工夫。”

“……你说什么?”

阿白气得全身的白色毛发都竖了起来,大声地问道:

“寅仙,你真的这么想吗?你可知道她有多么烦恼?咱知道她之所以离开,一定是因为烦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你实在太冷血了……”

“我这么做都是为她好”

寅仙小声地说着。

“她是人类,凡人女子本来就不该和我们这些妖怪同住。”

“为什么现在才说这种话!”

阿白呲牙裂嘴地吼着:

“别忘了!上次凛花离开时,是你自己下山去接人家回来的。”

“我没有忘记。”

“那又是为什么?要是无法接纳人家,当初就应该要放手呀!不打算爱人家的话,为什么把人家留在身边!”

“……将她留在身边比较舒坦。”

寅仙痛苦地呢喃道:

“心情舒坦多了,因为,她生性开朗……”

笑脸迎人、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有时候虽然很淘气,但是待在身边却令人心情愉快,因为,这些都是寅仙所欠缺的东西。

“阿白不也一样吗?不知不觉中,我们都被她那开朗的个性吸引,希望投入她那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怀抱着,问题是,这根本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不,咱很清楚,你在害怕。”

阿白瞪着寅仙。

“你认为,既然彼此不可能有结果,不如早点放手还比较轻松!事实上,你是害怕对方知道你的身世吧!你害怕凛花知道你的身份后,脸上会失去笑容,但越是将她留在身边,你就变得越是不想和她分开,所以你才打算趁现在赶走她。”

阿白气的呲牙裂嘴,暴跳如雷。

“……咱从很久以前就看不惯了你这个坏习惯!”

轰!房中突然冒出一阵白烟,阿白化为白兽,跳出窗外飞奔而去。

寅仙依旧动也不动地呆立在房中。

他看着敞开的窗户缓缓地踏出一步,心想是否该一同去追回凛花。

然而他终究是摇了摇头,走回房内。

寅仙来到走廊上,就在刹那间……

走廊尽头的房间突然发出一声巨响,房门轧然开启。

‘你这家伙,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耳边传来低沉沙哑的声音。

“是谁?”

‘嘿嘿嘿。’对方压低声音笑着说道:

‘别再欺骗自己了,若是放下那个孩子,你必定会苦不堪言的,皇子。’

门后阴暗处突然出现一名驼背的姥姥,尽管她的头和脸奇大无比,但是她就算挺直了背脊,身高也顶多只到寅仙的膝盖边,她那头暗淡无光的灰色头发散落在地板上。

“你是蓬莱的人吗?”

“不。”姥姥否认,寅仙就算离她有点距离,仍可嗅到一股刺鼻的野兽味。

“……是狐狸精呀。”

人们将长命并具有魔性的狐或狸唤作‘狐狸精’。

“叫老身娥瑛吧。”

姥姥说道。

“连劳神这种不识玉皇大帝恩赐的黑暗子民都可看穿你的烦恼喔!起无须再伪装了。”

姥姥露出黄色大牙笑了出来,似乎看透一切地接着说道:

“你呀,一定很想对那位小姑娘说,请包容像我这样的存在对不对呀?”

白翼山处处险峻,果然不出阿白所料。凛花是等到天亮后才动身离开府邸的。

阿白一会儿在高空飞翔,一会儿下降得几乎贴近山壁,终于在陡峭的悬崖上找到凛花。

‘……等、等一下!别乱来!’

凛花双手合十,禁闭着眼睛站在悬崖边。

她难道想要跳下去吗?

为何要做这种傻事!阿白赶忙降低高度飞到凛花跟前,或许是用力过猛,也或许是体重的关系,阿白竟然将悬崖壁撞掉一大块,岩石不断地滚落山谷去。

“这不是阿白吗?”

凛花慌忙地睁开眼睛。

“怎么啦?喘成这样。”

‘还问咱怎么了?你竟然会做出寻短这种蠢事。’

“寻短?你说我?”

‘……不是吗?’

仔细一看,凛花已经退后好几步离开悬崖边,若她真想寻死的话,早就跳下山谷了。

“我才不会寻短,我还要活到一百岁呢。”

凛花粲然一笑,从她脸上根本看不出丝毫忧伤,阿白松了一口气,疲累地跌坐在地。

‘……那你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是要干嘛?’

“向神明祈祷呀!”

‘……神明?’

对了,凛花刚才确实双手合十,面向天空。

朝着西边的天空拜拜。

阿白突然怀疑,说不定这个小姑娘已经看透一切了吧。

“走吧,阿白是为了送我下山才追上来的吧。”

‘才不是……咱、咱呀~~咱觉得不能就这么让你回家去……咱也不知道原因,总之,咱就是这么觉得。’

凛花睁大眼看着阿白,阿白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不,仔细想想,这么做说不定比较好。的确,现在就离开的话,咱们还可以恢复彼此原有的生活,好吧!咱也是条汉子,干脆送你下山吧!不是送到山下,我要直接送你回家,上来吧!’

“哎呀。”

然而凛花却吞吞吐吐地说道:

“……真伤脑筋。”

阿白见凛花眼神游移不定,似有难言之隐。

‘怎么了?’

“……因为,我根本不是要回家。”

‘可是,字条上明明写着……’

“会这么写是不希望你们为我操心,事实上,我打算去南丽山一趟。”

‘你说什么~~?’

阿白发出一声狂叫,把附近的野鸟吓得振翅飞去。

南丽山乃耸立于东株国西南方之灵山,而寅仙那同父异母的兄长仁方就住在那座山上的宫殿里。

4

南丽山距离首都天苑有百里之遥,无论是脚程多快的马,也至少要花个十来天才能抵达那儿。

当然,凛花想靠自己的力量前往,她估计只要把来到寅仙府邸前身上穿戴的嫁妆卖了,应该付得起马车及客栈的费用,才擅自出发的。

不过借助了天马之力,一路上轻松多了,凛花甚至开始怀疑,光开一己之力是否真的到得了南丽山。

白兽只要拍拍翅膀便可飞越无数险峻无比的山陵、山路及河川。

“阿白,真的很谢谢你。”

仿佛在追逐云朵似的,朝着南方前进的白兽以嘶鸣回应。

‘……咱知道的,你呀,不是光说不练的人,而且具有相当的行动力。’

凛花被说得满脸通红。

阿白继续往前赶路,尽管距离地面很遥远、强风还把凛花的身子吹得摇摇欲坠,但是凛花却一点也不害怕。

因为在空中翱翔的阿白四肢非常强健,背相当宽广,纯白的绒毛十分温暖。

凛花在中途要求阿白暂时降落在人烟稀少的山间,希望让阿白歇歇脚。

当时阿白苍劲开口问过:

‘你是为了打探寅仙的事才前往南丽山的吗?那么问我不就好了!不需要千里迢迢地跑去找那个坏心肠的家伙,事实上,寅仙的真实身份是……’

“不、不是这样的!”

凛花慌张地制止阿白继续说下去。

“我前去南丽山是希望能求得永远喜欢寅仙的方法。”

‘什么意思?’

“我太任性了。”

凛花满脸自嘲地露出苦笑。

“不管寅仙怎么想,我还是希望能留在寅仙身边,不过我却一点都不了解他,要知道他的身份并不困难,然而,我认为这并不算是真正了解寅仙。”

仁方曾说过,只要凛花前往南丽山,他便会教她理解寅仙苦恼或喜乐的法术。

‘你真是个大笨蛋!’

阿白赌气地嘟囔着。

‘你呀!平时看起来笑嘻嘻的,没想到革新竟然这么别扭,就是因为你老是一个人默默地做饭,打扫那些根本没在使用的房间,所以才会胡思乱想呀!’

“或许是吧。”

‘果然被咱料着,早就跟你说过,不需要那么认真打扫,你可以多玩玩,像个女孩子家梳妆打扮,偶尔让咱带你下山看看戏,也可以学学乐器呀!不想一个人玩的话,咱可以陪你玩,和你比赛抓老鼠什么的,这样你喜欢吗?’

阿白逗得凛花忍不住笑出声来,一扫先前的阴霾,凛花对眼前这善解人意的白兽感到无比感激。

“阿白呀!老实说,我真的很喜欢你。”

凛花认真的神情让白兽的身体大大地抖了一下。

‘……呐,咱不准你再随口说什么喜欢咱了。’

“嗯,阿白,我已经仔细想过,假使有一天阿白饿得不得了,我愿意让阿白吞下肚喔。”

‘咱早就说过咱不吃人类的肉,喂,你干嘛说这些呀!’

“因为,我除了这个身子之外一无所有,不知该用什么东西来答谢阿白呀!”

‘……不用了啦!’

阿白别过脸去,接着反复呢喃着:

‘不用谢啦,你呀,只要维持现在这个样子就好。’

阿白再度让凛花坐到背上,开始腾向空中。

当辽阔的视野中出现呈现黑色块状的目的地时,已经是太阳西沉的时刻。

远远望过去,那座山俨然像把坏的梳子,又像一把歪斜的楔子,更像倾斜的尖塔群。

南丽山。

阿白朝着山顶振翅疾飞。

初秋的天空略显寒冷,太阳下山时吹起的冷风不断地拍打在凛花的脸庞上,凛花屏住呼吸,仔细地观察着越来越近的群山。

群山静静地矗立在眼前,宛如一张水墨画,云雾缭绕的山头微微地透出一丝丝紫色光彩,越接近山脚,其颜色越深越浓。

靠近一瞧,整座山是由好几座高耸的悬崖峭壁层叠而成。

白兽徐徐地穿过悬崖峭壁之间,弯弯曲曲的断崖宛如蛇行,岩缝间生长着树木,色泽鲜艳的猴群正在枝条上穿梭自如,警戒着来访者的一举一动。

崖下暗得宛如地狱,有时可见晃动的白影,那大概是瀑布吧。

就在前方不远处有一块突出的大岩石,阿白像描绘弧线似的在岩石间穿梭前进,就在此刻,凛花突然惊讶地叫出声来。

出现在凛花眼前的是一片离奇的光景

那是一座湖。

一座葫芦状的湖。

一座大湖被隐藏在岩壁间横躺于此。

环绕在四周的岩壁随处可见漆成朱砂色的梁柱。

因为仁方说是‘石屋’,让原本以为只是栋小屋子的凛花对眼前的景象惊讶不已。

这是一座巧妙运用自然屏障建造出来的‘堡垒’。

面对湖泊,可从微微倾斜的岩壁间看见突出的屋顶及楼台。

看起来像大门的地方站着一名头上顶着青绿色头发的青年:对方一看到凛花他们,便不慌不忙地举起双手,青年背后站着好几位宫中女官(女官又称宫官,指高级宫女,领有俸禄。)装扮的女子在一旁待命。

‘哼!’阿白发出了嫌恶的声音,降落在宫殿主人站立的位置。

从阿白背上跳了下来的凛花虽然被‘石屋’的宏伟气势震慑,却不忘弯腰行礼,恭恭敬敬地向对方打招呼。

“承蒙邀约,冒昧前来叨扰。”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明明是自己邀请人家来的,为什么还摆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呢!凛花才刚抬起头,就看到对方用怪异的表情看着自己。

“打扰到你了吗?”

“一点也不!只不过是我下了个赌注,假使你没来,我还打算忘掉在舍弟那儿看到的事,以及你和你身上佩带的那块玉的事。”

“哦?假使我来了呢?”

“就决定断绝兄弟情谊!”

他灰色的眼眸闪闪发光,背后的阿白突然咆哮起来。

‘做什么?放、放开咱!’

凛花回头忘去,看见两位女官打扮的女子已经架住阿白的脖子;另一个女子则将一颗浅桃色的珠子摆在阿白的鼻子前。

‘唔~~嗯……’

阿白发出了奇怪的鼻声之后,整个身子跌在地板上。

“阿白!”

凛花想靠近阿白,却被另外两位女官反手架住,她还来不及开口抗议,一颗状似阿白闻过的珠子已经摆在面前,不断地散发出甘甜的果香味。

“啊……?”

眼前的景物突然变得歪七扭八,凛花只觉得双脚一软、身体一沉。

“呵呵呵、呵呵呵。”耳边不断传来女人们的笑声,好几名面貌相仿的女子由上往下瞧着仰躺的凛花。

“都怪你自己!”

是仁方的声音。

“你不应该过来的。”

黄栌的果实又称玉精,吃下其果实即可放松身心,有助于学习仙术,而服下芜菁种子则可延年益寿;肉桂及野蓟也具备长寿之效,若将风干的龟脑和丹药一起食用,即可将丹药功效发挥至最大。

除了上述药材之外,寅仙的中药柜中亦摆放了各种奇奇怪怪的药材。

蛇毒、壁虎毒、蛙毒、蜂毒,只要用法用量得当,皆为止痛效果非常优异之药材。

除此之外,还有各类铜化合物、黄金、石英、云母、水银,甚至连砒霜都收藏于其中。

虽然说这都是些炼制仙丹的原料,但是寅仙鲜少炼制有长生不老供销的仙丹。

他平常只为妖怪们开立处方药,或是研制一些药丸卖给街上的药铺。

可是现在他将‘仙丹纲目书’摊开,并摆放在眼前。

寅仙手上拿着天秤与小茶匙,他遵照书中记载仔细地测量分量之后,才将药材倒入捣药钵着。

微量添加研磨成粉末的五色药草以作为阴阳无行之基础,然后摆到炉子上炼制。

接着再利用汤匙舀出一半分量搓成五颗丹药。

“哎呀呀!”自黑暗的角落传出了一道抗议声。

“好无趣呀!老身可是快马加鞭地施展施土遁之术,特地从遥远的深山中赶来的!这儿没有机灵点的人出来招呼客人吗?”

尘土漫天飞舞,然而寅仙看都不看她一眼,淡淡地说道:

“我不可记得有请你来。”

“老旧、狭窄、脏乱的府邸里就只有一个男人,连个美女都没有,酒也全都喝光了,以皇子殿下的身份来说未免太寒酸了吧!”

“我只是一介方士,若你想喝美酒,显然是走错山头了。”

“不不,不找你就没意义了。”

这位姥姥一面摇着头,一面摇摇摆摆地走向寅仙。

“你知道我为何而来吗?多年来,你始终放下身段,鞠躬尽瘁地为了我们这些妖魔治病,不知道解救了多少性命,王已被囚禁百年,在我们的心目中,你才是未来的……”

姥姥本来还兴致勃勃地说着,然后突然拉高嗓音大叫:

“你!你在做什么……?”

她用长长的爪子指着寅仙。

寅仙竟然用小刀划破自己的拇指,将鲜血滴入装着半碗药材的捣药钵着。

鲜血马上和捣药钵中的药材相融。

寅仙关上炉火,倒出捣药钵中的药材,又将之搓成五颗丹药。

“哎呀呀!”姥姥吓得全身颤抖。

“那是……那些丹药是……”

寅仙微微一笑。

“要试试看吗?”

“别说笑了!”

姥姥吓得往后倒退了好几步,接着杀杀杀地在地上滑动,躲回刚刚的地方缩成一团。

她全身颤抖地远望着寅仙,心惊胆颤地问道:

“你、你打算将那药丸用在谁的身上?”

“……”

寅仙将放在脚边的竹笼拿了起来,从里头传出些微的声响。

里面关着数只老鼠。

寅仙先将老鼠分成两笼,再将用曲麦揉成的外皮包住两种丹药,分别喂食关在竹笼着的老鼠。

5

弦乐声隐隐约约地传入凛花耳中。

朦胧中,凛花愣愣地想着。

啊~~原来自己已经回到都城的家中啦。

终于离开寅仙府邸,回到父亲身边。

因为这是绢布的触感,脸颊和手臂触摸到

的是阴凉、柔顺的寝具,从生长的“嘉州”搬回都城父亲的家中时,凛花曾因寝具的材质差异而大为吃惊。

身上穿的也是绢制的睡袍。

然后是宽广的卧床。

宽得足足可让三个成人……甚至更多人躺下吧。

音乐声突然中断。

“咦……?”

凛花起身坐在卧床上。

从天花板上方垂吊而下的帐子罩住了整张卧床,长长的枕头缀着金色中国结,纯白的被褥上罩着绣有凤凰图案的大红色被套。

透过薄薄的帐子,凛花可以一览宽广的室内。

上了漆的桌子旁摆着刻有牡丹图案的椅子,墙上挂着‘龙戏宝珠图’,墙边的橱柜也上了黑色螺丝,排列着象牙精雕的花瓶及黄金水器。

凛花的意识越来越清醒。

原来自己身在仁方的宫殿内。

凛花与阿白都被仁方囚禁了。

她突然低头往自己身上看去,注意到身上穿的是件薄如蝉翼的绢制睡袍,

“您醒了吗?”

两扇房门随着招呼声轧然开放,不等愣在床上的凛花开口,两个女人便径自踏入房门。

其中一位迅速地掀开帐子。

“……等、等、等一下!”

凛花脸色发青,赶忙躲到卧床的角落,可是另一位女官早已等在卧床的另一端。

女官露出笑容,不慌不忙地抓住凛花的肩膀将凛花拖离卧床,看起来纤细修长的手腕和手指竟有着令人难以想象的怪力,先前那位女官走至凛花身旁,恭恭敬敬地举起替换的衣裳靠近凛花。

他们或许是想替凛花更衣吧。

凛花在都城时的确过着公主般的生活,有许多侍女伺候,可是更衣仍由自己来打理。

凛花惊慌地甩开那名女官的手,绕到桌子的另一头。

“……我、我自己来就好!”

两位女官对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其中一位女官“哎呀呀”地叹着气,撅起朱红的嘴唇,然后将双手放至嘴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凛花惨叫一声,她的脚边既然卷起一股旋风,同时,身上那件薄如蝉翼的睡袍一下子就被褪去,从凛花的头上飞走。

睡袍轻飘飘地漂浮在半空中,随即掉落至女官手中。

凛花全身光溜溜地站着,满脸通红,羞得双唇打颤,女人们互看一眼之后又是一笑,以滑步移至凛花身边。

就在凛花惊叫连连的瞬间,立刻就被换上了裙摆修长飘逸的衣裳,乌溜溜的秀发被对分梳理成两条辫子,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女官们手手几乎动都没动,只是轻轻地挪动手指就迅速地将凛花的头发盘在头顶,完成一个精心雕琢的发型,最后再将鲜花制成的发簪插在凛花的发髻上,帮凛花穿上绣着漂亮图案的绣花鞋。

在凛花尚未反映过来之前,更衣动作已经完毕,她们硬是拉着凛花的袖子来到寝室隔壁的房间里。

房里摆了一张比凛花房间里还要大的桌子和两把高背椅,在那儿还有其他侍女忙进忙出地端送着菜肴。

女官们接二连三地将菜肴摆放在桌子上。

从海蛰皮前菜、淋上许多佐料的炸鱼、肚子里塞满馅的蒸兔肉到烤全猪。

“……这里要举办晚宴吗?”

大大敞开的窗外洒满午后的、不,应该是早晨的阳光才对,还能够听到鸟儿在唱歌。

“呵呵呵。”女官们被问得忍不住笑了出来。

“因为老爷要来呀!”

“你是说仁方吗?”

“是的。”

正如女官的回答,不久后仁方便现身与房内。

尽管看到凛花,但是仁方却什么话也没说,径自坐到餐桌前,而凛花在女官的催促下,才坐到仁方对面的位子。

仁方今天穿着白色宽松的上衣,衣领和袖口皆以金银丝线修出华丽的图案。

“睡得还好吗?”

仁方面无表情地问道。

“……你说呢。”

凛花含糊地应着话。事实上,连凛花自己也不知道究竟睡得好不好,她的脑着仍有一部分尚在沉睡,好象还没有开始活动。

其中一位女官掀起巨大银器的盖子靠近餐桌,银器着装满了橙色液体不断地冒着热气,那个银器应该连大男人都嫌重,然而这位女子既然可以轻而易举地用一手捧起银器,一手拿着勺子,将热汤舀进仁方和凛花的汤碗中。

“请用吧。”

语毕,凛花便拿起汤匙尝尝味道,这应该是加了蟹黄的鱼翅汤吧,味道相当可口,凛花霎时忘了自身的处境,接连喝了两三阔之后,才拿着汤匙呆在那儿。

她眨了眨眼,一会儿看着桌上的菜肴,一会儿又看着在墙壁边排成一列的女官们。

“你怎么了?”

“……她们是?”

“女官,她们也会伺候你的生活起居。”

“她们好象会施展奇怪的法术。”

“因为她们是仙女。”

仁方若无其事地应着。

“仙女……”

是仙女的话,会施展法术就不奇怪了,不过仙女应该住在天上呀……

凛花不断地按压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不对!现在不该将心思放在她们身上、也不应该老顾着眼前的佳肴,还有更重要的事必须要去做……

凛花突然从白日梦中清醒过来。

“阿白呢?”

凛花放下汤匙挺身问道,仁方严厉地瞪着凛花。

“坐下,太没礼貌了!”

凛花摇摇头站起身来。

“你把阿白怎么了?”

仁方叹了口气,不耐烦地答道:

“要是我告诉你已经杀了他,你就会坐下来专心吃饭吗?”

凛花眼前一暗,几乎快要昏厥过去。

“……你说什么?”

“我说我已经杀了他,想要天马肝脏的人多得是!来,乖乖地坐下来……”

凛花还没听完仁方的话,就拔腿往走廊飞奔而去,穿过女官们奔向门外,贯穿岩石的昏暗走廊一直绵延至四方。

阿白不可能会死的,他一定是顺利逃脱了,然后不晓得躲在这座堡垒的哪个角落。

“阿白……阿白!”

凛花一面跑,一面拼命地呼喊白兽,突然凛花的前面出现了许多身穿盔甲、看似卫兵的男人,凛花一次又一次从他们的腋下溜掉。

石屋中有如蜂巢一般,四处都有狭长的走廊不断延伸。

凛花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跑,只是不断地往前跑。

“阿白!”

凛花悲痛的呼叫声不断小时在潮湿的岩壁中。

卫兵陆续出现,她跑进更加狭窄的走廊,最后终于被逼到走廊的尽头。

她只好停下脚步。

阿白依旧没有现身,凛花不禁跌坐在地。

难道阿白真的死了?

“不可能的!可是果然还是……”凛花的脑海着反复地浮现出这两中念头,她泪流满面,肩膀不断地颤抖,接着一的背后突然传来低沉的声音。

“真搞不懂你,为何要哭成这样?”

“……我对不起阿白。”

凛花不断地责怪贼机,都是自己太人性才害死了阿白,阿白早就说过仁方是一个非常危险的男子,为何凛花当时不听阿白的话。

“不过是只妖兽犬辈,你那么喜欢白兽的话石屋中多得是,天狗可比天马聪明多了。”

凛花转过头去对着仁方大叫:

“还我阿白!”

她一面擦着眼泪,一面说道:

“我和阿白约好要一起回到寅仙的身边,寅仙要是知道阿白死了,肯定也回难过得哭出来。”

“那家伙会哭吗?”

“当然!”

虽然阿白经常和寅仙吵架,不过凛花知道,只有个阿白在一起的时候,寅仙才不用戴上假面具,即使是在斗嘴也是一副开心的模样。

因此,凛花非常羡慕阿白。

“寅仙一定是将阿白当作亲人,他们可是家人呀,拜托,让我见见阿白……让我看看阿白吧!”

凛花靠近仁方,不断地槌打仁方的胸膛。

仁方默默地让凛花槌打了一阵子后,含含糊糊地说道:

“就让你们见个面吧。”

“咦?”凛花惊讶地抬起头来。

‘唔……’

躺在黑暗中睡得不省人世的白兽终于醒了,抬起头来不断地嗅着鼻子。

‘谁站在那儿呀?’

“阿白!”

凛花激动不已,使劲地抓着铁栏。

阿白被关在一片阴暗的地下牢房内。

虽然他的四肢被粗重的铁链绑住,不过的确还活着。

“阿白!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呢?”

‘嗯?咱没事,当然没事,咱还觉得舒服极了!’

阿白发出爽朗的笑声,金褐色的眼眸看起来有些湿润。

仔细一看,阿白面前依然摆着以来上次看到的浅桃色珠子。

凛花转头问身旁的仁方。

“……那是什么东西?”

“天界的醉玉,会散发出奇妙的香味,无论是人类或妖魔,只要闻了都会醉倒,正巧可以拿来驯服脾气暴躁的野兽。”

阿白睡眼朦胧地扫视着四面八方,之后大口大口地舔着珠子。

“你不会杀死阿白吧?”

“若你不逃跑的话。”

仁方冷冷地说着。

“我已经在山上布下天罗地网,你不可能轻易逃脱,劝你别耍小聪明以免惹麻烦,要是你希望这只狗活命的话,就给我乖乖地待在这里,这并不困难,你可以像天界的公主一样由一大群女官伺候,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凛花知道这对她来说确实有些困难,因为她很清楚整天闲闲没事做是多么痛苦。

“你为何要这么做?用这种手段对付人,你都不觉得可耻吗?”

“别在我的面前逞口舌之快!”

仁方板起面孔冰冷地说着。

“你太强硬了,若你有你的理由必须将我留在这里的话,直说不就好了,没有必要这样恐吓我呀。”

仁方挑了挑眉看着凛花。

“你会乖乖地待在这儿?”

凛花点点头。

“不过你必须将理由说清楚。”

仁方沉默片刻后接着说道:

“……不久后你就会知道。”

说完后他便三缄其口。

“你这样未免太狡猾了。”

“住嘴!别忘了你是囚犯,最好乖乖地算算手指,看寅仙什么时候才会来接你。”

“只要寅仙来了,你就会放我们回去吗?”

“如果他愿意来接你的话。”

仁方灰色的眼眸紧盯着凛花。

“怎么?你觉得他若知道你在这儿,就会来接你回去吗?”

“……”

仁方问得凛花哑口无言。

因为阿白也在,所以寅仙或许会来吧。倘若只有凛花一人,寅仙究竟会不会来接她呢?

“……为什么故意用这种问题来为难人呢?”

凛花沮丧地低下头,牢中的阿白已经开始打起鼾来。

6

银水盘里装满了水,盘底照映出一个男人的脸庞。

站在楼台上低头看着水盘的寅仙低声说道:

“你说什么?”

照映水中的仁方回答:

(我是说,那个小姑娘到我这里来了,还有你的狗也是。)

如同在呼应震动的空气,水盘中的水也随之摇晃,水面上浮现出许多泡沫。

兄长的脸消失片刻之后,再度出现在水面上。

仁方也是透过水盘中的水影看着寅仙。

寅仙紧盯着水面,黑色的瞳孔里闪烁着蓝色的光芒。

“未免太卑鄙了吧。”

(谁叫你要随意将人类女子留在身边,不希望她被别人抢走的话,就该多花点心思呀!)

仁方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而且,你还将那个手环送给那个小姑娘。)

寅仙气得咬牙切齿,自己的确该多花点心思的。

“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是吗?)

映在水中的仁方笑了笑,接着说道:

(既然如此,小姑娘在我这儿爱怎么过日子都与你无关啰。)

“……不,我会马上前去接她。”

(没关系嘛,你别这么心急,为了小姑娘着想,你最好仔细思考再行动。)

“为什么?”

仁方慢条斯理地说明:

(我会给你时间好好地考虑自己是否真心想要那个小姑娘,若是真心的话,就自己前来迎接她,误会将她还给你的,倘若不是出自真心……或是无法下定决心的话,就将她丢在这儿别再理会她吧。)

“你打算怎么处置凛花呢?”

(我会命那只狗送他回都城,用不着你操心,我不会对她下手的,像那种完全不知男人为何物的的处子,我连跟手指头都不会碰。)

“为何你要如此大费周章?”

寅仙低吼,仁方则板着面孔回望寅仙。

(你还不懂吗?)

“你是想报仇?”

水面又发出一阵涟漪,使人无法看清仁方的表情变化。

仁方没有回答,继续说道:

(劝你最好仔细地想一想。)

“……她没事吧?”

“嗯。”仁方回答他,接着停顿了以下才又接着说道:

(寅仙呀,她的确是一位有点奇特的姑娘。)

仁方身在比白翼山还要遥远的南方,他也一样站在楼台上,透过水盘中的水和相隔遥远的同父异母弟弟谈话。

这里的楼台建在湖中央,必须渡桥才能到达。

仁方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抬头远望。

在葫芦状大湖的葫芦瓶颈部有一片十分茂密的森林。

森林着隐隐约约地露出灰色的屋瓦。

那是一座庙宇。

仁方凝视着庙宇,不知不觉地回忆起过去的点点滴滴。

四周只有风声、只有风吹着自己的头发发出的沙沙声……从那里隐约传来了马头琴声,仁方闭上了双眼。

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幻听。

每当他独自一人静静地追忆过往时,他的心便会沉到比湖底更深之处:闭上眼睛,眼底总会不断浮现一位女子的脸庞。

每当她演奏完马头琴后,那双纤细柔美得手臂就会离开乐器,环绕仁方的脖子。

环绕在颈部的手接着会慢慢施力,最后紧紧地绞住脖子。

女人的脸开始扭曲,使得本来相当标致的脸庞因怨恨而变形,从眼睛、鼻子、嘴唇、耳朵滴落一滴又一滴的鲜血。

“不成!”仁方发出呻吟。

用那种方式杀不死我们这样的人。

即使将心脏挖出来也不会死。

即使用利剑插在眉心也不会死。

要杀死我们最好用刀把头砍下。

若能被你杀死的话,我……

“是谁在拉琴呢?”

被囚禁的第二天夜晚,在室内打发时间的凛花因为听到了悦耳的琴声而走向窗口。

两位正在整理寝具的女官以讶异的神情看着凛花。

“这是马头琴的音色,是谁在演奏呢?”

西域之草原民族所演奏的乐器——马头琴以马尾为弦,其独特的音色凛花在都城时也听过好几回。

来到这座堡垒之后,这是凛花第二回听到马头琴声。

女官们吓得花容失色,这些仙女们因为化妆方式和穿着打扮相同,乍看之下极为相似,但是五官还是有所不同。

现在守在房里的两位仙女正是初日施展怪异法术强迫凛花更衣的女官们,二十来岁的女官名叫芳华,迷梦的眼睛看来十分和善,是个美人儿;另一位年纪稍长的女官名叫珠兰,不只长相漂亮,还相当聪明伶俐。

芳华和珠兰脸色发白,沉默不语。

“怎么了吗?”

“我什么都没听到。”

珠兰说着,脸上一如往常挂着甜美的笑容。

“但刚才我确实听到了。”

凛花将头伸出窗外。

已经听不到马头琴声。

难道是幻听?但是这没道理呀。

从凛花的房间可眺望整座和,也可以看见葫芦颈部的绿色森林,隐隐约约可见某建筑物的屋顶。

“那是什么?”

马头琴的琴声似乎来自那儿。

“那是一座庙宇一。”

芳华回答道。

“供奉的是哪一尊神明呢?”

“不是这样的,那是一座坟。”

“芳华!”

珠兰轻轻地交换芳华的名字,制止她再继续说下去,芳华赶忙住嘴,换成珠兰脸上挂着的那种满面笑容回答道:

“我不知道呢。”

“不可能不知道吧?”

“我就是不知道。”

珠兰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又来了,看来再继续追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两天凛花和他们说过许多话、问过许多问题,对方几乎都是微笑以对,她们两人的名字也是凛花契而不舍地追问下才得知的。

“不知道。”、“不大清楚。”、“呵呵呵呵。”

她们几乎都是以这三句话来避开凛花的问题,或许是主子交代过不能和凛花多话吧。

然而,今宵和平时有些不同,女官们很难得地开口多说了一些话。

“不能靠近那座庙哟!”

珠兰慎重其事地说道。

“仁方大人对所有人都警告过了,禁止大家接近那座庙宇,过去曾有女官打破规定,偷头土地前去窥探那座庙而受到重罚。”

“怎么样的处罚?”

芳华观察了珠兰的脸色之后,继续说道:

“会被丢入湖里活活淹死。”

凛花吓得惊叫一声。

“不会吧?”

“真的,你可要牢记在心喔!绝对不可以靠近那里。”

珠兰不断叮咛,接着她单手拿着睡袍笑嘻嘻地对凛花说:

“那么,凛花小姐,该更衣啰。”

凛花早就知道反抗也没有用。

7

在那之后又过了两天。

凛花几乎没见着仁方,当她望着窗外发呆时,偶尔可见仁方的身影出现在对岸的岩壁窗口,这时凛花总是拼命地对着他挥手,然而仁方几乎不理不睬。

一日三餐都是由女官准备好之后,凛花一人独自用餐。

凛花不太喜欢一个人吃饭,因为这会令她想起过去的事。

自从住到白翼山上以来,凛花几乎都是和阿白一同吃饭,偶尔也会跟寅仙一起用餐,阿白会吃一些粥类食物,而寅仙似乎已经不再吞食宝玉,开始吃些普通的饭菜。

但是待在这儿什么事都没得做,每天只能到关着阿白的牢房里探望他,阿白依旧被醉玉弄的醉醺醺,跟他说话也一点反映都没有,即使凛花想拜托仁方放阿白出来走走,却始终找不到他。

人只要一闲起来就会变得越来越爱胡思乱想,于是凛花想要试着帮忙打扫,却被说没那个必要遭到拒绝,事实上,堡垒里的每间房间都是一尘不染。

凛花最后决定去堡垒外走走。

走出城门时无人盘问,一点也看不出有人防备的迹象,或许是对方认定凛花不会逃跑吧,因为仁方说过堡垒的四周已经张罗结界,而且还有阿白作为人质。

被四面岩壁保卫的湖面显得格外宁静,蓝天白云清楚地映照在湖面上,楼台仿佛漂浮在水面上,起气派程度绝对不输皇城的那些有钱人家。

高大的银杏树矗立在湖岸,树上长满了金色叶片。

“哇!”

看到银杏树下到处都掉满了银杏果,凛花高兴得不得了。

她弯下腰专心地捡拾它们,并撩起裙摆以摆放银杏果。

她想起了儿时回忆。

小时候,只要一到秋天,附近的孩子们就会跑到银杏树林里玩,尽管嘴上嚷着:“好臭!好臭!”却争先恐后地爬到树上摇晃银杏树枝、捡拾银杏果,直到将小小的竹篓装得满满地才肯回家,凛花最喜欢吃妈妈炒的银杏果。

凛花弯下腰不断地捡着银杏果,不一会儿突然停下来。

她蹲在地上抬起头仰望天空。

湛蓝的天空、灿烂的阳光、金黄色的银杏树,而凛花的视线范围内却出现一个小黑影。

对方摆动着青绿色身躯慢慢地靠近凛花。

阳光恣意洒在凛花的脸上,她不禁闭上双眼,当再度睁开眼睛时,黑点已经消失无踪,天空也不见一片云朵。

凛花继续捡着银杏果。

“真臭。”

凛花把手放在鼻前嗅了嗅,忍不住笑了出来,心想,闻起来明明这么臭,但是炒菜时加入一些银杏果却非常美味,似乎还能用来包粽子。

凛花想起白翼山上的点点滴滴。

凛花好想为寅仙和阿白做饭,白翼山上的枫叶应该越来越美了吧,庭院中一定又积满了落叶吧。

“……”

裙摆中的银杏果接二连三地滚落到地面上,结果,几乎所有的银杏果都滚回泥土地。

凛花再度仰望天空。

金黄色的叶片缓缓地飘落而下。

沙沙!凛花背后突然传来一阵踩踏树叶的声音。

“怎么啦?”

凛花赶忙揉了揉眼角,望着湖边的方向说道:

“……我想过了,能不能请你先放阿白回去呢?”

“为什么?”

“因为寅仙他不会来。”

凛花斩钉截铁地说道,转过头去正好和一对灰色眼睛对望。

“虽然我不了解你的用意,但如果只留下我一人倒没关系,我会乖乖地待在这儿,直到你高兴为止……对了,可以的话,让我做点事也好。”

仁方问道:

“你不满意这儿的招待吗?”

仁方问得凛花相当不好意思。

“我从一切开始就不太适合过这种养尊处优的公主生活。”

“那么,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都好。”

凛花喜出望外地回答道:

“只要是我做得到的,无论什么事都可以,像打扫呀,跑腿呀,我的身体既健康又强壮,做点粗活也不会叫苦连天,而且脚程既快又擅长爬树,我想连休整屋顶我都行,虽然我没有修过屋顶……对了!这里应该也有书房吧?仁方也可以让我整理书房……”

凛花突然闭了嘴。

因为仁方正眯着眼睛凝视着凛花。

“怎么啦?”

凛花张大眼睛。

“你不是才刚回来吗?怎么心又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仁方马上收起脸孔,恢复成严肃的神情。

“喔,你正巧看到我回来呀。”

“是呀。”

因为天空中的那个黑影有着青绿色的鳞片,细长的胡须以及闪闪发光的眼睛。

与那最为吉祥的图案——龙如出一辙。

果然如此呀!

在白翼山的那个雨夜,虽然凛花因为高烧导致记忆模糊,可是她看到的那个光景绝对不是一场梦。

“你……你和寅仙到底与金龙有什么关系?”

凛花忍不住问道。

在神话及传说着常提及龙,不过东株国之人谈到的龙大多是指‘金龙’。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东方之地仍处于群雄割据时,金龙曾帮忙过一个男人,让那个男人拥有足以建立一个帝国的时间和智慧,当那块土地成为平原之后,龙便长眠于天际。

仁方离开了凛花,开始沿着湖边走去,凛花则跟在仁方背后。

“你知道这座湖的名字吗?”

仁方头也不回地问道。

“不知道。”

“这座湖名叫龙须湖,据说是许久以前玉皇大帝、也就是天帝的第一大臣‘金龙’跌入天界之泉时,借以脱困的湖泊。”

“从天界逃到地上?也就是说,湖水是相互连接的吗?”

“不,是先将湖水当作媒介,然后进行移动,就像水遁一样,目前在龙族中几乎已经没人会这般本事了,大概只有四大龙王才办得到,你听过四大龙王吗?”

“听是听过啦……”

四大龙王即东海龙王、西海龙王、南海龙王、北海龙王,皆为金龙之子,分别治理世界上的各大海洋,当中据说东海龙王的宫殿建在东株国东北方海洋上的蓬莱岛附近。

“四龙王之中以东海龙王最多情,拥有最多的妻室,十四龙子分别由不同母亲所生,东海龙王必须遵照天界规定,将维护东海秩序的重任托付给孩子们,其中一项责任便是守护这座龙须湖,因为,这里是始祖龙神降临的圣地。”

凛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停下脚步。

“……这样说来,东海龙王是你跟寅仙的父亲?”

原来他们都是金龙的直系血亲……

“过来。”

仁方简短地说着,便迈开大步往湖面上的那座桥走去,凛花只好用跑的赶上前去:走到楼台上,凛花发现一个非常眼熟的东西。

那是一皿巨大的银水盘,侧面描绘着菊花蔓草、蝙蝠及莲花等吉祥图案。

“寅仙那儿也有同样的水盘吧。”

仁方喃喃自语。

“不过,盘底的图案不一样。”

的确,眼前的水盘底部描绘了一尾气宇非凡、腾上波浪的龙;而白翼山楼台上的水盘描绘的则是形状非常奇特、身上长着翅膀的鱼儿。

“他的水盘上描绘的是飞鱼,那是一尾为了要成为龙而取得翅膀的鱼,可是怎么也无法飞到天界,因而我们将残缺不全的龙称为飞鱼。”

“你是说……”

“我说的正是寅仙。”

仁方毫不留情地说着。

“东海龙王的孩子都是由仙女或是女神仙,以及同为龙族的女子所生,像我的母亲就是凤凰山的女神仙,但在十四龙子中只有寅仙不一样,他是凡人女子之子,身为半人半龙,血脉残缺不全,就如同飞鱼一样,于是在天界和龙族之间遭受歧视。”

“……太过分了!”

“没办法呀!”

仁方再度毫不留情地说道:

“天地不可相交,这是天帝定下的律法,设籍天界的龙和人间女子生子被视为禁忌着之禁忌,违反这条规定的东海龙王因此被监禁在天帝宫深处。”

仁方看了看说不出话来的凛花,继续淡淡地说道:

“百余年前,东海龙王就是因为生下了寅仙,才被赶下龙王的宝座遭到监禁。”

湖里的鱼儿突然跃出水面。

凛花一点也没发现,有一双眼正从远方注视着站在被湖水环绕的楼台里、面对面相看的两个人。

8

烟雾不断地从数座尖塔顶端袅袅上升,塔底周遍隐隐约约地透出火光。

凛花躺在床上,透过薄薄的帐子看着桌子的上方。

桌上摆着香炉。

那黑色块状物与南丽山十分相似,袅袅的香烟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甘甜花香,应该是很高级的香吧,只不过香味太浓了。

香炉什么时候放在桌上的呢?在睡觉前并没有放呀。

就是因为这阵香味,凛花才会在三更半夜中醒来。

凛花想爬起来捻熄香炉中的焚香,却发现自己的身子根本动弹不得。

甚至无法抬头或移动手指。

只有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有人在这儿。

在帐子外的凛花脚边好象站着一个人。

因为凛花无法转动头部,所以无法确认来者,只能看见对方穿着白色的睡袍。

虽然想要开口问话,凛花却只能微微地动了动嘴唇,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帐子被掀开,然后那个人爬入床中。

是女人。

朱砂色的长发相当零乱,覆盖着白皙的脸庞,脸蛋相当模糊,看不清她的五官。

只有那对眼眸在闪闪发亮,充满恨意地瞪着凛花。

女人跪在床上慢慢地贴近凛花。

就算被她压住身子,凛花仍然无法动弹。

女人伸出白皙的双手,慢慢地掐住凛花的脖子。

香味越来越浓。

“若想获得龙的宠爱,你就非死不可!”

女人开口说道。

凛花只觉得头皮发麻,眼前逐渐发黑。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马头琴声。

第而天早晨,凛花冷得直打哆嗦,张开了眼睛。

凛花才一醒来就迅速地跳下床,险些跌下睡床。

环顾四周并未发现任何身影。

凛花明明记得桌上摆着香炉,现在却不见踪影。

窗户敞开,冷飕飕的秋风不断灌入房中。

瞄了一眼身旁的镜子,才一个晚上自己就变得脸颊消瘦、双眼凹陷。

凛花战战兢兢地将头发拨到脑后,看了看自己的脖子。

接着稍微松了一口气,那个女人那么用力地掐住自己的脖子,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果然是做梦。

不过,自己为何会做那么逼真的噩梦呢?

在珠兰和芳华走进房来之前,凛花一直待在镜子前发呆。

“——小姐!”

“……花小姐!”

女官用力地摇晃着凛花的肩膀,凛花这才回过神来。

“您一直待在这里呀?吃晚膳的时候不见您回来,珠兰小姐还急得到处找您呢!”

“……咦?”

凛花惊讶地环顾四周。

自己竟然睡在面对湖的楼台上,而群山和湖水都已笼罩在夜色之中。

“不可能吧。”凛花自言自语。

我应该是在日落前走的楼台的呀!当时太阳还高挂在天,自己如同往常一般为了等待夕阳西沉而走到那儿。

可是现在抬头仰望天空,早已夜幕低垂,连繁星都一闪一闪地绽放光芒,手和脚都变得十分冰冷,冷到了骨子里。

“晚上最好最出门哟!”

其中一名女官不忘叮嘱着,另外两名女官也一同附和。

“像这种吹着寒风的夜晚,鬼魂可会出来游荡的。”

“……鬼魂?”

女官们像三胞胎似的同时点了点头。

“有好几名女官曾撞见金发女鬼在昏暗的湖边游荡。”

“……”

“那女鬼长得极为可怕,曾有女官被女鬼拖入湖底。”

“真的是鬼魂吗?搞不好是妖魔之类的东西呀。”

不知为何,凛花的心头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随口就说出这样的话来,然而女官们又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已经得知女鬼的身份了,她是先前的夫人……是仁方大人已经去世的妃子。”

凛花惊讶地睁大眼睛。

“仁方有过夫人?”

“是的,现在就沉眠在那儿。”

女官用手指的便是那座庙宇,珠兰或芳华一直不肯告诉凛花真相,原来那儿就是仁方亡妻之坟呀。

“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不清楚,夫人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已逝世,那时侯我们还住在瑶池。”

传说中,瑶池是仙女或女神仙居住的乐园,凛花听过的故事中曾提到那儿有位金王母娘娘,此外,据说瑶池还会举办灿烂豪华之蟠桃会,并宴请天上神仙参加。

看来跟前这三位姑娘便是奉了金王母娘娘之命,前来服侍东海龙王之皇子。

“好想念瑶池的生活呀!”

其中一个女官怀念起过去的生活,话题因而渐渐地偏离正题。

“是呀,不知何时才能回到瑶池参加蟠桃会呢。”

“不能马上让我们回去吗?唉~~我已经厌倦地上的生活了。”

“派我们去昆仑山或凤凰山还比较好,毕竟那儿比较接近天庭。”

“真是无趣呢,会来这儿的只有猴子或老仙人,就算不能办得像蟠桃会那般气派,至少也该举办个宴会,邀请宾客前来游玩呀。”

“都是仁方大人太固执了,根本不肯纳妾,弄得宫中平淡无奇。”

“哎呀,原来你是想趁机钓金龟婿呀!”

“呵呵呵,这里的女官哪一个不是巴望着能得到老爷的恩宠呀!”

老实说,凛花觉得这些女官们实在太爱嚼舌根,和凛花父亲家中的那些侍女们一个样。

只有珠兰或芳华等少部分仙女比较不会道人长短。

虽然凛花觉得有些头晕,不过还是决定带回原先的话题。

“那么……仁方的夫人为何会去世呢?”

只见三个女子突然一齐静了下来,面面相觑地互相用手肘顶着对方,希望别人能回答凛花的问题。

过了半晌,终于有人愿意开口了。

“那是当然的嘛!以凡人女子的身份地位来说……”

其中一名女官满脸不屑地开口,轻咳了一声后紧接着说道:

“区区人类竟敢接受龙的宠爱。”

“……什么意思?”

“要是人类女子怀了龙胎的话……”

三个女官异口同声地说道:

“母子俩都得死,因为任何人都不得违抗天庭律法。”

凛花的心跳越发剧烈,脑海中出现了被掐住脖子的画面,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9

“若想获得龙的宠爱,你就非死不可!”

每晚,女人都会压在凛花身上反复说着这句话。

凛花知道这绝不是一场梦。

她是亡魂吧……

凛花抬头望着流下血泪的女人,脑海中反复思考。

她已经不再像当初那么害怕,呛鼻的香味似乎越来越淡,甚至已经闻不到。

不只如此,脑中还有些许酥麻感,甚至让她觉得很舒服。

泪水在凛花的眼眶中打转,她睁开眼睛看着女人跨坐在自己身上掐住自己的脖子。

凛花生长的乡下地方非常尊重往生者,因此并不会惧怕幽灵。

人离开人世后,无论是多么穷苦的人家都会举办隆重的葬礼,请来道士连续举办三天的“哭礼”仪式,此时遗族或亲朋好友都会聚集在一块儿,连续哭泣哀悼死者三天三夜,若死中有尚未完成的心愿,便会借由道士的嘴道出生前的遗愿,遗族们便可答应为死者一了心愿,并请死者安心地奔赴黄泉。

要是死者的灵魂到处游荡,就表示家人们并未确实地完成哭礼仪式:既然会留在世间,就代表还有什么遗憾没有交代清楚。

已过世的祖母生前经常说:

(碰到鬼魂时必须赶紧跪拜,并细细聆听鬼魂的心声,绝对不能大声嚷嚷或掉头逃跑。)

可是现在,即使凛花想大声惊呼也叫不出声,想跪拜对方却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该怎么办才好呢……)

凛花一边烦恼,一边任由对方掐着自己的颈子。

然后就这样昏了过去,直到天亮才醒来,像这样的夜晚已持续了好几天。

假使她真的是鬼魂,那目的又是什么呢?

每天晚上都会来造访凛花,掐着她的脖子却又不置她于死地,凛花猜她是因为留恋人世才成了到处游荡的孤魂野鬼,但是又不闻她提及留恋人世的原因。

只是反复强调不能接受龙的宠爱。

凛花应当看过她的脸,醒来后却又不记得了,即使试着拼命回忆,反而会害得记忆更加混乱模糊。

脑海中只清楚记得马头琴的乐曲。

凛花未曾听过如此优美柔和的音色。

“你怎么了?”

凛花突然抬起头来。

发现仁方正坐在桌子的那端望着自己。

不知道是吹了什么风,仁方竟然邀凛花一起共进午膳。他命人在湖中的楼台上设好筵席,请凛花前来赴宴,两人已经许久未曾相见,凛花记得上次见到仁方应该是她在湖边捡银杏果时,大概已经过了六天了吧。

凛花手拿着汤匙看着粥发呆。

“啊,我没事。”

凛花赶紧将汤匙放入口中,却尝不出粥的味道,总觉得最近自己老是食不知味。

明明什么粗重的工作都没错,却每天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来,稍微散个步就觉得疲惫不堪,等回神时已经坐在椅子上发了大半天的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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