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之玉座 第四章 雷鸣之夜

利吉姆隐瞒被短箭偷袭一事并中止狩猎,一行人收队回城。

回程途中,天空开始起变化,等到最后一匹马进城后,大雨突然倾盆而下。

伴随着狂风的大雨,毫不留情地吹打在城墙上。

由于风雨的缘故使得天空一片灰暗,城堡里头更是一片漆黑。

房间内的灯火已点着,翠兰躺在床上思考着狩猎场的突发事件。

为什么利吉姆会被偷袭呢?或许是有人站在与王室为对立的立场,只不过,理由为何?

另一方面,翠兰十分后悔自己的书行举止。

竟然在家臣面前对着王怒吼,就算自己是王妃也难以被原谅。

利吉姆大概也对此感到恼怒,回程中他命令其它人护卫翠兰,从此就没再靠近过她。

正当翠兰心里烦恼着各种问题时,侍女前来通知膳食已准备好了。

她随侍女走进楼上的房间,只见堤-涩鲁已经坐在织地精巧的地毯上。

个头娇小、长得又像狐狸的副宰相立刻起身,等待翠兰入席。

「堤-涩鲁大人,请不用如此拘谨。」

虽然接受这样有礼的对待并不会感觉不舒服,她还是不忍坐让年长者立身恭候。

但是堤-涩鲁摇着头,用微笑否定了翠兰的话。

「失礼了,还是让在下遵从常规会比较轻松一点。」

「那么,现在是反射性站起来啰?」

看到翠兰的笑容,堤-涩鲁笑得更开心了,带有眼袋的眼尾稍微松懈后,那与事实不符的阴险印象也随之消失。

「您应该已经听说姬儿殿下也要同席的事了吧?」

「咦?是这样吗?」

「咦您没听说吗?今天早上利吉姆殿下告诉姬儿殿下,说翠兰殿下要招待她晚膳。」

「我不知道这件事。」

「这样吗?不过请不必担心,古辛已经吩咐好菜色了。」

堤-涩鲁的话让翠兰松了一口气。

款待宾客的膳食应该要由女主人来准备;即使不亲自下厨,也应事先探询客人的喜好,然后交待厨房合其胃口的调味。

然而翠兰并不熟悉吐蕃的菜肴,更不清楚有哪些食材;假使利吉姆全权委任给她,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对不起,让各位久等了。」

不一会儿,古辛走了进来。

再来,朱璎也跟着出现。

身为主客的姬儿则在最后现身。

身穿色彩鲜艳的服装、还刻意化了妆的姬儿,散发出比昨晚更加动人的妖艳感。

「翠兰殿下准备了什么样的佳肴呢?」

姬儿一坐下便开口问道。

翠兰也在想到底准备了哪些餐点呢?

古辛立即代替翠兰开始说明。

「据闻姬儿小姐喜爱『羊肠肉』,因此将之煮成吐谷浑风味的火锅,希望能合您的胃口。」

「哎呀,火锅啊」

尚未见到餐点上桌前,姬儿略为皱眉表示不满。

「『羊肠肉』最好吃的方式是以炭火烧烤,我不喜欢火锅类的食物,况且在涅鲁也没有这种吃法。难道这是翠兰小姐的指示吗?」

「翠兰殿下将备膳一事全部委托我料理了。」

古辛婉转地避开了姬儿的不满。

「相信姬儿殿下也知道,今天早上大家都去参加打猎了。」

「是啊。专程去打猎却还没任何收获就因天候不佳提早返回了,如果不打猎的话,真想和利吉姆殿下在帐篷内谈天呢!」

姬儿似乎是觉得可惜而喃喃自语,乌溜溜的大眼睛转向翠兰。

「翠兰殿下,能不能告诉我一些有关利吉姆殿下的事呢?我知道的只有五年前的利吉姆殿下。当然,现在的他无论姿态还是应对,都相当符合王的身分,在他身旁如果举止不得宜的话,可就不妙了呢。」

听到姬儿的话,堤-涩鲁脸上露出了不悦。

当他挺身想纠正姬儿的言行时,被翠兰用手制止了,她正思索着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自从入城以后,翠兰几乎都没有和利吉姆在一起相处。

但是,她倒可以谈谈利吉姆在河源到逻些旅途中的一些言行,还有在会堂里讨论议会的情况。

「利吉姆是个能迅速作出正确判断的男人,不论是谁,都可以安心地将事情交给他。他看人的眼光十分优秀;身为王,也的确得到了众人深厚的信赖。」

语毕,翠兰以确认似地眼光望向堤-涩鲁和古辛,他们也深表赞同地点头。

翠兰心想,这应该不是姬儿所期待的回答,所以最后又加了一句话:

「只不过,他说他最没辄的就是咏唱。」

堤-涩鲁听了不禁偷笑。

「若利吉姆殿下称自己豪迈的咏唱是他最不拿手的事,那臣下更没有立场了。凡利吉姆殿下记住的事,就绝不会忘记;臣下原本该站在辅佐的立场,结果却反过来变成被殿下教导,记忆力还真是随着岁月的逝去也跟着减退了。」

「堤-涩鲁大人,您不是才四十出头而已吗?」

翠兰的指正让堤-涩鲁蓦地脸红了。

「不,说真的,如果是在从前,像我这样的人别说是当上副宰相,恐怕连利吉姆殿下的膝头都没有资格靠近吧。虽然庆幸自己出生在这个时代,不过和过去相较之下,现在的议题增加了很多,在议会上还要不断接触生面孔的情况下,我驽钝的头脑实在招架不住。」

「这样的话,书记下来如何?」

「是的。正因如此,才希望尽可能由唐输入大量的纸和墨水。」

「嗯。」翠兰低声回答。促进文物交流这点也是吐蕃要求与公主和亲的目的之一吧。

吐蕃的松赞-干布大王说不定与唐朝皇帝李世民非常相似。

透过打仗将臣服于他的武将、参谋,以及其它知识分子一个个地纳入麾下,以扩充势,再藉由与周边诸国的交流,吸收他国文化,进而能不断充实本国的水平。

当然,翠兰对这方面的了解是从年长者那里听来的,但是李世民这种做法也非特例,不如说在汉土,领导者会这样做是很正常的。

不过,吐蕃是个封闭的国家。

在长期纷乱中奠定吐蕃独特的文化,并由此发展出食衣住行的习惯;然而,在这种环境下培育出来的松赞-干布,却企图透过与唐的国交来取得文物。

他具备与汉人相同的感性与远大的视野。

翠兰联想到潜伏在草丛里、伺机而动的老虎。

或是横卧在地底,准备随时跃起的龙。

「臣说了什么话让翠兰殿下生气了吗?」

堤-涩鲁神色不安地询问。

翠兰笑着摇摇头。

话题暂时就此打住,大伙儿一同享受送上的美食。

原本对火锅有所抱怨的姬儿吃个不停。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那娇小的身体居然能容纳得下这么多食物,翠兰看着她的模样时,姬儿也正好抬起头,她将视线上移看着翠兰,惹人怜爱的嘴角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在餐宴接近尾声时,古辛拿出一个小皮袋献给翠兰。

「完全忘了这一回事,在下带来了这个,想要献给翠兰殿下。」

这只皮袋大约手掌大小,由柔滑的皮革制成,袋口绑有红色垂缨的绳子。

「这是?」

翠兰接过来后忍不住询问,古辛对她露出神秘的微笑。

「请打开看看吧。」

翠兰解开袋口、拿近眼前查看里头的东西时,一阵甜蜜的香气扑鼻而来。

「是蜂蜜耶。」

但是,翠兰皱起眉头望向古辛。

蜂蜜在长安也算是相当昂贵的食品,偶尔会当作药材使用;即便是在富商家长大的翠兰,也难得吃到。

「我可以接受这么珍贵的东西吗?」

「当然。其实是因为想送给拉塞尔殿下而拜托琼结的朋友准备的;刚好这次请各什故大人顺便带过来,请您与拉塞尔殿下一同享用。」

经过几番犹豫后,翠兰收下了蜂蜜,没想到此时姬儿突然放声哭叫。

「人家也想要!哪,翠兰殿下,蜂蜜送给我嘛。」

「姬儿殿下,请勿放肆。」

堤-涩鲁严厉地斥责姬儿的无礼。

「再这样,别怪臣禀报利吉姆殿下在圣寿大典之前将您送回涅鲁喔!」

姬儿受到斥责,嘟着嘴把脸撇向一旁。

「这事跟堤-涩鲁大人无关吧明明就是翠兰殿下吝啬;如果是前夫人蒂卡儿殿下的话,一定会把蜂蜜送给我的。」

「姬儿殿下!」

堤-涩鲁再次大声怒喝,姬儿立刻起身像只蝴蝶般飞奔出去。堤-涩鲁抱头低语着:「真拿她没办法。」

翠兰把古辛送的蜂蜜放在一旁,这才开始询问堤-涩鲁关于在狩猎场发生的事。

可是,堤-涩鲁的响应却很冷淡。

看来他们也尚未掌握到详细的情报,翠兰只知道他们已将射向利吉姆的短箭带回城内交由桑布扎调查。

当翠兰和堤-涩鲁一同招待姬儿的同时

利吉

姆和桑布扎也在别的房间款待各什故。

各什故这边准备的是他喜欢的各种肉类菜肴,和翠兰那儿大不相同,利吉姆等人并未谈起中止狩猎的真正理由,只解释是马匹出了问题。

时间尚早的晚膳在沉静的气氛中进行。

隔了一段时间未见的各什故,正忙着先填饱肚子。

利吉姆手握酒杯,回想狩猎场上发生的事情。

当然,发箭的人和其目的都令人在意,尽管可以轻易断定这是场失败的暗杀行动,然而从对方本领不佳、以及箭头上没沾毒这几点来分析,想必另有目的。

最大的问题在于翠兰竟然奔出来挡箭。

回想起那一瞬间,利吉姆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虽然他未经考虑便大声斥责翠兰,但是她却也直接反击回来。

尽管那不是王妃应有的态度,不过当下也没人在意;大部分的吐蕃男人早已习惯被女性怒吼。

翠兰对他怒吼之后却又马上露出畏缩的模样。

他想告诉她别在意,但是倘若就这样容许她,未来如果一再重复同样的事可就为难了,因此利吉姆才会在回程的路上刻意不接近她。

不过,还是早点解释当时斥责她的原因比较妥当吧。

翠兰总是会做些出乎利吉姆意料之外的事情。

向燕莎学习裁缝也是其中之一,原本在诸王为了圣寿大典聚集之前,利吉姆想让翠兰清闲一阵子,没想到她却学起了缝纫。

她一定是觉得不做点事会不安心吧。

利吉姆也想陪她多聊聊,只是现在的他并非合适的交谈对象;和翠兰在一起的时候,总有一份难以抑制的冲动。

多么想要紧紧拥着她,想随着体内的热情起舞,在她每一吋柔软的肌肤中流涟缠绵。

多么想深刻体会翠兰是完全属于自己的感觉。

但是如果强行要求,反而会引起翠兰的反感,让她更加认为自己只不过是松州沦陷后,为了维持唐和吐蕃之间的关系而必须扮演吐蕃王伴侣的角色。

或许,她还会因而提出迎姬儿为侧室的要求。

他不想让事情进展至此。

原本利吉姆并不擅长注意这种细节,这与自己有没有自制力无关,而是至今他还不曾有过像这样强烈渴望一件事,强烈到必须压抑自己的经验。

为了不让翠兰害怕,他只好粗率地采取保持距离的方式。

大王要是知道了他内心的交战,一定会嗤之以鼻吧。

但是,如果被嘲笑就能解决的话还好;事实上则不然。

「各什故。」

利吉姆叫唤在他斜对面大口吃肉的须面使者。

各什故从满桌肉食里抬起头,用手背擦拭嘴边的油渍。

「什么事?」

「今天早上前往猎场的路上,你曾和翠兰并骑而行对吧?」

「是的。王妃殿下想听一些关于利吉姆殿下小时候的事,所以我们谈了一下。」

「只有这样吗?」

「不,还说了一点关于松州的事,也提到利吉姆殿下禁止我军好淫掳掠之事。」

听到各什故的话,桑布扎绷紧了睑。

「你告诉翠兰殿下这些事了?」

「是的,但是王妃殿下的态度很冷静,大概对平民的事没兴趣吧。」

各什故武断的批评让利吉姆有点生气。

翠兰的确是个不轻易将情绪显现在脸上的女子。

不过,相信她一定对发生在松州的事耿耿于怀。

还好各什故在言谈之际,并没有对好淫掳掠之事沾沾自喜。

「有提到叔父大人的事吗?」

能拿来夸口的应该是这件事吧,利吉姆试探性地询问。

各什故摇摇头:

「汉土的女人哪懂得吐蕃的事。」

「发言请谨慎一点,各什故大人!!」

桑布扎罕见地动怒了,并以手掌击打地毯。

利吉姆觉得各什故的回答很奇怪。

对于爱慕虚荣的各什故而言,与利吉姆在数年前去世的叔父赞宋有关的事,绝对是个可以拿来自夸的话题。

他为什么没有向翠兰提起呢?

在利吉姆出生前,以武力支持松赞-干布为了统一吐蕃而东征西讨的,便是他的亲弟弟赞宋。

当时邻接王都琼结南部的涅鲁是赞宋的领地;而各什故拥有的,只是位处角落的一小块土地。

各什故当时并非直属松赞-干布的家臣,而是赞宋的家臣。

然而各什故却在赞宋计划谋反之际,向松赞-干布告密,在赞宋被捕之后,其处置与领土的支配权都被转移给各什故。

后来,赞宋被幽禁在各什故城内的某间房内。

各什故的行为则被赞扬为『避免了无谓内乱』的勇敢举动。

在吐蕃,所事之主的更迭乃兵家常事。

当今的宰相喀鲁一家、前宰相丘保、琼结的重臣巴尔与尼亚两人,还有其它众多家臣都放弃了原来的主人转而效忠松赞-干布。

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有理由的。

在新势力兴起时,倘若误判局面反被征服,以后将会陷入斗争之中,且各方面都有可能遭逢不遂。

跟随强者此乃吐蕃自古以来的传统。

当时松赞-干布极力推广父传子的世袭制度,他所标榜的长子继位也是利吉姆祖父生前的愿望。

而且松赞-干布在赞宋计划谋反之前,就已被立为王太子。

因此综合所有因素,各什故的举动是情有可原的。

从以前开始,各什故总爱在人前夸耀自己的果断。

然而,这次他却没有提起。

难不成是姬儿宣布自愿成为利吉姆侧室的事令他分神了?

应该不会吧。

利吉姆否定了自己的假设。

各什故也不可能是在姬儿强求之下,才带她同行的。

五年前,利吉姆拜访涅鲁时,看到的各什故是宛若暴君的姿态。

他的夫人因言语失当而被大声怒骂,连一旁的侍女也都吓得打颤。

看来,他是一个把女人的话当耳边风的蛮横之人。

其实吐蕃也和汉土一样不让女性参与政治。妻子的责任就是照顾家庭。

他们有这样的格言:『与妻子交谈不嫌烦』;也有另一种格言:『与妻子交谈时不要带耳朵。』

各什故与这些格言都无缘,为何会甘冒有损自己名声的危险,带着个性奔放的侄女姬儿一起前来呢?

「各什故,姬儿同行这件事有获得大王的许可吗?」

利吉姆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各什故脸色发白。

「没有,因为臣下将她视同家臣。」

「出发前你见过大王了吧?」

「当然,除了接受使者身分的授予外,还必须接收大量的礼品;老实说,在松赞-干布大王面前,我还是会紧张呢。」

嗯利吉姆发出一声鼻音,盯着各什故的眼睛。

「还有交待你其它东西吗?」

「没有,只命臣下问候公主殿下。」

原来如此,利吉姆低声道,并将眼光移向别处。

看来各什故不像是松赞-干布特意派来的探子,虽然有可能是大王要利吉姆回想起赞宋的事,藉此提醒他不可将后继者的问题复杂化,但是也有可能是各什故根本就不明白大王的本意。

这些与狩猎场上发生的事有关联吗?

利吉姆以意味不明的眼神望着这位须面使者。

即将日落,雨仍然不停地下着。

翠兰前往马厩去照料那匹马蹄被针刺到的马。

可能的话,她想与利吉姆本人确认短箭一事,然而侍女表示他和各什故、桑布扎正在举行私人酒宴。

对于在狩猎场大声怒吼一事,不知道利吉姆是否还在生气?翠兰心里一直挂念着这件事,使得她的行动缓慢了起来。

起初翠兰待在马厩内时,还让马夫们有点为难。

但是渐渐地就不以为意了。

后来,马夫们还教她吐蕃的马匹照料方式。

随着日落西山,雨势也逐渐增强,最后开始打起雷,于是马夫们劝翠兰赶紧回房。

从马厩到走廊入口,必须先穿越中庭。

马夫们顶着代替仓库门的沉重木板,送翠兰回到走廊。

走廊里头比外面来得更加昏暗。

雨声中时而夹杂着雷鸣,晦暗的湿气令人发抖。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了天际,连没有窗户的走廊也在剎那间闪过一道白光。

好大的雨

翠兰心想,会不会影响到收割的工作呢?

进入逻些城前,曾看到梯田上的金黄色麦穗随风摇曳,不过翠兰除了今晨的狩猎以外,就没有再出城,所以不知那些麦子是否已经收割完毕,希望麦穗在被豪雨打落之前,就已经移去安全的地方。

翠兰边走边不停地想着,此时不知从哪里传来奇怪的声音。

她止住脚步仔细一听,好像是哭泣声。

「是谁?」

翠兰压低嗓门,一边发问一边循着声

音的方向前进。

哽咽的啜泣声随着雷声落下而转为惨叫。

是因为害怕雷声而哭泣吧。

翠兰找到传出哭声的房间,并且从走廊向室内询问:

「可以进去吗?」

「母亲大人?」

没想到回应的竟是语带啜泣声的拉塞尔。

翠兰掀开入口的布帘,走进昏暗的室内。

有石造台面的房间后头,有个和翠兰房间相同的寝室,墙边放置了一张大床,而拉塞尔将毛毯盖在头上,像小狗般蜷曲着身体、缩在床的角落。

「母亲大人!」

拉塞尔从毛毯的缝隙间看到翠兰,立刻冲过来搂住她的脖子。

翠兰抱着他坐到床上,用毛毯裹住他瘦小的身体。

「侍女不在吗?」

「我刚才在睡午觉」

原来,侍女并不是二十四小时都守在拉塞尔身边。

在睡梦中被雷声惊醒,想必更加令人害怕吧。

「没事的,等一下雷声就会停止了。」

翠兰把脸贴在拉塞尔的头上,轻轻拍着他的肩。

然而雷声并未如预期般停歇,不久后侍女跑了进来,那名赭面侍女发现翠兰也在房内时,惊讶地停住脚步。

「王妃殿下」

「不好意思,因为拉塞尔在哭,我就擅自进来了。」

「这不打紧,只是王妃殿下的衣服」

她试图擦干翠兰被拉塞尔的眼泪溽湿的肩头。

「还是先照顾拉塞尔吧。」

翠兰说完,想将拉塞尔交给侍女。

然而他却紧搂着翠兰不肯放开。

「拉塞尔殿下,不能这样。」

侍女低声斥责。

结果,拉塞尔更用力地搂住翠兰的脖子,还把脸埋进了她的头发里。

「如果让拉塞尔到我房间休息的话,利吉姆会不会生气呢?」

「这个我不知道。只是燕莎大人曾命令过,不能让拉塞尔殿下接近王妃殿下。」

「燕莎命令过?为什么呢?」

「不清楚,她没有说理由。」

侍女含糊带过,并将手放在脸颊上、歪着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翠兰对此有点吃惊,但是仍然藏起自己的情绪向侍女建议:

「我会向燕莎说明的。」

「既然如此,我也没有立场反对了。」

侍女安心地喘了口气并且回答。

没有功绩的王妃,说话的分量还是胜过有功绩的侍女长,一想到这里,翠兰的心情变得很复杂;总而言之,她还是将拉塞尔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拉塞尔在自己的房里或许能比较安心吧。

但是,翠兰也在想,不知道利吉姆会不会过来?

才刚回到卧室,窗外又响起雷声。

「母亲大人,好可怕。」

「不要紧,睡着就听不见了。」

翠兰安抚着拉塞尔,并且和他一起躺在床上。

虽然胸口被他的小脸贴住而酥酥痒痒的,但是幼童较高的体温却令人觉得舒服,尽管离就寝时间还早,不过翠兰抱着拉塞尔,不知不觉也进入了梦乡。

半夜时分,似乎有人在房内走动。

大概是做梦吧。

翠兰意识蒙胧地说服自己这一定是在做梦,接着又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翠兰被木箱摇晃的声响吵醒。

她朝身边望去,拉塞尔蜷着身体在睡觉,房内没有其它人影,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

翠兰在床上屏息倾听,分析隔壁传来的是有人在翻东西的声音,于是她悄悄下床,从布帘的缝隙间偷看。

没有窗子的邻室也泛着微光。

鬼鬼祟祟在微光中钻动的人,似乎是个女子,那个翻动着衣箱内的东西、连头都快要伸进去的人,下半身穿的是裙子。

她在做什么啊?

翠兰皱起眉,盯着那不停摆动的裙子。

她观察了一下那女子的行动。

女子离开衣箱后,又从桌下搬出别的木箱。

那箱子里头装的是翠兰从长安带来的东西。

打开盖子之后,女子马上拿起雕有凤凰的金发簪。

叮钤叮钤精致的锁链发出清脆的声音。

翠兰按捺不住地冲了过去;唯有这支祖父母送的发簪,她绝对不容许被人拿走。

「妳在做什么?」

翠兰一问,女子立刻回过头来。

灯光映照出的竟然是姬儿的脸;她立刻将握着发簪的手藏到身后,美丽的脸庞露出惊讶以及类似谄媚的表情。

「翠兰殿下!!」

姬儿神色不宁地向她问早。

「姬儿殿下,妳在做什么?」

「对不起我想看看翠兰小姐从唐带来的物品。」

「这样啊。不过也没剩多少东西,大部分都在途中遗失了。」

「喔但是,这个很漂亮耶。」

姬儿拿出金发簪。

翠兰连忙将发簪收回,她交互看着那细致的雕工与姬儿的脸。

「不好意思,姬儿小姐。可否请妳改天再来」

翠兰才刚开口,拉塞尔便从寝室里走了出来。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问:

「母亲大人,您在跟谁讲话?」

翠兰将依偎在她身旁的拉塞尔抱起来

「是各什故大人的侄女,姬儿殿下。」

「早安,拉塞尔殿下。」

姬儿伸手摸了摸拉塞尔的脸颊。

拉塞尔吓了一跳,连忙甩动肩膀闪开姬儿的手转身抱住翠兰,还把姆指含进嘴里。

「唉呀,他不喜欢我呢。」

姬儿一点也不在意拉塞尔抗拒的反应,反而笑嘻嘻地说:

「怎么办?如果我成为利吉姆的小妾,有时也得照顾拉塞尔殿下。翠兰殿下,您要和拉塞尔殿下一起用早膳吗?也让我同席吧!」

「那么,待会儿到用膳的房间来吧。」

翠兰草草响应姬儿的要求,总之得先将她送出房间;虽然拉塞尔似乎不喜欢她,但是倘若不答应,她可能会一直待在房内纠缠不清。

翠兰换完衣服便牵着拉塞尔的手走向马厩。

昨晚没来得及交待就睡着了,因此得先到侍女房找燕莎,可惜她正好不在。

马儿正在吃饲料,因此马厩内有一股独特的热气与骚动,马儿的鼻息和咀嚼声似乎让拉塞尔感到害怕,他用力抓紧了翠兰的手。

「你是不是会怕马?」

翠兰一问,拉塞尔就轻轻地点头。

「他们叫我多练习,可是我一个人做不到。」

「跟别人一起骑,慢慢就会习惯了。」

「母亲大人也曾和父亲大人一起骑马对吧。」

嗯,翠兰在心里回答。

听到利吉姆被称为『父亲大人』翠兰不自觉地浮起了笑容。

「拉塞尔喜欢父亲大人吗?」

「嗯,可是父亲大人不喜欢我。因为啊,我常常发烧、不喜欢喝牦奶、不会骑马、而且又害怕练剑。」

「那就跟我一样嘛。」

「母亲大人会骑马不是吗?」

「可是我不会缝纫。」

而且老是做一些惹利吉姆生气的事。

翠兰抱起拉塞尔。

这个瘦弱的孩子,体重比看起来更轻。

拉塞尔被抱起来之后,提心吊胆地将脸靠在翠兰肩上。

「母亲大人,您喜欢我吗?」

「嗯,喜欢,父亲大人一定也会喜欢拉塞尔的。」

翠兰抱着拉塞尔,在原地旋转起来。

他抓紧翠兰的脖子,高兴地叫着。

两人嬉闹了好一阵子,直到翠兰累得停了下来,拉塞尔也喘着气,然后有点不安地看着翠兰。

「我问您喔,母亲大人如果生了自己的小孩后,会讨厌我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翠兰的胸口一阵郁闷。

就政略婚姻的性质而言,会出现这种想法也是无可奈何;只不过,实在不该对年幼的孩子说这种会使他不安的事。

然而,翠兰给予拉塞尔最真诚的答案。

「没有这回事,我最喜欢拉塞尔了。」

「我也最喜欢母亲大人了!所以,如果我的弟弟或妹妹出生的话,我要把『王位』让给他,我要努力学习,变成像桑布扎一样的人。」

应该是拉塞尔要继承王位才对但是翠兰说不出口。

这个弱小的孩子,才年仅四岁就已经对未来感到不安了。

回想当年翠兰四岁的时候,每天都又哭又笑地渡过,从来不曾烦恼过自己的将来;唯一不满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从来没有被母亲拥抱过。

「我跟您说唷,我虽然不会骑马,可是会写字喔。」

「拉塞尔好厉害喔。」

翠兰发自内心地说。

拉塞尔听到翠兰的赞美害羞地笑了起来,然后双手掩着嘴继续说:

「母亲大人,您知道为什么桑布扎大人的头发是白色的吗?」

「不知道,我没听说过。」

「听说是他到印度

的时候,被老虎袭击而吓白的。」

翠兰苦笑了一下;心想这显然是无稽之谈。

看来这应该是拉塞尔最喜欢的故事,他得意洋洋地继续说着。

当故事中的桑布扎来到吐蕃南边的国境时,神色慌张的燕莎从马厩暗处出现,希望翠兰能跟她出去一下。

翠兰被带到了厨房。

厨房外有几个人面对面,正在专心讨论着什么事情。

朱璎也在其中。

这些人一看到翠兰出现,不约而同向她投以求助的眼光。

「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厨师欲言又止。

朱璎代替他叹息着说明:

「镇上的人带来了小狗。」

「他说那是要献给翠兰殿下享用的。」

朱璎说完,燕莎便马上生气地接着说:

「因为他听说汉人有吃狗肉的习惯」

「市场上确实有在卖狗肉。」

那个穿着和厨师不同服装的男人,一听闻此言放心地叹了口气。

他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带来小狗,却遭到众人的指责而十分气馁。

虽然长安的市场上有卖狗肉,但是其实只要想得到的食材全部应有尽有,或许不是一般常见的主食,不过就连翠兰讨厌的奶油和奶酪,也被当作商品在贩卖;至于吐蕃人喜欢的小麦,则是目前正流行的『异国风味』。

「不过我是不吃的」

翠兰走向前,看到被大家围绕的小狗。

笼子里的小狗一共有五只,颜色有白色、黑色、咖啡色以及花色,小狗们正调皮地互扑玩耍。

「拉塞尔你看,好可爱喔。」

「嗯我想要这些狗狗。」

「那么,向父亲大人拜托看看吧?」

说完,翠兰将目光移向燕莎。

「城内可以养小狗吗?」

「应该可以吧,不对,当然可以。」

在侍女长故作威严的回答下,问题立刻就解决了。

带来小狗的男人也很满意翠兰等人的决定,他让拉塞尔挑了其中三只后,便回家去了。

接下来的早膳时间,朱璎也一同出席。

燕莎虽然没有与她们坐在一起,但是也待在同一问房内,整个室内彷佛后宫一般。

当以来客身分坐在上位的姬儿瞧见端来的膳食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吃米粥啊?」

姬儿毫无顾忌的发言让燕莎皱起眉头。

不过姬儿非但没有注意到侍女长的不悦,反而变本加厉地说:

「像这种病人吃的食物」

「说话请客气点!」

立身在后方待命的燕莎,忍不住强硬地出口训斥。

她以严厉的眼神盯着姬儿,两人互瞪了一下子,最后姬儿将目光闪开,满脸悔恨地咬着嘴唇。

「我最讨厌喝牦奶了。」

拉塞尔一点也没注意到女士们无言的斗争,径自从旁插话。

朱璎则表示自己很喜欢喝。

燕莎接着又响应,吃东西不可以挑食。

翠兰稍微想了一下,然后问燕莎:

「把蜂蜜加进牦奶里,味道会不会变得很奇怪?」

「不会的,如果是加了蜂蜜的牦奶,拉塞尔殿下就会喝了。」

「那正好,我把古辛昨天给我的蜂蜜交给厨房了。可否请妳去拿来呢?」

「遵命,马上去。」

燕莎没有命令其它侍女,而是自己踩着愉快的步伐走向厨房。

没过多久,她捧着数个符合人数、装有热腾腾牦奶的器皿以及装着蜂蜜的小皮袋、汤匙回到房间,并将食物交给翠兰做分配。

「大概要放多少呢?」

「少许的量便足够了。」

说得也是,翠兰自语着。听说婴儿吃蜂蜜会闹肚子,虽然拉塞尔已经不是小婴儿了,还是不要一次吃太多比较好。

翠兰谨慎地将蜂蜜滴入自己和拉塞尔的器皿内。

拉塞尔将身体往前,凝视着金色的蜂蜜滴落在纯白的牦奶里。

「我也要。」

姬儿伸出手。

那纤细的手指差点把器皿弄翻。

翠兰慌张地压住,然后将装着蜂蜜的皮袋与装着牦奶的容器交给姬儿。

「随妳的喜好加入吧。」

朱璎则是拿了没加蜂蜜的牦奶。

拉塞尔则把鼻子靠近器皿嗅着味道。

「不可以这样啦。」

翠兰笑着纠正拉塞尔,然后喝下加了蜂蜜的牦奶。

就在那瞬间

苦涩的味道在喉咙内散开。

翠兰的嘴里一阵麻痹,难以忍受的烧灼感充斥整个食道。

她立刻伸出手打掉拉塞尔手中的容器。

拉塞尔立刻放声大哭。

「燕把拉塞」

翠兰想叫燕莎把拉塞尔带开,却因为嘴巴麻痹而发不出声音。

她不愿意从小就失去母亲的拉塞尔看见自己痛苦翻滚的模样。

然而,她完全无法自制地倒在地上,纵使撞翻了装有热食的锅子,却一点也不觉得烫,她知道自己的意识渐渐模糊。

翠兰以手指扒着地毯,唯恐就这样晕倒过去。

翠兰躺在床上痛苦喘息,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一旁的朱璎着急得咬着嘴唇,几乎快要渗出血来了。

她因为太过担心,忘了让位给接到通知后冲过来的利吉姆,甚至连头也没回。

「朱璎,让开!!」

利吉姆粗暴地揪住朱璎的肩膀,桑布扎立即悄悄从旁按住他的手。

他抓住桑布扎的衣襟,以颤抖的声音质问详细情况。

「到底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被下了毒。」

桑布扎冷静地向利吉姆报告。

「早膳吃的蜂蜜里好像有毒。」

「可是,我听说翠兰是喝了牦牛的奶才倒下的,该怀疑的不是牦奶吗?」

朱璎冷冷地回答利吉姆的疑问。

「我也喝了,所以应该不是牦奶的问题。」

「那,翠兰的情况如何?」

「很难说。」

桑布扎的回答相当直接。

「翠兰殿下倒下之后引起一阵骚动,重要的蜂蜜也消失无踪。翠兰殿下和拉塞尔殿下手上的器皿都被翠兰殿下打翻了,所以无法判别使用的毒药种类。」

「你的意思是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只能先一边观察、一边思考对应方法了。」

利吉姆愤怒地反驳桑布扎的话。

「下毒的人应该知道毒药的种类吧!!蜂蜜是谁带来的」

「是各什故大人。」

桑布扎干脆地回答。

「蜂蜜是各什故大人从琼结带来的,古辛收下后交给了翠兰殿下,而翠兰殿下又将蜂蜜放在厨房。换句话说,很难断定下毒的人。」

「问过各什故和古辛了吗?」

「是的,现在我的属下正在详细询问他们。」

「话说回来,就算是他们下的毒,他们也不会诚实招供的吧!」

朱璎斜睨着和自己一样紧咬着唇的利吉姆,并压低声音说:

「利吉姆殿下还真是烦人。」

其实朱璎的焦虑已经到达极限了。

自从河源的婚礼之后,朱璎便与翠兰保持距离,因为翠兰往后的人生,已经托付给丈夫利吉姆了。

但是,利吉姆却辜负了朱璎的期望,甚至让翠兰的生命受到威胁。

「翠兰小姐由我来照顾,请利吉姆殿下回去处理要务。」

「朱璎,妳说得太过分了!!」

「就算利吉姆殿下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好了,好了,请两位冷静一点。」

桑布扎连忙安抚两人,接着抱起朱璎。

盛怒的朱璎也只好顺从了桑布扎的制止,因为如果利吉姆帮不上忙,那么至少桑布扎可以救助翠兰。

朱璎必须借助桑布扎之力才能守护翠兰。

「我非常能理解朱璎小姐的心情。」

桑布扎首先对朱璎的态度表示认同。

「只是,这里还是应该让给夫君处理。况且翠兰殿下现在睡着了,我们就别在枕边打扰她,还是退到邻室去等待比较妥当。」

「既然桑布扎大人这么说的话」

虽然想怒骂说这是什么话呀!但是朱璎还是抑制住情绪,小声地表示同意,毕竟就翠兰现在的情况而言,朱璎也和利吉姆一样帮不上忙。

朱璎怀着不安的心情,由桑布扎带着离开了翠兰的房间。她本来想在邻室等待翠兰醒来,后来还是要求桑布扎送自己回房。

朱璎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从丝绸袋里取出水晶片排在毛毯上。

她想查出翠兰喝下的毒药种类。

但是,拿着水晶片的指尖不停地颤抖,精神也完全无法集中,就连告知适当占卜时间的透明龙神都无法掌握占卜时机。

为什么总是这样?

朱璎不禁泪流满面。

自己明明应该是个『优秀』的占卜师才对,可是每当翠兰出事时,这种

能力却因为自己的焦躁而荡然无存。

朱璎三年前还在酒楼里担任占卜师。

自从七岁那年被双亲卖掉之后,她就在那里生活了五年。

直到有一天翠兰出现,并带领她离开昏暗的房间。

现在只要稍微回想起,那天的光景依然历历在目;当时翠兰提心吊胆地走进朱璎的『占卜室』,并紧张地叫着她的名字。

「朱璎小姐。」

现实中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朱璎的回忆。

她连忙四处张望,发现姬儿站在入口处的墙边。

朱璎惊讶中又有些许无奈,奇怪的是竟然没有浮起嫌恶的情绪。

「有什么事吗?」

「想请问您知不知道翠兰殿下的状况」

姬儿不知为何压低了声音。

她和朱璎说话时,眼光也不时飘向门口。

「姬儿殿下,您知道些什么吗?」

「咦?不、不知道!」

姬儿慌张莫名地摇着头。

「因为当时我也在场,所以心里很在意。」

「您知道装蜂蜜的皮袋在哪里吗?」

朱璎想起最后拿到皮袋的是姬儿,所以向姬儿询问。

但是,姬儿还是摇头表示不知情。

「人家不知道,明明放在一旁的,不知何时不见了。不过,朱璎小姐不是占卜师吗?应该知道皮袋的下落和毒药的种类才对吧。」

「包括下毒的人,是吗?」

虽然朱璎提出了非常具挑战意味的问题,不过那不可能占卜得出来。

朱璎占卜时所遵循的易经是很难解释的;要找寻特定的人物,必须借助与那人有深切关连的人,换句话说,只要逮住下毒的人、强迫他协助,就可以查出主谋者;然而,像现在这种一片茫然的情况下,是无法引导出正确答案的。

如果是要找出地点或物品还有可能,只要抓到正确的占卜时机,告知真相的解答就会像现实一样清楚地浮现于朱璎的脑海中。

只可惜,现在并没有好方法可以为翠兰占卜。

一提到与翠兰有关的事,朱璎也依旧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罢了。

「在狩猎场的帐篷里,您也问过我类似的问题呢。」

朱璎皱起眉头,脑海里浮出在狩猎场时的记忆。

她们一起留在帐篷里的时候,姬儿不停地询问朱璎有关占卜的事。

虽然她对易经的准确度有高度的兴趣,但是却没有要求朱璎为自己占卜。

想伺机成为利吉姆侧室的姬儿会这样,实在是非常怪异。

会问朱璎占卜之事的人就只有分为两种:一种是迷失在转折点的人;另一种则是心存恶意、害怕被揭穿的人。

「如果知道任何消息,拜托请告诉我。」

最后朱璎提出了恳求。

此时,她也没有心情再与姬儿继续谈下去了。

不过令她意外的是,姬儿欲言又止地张开了嘴,最后却一句话也没说便走出了房间。

朱璎叹了口气,重新将视线移回到排列在床上的水晶片。

无论如何,这是自己唯一可选择的路了。

好痛苦

翠兰在黑暗中抱着膝,努力忍着那股彷佛要将她全身压碎的力量。

她的四肢无法动弹、筋骨酸痛、感觉连内脏也搅成了一团。

翠兰因太过痛苦而显得气息微弱。

只要一吐气,痛楚便会更加强烈。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只感觉到利吉姆就站在身旁。

尽管身体蜷曲在阴暗里,依然能感觉利吉姆的气息。

可是

箭头正对准了他的胸口。

有人正拉紧弓弦。

然而,翠兰无法出声,也无法飞奔到利吉姆的身前。

再这样下去,利吉姆会被杀掉

下行!

翠兰张开嘴想出声吶喊。

突然间,她的口中被灌入苦涩的液体。

嘴巴被堵住,无法吐出来。

想吐的感觉与苦痛感混杂在一起,让她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虚幻。

凝结在胸口的苦楚,在体内折磨着翠兰。

利吉姆

忽然,痛楚减轻了。

暖流徐徐地扩散开,压迫感也和缓下来了。

翠兰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一睁开眼,看到的是石造天花板。

背后感觉到柔软的毛织品。

手脚都被包覆在温暖之中。

左手则被人紧紧握着。

「利吉姆?」

不用确认对方的脸,翠兰已经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温暖。

一发出声音,喉咙内的粘膜就感到一阵摩擦般的疼痛。

翠兰于是止不住地猛烈咳了起来。

利吉姆那交杂着不安与欢喜的脸庞,出现在翠兰因为泪水渗出而朦胧的视线中。

他赶紧托住翠兰的头,将装有水的器皿贴近她的嘴边。

翠兰感觉到水气的瞬间,立即贪婪地大口喝着。

只不过是普通的水,却比任何甜味都来得甘美。

「身体觉得如何?」

利吉姆战战兢兢地问。

「嗯拉塞尔没事吧?」

翠兰以沙哑的声音问道。

尽管身体仍然虚弱无力,但是倒下时的痛苦已经奇迹似地消失了。

「姬儿殿下和朱璎都喝了相同的牦奶,但是我好像是最先喝的,所以已经没有余力确认其他人的状况。」

「只有翠兰一个人倒下而已。」

利吉姆紧紧抱住松了一口气的翠兰。

「我担心得心脏都快停了。」

「我睡了多久?」

「从昨天早上一直到现在」

利吉姆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紧接着,他略为粗暴地将翠兰胸口的衣襟拉开。

翠兰吓了一跳,反射性地挥开利吉姆的手。

「哎哟!!在做什么呀」

燕莎手上提着水桶走进房内,连忙出声制止。

利吉姆旋即松开抓着翠兰衣襟的手。

燕莎为了维护翠兰,急忙将桶子放在地上驱前介入两人之间。

但是她也在中途停住,

并将视线落在翠兰的胸口上。

凌乱衣襟下的肌肤,有块红斑在上头。

「是喝了牦奶的缘故吗?」

翠兰向燕莎询问。听说也有一小部分的人吃了不习惯的食物,身上就会出现斑点,但是燕莎垂下头沉默不语,反倒是利吉姆伸手抓起翠兰的手腕。

「那个斑,是像这样印上去的。」

说完,利吉姆把嘴贴在翠兰的手腕上,当他以湿热的唇用力吸住她的肌肤时,翠兰感到一阵奇异的刺痛。

「快住手,很痛耶!!」

早在翠兰怒吼前,利吉姆就随即松开口了。

仍被紧抓住的手腕上,疼痛之处跟着出现了红斑。

「是利吉姆咬过才形成红斑的吗?」

「没错不过那也不算是用咬的。」

「这也是利吉姆弄的?」

翠兰注视着胸口的红斑,利吉姆以平板的声音回答:

「不是我。」

「那会是谁呢?」

喃喃自语之际,翠兰背脊上冒出一股寒意。

不知道是谁将嘴凑到自己的胸口上。

同时,这对利吉姆而言,也是相当令他不愉快的状况。

翠兰并没有犯下任何错误,却涌出了一股莫名的罪恶感;尽管想在利吉姆面前掩饰也已经太迟了,翠兰赶紧将衣襟拉好。

「无论如何,请您暂时先离开房间。」

燕莎推着利吉姆的肩膀。

「翠兰殿下才刚刚醒来。不知道身体是否真的已经康复,还需要再观察一下。」

利吉姆转身背对翠兰低声说:「是啊。」

然而,他还是在步出房间前回过头望了翠兰一眼,眼神中似乎闪过了什么。

翠兰无法理解利吉姆那一闪而过的眼神代表什么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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