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怪
朱璎躺在床上歪头思索。
最近四天早晨,她躺在床上时都会有一股疑惑。
她的疑惑来自古辛。
每天清晨,古辛都会穿过朱璎房前的走廊前去净身;他在为了圣寿大典而戴上面具之前,就一直都有这个习惯。
虽然古辛一直维持这个习惯但是朱璎开始注意到此事,则是在来到此城之后的这一个月左右。
因此她并非十分有把握,只是歪着头倾听古辛的脚步声。
果然今天早上还是不一样
朱璎房前的走廊上铺满了削成薄片的彩色石头。
虽然是为了提高装饰效果,但是因为石头微微凸起,所以只要一踩上去便会喀喀作响。
朱璎入城以来,经过她房前的古辛的步伐都相当一致。
但是这四天却变得相当杂乱。
是从为圣寿大典戴上面具的第二天早上开始的。
起初她还以为是因为戴了面具让步伐变得不稳。
不过,根据与她较熟的侍女所言,从面具外虽然看不见古辛的脸,但是从内侧向外看的视野似乎很清楚。
更何况,大典当天要走很长一段路,还要占卜、并接受神嘱,怎么可能会因戴面具而难以行走。
仔细一想,侍女的话确实有理。
既然如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难不成面具下的古辛被其它人取代了吗?
朱璎一直在思考着这件事。
利吉姆在昏暗的早晨中醒过来,他仰躺着并移动左手探索自己身旁的位置。
没有人在身旁。
这里是利吉姆的房间。
自从来到逻即位些之后,他一直都是使用这个房间;即便在琼结迎娶蒂卡儿之后,也不曾在她的房里醒来过,一直都是睡在自己的房内。
对利吉姆而言,独自从睡梦中醒来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自从和翠兰结婚之后,他就像既定行程似地每天都会查看一下身旁;如果翠兰不在,他总会感到有些失落,然后怀着不满足的心情起身下床。
他在前往河源之前,完全无法预料到自己会变成这样。
当他茫然地望着天花板时,桑布扎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利吉姆殿下,请问您起身了吗?」
「嗯,醒了。」
利吉姆从床上起身,并胡乱地抓理一下浏海。
准许他进来之后,白发苍苍的大臣现身。
「我来报告关于老鹰的事件。」
「有眉目了吗?」
桑布扎说了一声:「请容我失礼。」便走近挺直身子的利吉姆。
但是,他在开始报告之前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并挖苦地说:
「听说,翠兰殿下被拉塞尔殿下抢走了?」
「再讲这些闲话就把你扫出去。赶快说明要事。」
「攻击拉塞尔殿下的老鹰果然是有人豢养的,牠的脚上有个训练时留下的伤痕。」
嗯,利吉姆从鼻子哼出回应。
「您认为放老鹰的和在狩猎场射箭的是同一人吗?」
「很难断定。」
桑布扎低语,然后瞇起原本就很细小的眼睛。
「射箭的人很明显是想要利吉姆殿下的命;但是,放出老鹰目的是否在于杀人,这就不能肯定了。」
「拉塞尔还是个小孩,老鹰对他而言够危险了。」
「但是,利吉姆殿下,只要卫兵或武将把牠射落就没事了啊。」
「就像姬儿所做的一样吗?」
利吉姆不悦地皱起眉头。
「就算被老鹰袭击,对着翠兰和拉塞尔放箭仍是不可原谅的行为。」
「能够确定的是,翠兰殿下与拉塞尔殿下因为她而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姬儿殿下的技术甚至高明到让翠兰殿下称赞;那一箭正中老鹰的心脏。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是无法像她那样把弓拉到底的。」
「凭一介女子的本领,能把弓拉得那么开吗?」
「翠兰殿下不也是使剑高手吗?」
「是啊,还拥有一把叫做朱璎的怀中宝剑呢。」
利吉姆反驳桑布扎,想要趁机揶揄他。
然而,话才一出口,自己也深有同感。
翠兰的那名侍女总被人们批评不起眼,但是她就像伪装自己来守护鸟巢的鸟儿一般。
在人前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让对方失去戒心;事实上,她那一对眼睛正在仔细地观察对方的弱点。
再加上她还是一位优秀的占卜师。
她的占卜似乎会依占卜对象或希望的内容而影响到准确度;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她全都占卜过,除了特别警告要小心姬儿之外并没有任何结果。
「对了,利吉姆殿下,您不觉得古辛的样子有点奇怪吗?」
是啊,利吉姆低声同意桑布扎的话。
「你也发现了吗?他的步伐很凌乱,而且还怪异地摇晃肩膀,如果是受伤了,那我们应该要主动注意,因为此刻古辛无法开口。」
听到利吉姆的话,桑布扎也低声笑了起来。
「刚才朱璎小姐也来与我商量过同样的事,朱璎小姐似乎怀疑古辛是否被掉包了。」
利吉姆皱起眉头,认真地盯着桑布扎。
「桑布扎,此话当真。」
「如果是真的,那事态可就严重了。」
桑布扎不慌不忙地提出他的见解。
「现在这个时期也无法停止古辛的斋戒,万一草率处理而让诸王有机可乘的话,绝非理想之计。」
「那你有何打算?」
「我想带朱璎小姐到古辛的母亲那里,请她占卜古辛的下落。她说过,若能借助古辛母亲的力量,也许可以算得更精准。」
「但是」
「当然,只要结果显示出古辛还在城内,就不会有问题了。」
桑布扎及时制止利吉姆的反驳。
「只不过,如果是在别的场所虽然史无前例,但是我希望您能够命令古辛卸下面具。」
「要中止圣寿大典吗?」
「只要再次任命新的古辛,并重头再来一次即可。」
「看来得尽可能私下解决此事哪。」
利吉姆低语,桑布扎也点点头。
「因为,想要找到能媲美现任古辛的『古辛』很困难。」
桑布扎拍了一下膝盖站起身来。
「那么,我想马上出发,请随时注意自己周遭的安全。」
「你们一路上也要小心注意。」
桑布扎点头向利吉姆致意后便离开房间。
接着,利吉姆步入邻室更衣。
听完了桑布扎的报告,利吉姆立刻前往翠兰的房间。
只见翠兰已经起身并换好衣服坐在床上,拉塞尔则坐在她的膝上背靠着她,双眼无神地吸吮着大姆指。
翠兰出声呼唤他才稍微有些反应。
利吉姆在翠兰身旁坐下,拉塞尔也只是转动着眼睛看他。
「他从昨晚就是这个样子吗?」
「嗯。不过,只要让他好好休息,情绪应该就会安定下来了。」
翠兰一边温柔地抚摸拉塞尔的肩膀一边回答道:
「也有可能是最近城内人多,所以他的情绪比较亢奋的缘故吧。」
「妳认为他能出席圣寿大典吗?」
「这就不知道了,总之不要太勉强他。」
那可行不通,利吉姆没有说出这句话。
尽管利吉姆并不想让诸王知道王太子拉塞尔的弱点,但是翠兰说得也没错,过于勉强反而会使拉塞尔的状况更加恶化;朱璎和桑布扎一起出城的事,也等到待会儿换个场所再告诉她吧。
「翠兰,我想,还是先让姬儿回涅鲁去吧」
「因为她朝拉塞尔射箭的关系吗?」
翠兰看来有点惊讶。
「那是吐蕃的行事风格吗?当然,在大唐帝国将弓箭瞄准王室的人也是不被原谅的。」
「也没有那么严重。」
「这样的话,既然她专程从远方来此,让她待到圣寿大典结束如何?」
利吉姆露出微笑,并轻吻翠兰的脸颊。
「既然翠兰都这么说了,就顺妳的意吧。」
「如果你见到姬儿殿下,请再次帮我向她道谢。」
利吉姆正要踏出房间,却因翠兰的请托而停下脚步。
为什么她会知道自己现在正要去见姬儿?
利吉姆讶异地回头,而翠兰则用一副『还有什么事吗?』的表情歪头看他;利吉姆把头一横,大步走出房间。
这种无言的交谈令他稍稍感到满足。
因为利吉姆不便造访姬儿的房间,所以请她到别的地方。
为了不让她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他还请了一位意气相投的武将陪同,利吉姆原本并不是如此多心的人,但是他不想引起翠兰误会,因此不得不谨慎点。
「按您的吩咐,姬儿前来叩见殿下。」
姬儿走进房内,她身穿色彩鲜艳的服装、戴着硕大的琥珀项链,耳朵上装饰的大颗土耳其石耳环散发出蓝色的
光芒。
虽然还是大清早,她却已经用心化好妆了。
夜晚的宴席上,在兽脂灯的朦胧灯火照耀下还没什么感觉,但是她的容颜在微亮的朝日之中却显得稚气。
姬儿进来之后看着利吉姆的脸,又瞄了一眼陪在一旁的武将。
「知道为何唤妳前来吗?」
利吉姆单刀直入地问。
姬儿最初一脸不知情、还故作可爱地将头歪向一旁,但是没过多久态度就转变了。
「是因为昨天在河滨发生的事,对吗?」
她的口气也不同了,虽然声音依旧沙哑,却有一股独特的英气。
「虽然您并没有责骂,但是我非常明白,尽管当时情况紧急我仍不该将弓箭瞄准王妃殿下和王太子殿下;若您下令的话,不待圣寿大典举行,我会立刻返回涅鲁。」
「不,允许妳继续留在此地。」
利吉姆的回答让姬儿一阵讶异。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疑问,姬儿是否期盼能被命令返回家乡?刚才那些圆滑的说词也许正表示了她的心情。
「这是翠兰殿下的好意吗?」
姬儿询问。
利吉姆稍微犹豫了一下后回答:「是的。」
「她希望我为她传达,谢谢妳救了她与拉塞尔。」
「真是天真。」
姬儿再度改变语气,喀喀地笑了起来。
「还是说,她愿意承认我成为您未来的小妾了呢?」
「我正要和妳谈这件事。」
利吉姆沉重的语气令姬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虽然这是五年前的事了,但我是为了向叔父报告和蒂卡儿的婚事才拜访涅鲁。姬儿当时只有十岁,所以我不可能承诺要纳妳为妾。」
「您果然还是不记得哪。」
姬儿露出暧昧的微笑。
「您说得没错,承诺一事是我编的,不过」
「什么?」
「骑马奔驰那件事是真的。」
姬儿冷静且清晰地叙述着,眼神抛向远方。
「我从涅鲁城的窗口往外看,见到利吉姆殿下的来临;取得伯父的允许后,您带我骑上黑色的马驰骋到湖畔。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丽的景色。」
「那里是姬儿的故乡不是吗?」
利吉姆纳闷地皱起眉头,姬儿打从鼻子哼出笑声。
「唉呀,利吉姆殿下,与思慕的殿下一起欣赏的景色可是格外不同哪。」
「但是,妳对我并没有爱慕之心。」
「不,我朝思暮想的都是利吉姆殿下的事。」
姬儿往前一步走到利吉姆面前。
两人的距离近到再差半步就会碰触到对方了。
利吉姆不自觉地想拔出剑。
姬儿旋即按住利吉姆放在剑柄上的手,并将唇贴近他耳边悄声地说:
「注意古辛。」
她的低语出乎意料地认真而严肃,而且她未经利吉姆允许便转身背对他,并以优雅的姿态步出了房间;那模样,彷佛是悠闲阔步于山林间的豹。
犹如孤独而美丽离群索居的野兽。
利吉姆心想,是否应该要叫住姬儿,再向她询问一些问题。
然而,她只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女。
踌躇之间,她已消失于房间外头。
利吉姆抱着满是疑问的心情,重重地叹了口气。
在两名武将齐夫尔和可鲁古姆陪同下,朱璎和桑布扎同乘一匹马出城,日落前抵达了古辛母亲的家。
这里是逻些城外以南的地方。
建在半山腰上的房子和一般房子一样是石造屋;虽然是一栋大约定十几步便可绕完的小房子,但是日照十分充足。
小麦在屋外晒着并闪耀着金色的光辉,为单调的景色增添了几分色彩;一个接着一个紧铺在墙上的牦牛粪,看起来也好似屋子的装饰品。
朱璎等人一靠近屋子,就有一只大黑狗奔了出来、狂吠不止。
这时从里头走出一位女性喊了一声,大狗立刻停止吠叫,并跑向牦牛正在吃草的山坡斜面上。
「您是古辛的母亲吧?」
桑布扎温和地询问,那名女性则沉默地低下头。
这是在面对意外的访客时才会出现的态度。
桑布扎把马系在屋旁的栅栏上,然后带着朱璎一起进入屋内。那名女性送来了装着水的器皿。
「要不要我去挤点牦牛的奶来喝呢?」
从她那丰润的嘴唇里发出口音很重的汉语。
「如果不麻烦的话。」
朱璎礼貌性地以吐蕃话回应。
女子露出温和的笑容,深深地点了一下头。
古辛的母亲并非朱璎想象中那般削瘦;她是一位虽然身材瘦弱,却十分健康的女性;外表看起来或许不是很坚毅,但是黑色的眼睛却炯炯有神。
「有好吃的奶油喔,要不要一起尝尝?」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朱璎回答后,古辛之母笑得更开心了。
吐蕃人喜欢奶油,但是不会单独品尝;通常奶油会和烤饼或肉干一起搭配食用。朱璎也猜得出,她大概会招待他们一餐。
果然,她们在屋外享用了一顿充满人情味的午餐。
自制的奶油、烤饼和肉干都是简单朴素的口味。
牦奶的甜度也刚刚好,想到古辛是被这种乳汁养育长大的,朱璎不禁感慨万千,但是随即又想起他是在汉土长大的。
古辛的母亲也因为嫁到异国而受了不少苦吧。
「汉土来的小姐,今天造访这里有何贵事呢?」
用餐后休息了一会儿,古辛的母亲问道。
朱璎起初有点犹豫,最后还是决定不要有所隐瞒,将自己的担忧全盘托出。
这样也有助于古辛的母亲坚定寻找儿子的决心,若含糊其词,反而会影响占卜的结果。
无论如何,若要占卜古辛的行踪,她需要长时间来束缚自己。
占卜有其最适当的瞬间。朱璎首先要做的,就是等待那个时机来临;接着必须为了提高集中力而舍弃自我,以利在最佳的时机转换十八次水晶的排列。
这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
假如古辛的母亲不希望知道占卜的结果,那么原先就很费时的占卜程序将拉得更长,因此必须以最真诚的态度来与对方交涉。
「您说应该在城里的那孩子,现在变成了别人?」
古辛的母亲听完朱璎的解释后,以不安的口气询问。
朱璎歪了一下头,诚实地表示:
「希望事实并非如此。」
「可是,小姐却有所怀疑。」
看到古辛的母亲表情变得暗淡,朱璎一鼓作气接着说下去。
「我并不认为古辛有参与某种阴谋。我担心的是,他很有可能被怀有邪恶目的之人囚禁起来了。」
朱璎点着头并加强语气。
「当然,希望这些全都是我的杞人忧天。刚才也解释过了,近来城内接连发生了很多事,为了平安地迎接圣寿大典,请您务必协助我们。」
「我明白了。」
古辛的母亲叹了一口气后点点头。
她那张担心的容颜,看起来又更苍老了一些。
朱璎进到屋内和古辛的母亲面对面坐在简朴的地毯上。
她从丝绸袋中取出水晶片,古辛之母的眼睛亮了起来。
「用这个吗?啊,不能和您说话对吧?」
「不,若您不介意的话,请告诉我一些古辛的事。」
「唉呀,都是些母亲夸赞自己小孩的话喔。」
她无力地笑着。
古辛之母在昏暗的屋内看来格外憔悴。
「古辛是非常优秀的人呢。」
这是朱璎的肺腑之言。
这位母亲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是啊,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虽然年轻气盛、又为了思虑不周的我而受尽辛劳,但是他总是开朗地鼓励着我;当松赞-干布大王命令他担任利吉姆殿下的古辛时,他也很高兴能为利吉姆殿下效劳。」
「王妃殿下也相当依赖古辛呢。」
「真的吗?那真是荣聿。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说要成为联结吐蕃和唐的桥梁;虽然语言、风俗习惯不同,但是同样都是会欢笑、会哭泣的人类。」
她的笑容和古辛重迭在一起了;这一瞬间,朱璎抓住了游走在空气中的透明之龙。
这就是称为『占卜时机』的龙。
它预告了占卜的最佳时机。
朱璎露出微笑,把自己的意念注入手中的龙;她眼前的景色全部消失了,只有模糊的黑暗逐渐逼近。朱璎的身体化为容器,内部充满了透明的气体。
在那之中,唯有龙的起伏能左右朱璎的意识。
右边、左边
朱璎将水晶片分成左右两边,但是并没有低头看。
右边代表『地』,左边代表『天』。
古辛的母亲畏畏缩缩地伸出手,将被分到右边的其中一片水晶移到一旁。
那表示『人』也就是古辛。
朱
璎没有理会被移走的水晶片,她开始四片四片地排起左右两边的水晶片,直到右边的水晶剩下二片,左边的水晶也剩下二片之后,朱璎将这些剩下的水晶片一起放到一边,然后再用剩下的四十四片重复同样的动作。
就这样一边减少水晶片的数目,一边持续了三次相同的动作。
在这之中,显现出了阴阳之别。
然后,她再次使用全部的水晶片,又重复了三次同样的排列顺序。
接着又重复了六次这三个程序。
最后,终于显示出了六十四卦的其中一卦。
朱璎让身体沉浸在黑暗之中,并眺望胸中显示出的结果。
毫无根据的怀疑踩住虎尾流水溶于水中的血大小不一的接点死者被食尽
一阵恶寒爬上了背脊。
朱璎的身体不小心动了一下,突然,她从体内的『气』中恢复了意识。
龙的『气』一下子全流入了意识中。
朱璎彷佛意外落水一般无法呼吸。
要溺水了!
朱璎无意识地挥舞着双手、抓住了某个人。
唰地一声,水在一瞬间退去。
她全身湿淋淋地倒在河边,脚边则是一条和缓的小河,再向前一点,则有一条大河与其汇流。
河边有好几个巨大的岩石。
她看到古辛站在岩石上。
他站在那个看起来似乎不易站立的岩石尖顶,但是身体丝毫没有摇晃。
虽然距离很远,但是朱璎依然看得见古辛的表情,古辛的双唇发青、两颊下垂,从两颊肌肉的缝隙间,可以看到他洁白的牙齿。
古辛
古辛伸出左手,就像是在响应朱璎的呼唤。
仔细一瞧,白色的手指竟是骨头。
接着,白骨七零八落的松开、掉入河里。
不行!
古辛对她说:「回去吧。」
紧接着,强烈的冲击摇晃着朱璎的身体,眼前的景象还有体内捕捉到的龙顿时消失无踪,然后,她的耳边传来女性担心的声音。
眼睛慢慢睁开后,她看到了古辛之母的脸。
「小姐!!妳到底怎么了!?」
追问的声音里完全没有任何恶意,只有满满关怀朱璎的温柔。
朱璎的双眼不停地流下眼泪。
定下神后,她才注意到屋内一片昏暗,夜幕早已低垂;朱璎仰躺着,朦胧的视野里只看见被煤炭熏黑的天花板。
拉塞尔坐在床上,正在玩着一只玩具马。
但是若不加以说明的话,恐怕没人看得出来是匹马;那是翠兰用碎布缝的替代品,另外缝上的四只脚还可以前后摆动。
自从在郊游时被老鹰袭击后,拉塞尔就一直待在翠兰房内。
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似乎就会想起那时的惊吓,然后马上放声大哭。
因为拉塞尔寸步不离翠兰,所以自然而然地,她也几乎都待在房内;自从那天的郊游活动之后,她就没有再现身招待诸王及贵妇人们。
并由堤-涩鲁代替翠兰担任接待工作。
翠兰偶尔会在走廊上与他擦身而过;眼袋与日浮肿的堤-涩鲁会一边露出疲惫的笑容一边关心拉塞尔的状况。
翠兰会告诉他,拉塞尔还不错。
尽管饮食有点不均衡,不过都有进食,晚上也睡得很安稳。
利吉姆带着小狗来探望他时,两人也会高兴地一起玩耍;虽然拉塞尔对父亲的态度依然有些拘谨,但是偶尔也会用撒娇的口气要糖果吃。
然而
另一方面,翠兰不得不担忧起拉塞尔继承王位的困难性。
拉塞尔曾经自己说出『要让出王位』的话,听来并不像小孩子的胡言乱语;可能是因为他的身体状况与个性造成他说出这种话的吧。
与年纪相仿的小孩相较之下,拉塞尔发挥了比大人还敏锐的洞察力。
或许就是这个杰出的部分使他的精神负担更加沉重。
她多么希望拉塞尔能抛开王位继承的重担、舒展他的身心,就算只是暂时也好!
翠兰一直这么想着。
因为翠兰亲身体验过那种被强迫扮演不适合自己角色的痛苦。
只是,这并非刚嫁入此地的异国女子所能插手的问题。
强力主张王位要由父传子继的松赞-干布,是如何看待自已的孙子呢?
「吶,拉塞尔,你有见过祖父吗?」
翠兰一问,坐在地毯上缝衣服的燕莎便抬起头来。
「拉塞尔殿下曾住在琼结,不过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燕莎笑着说。拉塞尔嘟起了小嘴。
「我还记得喔,爷爷脸上有很多胡子。」
「对了,拉塞尔殿下称大王为『胡须爷爷』呢。」
「『胡须爷爷』啊。」
翠兰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留了很多胡子的老人。
听说松赞-干布今年已经六十岁了。
虽然利吉姆说过吐蕃的王位是因他而存在的,但是这一连串的事件也会与他有关吗?
话说回来,听说也是他任命古辛为『古辛』。
桑布扎和朱璎前去拜访古辛的母亲,目前尚未返回。
再过几天就要举行圣寿大典了。
翠兰的内心祈祷着,不要再发生任何风波。
等到朱璎的精神状态安定下来之后,桑布扎走出了古辛母亲的家。
占卜的结果虽然已经出来,但是朱璎却不愿开口。
古辛的母亲也一样,什么都没问。
可是当她们忧愁地四目交接时,彼此都不禁垂下头来。
桑布扎见到她们这种模样,已能猜测到古辛的死亡。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骑马离开古辛之母的家后,桑布扎自言自语道。
「古辛,在河川下游。」
朱璎以僵硬的声音响应。
「嗯。」桑布扎回了一声,便开始动脑思考。
是要就此回城向利吉姆报告此情况呢?还是将古辛的遗体带回城里,然后通知诸王发生了意外呢?
他认为后者才是正确的处理方法。
如果利吉姆单方面宣布中止圣寿大典,势必会引起为了大典前来的众人不满。
通知诸王前,得先抓住冒牌的古辛。姑且不论是否要在众人面前戏剧化地剥下那副面具,就算在逮捕之后加以说明,也不一定能让诸王认同。
桑布扎认为还是需要古辛的遗体。
「朱璎小姐,妳知道遗体在那里吗?我想应该先去带回,但是棘手的是,这可能需要花上几天的时间。」
「是在二条河流交会的地方,那里有个很大的尖顶岩石,就在那岩石上」
「古辛在那儿吗?在岩石上面?」
桑布扎反问,朱璎无奈地点头。
「他已经死了,但是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以某种形式看见了残留在古辛体内的灵气,他好像想告诉我们什么事,而且我还听见他说:『回去吧。』」
「原来如此,朱璎小姐和古辛一样,都是看得见灵界景象的人。」
桑布扎点点头,把同行的武将齐夫尔和可鲁古姆唤来;分别在前后担当护卫的齐夫尔和可鲁古姆立即敏捷地骑马靠过来。
「你们其中一位先回城里,向利吉姆殿下报告详细内容。」
「报告古辛的死讯是吗?」
可鲁古姆吞吞吐吐地问。
桑布扎沉痛地回答:「是的。」
「我们会在圣寿大典之前赶回去:另外提醒利吉姆要格外谨慎小心。」
「那么,由我继续保护两位。」
利吉姆的『共生』齐夫尔如此表示,于是大家结束了简短的商议。
负责传令的可鲁古姆策马而去,桑布扎一行人则是前往河川下游。朱璎所说的地方,大概是那两条流过逻些东西侧的河川交会之处。
距离并不算远。
但是也不能说很近。
即使找到了遗体,要打捞上来可能也得花点时间。
桑布扎在脑中计算着距离圣寿大典的剩余天数,然后悄悄叹息着。
不管怎么算,时间都非常紧凑。
可鲁古姆回到城里,并没有直接向利吉姆转达桑布扎的报告。
他太过年轻而思虑不周,居然向前来取马的赭面男子透露了报告的内容。
高谈着古辛不幸遭遇的可鲁古姆,竟被那名男子拿出的白刀刺进腹部。
可鲁古姆嘟囔几声后随即倒下。
赭面男子迅速地扶住他的肩膀,试图不让其它人察觉异状。
另一个男人询问撑起可鲁古姆肩膀的赭面男子:「发生什么事了?」
赭面男子笑着说:「他太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