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节庆的中午,广场总会被人群淹没,就像一大片蠢动的马赛克花纹。
而矗立广场中央代替日晷的圆柱,理所当然就是约定碰面的绝佳地标。
在五颜六色如花朵般鲜艳的盛装男女当中,只有一人特别朴素——那就是她。
上半身穿着清纯的象征,毫无装饰且不显眼的白色雪纺衫。
下半身则是一件以方便活动为优先的裤裙,裤裙底下露出的腿部则由素色过膝袜包裹着。
发型跟平时一样,只有固定发辫的缎带是事先新买的。
这是便服——也就是假日时上街用的衣裳。老实说,就只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准备的衣服。
然而即便打扮得如此素淡,她也丝毫没有半点不安。
那是因为——……
「啊。」
——……看吧。
大步走来、对四周杂沓丝毫不放在眼里的那个身影。
绝对不会看错,也毫无追丢的可能。脏污的皮甲与铁盔。剑与圆盾。
他的外貌,老实说已经一成不变到好笑的程度了。
因此她也微微一笑,穿着跟平常有点不同的服装,脸上挂着一如往常的笑容。「早上,玩得开心吗?」
「嗯。」
伫立在眼前的哥布林杀手果然还是一派淡然,就像平常那样点点头。
「抱歉。久等了。」
「完全不会。我也才刚到。」
柜台小姐撒了一个很容易识破的谎。
其实她心中万分期待,所以上午就开始等了,但这点要保密。
因此接下来,她为了掩饰尴尬而假咳了几声。
「……不过。很遗憾您还是稍微迟到了喔,哥布林杀手先生。」
「抱歉。」
「不不,没事的。因为我——」
——喜欢等待。
柜台小姐促狭一笑,若无其事地在前方引领他,并蓦然回过头。
绑着缎带的麻花辫,就像尾巴一样轻轻地摇晃着。
「那么,我们出发吧!」
她心里很清楚。就算自己刻意打扮得时髦可爱,在他脑中也了无痕迹。不如保持平常——但跟上班时又不同,对他展现出真实一面的自己比较好。不是以柜台小姐的身分,而是平常的自己。真正的自己。
这就是我!为了这种自我主张,她今天特意减少对自身的修饰。
「午餐吃过了吗?」
「不。」
哥布林杀手缓缓地左右摇晃脑袋。
「还没吃。」
「那……」
柜台小姐脑中发出迅速驱动思绪的声响。
她实时比较好几个不同方案,筛掉其中一些,选出最后的结论。
尽管已知道他喜欢炖浓汤一类的食物,但那必须加上「故乡的」为前提。
她不想在同样的领域与人一战。因此,这时就要活用祭典的情势!
「……边走边吃,好不好呢?」
柜台小姐这么说道,脸颊微微放松成羞赧的表情。
「虽然有点不成体统,不过反正是祭典嘛?」
「我不介意。」
「就是说啊。那,我们边吃边逛好了……」
柜台小姐仰望对方,从下方窥探他的脸孔。脏污的铁盔。那副一如往常的表情。
「那么,要往哪边走呢?」
「唔。」
「可以选您喜欢的方向喔?」
「唔。」
哥布林杀手沉吟一声,柜台小姐则以笑容守候他。
等待并不是一件痛苦的事。至少,当确定对方会响应自己的时候。
他在认真思考时的反应,一旦相处了五年当然能够理解。
于是过了一会,哥布林杀手点点头说道:
「……那,从这边开始。」
「好的!」
他大跨步走了起来,柜台小姐则三步并两步急忙跟上。
为了避免走散还是手牵手吧——要是能进展到这个地步就好了。
不过他的特征实在太过明显,如此异样的打扮,基本上不可能跟丢才对。
柜台小姐决定先享受一下他的「护送」,于是加深了脸上的笑意,从后头追上去。
§
两人一起买了淋上糖浆的苹果当点心。
尽管这种零食并不像正餐,但抱怨祭典的摊贩未免太不解风情。
柜台小姐非常清楚这点,也无法想象他对食物显露出不满的模样。
——难以想象啊,真要说起来。
就连他隔着铁盔还能巧妙啃食苹果糖的样子,平常的她也很难想象出来。
「……呼呼。」
「怎么了。」他把粗略啃完的苹果糖竹签折成两半后,不解地歪着脑袋。
「没事。」柜台小姐还在哑然失笑,但却摇了摇头。
「我在想,不知道哥布林杀手先生有没有什么难以接受的食物呢?之类的。」
被这么一问,哥布林杀手「唔」地陷入沉思。
在他身边,柜台小姐依然用舌头轻轻舔着苹果糖……嗯,好甜。
「不算难以接受。」
他如此低语,柜台小姐听了「是的」地轻轻点头。
「我会避免吃鱼。」
「鱼吗?」
「虽然有河就能补给,但有寄生虫,也有中毒的可能。」
他说完后,慢了半拍才又补充道。
「况且,很臭。」
「啊啊。」
她笑着表示同意。的确,鱼就算熏制过还是有腥臭味。
「这个我懂,我也曾看过有冒险者为了这种事而吵架。」
「哦——」
「有人为了找能长期保存的食物而买了熏鱼,结果却嚷着太臭太臭而引发骚动。」
那次还真难收拾呢,她夸张地说道,结果他只回了句「是吗」并点点头。
所以——那是发生在哪支小队的事?
即使记得曾有这样的麻烦出现,但脸孔却模模糊糊的,回想不起来。
冒险者这种人基本上都是游民、流浪汉。
虽然也有人有固定居所,但就算随意到别处去晃荡也没什么人会在意。
那家伙、或那些家伙,此刻想必是在某个镇上,精神饱满地生活着吧。
毕竟,这是理所当然的。
比起去想象任务失败而全体遇害的结局,这么想还比较能获得救赎。
正因为她每天都会与许多冒险者见面,不那么强迫自己,工作就会做不下去。
——真不愿去想那种事呀。
好比说,最近一直都没出现的那个人是不是死了,之类的。
今天要出发去冒险的人恐怕再也不会见面了,之类的。
等待之所以不辛苦,那是因为认定对方绝对会响应的缘故。
但假如不是的话……
「不过,用来熏巢穴很有效。」
对她的心意毫不知情,他极为严肃——永远都是这么认真——地断言道。
即便明白他根本不是在说些玩笑话,柜台小姐还是笑了。
从她与哥布林杀手一起逛祭典开始,他就一直——不,两个人就始终是这种调调。
每到马路拐角他就会左右挪动视线,遇到下水道的盖子也会用脚使劲踩几下。
穿越道路,通过河边,他在桥上也死盯着上流下流的景色,彷佛在观察情势。
不管是小溪的潺潺流水声,游鱼的跳跃声,或是在河面通过的一群小舟都无法吸引他的注意。
「嗯——真舒服耶,这里。」
拂过脸颊的秋风带来清凉,柜台小姐不禁眯起眼。
她用手撑着桥的栏杆大胆探出身子。
「会摔下去喔。」而这不经意的一句警告,也是他在意自己的证据。
「放心啦。」柜台小姐应道,然后一个转身。
她依然用双手撑着栏杆,反仰背部整个人迎向天空。
原本编成麻花辫的秀发也解开了,发丝在空中漫舞并柔顺地飘逸着。
「好像会流到大海去嘛,这条河。」
「对。」他说。「从山上流下来。」
「但还不到水之都那种程度对吧。那个地方怎么样呢?」
「路很复杂。」
哥布林杀手淡淡地说。
「容易防守,但被侵入内部就很棘手。」
「所以我们这座小镇,也要多留意别让哥布林跑进来啰。」
「嗯。」哥布林杀手点点头。「没错。」
就在这时……
「啊。」
恰好通过桥下一艘舟船上的乘客,与柜台小姐视线交会。
对方束起了美丽的金发,白皙的脸颊微微染上红晕,五官发出凛然气息。
跟平日的板甲不同,今天对方换上了极为华美的一袭绢布连身洋装。
一旁则是一位表情严肃、但带有困惑之色的壮汉陪伴……那不正是女骑士吗?
「……呼呼。」
就好像在叫柜台小姐保密般,女骑士一脸严厉地在嘴唇前竖起食指。
那副模样就像
是宣蔻年华的少女,柜台小姐忍不住噗哺一笑。
——好啦,好啦。当然,我会帮你保密的。
周遭的大家想必早就察觉他们的事了,关于那点自己可不负责。
既然一切顺利就没什么不好。那么话说回来,自己这边又会被人怎么看待呢?
「呐,哥布林杀手先生。」
一想到这柜台小姐就倏地离开栏杆边,拉了拉他的袖子。
「接下来,要去哪里?」
「唔……」
他念了一声,但跨出去的步伐还是一如往常,柜台小姐只好胸口小鹿乱撞地跟了过去。
那边、这边——他毫无方向性地改变前进路线,说是随便散步,他的脚步又完全不犹豫。
到底想做什么,究竟要去哪里?光是驰骋自己的想象力,柜台小姐就感到十分愉悦。
当这样的他脚步终于停止,是两人拐过了好几条小巷子,进入一条格外热闹的马路时。
「啊啊。这条马路是给街头艺人之类表演的地方呢。」
艺人们穿着五颜六色、款式各异的衣裳,在这块区域展示自己的技巧。
路人们则发出欢笑、被逗乐、鼓掌、扔下赏钱,或者也有人直接无视通过。
圃人乐师抚摸怀中抱着的猫开始演奏,并一边来个空翻踩在球上。
保持这种姿势,那家伙开口冒出的,是一首轻松而走调的打油诗。
人生就像玩骰子
日复一日掷了又掷
然而我总是掷出蛇眼
有人说过 运气是公平的
出生到死都不会改变
或哭或笑殊途同归
今天我仍持续掷着蛇眼
噢噢 蛇眼啊蛇眼
明天请让我看到双六吧……
柜台小姐对偶然在路上听到的歌声竖起耳朵,并朝上仰望哥布林杀手。
「对哥布林杀手先生来说,今天掷出了几点呢?」
「不。」哥布林杀手道。「还不知道。」
「嗯……」柜台小姐以食指抵着唇思考。嗯。没错。
「上午跟一个女孩子约会,下午又跟另一个女生约会耶。」
她语带捉弄,但又有那么一点——想起不满之处地嘟起嘴唇。
「不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吗?」
「是吗?」
「当然是呀。」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哥布林杀手不知究竟理解了没有,嘴里只是「唔姆」地咕哝着。
——真是的,受不了耶。
若照正常标准,这样应该属于优柔寡断那型的吧,自己或许该生气一下比较好。
只不过,认真说起来他却不算那种性质的人。
如果他真的是个没主见的冒险者,自己才不会像这样约他出来玩。
「真受不了。」
故意说出口并重复一遍的这句话,却被人潮的喧嚣所淹没,无法传达给对方。
至于当事人哥布林杀手,视线则对准街头艺人那边。
他对投掷短刀时故意出糗搞笑的小丑投以一瞥,但很快就扭开头失去兴趣了。
接着哥布林杀手目光所停留的地方,是一名身披外套的男子。
那家伙全身每寸皮肤都被布料所覆盖,用怪异的动作与手势夸张地摆动臂膀……
「哇。」
下一秒,男子翻过来的掌心上就出现了一条小龙。
当柜台小姐忍不住惊呼时,被紧握在手里的龙咻一声变成一颗蛋。
男子双手包住蛋转了转,眨眼间蛋又膨胀、孵化出一只鸽子。
把鸽子释放到空中的瞬间男子手指一弹,一道闪光迸发,鸽子又化为了青烟。
男子好像在拉绳索般扯着那道烟雾,结果咻一下又冒出了一把长剑。
男子将剑刃转了一圈,用力张开嘴表演吞剑术。
魔术师、幻术师、杂技师。其高超的技巧变化多端,令柜台小姐也不吝发出掌声。
「真了不起耶,我以前从来没见识过变戏法这么厉害的人。」
「是吗。」哥布林杀手应道,而他的视线完全没从男子身上离开过。
刚才欣赏过那么多戏法,他却毫无惊讶之色,柜台小姐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不,也不单纯是不可思议,应该说她很在意——一股好奇心逐渐在胸中膨胀。
如果现在是轮班期间,她就不方便过于深入去追问这些事了……
幸好现在自己跟他都处于私人的休闲时间。柜台小姐毫不迟疑地问:
「您喜欢……这种表演吗?」
「嗯。」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并指向用指头点起火,还把火球当沙包玩的男子。
「……那个男的先用动作吸引注意力,再趁隙启动机关。」
「我听说这就是魔术的基本手法呢。」
「对。接着当客人察觉动作是诱饵时,动作又成了机关的运作步骤。」
哥布林杀手说道。
「心理战。能当作不错的训练。」
接着,他转动铁盔,望向柜台小姐的方向。
一如往常,还是那种平淡的口吻。至于结论——
「……算是借镜吧。」
——啊啊,这个人真是的。
柜台小姐微微叹了口气。
认真、顽固、偏执,此外又很笨拙。
他是这种人的事实,打从两人刚认识就晓得了。
自己当初十八岁,做为职员第一次来到这个小镇的公会,已过了五年。然而柜台小姐所认识的他,仅限于身为「冒险者」的那一面。
底下的本来面目——他的另一面,尚未被发掘出来。
而这对他来说也一样。
他所见识到的那一面,也仅是身为「柜台小姐」的自己罢了。
「呃,那么……」
心理战。他刚才是这么说的。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来展示一下我的谋略。
「……我也有想去的地方,可以陪我吗?」
§
那个地点,就彷佛是台风眼。
不理会街上满满的喧闹,只有这栋建筑物依然被寂静所笼罩。
冒险者公会。
在这节庆之日,根本没有人会特地进行委托,也没有冒险者来接任务。柜台小姐打开玄关的门锁,带领哥布林杀手进入这空荡荡的房间。
「啊,请稍等一下唷。我很快就准备好了。」
「是吗。」
平常吵到会让人耳朵发疼的这个空间,如今却回荡着两人的交谈声。
只不过是少了人的气息,就让这栋建筑物充斥着孤寂的气氛。
哥布林杀手曾几度潜入遗迹之类的场所,至今为止却都没察觉这点。
当然,不论他是否闯入,遗迹也不见得就等同被寂静所笼罩之处……
「……唔。」
昏暗中,长椅的影子拉长了,自己往前走的影子也在墙上舞动。
在这种悄然无声的黑影间行进,就觉得自己彷佛成了废墟的亡灵。
哥布林杀手跟平常一样,笔直走向贴有任务委托的告示板。
为了今天的祭典,紧急案件都已经被事先处理掉了。
上头稀稀落落的纸张,不论哪项都不是什么要紧的工作。
驱除下水道的老鼠、采集药草、消灭蔓延整座山的蕈类怪物。
为收藏家搜集古董、巡逻街道、调查贵族庶子的身分真伪。
探索未知的遗迹、护卫商队……
「唔。」
小心起见,哥布林杀手把告示板上的委托从头到尾又检查一遍。
果然没有剿灭哥布林的工作。
「……」
「呃——啊,有了有了。哥布林杀手先生,我准备好啰——!」
对方出声叫他,他继续想着刚才的问题并转过身。
刚去过账房又回来的柜台小姐,手上抓着某种——不,正挥动着钥匙。
「这边唷,这边。来,我们走吧!」
这回她把哥布林杀手搁下,径自快步走向账房的后头。
哥布林杀手又对告示板回顾一次,然后才大剌剌地追赶她的脚步。
尽管他隶属此公会已五年了,但毕竟未曾踏足过职员限定的区域。
「可以吗?」他问,走在前头的柜台小姐轻松地答了句「不可以」并转过头。
「所以请您不要说出去。可以当成我们之间的秘密吗?」
眼见她伸出舌头淘气地表示,哥布林杀手颔首同意。
「知道了。」
「真的吗?您可不要骗我唷?」
「真的。」
「那,我相信您。」
一个转身,柜台小姐再度背对他,辫子在空中飞舞。
追赶着在她身后蹦蹦跳跳的那玩意,哥布林杀手不改步调继续前进。
不熟悉的旋律——来自柜台小姐所哼的歌曲。那是一首他没印象的曲子。
终于,情绪高昂的她来到一扇古老的门扉前,用钥匙咖锵咖锵打开门锁。
而门后又是一道古老、陡峭,且漫长的螺旋阶梯。
「来,就在上面。我们走吧!」
「是吗。」
柜台小姐整个人踏上去并不会产生声响的这道阶梯,承受哥布林杀手的重量却发出了呻吟。
单听这叽咿叽咿的脚步摩擦声,想必会以为只有一个人走在上头吧。
「太好了!」走在前面的柜台小姐,用手抚过自己匀称的胸部。
「如果我踩上去也会发出叫声的话,我一定会因打击太大而站不起来。」
「是吗?」
「当然啰。对女孩子而言,那可是很要紧的事。」
「是这样吗。」
没错,柜台小姐点点头。
「呼呼……欸,哥布林杀手先生。我穿裙子会比较好吗?」
哥布林杀手摇了摇头。
「看前面。不然会摔下来。」
「咦——您不会撑住我吗?」
「就算会也一样。」
「好啦~」
到底在开心什么呢?柜台小姐的声音显露出无比的雀跃。
不多时两人抵达了螺旋的顶端,这里果然又是一扇陈旧的门扉。
「请稍等一下唷。」抛下这句,柜台小姐便转动生锈的锁,将其打开。
「以前我就一直很想,把哥布林杀手先生带来这里。」
「……带我?」
「对呀——请进吧。」
她打开门。
顿时——风吹了过来,金黄色占据了整片视野。
这是让人眼花撩乱的金银财宝之山——不对。
在逐渐西沉的夕日光芒照耀下,整个闪闪发亮的世界就在那。
不管是山脉、河川、雏菊之丘、森林或牧场。还有街道、神殿、广场。全都览无遗。
此处——公会官署的瞭望塔,可以看遍小镇的四面八方。
高耸、辽远、广阔,一望无际。
人们的嘈杂、乐师的演奏,不知是谁的笑声、歌声,全都能传达到这。
正因为这里是暴风中心,所以才能平心静气地环视整场风暴。
在这既热闹,又幸福,值得颂赞的祭典之日。
哥布林杀手,此刻宛若立于这一天的心脏地带。
「……如何,您没有料想到这里吧?」
伫立于扶手前,柜台小姐倏地把身体滑进他身侧。
然后仰望着他那无法判断的表情。
只不过,比他还更容易看穿的人,应该不存在了——柜台小姐心想。
他不论做什么,目的都会与巡逻镇上有关,这种结论连想都不必想。
「您之前,巡视过了对吧。」
钻进小巷子,检查下水道入口,确认河川的情势,在人群中搜寻小鬼的影子。这个人就是这样。
所以他一定会想从这哨台,检视四面八方……
「……这样,您放心了吗?」
「不……」
听了柜台小姐的疑问,哥布林杀手缓缓摇摇头。
「不敢保证。」
他轻轻吐了口气。
柜台小姐则喃喃回了句「这样啊」,将身子靠在扶手上。
麻花辫随风飘逸,她依然看不见他的脸庞。
「可是您一直以来明明那么致力于剿灭哥布林耶?」
「正因如此,才。」
日落西沉。太阳下山了。
「……」
「……」
光芒逐渐被地平线的彼方所隐没,祭典的日子也将告终。
取而代之的是以天顶为目标升起、伴随一层淡淡紫色霭气的双生之月。
天幕布满粒粒星斗。星辰就好像一处处寒冷的光穴。
街道已完全被黑色所涂销,不知不觉人们的气息都潜藏起来,陷入了沉默。
咻、咻——冷风掠过了在暸望塔上的这两人之间。
秋天的降临。同时也是冬天的开端。
呼出的气息,已变白了。
这时,她突然低声说道:
「您看,已经开始啰。」
金黄消去,沉入幽暗的街上。
一盏灯火——点亮。
§
一盏。
两盏。
三盏。
四盏。
五盏。
最后终于多到数也数不清。
那点点火光,是在河川水面摇曳、如小星星般微弱的灯。
在沉入黑暗的街道上,不论是这里,那里,灯火都一一点亮,摇曳不定,闪闪发光。
终于这火红而温暖的光芒,轻飘飘地——如同萤火虫般浮上空中。
那就跟从天而降的雪花恰好相反,飘起后在天空漫舞,逐渐升高。
「天灯。」
「是呀。从这里,就会觉得看起来真是美极了。」
哥布林杀手慢慢吐出那个名词,柜台小姐则像是自己的功劳般骄傲地表示。
「今年因为机会难得,所以特地招待哥布林杀手先生过来。」
「……是吗。」
哥布林杀手的视线转向街上,微微吐出一口气。
黄昏的金色即使消失了,被橙色灯火照亮的街道依然显露出不逊于方才的美丽。
那底下就是人们营生之处。
有石造的住家、建筑物,路人穿着各式衣裳,脸上都浮出笑容。把手上的竹灯点燃后,外层的伞状就会膨账,轻飘飘地飞上天空。
追逐攀升的灯火,哥布林杀手原本俯瞰的视线也挪往天上。
他知道。热空气因为比较轻,所以才能制造浮力。
那跟什么魔法或奇迹完全无关,这点他很清楚。
最终火一熄灭,天灯就会坠落重新回归地面,这他当然也知道。「哥布林杀手先生……」
柜台小姐欲言又止地开口,就在这时。
——锵啷。
彷佛在夜晚的寂静中投下涟漪,铃声响起了。
如果天灯是坠入河川水面的星星,那铃声就是潺潺的水流。
锵、锵、锵、锵。
声音以一定的间隔(Rhythm)重复,原来是源于净化土地的祀事。
柜台小姐的眼睛追逐音源,地点在有许多灯火飞升的广场。
许多人都聚集在那,围绕圆形舞台而坐。
认出席中有熟悉的长枪尖与魔女帽,柜台小姐露出微笑。
——啊啊,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吗。
节庆之日,祭典之日,祝贺之日。
而这也是属于神明们的一日。
收获,秋天的结实系繋,为了过冬而准备的感谢与祈愿之日。
奉献的对象,除了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外不作他想。
不知何时焚起篝火的广场,实际进行仪式的人走了出来。
踩着窸窸窣窣的步伐,身上包裹着洁白衣裳,一位娇小的少女——巫女,不对。
「『神明镇守于瓮之星桌』。」
是女神官。
那套与平日打扮截然不同的战斗装束,真要说来还真有点暴露。
肩膀与胸口,腹部跟背部,大腿,这些部位白嫩的肌肤都裸露在外,简直可用煽情来形容。
「『持司掌命运机会(Fate chance)之骰』。」
在此装扮下感到害羞而脸颊泛红,但女神官依然挥动象征神器的法杖。
地母神是丰收的象征,也掌管性爱,有时还会显现出战神的另一面。
是故,这套衣服才是侍奉地母神之圣女的正式服装。
其实没什么好害臊的才对。
「『奉请慈悲为怀的地母神』。」
被火光照亮的女神官满脸通红,汗如雨下,继续以双手挥舞巨大的法杖。
每当这把以脱谷器为原型制成的武器在空中扫过,就会描绘出白色轨迹,并发出「锵啷」的铃声。
这是奉献给神、模仿神、为了神而表演的舞蹈。所以又叫神乐。
「『如祢所决,我将誓以至诚』。」
因为我有练习呀——哥布林杀手回想起她羞赧地说出这句话的样子。
装备也是全新采购的。之前她慌忙跑去武具工坊,就是为了这个吧。
为了能挥动法杖而努力锻炼身体,还特别赴店订做这套单薄的表演服装。
当初妖精弓手以孩童恶作剧般的笑容所隐藏的秘密,如今也揭晓了。
「『毋倦毋怠,我将戮力行之』。」
朗朗吟诵出的祷词,越过广场、家户,一路抵达这座瞭望塔顶端。
想必,声音也能传送给位于天上镇守的诸神吧。
祈祷他们所掷出的骰子点数,可以更理想一点。
噢噢,蛇眼啊蛇眼。请让我看到双六吧。
不知是谁,喃喃道出那戏谑的歌词。
「『向神之祝福敬祷』。」
神明附体——不,或许应该称之为神的降临。
当然如果是真正的『降神』奇迹发生,容器的魂魄会承受不了。
因此只能片段展现一项动作、一次呼吸、一种声音,但光是这样就足以让空气中充满了洁净的气息。
不单是为了夜空下的人们,同时也是为了怪物、混沌,还有小鬼们。
「『巨大、久远、广阅、厚实的大爱降临』。」
跳起激烈舞蹈的她衣裙翻扬,纤细直挺的腿略显疲态。
气喘吁吁地呼出白色吐息,闪亮的汗珠四散飞溅。
湿润的眼眸,嘴唇颤抖。单薄的胸脯,因呼吸而膨胀隆起。
然而这些都是神圣的象征,不带一丝淫靡。
「『汝等同在,桌盘之上』。」
「……从来没有,放心过。」
一边紧盯女神官的身影,哥布林杀手一字一句吐露道。
「咦——?」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柜台小姐彷佛既困惑又讶异,不禁望向他。但只花了一下子,她就察觉这是针对先前问题的答案。
「不论做多少事。不论多努力。能拿到手的都是胜算。」
不管有多少同伴、朋友,加以支持、勉励,一同战斗。
「胜算,不等于胜利。」
那些都无法与胜利本身画上等号。
失败的气息,永远都贴附在他的背上,紧追不舍。
自身所制造出的影子,再怎么奔跑都无法逃开。
更何况,那个影子还是有实体的,不时会将他击败。
「所以我,没有做天灯。」
要用来备战。准备对付哥布林。为了战斗。
即便胜算已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还是要阻止那零点一的败北。
他坚决不肯把精力,消耗在其他事情上。
他很清楚。
天灯会飘浮在空中,不过是种自然现象罢了。
只要灯笼里头的火熄了就会坠落地面,甚至被当作垃圾。
哥布林杀手非常清楚。
然而。
「天灯,是用来引导死者的魂魄。」
他流露出些微的一丝后悔,如此喃喃说着。
「……有平安……回来吗。」
那究竟是对谁、为了什么,包含了多少思念的言语呢?
柜台小姐不知道。因为她根本没经历过。
即便如此,柜台小姐还是笑着说「一定没问题的」。
与此同时。
「『愿守序、混乱、中立每个角落,皆无灾无恙』。」
在从地表奉献给上苍的舞蹈途中,女神官彷佛甩动头发般仰望天际。
她拼命咏唱着祷词,连白皙的脖子也被汗水濡湿。这种艳丽的姿态,任谁见了都会屏住呼吸。
接着面对众多祈祷者、有言语者,应该要接续下去的祝词,她是这么发声的:
「『赐夜之巡守护佑及幸运』。」
她只对单独一个人,如此咏唱。
「『遥拜圣灵,奉而禀之——……』」
女神官「吁」地吐出一口气,寂静就像涟漪般在会场上扩散开来。
「……看吧。」
柜台小姐似乎有点困惑,但还是对哥布林杀手笑道。
「哥布林杀手先生很努力……连神明都这么挂保证了。」
不用说,一定是这样。
假使最初他没有在洞窟救出女神官,今天也不会有这场仪式。
包括如今待在塔上,大家的参与、小镇还有举行祭典等等。
这都是因为他救了那名少女,与同伴们一起向哥布林大军开战才会引发后续的事。
那不知是命运还是机会,抑或正是神明的掷骰结果。
恐怕位于桌盘上的众人永远也无法想象出来吧……
柜台小姐认为,不论真相是什么都没关系。
反正聚集起大家成就这些事情的,不都是他吗?
他在成为冒险者……不,成为哥布林杀手前经历了什么,她并不清楚。
然而直到现在这一瞬间、走到这个地步整整花了五年。
他所累积出来的全数成果,她都非常清楚。
守护村子,守护人们,守护小镇,守护某样事物的他,一直都在这。
而上述对象,也始终在他的周遭。
如果对这些一点感觉都没有——说离谱也未免太离谱了。
哥布林杀手一点也不觉得辛苦。他并不感到悲哀。
无法忍耐的——是她自己。
柜台小姐,因自身的任性而羞耻得全身颤抖。
那一晚的那一刻,女神官在,妖精弓手在,外面的牧牛妹也在。
明知如此她却抢占先机,她不禁对自己的肤浅感到厌恶。
在祭典举行前不知该以何种表情面对他,始终逃避的自己,也令她感到厌恶。不过。不过啊。
她会等待。就在他身边。
她会继续支持他。为他加油打气。
希望他能看见。
希望他能体会。
希望他,能理解。
对我。对其他这么多事。对除了哥布林以外的大家。以及对每个人。但要把恋慕之心说出□,却再怎么样都缺乏勇气……
不过能像这样与他共度半天时光,其成果,应该还是不少吧。
他能对我多看一眼了吗?
能对其他人多看一眼了吗?
除了哥布林以外的人事物,能进入他的思绪了吗?
「大家一定都能安心回家了吧……我想。」
镇上有这么多灯点亮,所以绝对没问题。不可能有谁被遗漏。
柜台小姐如此坚信,娓娓道出了这番话。
一如往常,她内心的想法全都用笑容隐藏起来。
听到她这么说,他微微漏出了不成声的呻吟。
「……是啊。」
哥布林杀手,最终只说了这个,点点头。
§
祀事的结束也意味祭典的结束,更是节庆之日的告终。
篝火熄灭的广场人潮纷纷散去,只剩下天上摇曳的灯火依然照亮大地。
两人不知是谁先迈开脚步,双双从瞭望塔走下地面。
当太阳完全西沉后,公会的大厅显得更黑暗了。
就算对这里面的摆设再熟,跟平常随心所欲的情况还是不同。
「唔哇,哎唷……」
「小心。」
柜台小姐不经意一个踉跄,立刻被哥布林杀手的臂膀搀住。
这种强而有力的触感,让她的心脏猛烈跳着。
漆黑一片真是太好了——她心想。
现在的表情,虽然不至于丢脸但仍不能让别人发现。
只有自己的声调不自觉尖起来这点,想要掩饰过去也很难。
「啊,对、对不起。」
「不会。」
哥布林杀手只是微微摇着头,这么表示。
「其实,还不错。」
「咦……?」
「今天的事。」
「啊……」
「从早到晚。所谓休假,原来就是这样。」
她的心脏又扑通猛跳起来。
我还真现实啊——柜台小姐自己也这么觉得,不过关于这点也是没办法的事。
就算把利己的想法抹去了,剩下的愉悦感也不会被抵消。
「别、别这么说,那个。呃……假、假如您有感到愉快的话……就太好了。」
「是吗。」
正因如此,她才会像是要把他的手臂甩开般放掉,小跑步冲向公会入口。
在这么暗的地方独处,竟然会让她紧张成这样。
走到街上气氛就会改变了。那样会比较轻松。
这么认定的她转动门把……
「……咦?」
硬实的手感与声响,让她不解地偏着头。
「怎么了。」
即使一片漆黑,哥布林杀手还是若无其事地向她走近。
柜台小姐扭过脖子对他说「是我搞错了吗」。
「不,我刚刚应该没锁门才对呀……」
但此刻门却被锁上了。
当那声响即将化为实体的剎那,哥布林杀手展开行动。
他以近乎趴地的姿势飞身出去,抱住柜台小姐的腰将其拽倒。
「咿呀!?」
接着他又踢翻附近的桌子当掩护。
柜台小姐一屁股跌坐在地,而桌面被刀刃刺入也几乎发生在同一刻。
「好、好痛,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去墙边。背紧靠住。保持安静。」
哥布林杀手低声命令道,随即拔剑出鞘。
他压低姿势,缓缓保持双方距离,自掩蔽物向侧面移动。
依然散发杀气的刀刃从桌面被拔了出去,代表袭击者尚未罢手。
对方的动线始终把门挡在背后,明显不让两人有机会逃出去。
当然,哥布林杀手原先就没有半点逃跑的打算。
在黑暗中蠢动的短小身影——矮男——只有凡人身高的一半。
「哥布林吗?」
对方发出咻噜噜彷佛在嘲笑的淡淡腥臭气息。没有回答他。
随后袭击者便跳了起来。
对方将刀反手握住,有如肉食兽的獠牙对准他袭击。
哥布林杀手则举起圆盾防御
。钝重的撞击声后,飞沫四溅。
「淬了毒啊。」
黏答答的汁液喷到了铁盔上。幸好有面罩,眼睛不至于瞎掉。
敌人一个空翻落到地板上,双方原本拉开的距离在对手立刻狂奔跳跃后又消失了。
随之而来的刺击被哥布林杀手用盾卸掉,接着以刨削对手侧腹部的方式出剑。火花四射,微微照亮了黑暗。
袭击者的左手也拔出一把刀,而哥布林杀手则以剑挥开。
对方的武艺非同小可。无疑对剑术原理颇有心得。
「怎么看……都不像哥布林。」
「哥、哥布林杀手,先生………………」
「没问题。」
叽哩——微微传进耳里的,是袭击者的磨牙声吗。
柜台小姐的眼睛终于逐渐适应黑暗,但对手的面貌还是很模糊。
身穿皮甲与紧身衣,包裹的布不必说,就连脸上都涂满了淡墨吗……
「难不成是……暗人!?」
惨叫般的声响正好就是信号。
袭击者以左手将破空的匕首掷出同时,右手也紧接着发出一闪。
哥布林杀手的圆盾三度防住短刀,火花啪地迸散开来。
——是飞镖!
柜台小姐靠着这一点点光亮,一瞬间看清了追击而来的暗器面貌。
「唔……!」
遭受连环攻击的哥布林杀手被迫向后翻身仰倒,崩跌在地上。
被卷入的桌子也发出惊人声响,在黑暗中扬起滚滚的灰尘。
「咦,啊,哥、哥布林……杀手,先生……?」
没有回应。
铠甲被无数的利器射中,就连轮廓都看得十分清楚。
柜台小姐完全呆掉了。
「骗人……」
「最好是骗人啦!」
愕然的柜台小姐,话声被另一道大音量覆盖。
不必刻意寻找声音的主人,正是那个不停喷着口水大喊大叫的袭击者。
「成功、成功啦!咿哈哈哈!这家伙,都是这家伙害的!」
袭击者轻轻跳起来击掌,发出嘎嘎嘎的噪音嘲笑着。
他踩着杂乱的步伐走向哥布林杀手,粗鲁地踢了一脚。
「只会杀喽啰的家伙,要不是运气好,哪能爬到银等级啊!」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每当那家伙用粗糙的靴子一踢,哥布林杀手的脑袋就会剧烈摇晃。
脏污的铁盔,宛如廉价人偶的头部般无力,面罩金属部分发出刺耳的噪音。场面教人不忍卒睹。
明明几分钟前,他还是个陪伴在自己身旁,一起说话的人。
「住、住手……」
她微弱地低喃着,想必没有要说给谁听。
只不过,做为在她心中涌起的念头,已膨胀得足够巨大了。
「请你,住手!」
「……像这样带着一堆女人出去献宝,简直是碍眼到让人受不了。」
袭击者一个转身射来尖锐目光,柜台小姐忍不住紧紧按住胸口。
「甚至还跟公会的职员这么亲密,这样简直是作弊吧?啊啊!」
要是刚才没有说话就好了吗?不,有些事是不得不说的。
后悔,以及打消悔意的反骨之心。那是当然的。他根本就没有理由被人践踏。
颜色妖异的毒液,从高举的短剑上闪闪发光地滴落。
要不要拉高音量,设法叫谁过来?不,就算那么做,也已经赶不上了吧。
「!」
至少,只有目光不能别开。
她打定主意狠狠瞪着对方,这种表情好像让袭击者感到更不悦了。
「别以为我会让他死得痛快……!」
「是吗。」
这冰冷彻骨的说话声,彷佛一阵从地底吹过的风。
「——」
「啊,哥、啵喔!?!」
柜台小姐瞪大双眼,袭击者则只能从口中冒出混浊的叫声。
现场唯一能动的只有哥布林杀手。
他身上插着无数飞镖,手里的剑则像幽鬼般耸立而起。
穿过皮甲的缝隙,剑尖剜进了袭击者的肺腑。
他抓住剑柄扭转,搅动对手的内脏,袭击者的口里只能冒出啵啵的气泡声。
从那家伙反仰而不断痉挛的身躯,气力正伴随着滴出的血不断流失。
「哼。」
哥布林杀手用鼻子轻嗤一声,踢了对手的背顺势拔出剑。
红黑色的呕血喷了一地,袭击者已无声无息地断了气。
「哥……」柜台小姐的喉咙颤抖着。「哥布林,杀手先生……?」
「嗯。」
「您没事吧!?伤势呢!?」
「皮甲下有炼甲。」
把慌忙靠过来的柜台小姐挡住,他淡淡地表示。
「飞镖之类哪射得穿。」
只见他大剌剌地将刺在身上的飞镖握住,一把拔下来。镞的部位又黏又湿。上头涂的应该是和短刀上同种类的毒吧。
哥布林杀手感到无趣似的说道:
「这家伙动作很灵敏。论能耐,我未必能赢。」
既然这样就只能靠偷袭等招式,对他而言是很合理的结论。正面交锋的话胜算不大,那么,避免直接交手才是上策。但对柜台小姐来说可不是如此。
「我、我刚才还以为您死了……!」
不知不觉,她的眼眸渗出了水滴,化为泪珠落了下来。
一旦掉下第一滴泪之后就锁不住了,在开始啜泣的她面前—「唔……」
哥布林杀手低吟一声,为了掩饰尴尬将长剑上的血甩掉。
「抱歉。」
「如果、要道歉,请一开始,就别这么做……!」
「……我知道了。」
点了点头,哥布林杀手用剑尖剥除袭击者的面罩。
「咕……呜,他是、暗人吗……?」
「我没听过。」
柜台小姐边抽噎,边胆颤心惊地靠过去窥看。
暗人与森人的起源相同,是位居混沌阵营的有言语者(Prayer)。
因为有时也会返回守序阵营,所以无法被视为明确的不祈祷者……
除了少部分例外,他们通常生性邪恶,是个会对破坏律法及秩序感到喜悦的种族。
其种族的外表特征与森人很像,具有尖锐的耳朵,另外就是肌肤呈浅黑色。
听说他们的个子跟森人一样高,但也有像这样的矮子吗?
「不过,这家伙是圃人。」
「咦……」
被哥布林杀手这么一说而重新检视,柜台小姐也恍然大悟。
尽管黑又肮脏,但这家伙的五官却很眼熟。
若非如此,对方就没有蒙面袭击的必要了。
哥布林杀手踢了踢尸体的脸部,用鞋底去除脸上涂料。
「啊,这个人是……!」
敌人的真面目确实有印象,柜台小姐不由得用双手捣住嘴。
「在之前的审查,被我们指正操守问题的……!」
恨意及不满,怨念与憎恶让这家伙的表情扭曲了……但袭击者确实是圃人盗贼。
对方应该被判了形同半放逐的处分才对,但不知是又跑回来,还是根本就没离开。
哥布林杀手目不转睛地俯瞰圃人的脸,加以打量。
「我有印象。」
「那是当然的啰,审查时不是见过面吗?所以他刚才……」
「不。」
哥布林杀手摇摇头。
「在酒馆吃饭时,他在和其他家伙密谈。在那之前还在公会瞪过我吧。」
「所以,您是指……」
「假使他只想袭击我,没必要做这种易容。」
哥布林杀手沉吟着。
可能性,选项,该怎么处理才好,不论怎么想都无法导出独一无二的正确答案。
不过对他而言,顺理成章的结论,或者说该警戒的事物,只有一项就很够了。
「哥布林们或许开始动了。」
如此断定后,哥布林杀手把剑收回剑鞘。
「我要走了。能站吗。」
「啊,呃……」
柜台小姐的视线游移着。
尽管她软腿瘫在地上,但还不至于无法动弹。
只是如果她说自己没办法动了,他会因此留下来吗?
设法留他下来会比较好吗?
「……我,没事,的。」
柜台小姐努力说道,支撑似的用手抓住桌子。
哥布林杀手以袭击者的面罩包裹飞镖,收进小包包。
毒短刀则先把刀刃擦拭干净,夹进自己的腰带。
他迅速检整装备,重点在被飞镖刺中的位置。看来是没问题。
「那么,有劳善后。」
柜台小姐点点头,以倒地的桌子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正要发生什么事?她不明白。也不甚想理解。
只知道节庆之日结束了。已经不再是幸福的一天。
「……这样啊,嗯,也
对。反正我,也不可能弄清楚每一件发生的事嘛。」
既然如此,自己势必得恢复成柜台小姐,而他恢复成冒险者,双方都得回到原本的岗位才行。
「请您,加油!」
说完,她强迫自己浮现最灿烂的笑容,哥布林杀手回应了。
只有短短一句话。
「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