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1章『新手战士与见习圣女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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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辉一缕。天上燃烧的阳光之一束。

丝色一种。交织而成的布匹之一纬。

雨露一点。填满大海的波涛之一滴。

冒险者的伤痕一道。英雄叙事诗之一篇。

千之千方,万之万倍,砌出越过山河之高。

无涉滚动的骰子,世界于焉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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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廉价的剑,咻一声划过瘴气挥了个空,体型肥胖得圆滚滚的巨鼠(Giant Rat)扑了上来。

「呜、哇!」

污秽泛黄的门牙十分尖锐,从喉咙飘散出的气息里掺著腐败的气味,伴随死亡的印象。

他被震慑住,脚步踉跄地退后,情急之下仍胡乱挥舞中古的圆形皮盾砸了上去。

「GYURI!?」

巨鼠发出惨叫落地,但立刻打滚似的起身。不痛不痒(No damage)。

相较之下,新手战士则甩了甩即使隔著盾牌仍撞得发麻的左手,勉强重新稳住了架势。

「等等,你为什么不趁势追击!」

「我手痛啦!」

背后传来见习圣女那带鼻音却又高而尖的喊声。

她一只手握紧天秤剑,另一手举起油灯,猛力皱起眉头。

下水道中令人不舒服的甜腻腐臭,即使戴上鼻拴也无济于事。

黏腻的踏脚处、就在身旁流动的污水、一旦被咬到不是痛就能了事的巨鼠、蠢动的害虫。

虽说已经习以为常,仍让新手战士想哭。

——这样一天才一枚金币啊。

况且还得达成规定的进度才有。而连这样的报酬,也是生活所需的宝贵收入来源。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身为冒险者,还是会觉得至少该打个哥布林……

「笨蛋,来了啦!」

「——!」

新手战士听见搭档的喊叫声而回过神,连前面也不看,以莽撞的动作挺剑刺出。

「GUAARU!?!?」

刺穿毛皮、肌肉与心脏,不舒服的手感传来。

同时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飞溅在少年脸上。

频频痉挛颤动的肉块压了过来,新手战士忍不住惊呼:

「呜、呜呜……!?」

他以往旁拨开似的动作松手,身上插著剑的巨鼠就摔在地上。

脚下泛黑的血泊缓缓扩散,沾湿了少年的长靴。

「等等,你要不要紧?有没有被咬?」

「喔、喔喔,我没事。」

「……嗯。」

见习圣女态度冷淡,但仍快步跑向新手战士身旁。

事到如今已无须再顾忌白色圣袍弄脏,但她甚至连指尖沾到也不放在心上,帮他擦去脸上血污。

「没跑进眼睛吧?嘴巴呢?」

「恶……有喷了一点进去。」

「你搞什么啊,真是的。」

圣女拿他没辙似的念了两句,从背包拿出解毒剂(Antidote)。

新手战士呸呸呸地吐掉鲜血,漱完口后,珍而重之地喝下了苦涩的药水。

两人都还是白瓷等级。

解毒的神迹自不用提,连金属盔甲与炼甲,对他们而言都还是遥远的梦想。

然而要是怠忽准备,会有什么下场一目了然。

直到刚才还被巨鼠围绕著啃食的,是具衣物破烂的尸体。

空洞的眼窝、撕裂的脸颊,本以为是游民之类的人,但被咬破的脖子上挂著识别牌。

见习圣女抓起这块小小的白瓷牌子,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起,收进怀里。

不管怎么看,这位可怜的少女——识别牌上刻有性别——都并未穿戴护具。

多半是只穿著一身寻常衣物,拿著一根棍棒,就潜到地下,被巨鼠群起围攻而咬死。

「……呜、又来了。」

「不要说又来了。这不是我们的工作吗?」

也不知道是因为同伴死去,还是受到飘散的血腥味吸引,下水道深处又出现了一只新的巨鼠。

油灯的灯光下,朦胧地照出了有婴孩大小的巨鼠身影。

「赶快把耳朵切下来当证据,不然会被吃掉的。」

「我?切?」

「耳朵!」

「你总可以多担心我一点吧……」

少年嘀咕之余,仍然将手伸向插在尸体上的剑,握紧剑柄拔出……

「……奇怪?」

不。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无论他如何用力拔,没入肉块的剑就是一动也不动。

他踩住巨鼠那弹力松弛而显得软烂的尸体施以全力,但仍旧拔不出来。

正忙著拔剑,眼睛有如烈火燃烧的巨鼠,已经慢慢逼近。

「啊,等、等一下,等等啊!」

「笨蛋,来了啦,来了来了来了。」

「呜、哇啊!?」

千钧一发。

巨鼠张开血盆大口纵身扑来,少年打滚似的退开,整个人撞进堆起的秽物之中。

发臭的剩饭之类的东西黏到身上,但总比被咬而染病要好。

要是一个弄不好,甚至有可能遭受致命一击(Critical Hit),当场被咬断咽喉。

「GURUUURRRU……!」

低吼的巨鼠将尾巴像鞭子似的甩来甩去,威吓新手战士。

想必是把手无寸铁的他当成了新的猎物,又把他背后的少女当成了第三个猎物。

从堪称饥饿象徵的样貌滴下口水的模样看来,多半是不打算放他们离开。

当然,冒险者这一方若是在这种时候逃走,也不用再吃这行饭了。

「啊啊嗯,真是的……!」

见习圣女没规矩地啐了一声。

——呃,巨鼠会传染疾病,又脏、又会攻击人,是秩序之敌啊,秩序之敌!

光汇集到她如此说服自己而高高举起的天秤剑,形成紫电。此乃雷电之剑。

「司掌审判、执剑之君,天秤之人呀,显现万般神力!」

下一瞬间,雷鸣般的「圣击(Holy Smite)」化为刀剑,贯穿了巨鼠。

肉烧焦的臭气与黑烟冒起,巨鼠频频颤动几次,在地上打滚跳动,最后断了气。

少年不满地噘起嘴,少女放下心中大石似的松了口气。

「真好啊,天神的神迹一发下去就搞定了。」

「别抱怨啦。要知道天神一天也就只肯听我的祈祷一次。」

见习圣女瞪了出言不逊的新手战士一眼。

「别说这些了,赶快拔剑,切下耳朵,我想赶快回去洗澡了。」

「好啦。」

新手战士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向尸体,用力想拔出剑。

结果……

嗤。

「……」

「……」

一丝令人不舒服的声响传来。忽然听见这样的声响,让两名冒险者对看了一眼。他们全身僵硬。

嗤。

嗤嗤。

嗤嗤嗤。

声响来自黑暗深处。

见习圣女战战兢兢地举起油灯。

照出一种黑得发亮的——大型昆虫。

这种像是涂满了油的昆虫,不是只有一两只。

保守估计也有十只以上。

这些昆虫摇动细长的触角,慢慢沿著地面爬过来。

朝向他们,张开下颚。

「咿——」

见习圣女喉咙一颤。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笨蛋,我们快走!」

两人连东西也没空拿,手牵著手,连滚带爬地在下水道里拔腿狂奔。

背后有一大群黑虫,伴随著嗤嗤作响的骇人声息,不断逼近。

不知道距离出口,还有多远?

就不说死也要死在龙手下这种奢侈的话了,起码得是哥布林。不对,那样下场也会很凄惨啊。可是——

至少,唯有被大黑虫(Giant Roach)活活咬死,是他们万万不想领教的。

§

春季尾声的阳光,彷佛要传达夏季即将来临似的,略显炎热。

「呜、唔唔唔……」

朝阳射进眼里,于是新手战士就在草杆上舒展身体似的起身。

他想深呼吸而吸气、吐气,结果就闻到空气中掺著兽臭与酒味,令他很不舒服。

然而比起下水道——在马厩睡醒的感觉——应该还是比较好。

虽说冒险者公会还兼营冒险者专用旅馆,但要住宿终究得花费。

在木板上铺了垫被的那种简易床铺自然不提,旅馆房间只是相对经济一些(经济房)。

虽然他也无意奢侈(豪华套房)……

「毕竟就是没钱啊。」

他心有戚戚焉地呼出一口气。昨天的冒险,说得好听点也是重大亏损。

解毒剂一瓶、剑一把,而且并未达成进度,所以酬劳是零。

先前一直省吃俭用,勉强存下了一些钱,所以今天总算还不要紧。

但照这样下去,他们迟早得卷铺盖回故乡,甚至有可能沦为农奴与娼妓。

新手战士离开故乡的农村,成为冒险者,还只是短短几个月前的事。

因为从小就认识的女生要去进行神职人员修行,若是放著她不管,很有可能会死掉。

虽然照她的说法是「因为你说什么要进行武者修行,一副就是会死在野外的样子,我才跟来的」。

他认为迟早有一天,得把双方对这件事的认知差距说个明白。

不,应该说先前是这么认为。但……

抵达边境城镇以来的这几个月,每天每天都在剿灭老鼠,有时则是驱除害虫。

——这就是冒险者的工作吗……

这样下去,满怀的梦想将轻易萎缩,坚持与决心也多半会挫败。

「……不想了不想了,不可以想这种事。」

新手战士抖动身体,拍掉跑进衣服里的草杆,站了起来。

身旁躺著一位烂醉如泥、状似同行的大叔,正大声打呼,翻身再睡。

另一头则有几匹马,对这群碍事的室友送来狐疑的视线。

马厩内看不到见习圣女的身影。

即使他的坚持已接近崩溃,至少还能够撑住一口气,让她去睡简易床铺。

「好,今天也要……加油!」

还能强颜欢笑也是种气力。新手战士呼喝一声,抓起行李,冲出了马厩。

他首先就走向水井,拉起水桶,将一桶水往自己头上冲。

然后拿起夹在腰间的擦手巾,用力擦拭脸孔。他还没长胡子。

「等蓄了胡子,也会比较体面吧……但愿如此。」

又或者,到时见习圣女会指著他大笑呢?新手战士沉吟了一会儿。

总之该做的事情很多。

完成了勉强可说是整理仪容的工作后,少年立刻回到马厩。

他从立在墙边的农具中借用一把圆铲,绕到马厩后头。

「呃,是哪儿来著了……」

由于昨晚回来后是在累瘫的状态下埋的,地点实在记不太清楚。

他朝地面摸索了一会儿,然后喊著「有了有了」,找到一处新的挖掘痕迹。

将铲子往地上一插,用力踏进去、翻开土壤。就这么忙了一会儿。

没多久,他从土中翻出的,是新手战士的装备——皮甲与圆盾。

这是刚来到镇上时,用身上仅有的一点钱凑出来的。虽然廉价,却是他独一无二的可靠装备。

之所以特地把这些装备埋起来,当然有其理由。

「……呜呜。臭味……嗯嗯……好一点了,吧。」

他把脸凑过去用力嗅了嗅,检查气味。

在下水道里撞进整堆秽物,拚命逃窜的时候,并没有放在心上。

问题出在回到地上之后。浑身臭得连他自己都受不了。

走在路上的行人自不用提,连同行都皱起眉头,捏著鼻子。

回到公会报告,结果却被柜台小姐面带笑容地说:「请您去洗一洗」。

从见习圣女满脸通红,全身发抖著低头不语来看……

——这可让她难堪了啊。

他心有戚戚焉地这么想。

于是他生疏地先洗了衣服,晾起来,然后洗澡、换装。

至于皮甲与盾牌该怎么处理,他苦思了一会儿后,也只能埋进土里尝试除臭。

他相信气味有消散一些,用布条擦掉泥巴后,穿到身上。

如果是在旅馆租了房间也就罢了,他实在没勇气把宝贵的装备留在马厩里外出。

「呜……」

这时,肚子在一种胃痛般的感觉中咕咕叫了几声。

他忍不住手按腹部,赶紧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在。没有一个人听见。

仔细想想,他从昨天开始就只喝水。

天空很蓝。朝阳很耀眼。

新手战士叹了一口气。

「……就去吃饭吧。」

§

「……太慢了。」

见习圣女早已等在酒馆。

就在一大早即被刚起床的冒险者挤得闹哄哄的酒馆内的一个角落。

看见少女闹别扭似的拄著脸颊,新手战士来到桌前说了声:「不好意思啦。」

「呃,早安。你早餐呢?」

「已经吃了。」

见习圣女气呼呼地说完,然后小声回了句「早安」。

「别说了,赶快吃一吃。可以的话,最好下午能再下去一趟。」

见习圣女的桌前,有著一只盘底朝天的面包盘。自己的座位上则摆著豆子培根汤与面包。

新手战士开口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度闭起嘴,然后又开了口:

「对不起。」

「什么事对不起?」

「没有……」

再说下去,多半又会惹得她恼火。

——又何苦一大早就吵架呢?

新手战士拿起汤匙,把汤送进嘴里,见习圣女见状「哼」了一声。

「还有,你的衣服,还吊在马厩里吧?」

「啊,嗯。」新手战士点了点头。他咬下一口硬面包,吞了下去:「因为还没乾。」

「那晚点拿给我。你自己洗的话臭味根本洗不掉,我来洗。」

「呃……抱歉。」

「要是你身上会臭,不就连我都会被人以为有臭味?」

见习圣女说著撇开脸。

毕竟前一次的失败,新手战士难辞其咎。他说了声「抱歉」,专心用餐。

撕下面包,泡进汤里,等泡软后,再用汤匙捞起培根放上去。

然后送进口中,配著就只有咸味但滋味很淡的汤,默默地一口一口吃著。

要是前锋肚子饿而动弹不得,那就没戏唱了。好好吃饭也是工作。

没过多久,少年把汤匙放到空了的盘子上,然后点点头。

「总之,得要有武器啊。」

「毕竟那把剑,放著不管就太可惜了说。」

「不是这样。」

他表示并非如此,提起放在桌上的水壶,把水倒进杯中。

「就算要去找那把剑,也得要有武器。不是吗?」

「你有钱吗?」

「问题就在这里啊。」

少年喝了一口水。见习圣女也把手伸向茶壶,所以少年帮她倒了一杯。

「谢谢。」她道谢,双手把杯子捧到嘴边。「你应该没钱吧。」

「要去借吗……」

「等等,别搞借款这种事啦。」

「不是啦,我是要去问问有没有备用的武器可以借一下……」

商借武器。少年想起几个认识的人,烦恼著不知道他们肯不肯出借。

如果只是借一把短剑之类的,也许很简单,但只有短剑未免太靠不住。

但若要借长剑——自己弄丢过一把的这件事,实在非常不利开口。

信用这种东西,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培养起来的。

正当他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时……

「嗯?小伙子你怎么啦,一大早就愁眉苦脸的。」

头上传来这么一句话。

他不由自主抬头一望,映入眼中的是名冒险者,身上扛著一把枪尖闪亮的长枪。

脖子上挂的识别牌,是第三级——银等级的证明。

「啊、呃、呃……」

「我等一下就要出发去冒险(约会)。虽然没时间,不过有什么烦恼可以先听听再说。」

看到新手战士不由得支支吾吾,以边境最强闻名的长枪手剽悍地扬起嘴角。

新手战士吞了吞口水,侧腹被见习圣女用手肘轻轻顶了一下。他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其实,那个……我在昨天的冒险里,弄丢了武器。」

「啥啊?」长枪手不由得皱起眉头,以非常心有戚戚焉的口吻说:「这可损失惨重了啊」。

「我想去把剑捡回来,可是没有武器……所以就想说,看能不能跟谁暂时借把备用的。」

「备用武器啊……这个嘛,我是有多,要借你也不是不行,但……」

长枪手把新手战士从头到脚细细打量过,接著做出结论。

「你力气不够吧。」

「呜呜……」

总算勉强发得出一点声音。

长枪手的身型修长,让人不太会用肌肉发达来形容,但自己和他终究没得比。

毕竟体格就不一样,惯用的武器重量当然也会出现差距。

「最重要的是,万一又弄丢,凭你们大概赔不起吧。」

「是、啊。」

实在不想硬逼后辈挤出钱还债耶。

长枪手正发著这样的牢骚,一名影子般的美女就轻巧地从他身后走到身旁。

魔女穿著一身强调丰满身材的服装,让见习圣女不由得红著脸撇开了视线。

「拿用不惯的,魔法,武器,实在,不太好,对吧?」

——连备用的武器都是魔法武器喔!

魔女嘻嘻笑著

,轻声说出的这句话,让新手战士瞪大了眼睛。

如果金属铠甲之类的装备对他而言是梦想,那么魔法武器则已经是传说等级了。

——听说如果运气好,是可以在遗迹或迷宫里发现啦。而且我也实际看过有人在卖。

但和自己买得起的金额相比,差了好几位数。

「所、以。相对的,我,给你个,好东西。」

魔女一说完,就以风情万种的动作在自己胸口翻了翻,拿出一根蜡烛。

蜡烛不是常见的白色,泛著几分青色,仔细一看,似乎是文字造成这种错觉。

新手战士看不懂的复杂文字,以流利的笔触在上头写得密密麻麻。

「这是……」见习圣女连连眨眼。「……蜡烛吗?」

「对。」

魔女闭上一只眼睛,像要揭露神奇秘密似的压低了音量。

「这个,啊,是……寻物蜡烛。接近,要找的东西,就会,变温暖。知道吗?」

魔法物品(Magic Item)。新手战士吞了吞口水。

也不必由他们自己使用,拿去变卖,金额应该够买一把好剑……

「拿去卖掉,换钱,也行喔?」

这抹彷佛看穿他心思的微笑,让新手战士不由得低头不语。侧腹被见习圣女用手肘顶了一下。

「啊,不,不好、意思。真的很谢谢你。」

「没关系,的。只是一点,小小的帮助,对吧?」

新手战士战战兢兢地接过来,魔女见状眯眼一笑。

「那,我们,要去冒险(约会)了。」

「喔。小伙子,你们可别死啊。」

长枪手最后粗暴地伸手在他头上一阵乱搔,接著便潇洒迈步。

魔女如影随形地依偎过去,跟著从公会门口离开。

新手战士脑袋上还留著那强而有力的手掌摸过的感觉,轻轻将右手贴了上去。

「……真帅啊。」

「对呀。」

见习圣女口中逸出一丝低语。

「也许吧。」

§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公会后头的草地上,席地而坐的少年斥侯(Scout)双手大幅挥动说道。

「我也是前阵子刚弄丢了短剑,才跟别人借来用。要是我借你,老大会宰了我。」

「你说弄丢是怎么回事?」

「被大蛞蝓(Giant Slug)溶解掉了啦。」

圃人(Rare)少女巫术师(Druid)蹙眉喃喃道:「真不知道在搞什么。」

「大蛞蝓啊?好好喔……」

新手战士噘起嘴,侧腹被见习圣女用手肘顶了顶。

「我们是白瓷,对方是银等级的团队(Party),根本没得比。」

「记得你们是去驱除老鼠?」

听少年斥候问起,新手战士皱起眉头点了点头。

「然后我就把剑掉在那了。」

「我倒觉得至少弄丢的不是什么仅此一件的东西,就算满幸运了。」

少年斥候转头一瞥的方向上,可以看见重战士正将双手大剑挥来挥去。

女骑士在呼啸的劲风中穿梭而过,踏入剑围抢攻。

她放开盾牌而以双手举起的长剑上,微微笼罩著一层这把剑赋予了魔力的证明。

硬砸、拨开、击打、闪身、横扫、下劈、卸力、切入、格挡。

武器是潜心之作,铠甲也同样精良。这些千锤百炼的武器所发出的光辉,即使在太阳下也极为明显。

「……好好喔。」

「你说哪个?」

「大剑(Gsat Sword)。」新手战士手拄著脸。「双手剑(Two-Handed Sword)。」

「还是别吧。」见习圣女不由得瞪大眼睛。「就算你来拿,不也只是变成风车吗。」

「什么意思?」

「是在说,只会白白用来搧风?」

「就是砍不中的意思啦。」

少女巫术师与少年斥侯的话,让新手战士闹别扭似的撇开了脸。

「砍中的话不就很猛?」

「应该说拿那么重的武器,三两下就会累垮吧。」

「可是很帅气啊。」

「也很花钱喔?」

见习圣女竖起食指摇了摇,连连否决他的说法,让新手战士不得不闭嘴。

「简直像施了『沉默(Silent)』呢。」

少年斥候哈哈大笑。

「你这岂不是被吃得死死了?」

「哎呀。」少女巫术师一脸风凉地哼了一声,摇动短短的叶形耳朵:

「要不是我负责保管钱包,你不也老是在乱花钱吗?」

搬石头砸自己脚了。少年斥候咂舌,少女巫术师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我说你,去找公会商量看看如何?」

「商量是指去借武器?」

「不是,是去问驱除老鼠的方法。说不定她知道什么好点子。」

见习圣女沉吟了一会儿。

「有这么简单吗?」

§

「没这么简单耶。」

——果然。

柜台小姐为难地按著脸颊,见习圣女深表认同地对她点点头。

「就是说啊……」

「不管大事小事,正因为不简单,才会委托各位冒险者去处理。」

「如果轻轻松松就能解决,我们根本就不会接到这些工作了是吧……啊,请给我解毒剂。」

「好的好的,来。」见习圣女把对方递出的药水,仔细收进包包里。

以前跑步跌倒导致药水在包包里挤破,就这么浪费掉的苦涩回忆,想必不会白费。

「啊,要不要也来一罐回复药水(Hwal Potion)?」

「想要是想要……可是预算……那个,麻烦绷带、药草或软膏就好……」

「果然没这么简单呢。」

柜台小姐又补上一句「话说回来」,然后吊人胃口似的清了清嗓子。

「我也不是没有事情可以告诉你们喔?」

「真的吗!」

新手战士起身时碰得椅子喀哒作响,往柜台探出上半身。

下午的冒险者公会里——周遭只有寥寥几名冒险者的身影。

许多冒险者早已接下委托,意气风发地出发冒险去了。

他们就是特地为了找柜台小姐商量,才等到这个时间。

总不能连个线索都没问到,就空手而回。

「什么都好,请告诉我们!」

「说是这么说,这方法其实很单纯……」

柜台小姐就像要强调她那细心保养过的指尖似的,竖起了食指。

「就是要加强防守。穿上炼甲之类的护具,让老鼠或大黑虫的牙齿咬不穿!」

「我们就是没钱啊……」

新手战士泄了气,喀哒一声瘫坐到椅子上,发出十分窝囊的声音。

柜台小姐见状歪了歪头,绑得很松的发束顺势垂下。

「如果是中古货,我们多少会卖便宜点。」

「那不是死人的东西吗?」

见习圣女不寒而栗似的这么一说,柜台小姐便有些不满地嫌她失礼。

「我们也经手退休人士的折旧品或拿来变现的装备,根本没有什么诅咒物。」

「可是也有死掉的人的装备吧?」

「这,是没错……但又不包括变成亡者(Undead)的人……」

柜台小姐的目光一瞬间游移了。但她立刻重新贴上笑容:

「再说,装备就是装备!」

新手战士深深叹了口气。

——不管要做什么都缺钱啊。

「……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再来就是,我想想……啊啊,两位用油灯吗?」

「用啊,就是冒险者组合里的。」

见习圣女稍稍显得有些不耐烦,但仍点了点头。

冒险者组合——是由绳索、油灯、白粉笔与几根岩钉组成,成套贩卖的商品。

目前为止除了油灯以外都派不太上用场,所以她其实有点后悔。

「也有人不提油灯,用火把当武器唷。」

毕竟老鼠或虫子都讨厌火。柜台小姐笑咪咪地这么说。

「谁呀?那样的冒险者……」

「您问是谁,那当然是——」

柜台小姐说到一半,笑意就像花开似的在脸上绽放。

新手战士被她的视线吸引,看向冒险者公会的入口。

双开式弹簧门咿呀作响地打开,一阵冲鼻的铁锈味灌了进来。

「呃!」也难怪新手战士会忍不住出声。

从入口出现的,是位风貌特异的冒险者。

他戴著廉价铁盔、身穿脏污皮甲,手上绑著一面小圆盾,腰间挂著一根简陋的棍棒。

哥布林杀手——众人这么称呼这名冒险者。

「哥、哥布林杀手先生,就说还太早了啦……」

「是吗。」

他身后有名身上

白色圣袍染满红黑脏污的女神官,踩著摇摇晃晃的脚步跟上。

哥布林杀手短短应了一声,认出待在柜台的两人后,大剌剌跨出脚步。

接著在等候室的长椅重重坐下,女神官软倒似的在他身旁瘫坐下来。

柜台小姐手放在腰间高度,小幅度地打了个手势,见状后也一副拿他没辙的模样眯起眼睛。

「我是一直都有请他弄乾净点啦,因为这样容易被大家误会。」

她发完牢骚,注意到新手战士与见习圣女表情僵硬。

「两位怎么了吗?」

「啊,没有,这个……」

「呃……」见习圣女尴尬地搔了搔脸颊。「之前我不小心说了失礼的话……」

记忆犹新。不过短短几个月前的事。

两人曾怀疑他拖著新人到处跑,拿菜鸟当诱饵——……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想法实在失礼,甚至只是出于一种可笑的正义感,想把女神官挖角过来。

「啊啊。」柜台小姐想通是怎么回事,嘻嘻一笑。

「不必担心,他不会在意这种事的。」

「是我们会在意……」

新手战士说完,忽然眨了眨眼睛,拿袖子用力揉了揉眼睑。一股不对劲的感觉涌现。

廉价的铁盔、脏污的皮甲,手上绑著一面小圆盾,腰间挂著一根简陋的棍棒。

——棍棒?

「……我记得他不是用剑的吗?」

「听你这么一说……」

见习圣女也把头转过去。

「……嗯,而且是超像便宜货的那种。」

「就是说啊。」

「而且,那个女生也全身沾到了血……」

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两人正歪头纳闷,柜台小姐就呵呵微笑了几声。

「两位好奇吗?」

说完还刻意拿起手上整叠文件,咚咚两声在桌上整了整。

「冒险的事情,终究还是问冒险者最好吧。」

「唔、唔嗯〜……」

可是,那个人是哥布林杀手。

不过同时也是银等级、第三阶的冒险者。

可是,他是哥布林杀手耶?

「……好!」

猛然起身的,是见习圣女。

「啊、喂、喂……!」

「如果只是问问看,」她奋力正视前方,撂下这句话:「又不用钱!」

接著就丢下慌了手脚的新手战士,满怀决心地大剌剌踏出脚步。

新手战士看了柜台小姐一眼。她脸上仍挂著笑咪咪的表情。

「啊啊,真是的……!」

新手战士倏地起身。

柜台小姐依旧在笑。

§

「请问……」见习圣女一开口,「嗯〜?」女神官就做出有些呆滞的回答。

他们的冒险才刚结束。见习圣女为时已晚地想到应该考虑攀谈的时机,顿时红了脸。

「什么事。」

「呜……」

接著,过分低沉、无机质、平淡的声音传来。

铁盔缓缓转动,视线隔著面罩刺向这边。眼前是位身上盔甲沾满红黑色血渍的男子。

——这家伙真的不是活铠甲(Living armor)吗?

见习圣女想到这种失礼的念头,吞了吞口水。

「我、我说啊!」

这时新手战士像要护著她似的,猛然拦在双方之间。

「喂!」但他无视见习圣女这声抱怨,以轻松的口气说下去。

「我们是、有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

哥布林杀手答得简短,接著又低声说了一句话。

坐在他身旁的女神官,一直在摇摇晃晃地点著头。

「安静点。」

「啊,呜,不、不好意思……」

新手战士有些破音,手也僵硬得不听使唤。或许是因为紧张,全身还微微发抖。

见习圣女轻轻握住他的手,握住他那粗犷而满是伤痕的手。

「……刚完成的工作很辛苦吗?」

「因为有点缺钱。」

说著哥布林杀手摇了摇头。

「让她勉强陪我。」

新手战士吞了吞口水,回握见习圣女的手。

「我有问题想问你。」

深呼吸一次,僵硬的感觉从新手战士的手上消散。

「请问你为什么,用棍棒?」

「因为从哥布林手上抢来。」

他的回答非常乾脆。

「抢、抢来?」

「投掷、突刺。会折断、毁坏。即使用正确的方法劈砍,一把剑也砍不了五只。」

看似有回答,却又不像回答。

——不,会不会这正是答案?

「唔。」新手战士沉吟起来。

「……如果是老鼠,或虫子,如何?」

「唔。」哥布林杀手也低声沉吟。

「老鼠,或虫子?」

「……对。」

「难说。」

他话锋一转,轻轻拍了拍挂在腰间的棍棒。

「……挥下去,打中的话,应该会有伤害。至少,不会碰到刀刃缺损。」

靠在他身上的女神官忽然全身一震。

「很轻松。」

「轻松……」

「我要走了。」

哥布林杀手对陷入思索的新手战士短短说了一声。

接著铁盔转向揉著惺忪睡眼的女神官。

「你要休息吗?」

「啊,不……我、我要去!」

「是吗。」

女神官为了跟上他大剌剌的脚步,慌慌张张起身。

就在正要跑上前之际,又转过身来,朝两人一鞠躬。

「啊,那、那个——」

「是?」

机会只有现在了。

见习圣女忍不住叫住她,让女神官歪头回问:「什么事呢?」

「呃,你为什么……浑身是血?」

「啊啊……」

女神官以有点可疑的表情发出这么一声,脸颊微微泛红。

「……可、可以请你,不要问吗?」

「这、这样啊……?」

「啊,不、不过,这不是受伤之类的情形,所以我没事的!」

女神官以疲惫的面容,坚强地朝见习圣女露出微笑。

尽管沾满汗水与尘土,但她的笑容里没有一丝阴影。

在她胸前摇动的识别牌不是白瓷,而是黑曜。

见习圣女呼出一口气。

「我说啊。」

「什么事呢?」

「上次,对不起喔。」

「?」

「因为我好像有过天大的误会。」

女神官瞪大了眼睛,接著连连眨眼。

「——不会!」

然后她突然变得生气勃勃,双手用力握紧锡杖。

「一点问题都没有。别看他那样,其实人很好——」

「你不来吗?」这时远处传来这句冷冷的话。

女神官说了声「我们下次再聊」,对两人一鞠躬。

接著按住帽子,慌慌张张地跑过去,去到停下脚步的哥布林杀手身旁。

「怎么?」他问。「什么事都没有。」她回答。

「疲劳吗。」

「啊,不是……呃,可是,也许我真的有点累了。」

「多少要休息。」

即使站在远处,两人也看得出女神官点头回应「好的」时,脸颊微微放松了。

见习圣女轻舒一口气,转了转肩膀。

「……我们也一样。」

「嗯?」

「我们也加油吧。」

「好。」

§

「好〜准备好啰!」

「来,那我们就一样一样用手指出来检查!」

天刚亮的郊外。

被蓝紫色朝霞照亮的下水道前,传来少年少女有朝气的吆喝声。

「解毒剂(Antidote)!」

「带了!」

「伤药!」

「软膏和药草,带了!」

「照明!」

「冒险者组合的油灯、油,还有火把!你呢?」

「寻物蜡烛……呃,地图!」

「带了!应该说接委托的时候就会借来看,当然有带著嘛。」

「不要抱怨。下一个,护具!」

「皮甲还有点臭……还有就是盾牌吧。好啦,你也转个一圈看看。」

「咦咦……我又没打算穿圣袍受到攻击。」

「少废话,让我看看。不然检查不就没意义了?」

「好好好……啊,还有武器!」

「带啦。」

新手战士说著,用右手握紧一根全新而粗犷的棍棒。

这根新得彷佛连价格标签都还没撕下的棍棒,即使对常人而言是便宜货,对少年来说仍然不便宜。

见习圣女看著棍棒,点点头说:「好」,然后摊开双手转了一圈。

白色圣袍的衣襬轻飘飘地晃开。

尽管到处有撕裂或勾破的情形,仍保持得十分乾净。

「如何?」

「晚点可能缝一下会比较好。」

「也要有那个余力去缝就是了。」

见习圣女手扠著腰,以现况十分严苛似的口气惨叫:

「要是今天没达成进度,我们可是会破产啊,破产!」

「明明就没那么吃紧吧……」

「我是说要用这样的觉悟去拚!」

见习圣女的天秤剑,笔直指向口气悠哉的新手战士。

「我们会连回故乡的钱都没有,你得去当农奴,我得去当……呃,那个……」

「娼妓?咦……不,你没办法吧?」

「不要讲出来啦,笨蛋!」

少女脸颊绯红,一记拐子——从皮甲接缝之间——顶在少年的侧腹上。

见习圣女低头看著痛得按住肚子哀号的他,哼了一声。

「总之,懂了吗?」

「懂、懂了。懂是懂,不过……哎,好吧。」

新手战士摇摇晃晃地重新站好,拿妥行李,精力充沛地点了点头。

「我们就想办法拚拚看!」

边境之镇——这个位在其中一处拓荒地的城镇,之所以会有下水道,当然是打造出来的。

姑且不提水之都那种在古代遗迹上建造城市的情形,无人的荒野上自然不会有都市结构。

是前人找来了矿人(Dwarf)工匠、魔法师与熟练的人手,建造了这些石造地下水道。

是城市繁荣了才建造下水道,还是因为建造了下水道、才让城市繁荣起来?

新手战士并不清楚何者为先。

——应该说,我连这实际上是怎么运作都不知道啊。

穿过生锈的铁门,下了楼梯后,就是一处阴森昏暗的石造迷宫(Dungeon)。

两侧步道夹著有污水流动的水道往前延伸,腐败的臭气在内部翻腾。

新手战士忍不住用布摀住口鼻,见习圣女也皱起眉头,塞上鼻栓。

尽管是新建的下水道,仍会涌出巨鼠与大黑虫,据说是因为其中存在污秽。

不祈祷者(Non-Prayer)莫名地就是会自然出现在这种地方。

正因如此,重要的是趁其引来更大的威胁前先行驱除,据说是这样——……

「那么,我们该往哪儿走才好?」

「啊,等、等一下!」

新手战士毫不松懈地——是指就他而言——戒备著,见习圣女在他身旁赶紧翻找行李。

她用打火石击打,点亮油灯挂在腰带,再掀开遮罩,把火苗移至蜡烛上。

寻物蜡烛燃起不可思议的苍白火焰,将一股热力缓缓传到见习圣女手中。

「……怎么样?」

「是很温暖,不过还看不出什么……」

「你可要好好想著我的剑喔。」

只是话说回来,这一趟的目的固然是找剑,但同时也是为了驱除老鼠而来。两人必须争取达成进度。

新手战士下定决心,踏出脚步,弯过几条水道,随即来到一处偏僻的角落。

是他们潜入、探索多次的过程中,所找出的巨鼠聚集处。

「……喔,有了有了。」

或许是因为水流的流向,有许多镇上丢弃的食物汇集到这里。

一只、两只,锁定这些厨余,圆滚滚的巨鼠接连出现……

新手战士朝惯用手吐了吐口水,让手适应握柄,然后一口气展开冲刺,扑了上去。

「喝、呀啊!」

「GYUUI!?」

一只巨鼠赶紧跳开,但新手战士逮到了只顾著大快朵颐的另一只。

和剑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与打击声。猛力敲在肉块上的手感。

惨叫打滚的巨鼠还活著。

「去死、吧!」

「别怪我」之类的感慨,他从一开始就已经舍弃。

不杀就会被杀。要是被它用门牙咬上喉头,自己也是会死的。

「喔,啊啊!」

巨鼠一离地,便露出利齿飞扑上来。

新手战士整面盾牌迎头砸了过去。

将近十公斤的肉块剧烈碰撞的冲击,令他持盾的左手发麻。

「混、帐!」

但就体重差距而言,是新手战士有利。

他像是要滚倒在骯脏的路面上一般向前进逼,挥起棍棒砸在巨鼠脖子上。

这当中没有任何技艺可言。巷子里的街头打架都比这种战法高明些。

「GYU!」

像是折断湿树枝似的一声闷响中,巨鼠的颈椎应声碎裂。再一棍。巨鼠抽搐。

新手战士确定它的眼睛已经看向不对的方向,这才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还、有,另、另一只呢……!?」

「已经跑掉啦。」

新手战士赶紧朝四周一看,以紧张的神情举著天秤剑的少女才松了口气。

她大步走向少年,俐落而熟练地检查他身上有无伤口。

新手战士也把手掌握住、张开,并轻轻伸展手脚,检查身体有无异状。

没有疼痛。也没有被咬。老鼠虽然冒出血沫,但他身上并未溅到血。

「不要紧,吧。」

「……似乎是呢。」

见习圣女说了声「很好」。看来解毒剂和伤药都不必用。

「所以,这棍棒怎么样?」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

新手战士无谓地拿著手上的棍棒空挥了一下。

即使不像剑那么锐利,但那超乎剑之上的分量,硬是让他觉得靠得住。

「虽然不清楚,但这玩意砸下去,会死啊。」

纵然看起来离长枪手的潇洒、重剑士的豪迈都极为遥远这点,让他不由得叹气。

不管怎么说,总是先解决了一只。

这是个好兆头。

§

「蜡烛,怎么样?」

「嗯……往这边会变暖吧。」

「这么说来,是往西啰?」

每次来到转角,都由见习圣女举起蜡烛检查方向,然后再一起前进。

很遗憾的,也不知该不该说是不出所料,昨天打斗的地点找不到剑。

是巨鼠带走了,还是被那些大黑虫给挤去别处了呢……

「又不是哥布林,应该不会当成财宝囤积吧?」

「等等,不要讲这么可怕的话嘛。」

见习圣女狠狠瞪了新手战士一眼,用手肘往他肚子上一顶。

「要是城镇底下躲著一群哥布林,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耶!」

「说得对啊。」

到时候就真的轮到哥布林杀手出场了。

两人被腐臭薰得快要受不了,仍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进行探索。

之后他们解决的巨鼠一共有三只,大黑虫则有一只。

棍棒沾上一层黏腻的液体,已经开始呈现出一种身经百战的风格。

「血……还是该说汁液?打下去会像这样溅出来,真的是盲点耶。」

「难怪连哥布林杀手……」见习圣女说得吞吞吐吐。「……先生,也会弄脏。」

——只是话说回来,棍棒十分沉重,在战斗中连续挥舞比挥剑要累多了……

「但可以什么都不用想用力挥就好,也算轻松吧。」

「你可别又弄丢了。」

「喔——……」

新手战士一边悄悄窥看转角另一边,一边被这一针见血的意见说得回不了嘴。

目前出现的老鼠都小,所以没有问题。

他一边朝背后的见习圣女招手,一边一步步往深处踏进去。

小老鼠从脚下穿梭而过,看到它长长的尾巴,让见习圣女小小尖叫一声。

「啊,对了。」

「怎么?你又想到什么无聊的事了?」

「不是啦。」

新手战士赶紧摇摇头,顺便查看左右是否安全,然后在路旁瘫坐下来。

「你身上有没有什么带子之类的东西?」

「绳子不行吗?」

「要细一点。」

「如果是绑头发用的,倒是有……」

「那会帮我大忙。」

她在包包里用力翻找一阵子,拿出发带后,说了声「要还我喔」递了出去。

新手战士接过带子,开始弄了起来,她在他身旁蹲下,凑上前看。

「也好。等拿到钱,我再买条新的。」

「你可要乖乖从你的那一份出。」

「当然当然。」

他做了简单的加工。

把带子牢牢绑在棍棒的握柄上,剩下的部分绑成一个绳圈。

只要把手腕穿过绳圈来握住……

「看,这样就不会掉了。」

「哼〜……?」

见习圣女盯著这现成的吊带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哼了一声。

「以你来说做得挺好的吧?」

「哇,好过分。」

「回去以后我帮你绑个好一点的。」

见习圣女嘻嘻笑著站起,正要看蜡烛指向何

方而举起火……

「呜啊、好烫!?」

结果差点脱手落地,赶紧重新拿好。

「喂,怎么啦?」

新手战士觉得不对劲,握紧棍棒站起。

他虽然本事还不够纯熟,但仍举好盾牌,全力警戒著四周,少女对他摇了摇头。

「没、没什么。只是,这个好像,愈来愈热……」

「变得愈来愈热?这也就是说……」

仔细一看,燃起苍白火焰的寻物蜡烛,火势正迅速增加。

新手战士与见习圣女不由得对看了一眼。

「正在接近?」

能够注意到从天而降的声息,实实在在完全出于幸运(Critical)。

新手战士情急之下,几乎推倒见习圣女,护著她跳开。

「呀!?等,你做什……」

「笨蛋,快看!」

那就像是一大团黑色的物体。

全长想必有六呎(约两公尺),比平常看到的大了将近一倍。

外壳有光泽,还有六只满是刺的脚。

摇动钢丝般细长的触角,让有著尖锐牙齿的嘴咬得喀叽作响。

「……蜡烛怎么样!」

「非常烫!」

「在那玩意里面喔!」

巨型黑虫(Huge Roach)嗤嗤作响地动了起来,两人发出惨叫,拔腿就跑。

§

「怎、怎怎、怎么办啦!?」

「你问我我问谁……!」

天花板、地板、墙壁。巨大的黑虫飞檐走壁地爬行,不是普通的可怕。

至于说哪里可怕?被追杀固然可怕,但最可怕的还是会活生生被那东西给吞下去。

特地成为冒险者,可不是为了被老鼠或虫子咬死……!

「可是,再这样下去会被追上的……!」

拚命跑在下水道的两人,目前之所以还能平安,全是多亏第一时间采取行动之快,以及一开始拉开的距离。

巨型黑虫的敏捷,不是凡人(Hume)——至少不是白瓷冒险者所能相比。

显然再过不了多久,就会被追上而吃掉。

——得在被追上之前返回地上……不,这太难了吧……!

要回到地上,就得攀爬铁梯上去。一旦攀爬时遭到攻击,就会当场完蛋。

毕竟黑虫会飞。相信巨型黑虫也会吧。

「要乾脆跳进水里吗!?」

「若是一跳之下染上黑死病之类的,不就得不偿失了!」

「那……就找看看窄路!钻进去也许它就追不上……!」

「行不通啦!黑虫的身体有够柔软的!」

两人跑进狭窄通道后才正喘口气,黑虫却扭曲身体挤了进来。

无路可逃的程度严重到光想像都会不寒而栗。

「既然这样,不就只能硬著头皮打了……!」

「可是,要怎么做!?」

这激发人生理厌恶的嗤嗤声,已经逼近到咫尺之遥。

新手战士将视线落到握紧的棍棒上。

只要不断挥棍猛击,就杀得掉。这点错不了。那么,该怎么实践才好?

——就这样挥下去是不可能打中的。

毕竟黑虫动作那么快,要是不想办法绊住它,应该是打不中。他的本事不够。

「喂、喂!你的『圣击(Holy Smite)』打得中吗?」

「不知道……!因为瞄准的不是神,是我啊!」

「如果对方是直线冲过来呢!?」

「那就,可以……」

「好!」

之后就只是情急之中的判断。既然决定要做,就非做不可。

新手战士将油灯从见习圣女腰带上一把扯了下来。

「呀!?等、等等,你做什么啦……!?」

「要是活下来,我就让你骂个够!」

新手战士对尖锐大叫的她吼了回去,同时回头看去。

巨型黑虫已经近在眼前。大嘴低著黏液,咬得喀叽作响。

新手战士倒抽一口气。

「吃我这招!」

接著他将油灯砸到巨大黑虫的面前。

油灯砸在地上,便宜的外壳撞得变形,喷出了火焰。

巨型黑虫高声鸣叫,张开翅膀飞翔。光是这种模样的恶心感,就足以让人失去战意。

感受著长裤内侧的湿热,新手战士用力咬紧发颤的牙关。

「就是现在,动手!」

「——咦、咦、啊……!」

见习圣女呆滞地发著抖,但仍回应新手战士的喝叱,举起天秤剑。

「『司掌审判、执剑之君,天秤之人呀,显现万般神力』!」

接著雷鸣之剑直线迎击这污秽的昆虫。

雷电迸发,苍白的光芒耀眼地扫去了下水道里淡淡的黑暗。短短一瞬间的神迹。

空气与甲壳素烧焦,一种像是火烧心的臭气与烟雾当场翻腾起来。

巨型黑虫难看地以肚子朝天的姿势摔在地上,六肢忙碌地蠢动,试图翻身。

「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时新手战士举起棍棒,扑了上去。

他跨到黑虫肚子上,也不理会它长了尖刺的脚如何搔拨,把盾牌塞进它嘴里。

黑虫的牙齿陷进用油煮制的熟皮革上,但这之后新手战士已经什么都管不著了。

他像野兽似的胡乱呼喊著,专心致志地将棍棒举起、挥下,朝黑虫敲击、粉碎。

无论是飞溅的黏液,还是从被抓伤处滴下的鲜血都毫不在意。要是在意,就会被杀。

因流汗而变滑的握柄从手掌中滑脱。他靠著绑在棍棒上的吊带重新握好,用力砸下去。

打。打。打。打。打。打。总之就是打个不停,一打再打。打到死为止。

「喔、啊、啊……哈……啊、呜……」

过了一会儿后,他终于撑不下去。身体缺氧了。

他昏昏沉沉地摇了摇头,想甩开因热气而火红的视野。

一个不小心差点往旁一倒,见习圣女伸出手扶起了他。

「你、你还好吗……!?」

「……大、大概。」

不知不觉间,少年已经从头到脚都溅满了黑虫的体液,握住棍棒的右手尤其严重。

原应有著黑虫头部的位置,现在只剩一滩烂泥般的黏液。

但最可怕的大概就是它生命力的残渣,让六肢仍然持续抖动吧。

「还……还活著吗?」

「离、离远一点……很、危险。」

新手战士吞了吞口水,从腰带拔出做为工具的短剑。

他用短剑插进黑虫六肢与躯干连结处,半切半折地一根一根切断。

若非如此,他实在无法放心。

等到这样的措施重复做完六次,手指已经僵硬而疼痛不堪。可是,还没结束。

「呃,是肚子……对吧?」

少年用双手反手握持短剑,举起,插下。体液噗咻一声喷出。

剑尖碰上坚硬的物体,他下定决心,把手插进黑虫肚子里,将东西抽了出来。

「有了……」

他不明白这只巨型黑虫是怎么会冒出吞下这把剑的念头。

但从它肚子里抽出来的,无疑是当初拚命买下的第一把武器。

「……从今天起这把剑就叫做穿胸剑(Chestbuster),棍棒就叫做黑虫杀手(Roach Killer),怎么样?」

「……别说傻话了,赶快喝一喝解毒剂(Antidote)回去了啦。」

少年从头到脚都溅满体液,模样变得狼狈又寒酸。

少女的腰带被扯断而露出的双腿冒著一丝热气,滴落某种液体。

这些他们两人都假装没发现,为这场伟大的胜利露出了乾涩的笑容。

§

「唉……」

暮色笼罩住边境之镇。

在河里用水当头往自己身上冲,把目光从正在洗内衣裤的搭档身上撇开,去公会报告。

仔细检查装备,把用掉的药物买齐,治疗全身的擦伤,付简易床位的使用费。

到头来,剩下的就只有现在新手战士掌中的几枚银币。

接下来得开始存钱——……就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赚到几个钱。

蹲在冒险者公会门口旁的新手战士,也忍不住想叹气。

「等等,你发什么呆啊?」

「嗯〜……」

见习圣女用毛巾按住弄湿的头发,来到他身旁。

新手战士含糊答应一声,同时将目光望向门口来来去去的人们。

冒险者们各自扛著自己的吃饭家伙,有著走向镇上,有的走进公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装备,脸上同时带著疲惫感与成就感。

少年少女的经验还不够,无法从中看出今天没有冒险者阵亡。

「只是想到……目标还好遥远啊。」

「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见习圣女粗重地哼了一声,在新手战士身旁一屁股坐下

「一天前进一步!就是因为要求更多,才会没顾好脚下。」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我们不是拚了命努力、做出贡献、领到钱,而且还活著吗?那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他将手上的银币举向夕阳。闪烁的光芒十分耀眼。

「……还好远啊。」

「……就是呀。」

——可是我今天也干掉了巨鼠跟巨型黑虫喔。

要当成英雄事迹来吹嘘,是小家子气了点,但无疑是场性命交关的战斗。

「好,就去吃点好吃的东西吧!」

新手战士说著,将银币扔向见习圣女。

「……也对,今天就小小奢侈一下好了。」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我想成为勇者,想成为英雄。

想成为一位打倒龙的——冒险者。

银币在站起的少女手中,锵啷地碰出几声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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