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光的审判与第三盟约 肆 白昼之鸟与暗夜之鸟

晄背靠着树墩坐下,怔怔地看着士兵们一一带走盗贼。

焉被押走后,不久盗贼们便带着劫来的物品,扛着病患主动下山。他们皆已用葛根药汤清洗过身体,也彻底洗净了夺来的毛皮。

焉似乎早已嘱咐过盗贼等人,因此他们全都顺从地任由士兵绑上绳子。焉撒谎是掳来的女人和孩子们,也默不作声地遵从士兵的指示。

「晄少爷,谢谢你!这下子终于赶得上春季市集了!」

村民们手脚利落地梳整毛皮,准备拿到市集上贩售。但是望着领民兴高采烈工作的身影,晄却开心不起来。

「我如果像鸾一样可以施展幻术的话,就可以驱使大夫来为病患看病,再协助盗贼们逃走吧。」

凤冷不防现身,在晄身旁坐下。

「我明明想救他们……却什么也办不到……」

晄将小脸埋进膝盖里。

「话不能这么说吧。原本他们会当场就被处以火刑,但现在病患能够请到大夫看病,女人小孩也不用被捉进牢里啦。」

「可是,焉一定会被处死吧……」

「因为他是好人啊~我也觉得他就这么死了很可惜。让我深深感慨,要是这种时候我能使用幻术就好了呢。」

凤轻吐口气。

「晄——」

逮捕盗贼的公务告一段落后,枫牙走上前来。

「这一位难道是——」

跟在枫牙身后的累焰将目光驻留在凤身上。看来累焰一眼就看穿凤是属阳的妖魔。

「对,就是那时在陕邑的小鸡喔。他叫作凤。」

晄回答后,凤又老样子噘起嘴巴抱怨:「别叫我小鸡啦!」

枫牙坐在晄背靠着的树墩上。

「你应该在生我的气吧。」

「这么说来,你不打算对盗贼他们酌情减刑吗……?」

「我说过了,我会仔细审理后再判刑。老弱妇孺,我不会视他们是盗贼的同伙。另外伤害野午村民一事,也不会追究罪责。我只会审问行抢这一项。」

听见这番冷峻的回答,晄霍然起身: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残忍……!」

晄握紧拳头。不甘、悲伤,怒力压抑想怒吼的冲动也让他很痛苦。

「我求求你!不要判焉……不要判大家死罪——」

晄无助地恳求。

「别让我说这么多次,我会仔细审理后再……」

说到一半时,枫牙忽然用单手按住太阳穴,身躯猛然一晃。

「枫牙——?」

晄慌忙扶住枫牙的肩头。

「枫牙殿下!」

累焰也冲了上来,抱住枫牙。

「我没事,只是有点头晕……」

「都是因为您尚未驱除瘴气,就一直勉强自己走动。」

「看来今天没办法赶回亳邑城吧……来我家住一宿吧?」

晄开口邀约。

「听您这么说真是不胜感激。另外,也请凤殿下帮个忙吧。」

「我?」

凤指向自己。

「全身散发着阳气的凤殿下若能待在枫牙殿下身边,殿下偏阴的身体也能尽早复原。请您务必帮这个忙。」

「太恶心了!这种事我不能接受!」

凤高声叫嚷。

一抵达晄家,凤便被迫端坐在火炉旁,让枫牙枕在自己的膝盖上头,暂时无法任意动弹。

「感觉暖洋洋的,真是舒服。」

阳气少年的膝盖枕头似乎有着绝佳的效果,枫牙疲惫不堪的神情也逐渐放松缓和。

「要让一个肮脏邋遢的男人枕在自己膝上,真的很让人受不了吧?」

莉由笑道。

晄一回到家,舜和莉由又如同往常大惊小怪地喊道:「幸好你平安无事~」这对兄姐从野午村民口中得知晄上山潜入盗贼集团的巢穴后,虽明白汪李和炜白也在,用不着担心,但只要晄不在自己视线范围内,似乎就会担心得不得了。

讨厌男人的莉由虽不欢迎枫牙的来访,面对凤却未表现出明显的厌恶。

「对我而言,年纪跟小晄一样或是比他还小的人,都不算是男人,只是小孩子呀。」

这是莉由的解释。

知道凤是妖魔后,也许是因为已收容了汪李和炜白,老早就习惯了,舜和莉由并未太过吃惊。

「我是不介意肮不肮脏啦,可是我最讨厌静静待着不动了!」

凤扭动着上半身,不断挥舞手臂。

「话虽如此,你的下半身还是乖乖地固定在原地不动啊,其实是个很听话的妖魔嘛。」

舜和煦笑道。

「请您再忍耐一下就好了。」

累焰冷汗涔涔地注视着主人的情况。

「能够乖乖遵照别人的指示,静静坐着不动,真是了不起呢。听说你帮了小晄很多忙,作为谢礼,我今晚做些你喜欢吃的东西吧。你喜欢吃什么?」

莉由朝凤笑道。

「玉米饼!可是,我日落之前必须出门,你能在那之前做出来吗?」

「所以是点心啰?嗯,没问题的,而且小晄也很爱吃,就交给我吧。」

莉由笑得灿烂。

「……我也喜欢玉米饼喔。」

枫牙也试着开口表示。

「哎呀,我都不知道呢。」

不出所料,笑容立即自莉由的俏脸上褪去,她猛然起身。

「只不过是差了三、四岁,为什么待遇会差这么多啊?」

枫牙低声咕哝。

「凤与小晄有些相似,个性都是活泼开朗。枫牙也学学小晄和凤,试着讲讲看不要啦~人家我之类的字句如何呢?」

已经变作迷你小驳的炜白在旁给予建议。因为马的形体无法挤进家里,人形莉由又不喜欢,只有三餐之际才能变化。

「人、人家我也喜欢玉米饼哦……」

枫牙试着小小声地模仿晄的语气。

但随即听见莉由与舜窃窃私语道:「连脑子也因为瘴气……」于是枫牙暗暗下定决心,再也不干第二次!

晄背对众人靠在窗边,聆听他们的对话,同时仰望开始染成朱红色的天空。

——对于焉、焉至今拼命养活的人们,还有你,我都感到很抱歉。

返家途中,枫牙如此说道。晄也知道枫牙内心其实不好受,也很感谢枫牙与严愿意配合焉最后故意演的一场戏。但是——

「你还没想开吗?这也无可厚非啦……」

凤在身旁坐下,似乎终于卸下膝枕的任务。

「你大哥大姐很担心你呢,现在枫牙正告诉他们事情的概略经过。」

凤用拇指比向后头。

「一想到那么好的人不久之后就要死了,我就开始在想,所谓的法律究竟是为何而存在的呢——?其实枫牙也是无可奈何,但法律如此规定,就必须做出这种裁决才行吧。」

晄紧盯着傍晚的天空呢喃。

「毕竟所谓的法律,看的不是人本性的善恶,而是行为的善恶啊。无论是多么善良的人,一旦犯法就必须接受制裁。枫牙能在法律允许的边缘做出这种决定,我已经觉得他很了不起了。虽然在你姐姐面前,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啦。」

「这种情形真的非得依法行事吗?明明那些做坏事的人,背后都各自有着不同的苦衷啊。用相同的法律去裁定每一个人,也太奇怪了吧。」

「可是呢,如果不划清界线区分善恶,警示众人做这些事就会受罚的话,到最后大家就会为所欲为。盗贼不一定全都像焉一样是好人吧?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些蠢人,肚子饿了就抢、心情不爽就打人、看人不顺眼就杀人喔。」

「是啊……」

若没有规定与法令,就无法维持世间秩序。这点晄也晓得。可是,一想到为此焉将被处以极刑,晄就非常的难过。

「玉米饼做好了喔!」

莉由拿着盛有玉米饼,名为簋的青铜器,放在晄等人前方。

「哇噢,好耶!」

凤火速开始狼吞虎咽。

「好吃——!大姐,你厨艺真好!我虽然活了这么久,可是这么好吃的玉米饼还是第一次吃到呢!」

凤一口接一口,不停地把玉米饼全都往嘴里塞。

「唔唔,嗯嗯嗯!」

接着他发出了大概是在说「那么再见啦!」的咕噜声后,就冲出家门。

(善恶的界线吗……)

晄一边想着究竟是由谁划出那条界线,一边凝视着逐渐西沉的夕阳。

当晚,晄迟迟无法入睡,一直待在窗边眺望户外。刚升起的月亮静静地照亮着滚滚流动的黄河。

「太过烦恼的话,体内的阴气会增加喔。不然,我溜进牢里协助焉逃狱如何?」

汪李变作人形,搓了搓晄的脑袋。

「别派汪李去比较好。汪李不擅长变身,由我出马的话,我还能变成官兵或是枫牙喔。」

炜白也变作人形,并且让脸部接连变作枫牙和累焰的模样。汪李露骨地摆出臭脸。

「可是,焉一定不肯逃走吧。他多半会想,一旦自己逃狱,原本仅是被判服劳

役的男人们,罪行定会加重。」

「焉是个贯彻始终的人。」

炜白也表示同意。

「尽管明白事情已成定局,但就是无法放弃呢。」

晄深深叹了口气。

「都是因为你这么消沉,那家伙才会被阴气吸引来喔。」

汪李看向窗外。

一道与凤十分相似的蓝色身影,背对着月亮走来。

「鸾——你怎么会来这里?」

「如同汪李殿下所说的,是被你的气吸引来的呀。」

鸾轻笑道。

「快进来吧,我现在就去开门。」

「不了,我马上就会离开了。因为我散发出的阴气对枫牙亲王的身体有害。」

鸾缓缓摇头,与方才的晄一样,深深吐出叹息。

「听说焉被捉走了吧。」

「嗯……是凤告诉你的吧.他可能会成为祭祀的活祭品。」

晄接着说明,焉是信任自己才会让他去找枫牙,以及焉演了出戏以求减轻盗贼一行人的刑责等事。

「焉说过,他不后悔散尽钱财,也不后悔成了盗贼。通常一般人都会觉得,亏自己还花光了所有财产,甚至不惜沦为盗贼才养活这么多人——自己至今花费的钱财与心力都算是白费了。但是,焉不是那种人。他满脑子想的,就只是努力不让自己收容的人们死掉……为什么这样的好人非死不可呢……」

晄滔滔不绝地诉说,鸾自始至终都是静静倾听,

「对不起,我抱怨了这么一大堆——」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这种事情并无法完全区分。法律,是当时的权力者依循自己的判断所决定的。我认为法律中所说的善恶,并不是真理。」

鸾代替晄说出了他想说却无法完整表达的话语。

「我也想救焉。倘若我的法术在白天也有效力,我就能对焉和枫牙亲王施展幻术,让焉逃走了。」

语毕后,鸾垂下长长的睫毛。

「你来得正好,向小晄施个法术让他睡着吧。」

汪李拨弄晄的头发。

「咦?」鸾一脸诧异,晄慌忙摇头:「不用了啦,我马上就要睡了。」

晄与鸾道别后,就钻进被子里。

平时总是以小蛇与小驳姿态就寝的汪李与炜白,不知为何仍然保持人形,分别躺在晄的两侧。

「等等,你们两个怎么啦?」

「根据英招传授给我的知识,人在睡不着的时候,有人依偎陪睡会比较好。」

「好像还有唱摇篮曲这个方法喔。」

「真是的,你们不要老是把我当小孩子啦!」

晄拉起被子盖住脸蛋。

尽管内心还是相当苦闷,但是听到鸾也和自己有着相同的想法后,晄的心情霎时平静了些许。

「身体恢复得如何?」

在放有火炉的主厅里,舜一边铺上客用的寝具一边询问。

「嗯,感觉已经好多了。」

枫牙答道,但脸颊仍有些凹陷,眼下的黑眼圈也极深。多亏了凤的膝枕,瘴气似乎已经去除,但若要恢复先前消耗的体力,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

「就寝之前,要不要喝杯酒呢?」

摆好寝具后,舜端出装有酒的卣和觥。他在觥中倒酒,再置于枫牙与累焰跟前。

「陕邑的情况怎么样了?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似乎不太乐观呢。」

「情况相当棘手。无论施下何种咒术,举办多少次祭祀,瘴气都丝毫未减,妖怪的数量还是不断增加。」

枫牙喝了口酒后,深深叹息。

「只有日光与月光同时照耀,才能够驱除陕邑的瘴气,但是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日月同时照耀这件事,小晄已经告诉过我了。我也调查过了不少资料,但这两样东西分别属于阴阳的两个极端,根本不可能同时存在。」

舜说道,自己也拿起觥凑至嘴边。

「对了对了,我忘了向你道谢。我真的很感谢你命令小晄回到亳邑,离开那种危险的地方。」

他先是牲畜无害地温柔灿笑,行了一礼。

「小晄说,你当初是要他用不着担心王爷,应该要善尽野午领主的职责,还说过累焰大人无论占卜出什么结果都跟他没有关系。真是太好了!你说得完全正确!我也会要求小晄用不着担心你,只要专心管理野午这块领地,从今而后别跟你扯上任何关系。」

「呃,那个,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枫牙手忙脚乱地连连摇头,踌躇一阵后,才沉重开口:

「我想这件事应该先跟你说一声。陕邑的瘴气,恐怕是章玄为了暗杀晄所设下的陷阱。」

「章玄设下的陷阱——?」

「瘴气会在陕邑滞留,是因为当地亡者的魄并未回归尘土。是章玄施了术法将魄留在人间,魄又吐出瘴气,最后吸引来了大批的属阴妖怪。」

一旦陕邑遭到妖魔占据,晄必定会前往陕邑,试图弥补炜白犯下的罪过。枫牙认为,章玄会将魄留在人间,其目的一定是为了诱使晄前来。

「原来如此,我先前还一直觉得奇怪——」

仅是妖魔聚集,不可能会有那般惊人的瘴气囤积在陕邑里,况且之前枫牙要求晄返回毫邑的理由也相当不自然。

「不过,我不晓得章玄究竟打算用什么方法,谋杀拥有河伯庇护的晄。是晄身上的清浊光芒,跟阴阳有什么关系吗……?」

枫牙不解地低喃。

晄身上缠绕着一道寻常人看不见,清浊并存的光芒。清光是源自于河伯的守护,但浊光的来源却无人知晓。

「嗯,这方面我也不太清楚,毕竟是次元截然不同的事物。」

阴与阳是司掌万物荣枯盛衰的一种气流,虽与善恶无关,但晄身上的清光属善,浊光则隐含着邪恶。

「水属阴,河伯是水神,因此凝聚了阴气的瘴气,应该无法破坏河伯的庇护吧。」

至今一直静默倾听两人对话的累焰开口:

「但是,假使赋予晄少爷浊光的事物也属阴的话,只怕浊光会因为瘴气而开始增强。」

「那可就糟了——」

枫牙蹙起眉头。河伯的庇护虽能抵挡强大妖魔的獠牙,但浊光若是变强,代表河伯的守护力量就会减弱。

「既然这是章玄的陷阱,我更不能对陕邑坐视不管。之后我还是要返回陕邑,尽力寻找日光与月光能够同时照耀的方法,驱除瘴气。」

枫牙疲惫不堪的脸庞上甚至透出了凄凉感,他看向舜。

「舜,在那之前你千万别让晄靠近陕邑,替我盯紧他吧。」

「这种事用不着你说我也知道。我可不想让小晄遇到危险。」

王爷你遇到危险的话我倒是完全无所谓——这回这句话他忍住没有说出口。现在不是调侃枫牙的时候。枫牙会不顾自己的性命,着手处理如此艰巨的任务,都是为了晄。

(但也不能把所有事情都推给王爷呢。)

现下野午一事已经解决,依晄的个性,他铁定会马上奔回陕邑。必须尽快设法破解章玄的法术,但舜也不晓得日光与月光同时照耀的含意。

(起码,得先准备一些保护小晄的咒具才行……)

舜清秀的五官沉了下来。

×

一名居住于陕邑城外的老人吃完早餐后,如同往常扛着锄头走出家门。

「今天也是好天气呐,但怎么觉得有点冷?是那些霭雾的关系吗……」

老人转头看向下城,霎时瞠大双眼。

覆盖着城镇的黑雾浓密地打着漩涡,越过城墙溢了出来。

黑雾缓慢地,却又确实地逐渐逼近这个村落。

「不…不好啦——!」

老人吓得几乎是连滚带爬,冲进村长家里。

×

两天后,春季市集在亳邑城前的广场正式开锣。晄随同野午村民一同来到市集,帮忙贩卖毛皮。

毛皮具有极高的价值,很快销售一空。有人以贝币支付,但大多数人都是以小米,玉米及布料等物品作为交换,因此在毛皮卖光之后,晄等人眼前原本用以运送毛皮的推车上,适时变成装载着堆积如山快要满溢而出的物品。

「今年毛皮全都卖到了好价钱呢~」

村民们绽开了心满意足的笑颜。

今年多半是因为邻近的耿邑、隞邑等大型邑城遭受洪灾,货品不足,所以许多皮裘商人都自其他邑城来到亳邑购买毛皮。

但也因为那场洪灾,焉沦落成了盗贼,即将遭到处刑。

「能在春季市集之前捉到盗贼集团,真是太好了。全都多亏了晄少爷呢!」

村民们欢喜的笑靥,反而让晄的心头蒙上阴影。

离市集结束还有一段时间,但毛皮已经售完,晄一行人便收起摊子,准备返回野午。

正当他与兴奋谈天的村民一同推着货车,穿过人群时——

「听说陕邑的瘴气满溢出来啦!」

「要是跑到我们村里来,那可怎么办啊!」

一阵尖锐的说话声传入晄的耳中。

(不会吧

?陕邑吗——?)

「你们先走吧!」晄向严等人丢下这句话后,跑向方才谈论陕邑的人群。

「你们刚才说陕邑的瘴气满出来了,是真的吗?」

晄急忙询问。

「是啊,情况相当严重呢。」

一名蒲邑的皮革工匠男子点头。昨日他经过陕邑时,见到陕邑上空一片漆黑,瘴气也溢出城墙,附近的村落全都吵得不可开交。

「照那样看来,不久连城外的村落也会被瘴气掩埋吧。亳邑的枫牙亲王已经下令避难了。」

(枫牙已经前往陕邑了吗!)

晄瞠大眼睛,「谢谢你!」向工匠道谢后,回到严一行人的队伍。

「我要去陕邑一趟,可以麻烦你替我向舜哥及莉姐说一声,我暂时不会回家吗?」

「这是没问题,但眼下时间已过正午,现在出发的话,半夜才会抵达陕邑喔。」

「这点你不用担心。那就拜托你了!」

晄转过身将野午村民抛在脑后,拔腿狂奔。

「炜白,快变成马!」

来到黄河沿岸的森林,确认附近没有人烟后,晄开口呼唤变作小腿护具的炜白。但炜白没有变成马,反而变作人形。

「小晄,陕邑的瘴气是章玄设下的陷阱。」

炜白那对如星空般的漆黑眸子盈满担心。

「章玄——?」

「枫牙在我们家借住一宿时,他曾向舜说过这件事。舜还答应枫牙,不会让小晄到陕邑去。所以当时我也没有向你转达。」

炜白踌躇再三地回答,小蛇模样的汪李则是说道:「陕邑怎样都与我无关。」将脑袋塞进身体里。

「是吗,所以当时才会那样……」

昌来通报野午遭到盗贼袭击时,枫牙为了逼晄回去,甚至冷淡说道「这些事跟你无关」,就是因为累焰占卜到了这回陕邑的瘴气是章玄所引起的。

「舜哥和你们都这么担心我,我很高兴。可是,我非去陕邑不可。」

他若是袖手旁观,枫牙很有可能会丧命,而且满溢至城外的瘴气也会毁灭周围的村落。

「你要自己去送死吗?」

炜白仍是十分担忧。

「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日光与月光同时照耀是什么意思啊,就只能要求章玄解开法术了。我到陕邑的话,章玄肯定会有所行动。我只能抓准这个机会。」

晄笔直回望炜白的目光。

就在这时——

「我都听到啦!」

凤的声音冷不防自附近的树梢上传来。晄抬起头,只见一只黄色小鸡停在枝头上。小鸡自树梢上飞下,晄下意识地举高手臂,凤便停在他手上。

「凤!你之前跑去哪里了啊?」

自从被迫担任枫牙的膝枕之后,这是凤再次出现在晄面前。

「就到处乱跑啊。算啦,别在意。」

小鸡咧嘴灿笑。

「那么,化蛇大哥、驳大哥,你们的主人都这么说了,怎么办呢?」

凤依然以一副目中无人的态度问向汪李与炜白。

「这还用说吗?无论是什么事情,我都会遵从小晄做的决定。」

汪李像是在说:「你这真是废话」,用力哼了口气。

「我也是。」

炜白也点头同意,变化成马。

「很好!那么,我也一起去吧!」

小鸡高高跳起,停在晄的头上。

「怎么会这样——」

晄自沿着黄河而建的河堤看向陕邑,不禁瞠目结舌。

陕邑的下城被乌黑的瘴气全面包围,连城墙也完全埋没于其中。不仅如此,满出的瘴气甚至扩散至流经陕邑北边的黄河,水面结起了薄冰。

虽说冰的厚度就只有一层皮那般薄,但眼下不断凝结的瘴气,竟足以使三月底的微温黄河河水结冰。

「这下子情况很不妙吧?」

头顶上的小鸡低喃。

「冰层若变得过厚,就会堵住上游流来的河水,最后引发水灾。」

以黄河为栖身之地的化蛇族之王,话声僵硬地补充。

「得快点消除瘴气才行——」

晄驱策炜白,奔向陕邑下城冲进瘴气黑云里。

尽管时间刚过正午,城镇却因被浓密的瘴气覆盖,四下如同深夜一般漆黑。冷空气扑向肌肤,甚至有些隐隐作痛。

炜白才走了两、三步,便有无数的小巧绿色光芒团团包围住晄一行人。那是妖魔的眼睛。妖怪们饥肠辘辘,贪婪的视线全落在晄身上。

头上的小鸡和手臂上的小蛇各自化作人形,走在炜白前方。但是妖怪没有让开,仍是发出低嗥不断逼近。那是拥有六只脚的食人犬——从从的低吼声。

「跟前阵子相比,它们的感觉变了很多呢。之前没有这么多一看到猎物就会无止尽地冲上来的妖怪吧。」

凤感到纳闷。

「这座城镇既没有鸟兽居住,也没有草木生长,妖怪能够果腹的食物不多。但是妖魔依然不断聚集,所以较弱的妖怪似乎都被淘汰了。」

炜白仰起头,观察四周的气息。

「枫牙似乎也陷入了苦战。小晄,我要强行冲出重围,你不介意吧?」

汪李转头询问。

「——也只能这么做了。」

无论是多么残暴的妖怪,晄始终不太愿意消灭它们。但是眼下这种情况,他若是继续同情妖怪,枫牙的生命就会有危险。

「交给我吧!」

凤勾起嘴角,往前跨一大步。

他将轻轻握起的两个拳头上下重叠,仿佛正握着一根看不见的棍棒,紧接着微微曲起的手指当中倏地迸出白光。「咻!」凤一股作气将双手往横拉开,两掌之间赫然多出了一把光枪。那把光枪绽放着太阳般的耀眼光芒,与炎招戈发光时十分相似。

「喔,你锻炼了你的阳气吗?这招很有意思嘛!」

汪李兴趣浓厚地看向小鸡少年的双手。

从从刺眼地眯起眼睛,垂下尾巴向后退。

「不过这光枪跟化蛇大哥的落雷一样,缺点就是一碰到地面就会消失。」

凤举臂用力一挥,将光枪掷进从从妖群当中。不仅是被光枪刺中的从从,其他妖怪接触到光枪散发出的光芒后,也全都化作黑色粉尘灰飞烟灭。光枪当场消失,但凤的手中又出现了一把新的光枪。

「但又跟大哥的落雷不一样,这光枪既可以往横飞,而且很安静。」

凤转向汪李得意贼笑。

「不过是只小鸡,讲话这么狂妄自大。」

汪李显得老大不高兴,但凤毫不介意,拿着光枪往前疾冲:「好啦,别磨磨蹭蹭的了!快走吧!」炜白也跟在凤后头起脚飞奔。幸存的妖魔自晄身后追来,但在陆地上,没有妖魔能嬴得过炜白的速度。炜白转眼间就将从从远远甩在脑后,但这次换成拥有翅膀的妖怪划空朝晄飞来。

汪李让背部生出化蛇羽翼,一口气往上攀升,撕裂空中妖怪的翅膀。还来不及喘口气,前方又有巨大蝗虫般的妖群纵身扑向晄。

凤以光枪消灭阻挡在前方的妖怪,汪李则负责打落半空中的妖魔。炜白趁机踢开妖怪不断往前进。

不久之后,远处可以听见战鼓及弓弦的声音,也可以见到有无数人影背对着庞大火堆挥剑斩妖。

「别害怕!别退缩!我们要歼灭妖怪,尽量减少瘴气!若不加紧脚步,附近的村落就会被瘴气吞噬!」

枫牙正在高声喝斥士兵。

「枫牙!」

晄自炜白背上跳下,拔出炎招戈,横劈向自旁冲出的猿形妖怪后,奔向枫牙。

「晄——你还是来了吗?」

四周虽有朱色的火光照耀,枫牙的脸色仍然显得苍白。他的呼吸不稳,全身还在微微打颤,其实根本连站都要站不住了吧?

「枫牙,你快点离开陕邑!再待在瘴气里的话,大家会没命的!」

「你才应该回去!我说过这是我的工作了吧,快回去!」

枫牙的脸庞十分憔悴,气魄却是不减半分。

「你就算假装生气也没用的,我知道这是章玄的陷阱,但我还是要来。」

「你怎么会……」

枫牙睁大双眼。

「别问这个了,总之枫牙你先带兵离开这里。我没问题的,只要士兵不在,汪李与炜白就能露出真面目,章玄和妖怪都伤不了我。」

就在晄与枫牙争辩之际,妖怪仍源源不绝地袭来。凤以光枪挡下它们,炜白则以马蹄攻击。偶尔会有妖怪自上空掉落,应该是汪李正在空中与妖魔缠斗吧。

「我明白了,我会让士兵撤退。可是,现在不晓得章玄会使出什么诡计,晄,我不能把你留在这里。」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这些人当中,就是枫牙你最无法抵抗瘴气啊!」

「敌人的目标是你。」

「到底要退还是要攻,快点讲清楚!天都要暗了啦!」

多半是受不了他们僵持不下,凤暴躁大吼。

「累焰!你快点劝劝枫牙,带他离开下城吧!」

晄朝背对着枫牙接连射箭杀敌的

累焰请求协助。

「我知道了。」

累焰回过头来,毫无预警地往枫牙的胸口挥去一拳。枫牙来不及出声便往下软倒,累焰赶紧抱住他。

晄目瞪口呆。

「如果是平时的枫牙殿下,我这种软弱的拳头根本打晕不了他。」

累焰说完后,朝士兵们大喝:

「枫牙殿下有令,全员撤退至东城门!」

离去之际,累焰问向凤:

「凤殿下,您那把光枪,是阳气——也就是日光吧?」

「那又怎么样?」

「假使日光与月光能够同时照耀,就能驱除这阵瘴气——」

「很可惜,我只能召唤出这种光枪。」

凤扬起自嘲的笑容,又挥了挥手催促累焰:

「快点走吧。太阳就要下山了,属阴的妖魔一到夜晚力量就会增强,你应该是知道的。」

估计累焰一行人已走出城外后,汪李与炜白现出真面目。

汪李用力拍振未有羽毛的翅膀,冲上瘴气覆盖的天空,白银鳞片在昏暗的空中闪烁着浑沌的光芒。他张口咆哮出雷鸣般的怒吼后,瘴气之间倏地出现乌云,接着闪雷奔腾。

正想攻击晄的妖怪们顿时停下动作,胆怯地仰望天空。

天空亮起雷光,无数闪电窜向地面。接着过了一秒后,真正的雷鸣撼动大地。妖怪的身体遭雷贯穿后,往上弹起化作尘埃消散无踪。

变作珍珠色马匹的炜白则是抬起前脚,发出战鼓般的长啸。再用他猛虎般的利爪撕裂未被闪雷击中的妖怪,或用额上的独角攻击它们。

晄挥舞炎招戈砍向袭来的妖魔,凤也抡起光枪左右突剌。

「真是没完没了!到底有多少妖魔啊?」

凤一边丢出光枪,一边大发牢骚。

时间已过了一刻钟。在这段时间里,三名妖魔总觉得自己仿佛已歼灭了多达数千只的属阴妖怪。倘若是人类之间的战争,这可说是相当宏伟的战果,但是视晄为猎物不断扑来的妖怪数量丝毫没有减少,凤显得十分焦急。

「你自身似乎也会吸引来妖怪喔。」

晄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也许是维持阴阳平衡的力量在作用,属阴的妖怪不仅是晄,也试图吃掉凤。但是在那之前,妖怪一碰到自身难以承受的强烈阳气——也就是光枪时,就已灰飞烟灭。

「糟了……」

凤召唤出的光枪一点一滴失去了光彩,原本耀眼的灿烂白光开始变作黯淡的橘红色,仿佛是日暮时的太阳——

「你没事吧?太累了吗?」

晄将凤护在身后,挥舞炎招戈。

「可恶!别阻止我,快让我走——!」

突然间,凤脱口喊出莫名其妙的句子。

「你怎么了?」

晄吃惊地回过头来。

「别看!不要看我!你这浑帐,快让我走啊!」

凤用两掌捂住低垂的脸孔,死命挣扎。嘴上喊着快让我走,他的双脚却紧紧钉在原地,没有离开。

「你在说什么啊……想走的话就快点……」

说到一半时,晄不敢置信地瞠大眼睛。察觉到异状后,汪李降落至地面,用长长的蛇身围住晄与凤,不让妖怪接近他们。炜白也暂停杀敌跑上前来。

凤身上淡黄色的衣裳逐渐变成深沉的蓝色,同时束起头发的红色头巾也褪去了色彩,变作是散发着银光般的纯白色泽。不只是衣服的颜色,连缠绕在他身上的气息也变得截然不同。胆大包天过度好动,个性活泼的凤的气息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着稳定,十分静谧的气息。晄认识这股气息。

「怎么可能——?」

凤放下捂着脸庞的双手,底下出现了一张洁白如月的容颜。如同夜之湖泊般的双瞳眼睑低垂,在火光的照耀下,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烙下了浓密的阴影。

「你是……鸾吧?为什么……?这究竟是……」

晄目瞪口呆地注视着鸾。汪李和炜白也哑口无言,满是惊愕的视线投注在由阳转阴的妖魔身上。

「这件事之后再说——总之我先向妖怪施法,平息这场混乱。」

为数众多的妖怪聚集在他们周围,尽管它们忌惮着汪李和炜白,但仍绷紧神经,准备随时有机会就扑上来。

鸾转身面向妖怪,两掌在胸前相对,微微曲起手指。随即手中出现了一道蒙胧的白色光辉,接着变作了满月的形体。鸾单手捧着满月,举高至眼睛的高度。淡色光粒如同随风流动的霭雾般,向四周飘散。

妖怪们当场无力倒下,缓缓闭上眼睛,最终不再动弹。它们并未化作尘埃,似乎不是死了,只是陷入深沉的睡眠。

「害我也想睡了。」

汪李轻轻甩头,炜白也踏稳险些软倒的四肢。

「天亮它们就会醒来。因为太阳一旦升起,这个身体就是属于凤的。」

鸾以月光静谧洒落般的嗓音说道。

「我和凤自出生起就是一体的。」

晄一行人决定今晚暂住在陕邑城内,他挨着火盆取暖,聆听鸾的说明。原本他们也可与在东城门外扎营的枫牙会合,但如今枫牙的身体已因瘴气而十分虚弱,鸾身上散发的阴气又对他有害,所以最后他们没有前去会合。

汪李及炜白皆变作人形,在晄身旁坐下。

「我们的故乡虽然相同,但我是鸾鸟,凤是凤皇,两者是截然不同的种族。」

鸾平静说道。

「一般而言,即便是双胞胎,鸾鸟的蛋只会孵出鸾鸟,凤皇的蛋也只会孵出凤皇。但是不知为何,我们出生时就已是一体共用的妖魔,太阳升起时是凤皇,西沉后则成了鸾鸟。」

他们也不知道生下自己的,究竟是凤皇还是鸾鸟。

「居然会有这种事情……」

晄简直不敢相信。自出生起就有其他种族共用一个躯壳,这在人类及兽类之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只有妖魔才会出现这种特例吧。

「我们是具有缺陷的失败品,所以无论经过多么漫长的岁月,我们都还是雏鸟的模样。同时间出生的鸾鸟和凤皇,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长成拥有美丽羽翼的成鸟了。」

鸾难过地垂下眼帘。

「怎么说自己是失败品呢——神明只是不小心出了点小差错呀。」

听见鸾是如此看待自己二人,晄颇为吃惊。

「凤他讨厌我,也讨厌自己有这样的身体,所以先前一直不肯让你知道我们共用一个身体……一到夜晚自己就会变成鸾。」

「原来是这样啊……」

晄这时才想起每当天一黑,凤总是慌慌张张地跑得不见人影。

「他今天也相当抗拒呢。那时是你的意识吗?」

「在日出日落之际,有短暂的一段时间,我与凤会同时共同存在于这个身体里。这时凤与我都无法施展法术,因此当时我们若是离开了,我认为你和我们自身都会有危险,所以强行留在原地。」

「所以他才会常常留意天黑了没吗?那么,凤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很生气,觉得我太多嘴了。因为我说的话,我的所见所闻,也全都能传达给凤知道。」

「是吗?只有身体没办法任意驱使呢。依凤的个性,这样子他一定觉得很别扭吧。」

晄咯咯笑了起来。

「很好笑吗……?凤也在大声抱怨说这并不好笑呢。」

「抱歉抱歉。可是一想到讨厌静静待着不动的凤在你体内挣扎吵闹,就觉得很可爱——虽然对你们而言是件不得了的大事。不过,我倒是觉得无所谓喔。」

「无所谓?」

鸾蹙起秀丽的柳眉。

「我的意思是,无论你们是同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我都不介意。鸾就是鸾,凤就是凤,两个人我都一样喜欢!」

鸾满脸怔愕,眨了眨长长的睫毛。

「真是杀伤力惊人的一句话呐……」

汪李露出浅笑轻声说道。

「能够毫无恶意打从心底说出这种话这一点,正是小晄的厉害之处。」

炜白也大方地表示佩服。

「凤,你听我说。」

晄凝视着鸾的眼瞳深处,对凤说道:

「你的个性活泼开朗,总是勇于说出我不敢说的话,做出我不敢做的事,常常及时拉我一把。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开心,也能得到鼓励。我从以前就一直在想,如果我能有你这种朋友就好了。能够认识你,我真的很高兴喔。」

接着晄再看向眼前的鸾。

「鸾,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心情就会非常平静。全身都能放松,也能卸下所有伪装,不怕让你看见软弱的一面。当我伤心沮丧的时候,你光是待在我身旁,我就能恢复精神。可以跟你成为朋友,我也觉得真是太好了。」

鸾看来相当吃惊,虽然表情跟平时没有太大差异,但现在他瞪大眼睛,红唇也微微颤抖。

「凤他问你,即使他无法施展幻术,这样也没关系吗?而我也想问你一样的问题。我并未拥有足以消灭妖怪的力量,尽管如此,你还是认为,很高兴能认识我们吗?」

「凤是在意没能让焉逃走这件事吧?无论是幻术还是光枪,这两种法术我都觉得很厉害啊,一个人能使用的技能,跟别人喜不喜欢没有关系吧。跟凤在一起很开心,跟鸾在一起则很安心,所以我两个人都喜欢,这样不行吗?」

「意思是你不会把我们俩拿来做比较吗……?就算我们是两妖共用一个躯壳的失败品也没关系……?」

「我不认为你们是失败品啊!一个身体里有两个妖魔的心,既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也不是坏事呀。不过,可能真的很不方便吧。搞不好你们并不是两个人,而是一种夜晚拥有阴性力量,白天拥有阳性力量,既非鸾鸟也非凤皇的独特鸟儿哦。嗯,就算真是这样我也不在意啦。无论你们是什么模样,我都喜欢你们啊。」

「所以我们只要维持原样就好了吗……」

鸾那双如同深夜湖泊般的眼睛泛起涟漪,紧接着眼眶泛红,泪水沿着脸颊滑落。

「怎、怎么了吗?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晄顿时手足无措。是因为自己将他们心目中如此重大的问题以一句「无所谓」就草率带过,伤害到他们了吗?

「不,不是的。」

鸾摇了摇头。

「迄至今日,在他人眼里我们始终都是一只未创造完全的鸟儿。别人只有在比较优劣的时候,才会将我们视为两个个体。这是第一次有人对我们说,凤与鸾他都一样喜欢,也不在意我们是怎样的存在……」

「我好像有点太自以为是了呢。不过,这是真的喔,在鸾面前,我是绝不会开玩笑或说谎的——而且,我也有些地方与你们相似啊。」

晄注视着自己举在火盆旁的双手。

「我身上带有一种清浊并存的光芒,你们看得到吗?」

晄询问后,鸾静静颔首。

「清澈的光芒是来自河伯的守护,但混浊的光,我不知道是谁赋予我的。当我非常难过,或是强烈地憎恨他人时,浊光就会变强。这点倒是和你们不太一样。」

晄遇见杀害了双亲的刺客时,由于心中涌出过多愤恨,导致浊光的力量增强,于是失去了河伯的庇护,无法拿起炎招戈。最后,甚至还让莉由与枫牙身陷险境。

「就算一味怨叹自己身上为何附有浊光也无济于事。是我自己一下子生气,一下子难过,才会壮大浊光的力量。我必须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言语以及心情,负起责任才行;也必须时常坚定自己的内心。」

但是,当初一听到枫牙说这些事跟自己无关,他就意志消沉,又生气对方不肯救焉,自己实在是还不够成熟呢——晄露出苦笑。

「虽然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快要被击垮,但是,这是我个人的问题,只能我自己想办法解决啊。只有这件事,谁也帮不了我——我常常提醒自己,一定要更加努力。」

晄握紧举在火盆旁的小手,拾起脸来。鸾那双仿佛是倒映出月亮的夜湖般的眼眸盈满泪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晄。晄不由得看得出神,「哇,不好!差点中了你的幻术!」才又慌忙别开目光。

「黄帝将炎招戈托付给你的理由,如今……我终于明白了。」

鸾扬起微笑,静静垂下眼帘。

×

白色的霭雾悄然飘动。

形似蝙蝠的妖魔无声无息地在霭雾中飞舞。是寓。

在寓翩翩飞舞的白色空间当中,矗立着一株梅树。在散发着芬芳香气的梅树下,章玄正望着青铜水镜——鉴。

鉴映照出了漆黑瘴气满溢的陕邑,以及横向流过陕邑北侧的长长黄河逐渐结冰的情景。

「时机正好。」

章玄像是老虎相中猎物般眯起眼睛,抬头唤来一只寓。他将一卷以竹皮削成的薄片交给那只寓。

「去吧。」

章玄放开寓后,它随即拍动没有羽毛的翅膀,消失在白色云霞里。

「小子,你等着吧——」

章玄勾起嘴角,笑得高深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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