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应元年七月——
京城的大道正是傍晚时分最热闹的时刻。
“啊一可恶!最近的土方先生比以前更啰嗦了!”
永仓在路边的饭馆喝酒发泄,愤愤不满地数落着。邻座的藤堂也随声附和地点着头。
“刚才也是的,我正要出门,却被迫问要去哪里。”
“嘛,这也是土方先生才有的想法吧。”
面对面坐着对饮的原田劝说道。这使得刚伸手去取餐桌上食物的永仓更加不满了。
“那也对伊东之类的马屁精们说啊。为什么那边就一副随便怎样都无所谓的态度啊,所以我才生气啊!”
坐在原田旁边的斋藤一直都只听不语。
他只是越过永仓他们的肩膀,从打开着的格子窗向外望着,似乎是在看那些急匆匆赶路回家的人群,但又似乎不是。
有一个女孩似乎察觉到了斋藤的视线,于是她停下脚步对上斋藤的视线,原来是之前巡逻时遇见的千。千对斋藤微微点了点头后走进店内。
“上次真是多谢你了。”
千微笑着以可爱的姿态朝斋藤鞠了鞠躬。
“噢,斋藤,是你朋友吗?”
永仓暖昧地问道,斋藤的表情还是一成不变。
“还算不上是朋友。”
“之前在对面那条街上被他救了!”
千的脸上依然挂着亲切的笑容,向永仓他们解释着。
“哦~?”
“嘿,你挺有一手的嘛,一君。”
“……”
斋藤只是冷冷地瞟了笑得很邪恶的永仓和藤堂。
“正确地说应该是被千鹤救了。千鹤现在还好吗?”
“千鹤……?”
原田疑惑地看向斋藤。他是第一次听说千鹤救了眼前这个女孩,但是不知为什么,这个女孩却用好像知道千鹤是女生一样的口气称呼千鹤。
看到原田带着疑问的目光,斋藤默默地点了点头。永仓马上想起千鹤总是发呆的脸。
“说起来,那家伙……最近都没什么精神啊。”
永仓一本正经地说道,看起来似乎已经把刚才酒后埋怨土方的事情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藤堂也在旁边点头附和着。
“……”
原田看了看眼前这个跟千鹤同龄的女孩,开始寻思些什么。
翌日,千鹤依旧利索地拿着竹扫帚清扫屯所的门口。差不多是上午巡逻的组员们快要回来的时候了。
千鹤最近总发现自己会无缘无故地叹气。
(结果,父亲的行踪还是不知道,该不会是真的与新选组为敌了……)
一直以来都跟新选组一起生活的千鹤,此刻心情错综复杂。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组员们回来的脚步声。
“欢迎回来。”
千鹤向巡逻归来的十番组打了招呼,组长原田靠近她说道。
“千鹤,你认识一个叫千的人吗?”
“哎?啊……认识。”
为什么原田会知道千呢?大概是斋藤告诉他的吧。原田听后随即展开温柔的笑颜。
“她说有话想跟你说。”
“……?”
千跟巡逻中的原田搭话了吗?
究竟想对我说什么呢?千鹤歪头寻思。
当天下午,千鹤跟着原田来到市中心的茶坊。原田说千在里面等她。这家茶坊虽然在巡逻时经常看见,但作为客人踏人却是头一次。
千正坐在茶坊外面铺着红毛毡的长凳上,看着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
我在附近等你们谈完,原田留下这句话便迅速消失在大街上的人群中。或许是因为出门前他把浅青色的队服外挂给脱了的关系吧。他应该是在附近看着我们的。千鹤这样想着。
千让千鹤坐下,并寒暄了几句:
“千鹤,吃呀吃呀。这里的丸子很好吃的呢。”
千把放在两人中间的某个盘子推向千鹤这边。
或许是沾染了千那爽朗的语气,千鹤不由得拿起一串丸子塞进嘴里。烤得很香的丸子伴着砂糖和酱油的卤汁,吃起来又甜又咸。
“真的很好吃!”
千鹤不禁叫出声。
“对吧!太好了。”
千也一脸开心地笑起来,然后望了一眼在不远处靠着柱子小心警惕着周围的原田,说道。
“其实我从那时起就一直很好奇,你一个女孩子和一群男人住在一起不是很不方便吗?”
“?”
“我总觉得和千鹤没有陌生感。老是放不下你的事……应该只是我多管闲事吧。”
淘气的微笑中透露出她温柔的关心。千鹤开心地将满嘴的丸子一口吞了下去,问道:
“谢谢。说起来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是女生呢?”
“哎?”
千愣了一愣,寻思着千鹤是不是在探她的口风:
“当、当然知道啦,因为我们都是女生嘛。”
千笑着回答。
“是吗,这样啊。”
千鹤老实地展现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千也拿了一串丸子吃了一口后,和千鹤相视而笑。
“千鹤是哪里人呢?”
“江户人。”
“有兄弟姐妹吗?”
千鹤摇了摇头。
“独生女啊,跟我一样呢。”
之后两人便边吃丸子边开始了漫无边际的聊天。
(说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跟女生聊天了。这在以前江户的时候是极其平常的事情,现在好怀念……)
早已遗忘的江户风景又在脑中复苏了,千鹤思绪飘远。
“新选组的风评在京都可不好啊……想不到里面也有好人呢。”
“哎?”
千鹤回过神,千看着原田那边说道:
“上次我说跟你认识,于是那个人就说‘那家伙最近很消沉,能不能跟她说说话让她开心点呢’。”
“哎?原田吗!?”
“啊,我答应了他要对你保密的。”
千吐了吐舌头。然后喝了口已经完全凉掉了的茶:
“好了,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千边说边站起身。千鹤也猛地站了起来。
“谢谢你,小千。我今天很开心。”
“我也是呢。下次我们去吃好吃的馒头吧!”
“嗯!”
千很高兴千鹤答应她下次一起去吃馒头,同时也感觉到千鹤一直很阴郁的心情也豁然开朗了起来。
千最后朝着原田礼貌地点头道谢:
“也要多谢你。”
之后便同初次遇见时一样,消失在人群中。
夕阳染红了回屯所的道路。千鹤抬头看了看与她并肩而行的原田:
“原田先生,今天真的谢谢你……那个,我是不是真的很阴沉啊?”
“哎?”
原田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苦笑道:
“什么嘛,她跟你说了啊!”
“……真抱歉,让你担心了。”
千鹤万分感激地低下头。
“没什么啦,不过,你吃了丸子后看起来精神多了,真是太好了。”
“哎?没那回事啦……”
千鹤惊慌失措地反驳着,原田用他那又大又温暖的手敲了敲千鹤的头说:
“嘛,只要笑了,幸福就会来的。”
“嗯!”
千鹤微笑着用力点头。
是啊,不能再这样闷闷不乐下去了……看着自己那长长的倒影在被夕阳染红的道路上,千鹤这样想着。
翌日早晨,千鹤还是像往常那样早早起床,和斋藤还有井上一起,在厨房忙着为大家准备好早饭。土方和其他干部纷纷进入大堂就坐后,千鹤先拿了一份给土方,然后再分给其他干部。
“啊~饿死了。”
“吃饭~”
晨练完毕的永仓和原田也慢吞吞地进来了。
“早上好!”
听见千鹤朝气蓬勃的声音,两人都吃了一惊,愣愣回答道:
“哦。”
然后两人对视一眼,嘴角边浮现出开心的笑容。
“总司和平助怎么没来?”
土方没有看向任何人,自顾自地问道。
“总司刚才说他有点事要办,晨练都没来。”
“平助昨晚值班了,现在应该还在睡觉吧。”
永仓和原田分别回答。
正在饭桶旁盛饭的井上看向千鹤。
“雪村,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去把平助叫起来?”
“啊,好的。”
千鹤放下饭立刻起身走出大堂。
“平助君,起床了吗?”
千鹤来到藤堂房间门口,叫了一声后等待回答。房内非常安静,没有任何声响。
“平助,我开门咯?”
打开拉门后,看见藤堂抱着被子正熟睡着。
(上夜班累的吧。)
千鹤想起藤堂曾经跟她说过,晚上的巡逻是要比白天更加集中精神的工作,因为不知道敌人会在何时从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处窜出来。
不过此时藤
堂的睡相简直就像个孩子。千鹤在他脸上吹了一口气:
“再不快点起床可就没早饭吃了哦?”
千鹤再次叫了一声,并将房间的拉门全部打开。清晨的阳光和新鲜的空气总算让藤堂睁开了眼。
“呼哇~知道了啦……”
被叫醒的藤堂依旧一脸很累很想睡的表情,被从走廊透进来的阳光照射得睁不开眼。
“千鹤你今天很有精神啊!”
“嗯!”
清晨的风迎面吹来,千鹤一脸朝气地笑了笑。
寺院的外廊很长。平时擦地板时,总感觉无论怎么擦都擦不完似的,今天的千鹤却异常有干劲,看起来心情格外好,额上微微冒着汗珠,手拿抹布迅速地在地板上滑动着。不一会便将整个外廊都擦得一尘不染了。
“嗯,总算好了。”
千鹤维持着蹲姿,看着干净的地板满意地说道。
突然,身边传来声音:
“擦完了?”
千鹤侧头一看,地板上赫然露出了冲田的脸。
“!?”
千鹤吓了一跳,跌坐在地上。随后急忙从走廊扶手处探出身张望,散开发髻的冲田正坐在走廊的楼梯上。
“你、你干嘛那种样子出房门啊!?”
千鹤冲上前去质问冲田。冲田的头发湿湿的,似乎还在滴水。
“睡觉时出了汗,洗了澡以后在这儿晒太阳呗。”
原来他早饭都没来吃就是因为去洗澡了啊。
千鹤看着头发湿漉漉的冲田,不由得加强了语气。
“虽然现在是夏天,但盛夏早就过去了。头发那样湿漉漉的可是会感冒的啊!”
“这种程度的话没关系的啦。”
看着一脸满不在乎的冲田,千鹤气不打一处来。
“不可能没关系。请你多加珍惜自己的身体!”
明明就已经患了肺结核了,要是再弄个感冒什么的可就更严重了。可冲田看见千鹤盛怒的脸却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我说,你可真是出乎意外的啰嗦啊,喜欢瞎操心——像土方一样呢。”
“哎!?”
千鹤的怒气瞬间被转移,睁大着眼说不出话来。冲田背过身体,准备将还在滴水的头发扎起来。
千鹤愣愣地看着他用灵巧的手指扎头发,猛然回过神:
“啊,所以我不是说了嘛,要把头发弄干了才能扎!”
千鹤冲上去把冲田肩上搭着的毛巾一把扯下来,粗暴地擦拭着他的头发。
“哇!?千鹤,你干嘛这么粗暴啊!?”
“没有干嘛!”
看来千鹤打算趁头上的水分还没完全冷掉之前把头发擦干,也许是感受到了千鹤极其认真的心情,冲田没再说什么,任由千鹤擦他的头发。
“够了啦,差不多都干了。”
待千鹤停手之后,冲田仍然维持先前的姿势,背对着千鹤开始扎头发。
“啊,我……”
千鹤不安地看着还留在手上的湿毛巾,一脸做错了事的表情。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冲田迅速扎好头发,回过头认真地问千鹤。
“什、什么问题?”
“就是……你觉得我的发型怎么样?”
“哎?”
千鹤紧张地以为冲田会训斥自己,听到他的问题后,稍稍放宽了心,再次审视他的头发:
“我觉得挺好。”
“是吗,太好了,谢谢。”
冲田开心地笑了,天真无邪的表情很是令人心动。
“其实,我这是在模仿近藤先生的发型。”
“?”
冲田的口气像是在说一件不得了的秘密似的,千鹤不禁睁大了眼。脑海中浮现出冲田和近藤的发型。
“扎头发的方法好像是一样的。”
千鹤突然觉得很好笑。
“你可不能告诉其他人哦。”
冲田佯装嗔怒地瞪着千鹤,随后眯起眼舒服地继续享受阳光浴。千鹤也和他一起沐浴阳光,心情也变得暖洋洋起来。
“又不是去巡逻,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晚?”
晚饭后,千鹤收拾完毕走出厨房时,听见土方正严厉地在训斥着谁。
怎么了?千鹤疑惑着走向大门处。
“不遵守门禁就要切腹,从以前就一直在说了。”
紧接着又响起了永仓愤愤不平的声音:
“是我硬拉他们去的,要切腹的话我一个人就够了。”
(切腹……!?)
这意外严重的事态不由得让千鹤心头一紧。最近组员们都在议论纷纷,说是组里的纪律好像越来越严厉了。
门禁的确是天黑后的第五声钟声,而那早在几小时前就已经敲过了。
千鹤从走廊处偷偷望去,那里站着似乎刚从外面回来的永仓,旁边还有原田和藤堂。
大门口挂着写有‘诚’字的灯笼,借着灯光看见大家的脸都很红。应该是在哪里喝了酒回来的吧。
一直在门口等他们回来的土方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们。千鹤吓得赶紧躲到柱子后面。
“新八,要谁切腹这不是你来决定的。你们没遵守组里的纪律是事实,这跟是谁先带头出去的毫无关系吧!”
土方严厉地说道,与永仓互瞪了片刻。之前一直沉默不语的藤堂打破这沉闷的气氛开口道:
“那……那个,土方先生。我们也有错的。要是我们叫他早点回来就好了,也不会弄得这么晚了——”
土方打断他:
“你们全部回房间去,等候发落吧!”
说完跨过门槛往大堂方向走去。永仓也跟在他身后。藤堂慌了。
“左、左之,这样好吗!?”
原田没有回答,只是抓住藤堂的手腕去追永仓他们。土方经过千鹤的藏身柱子,一副没看见她的样子说道:
“千鹤,你也过来!”
“是、是!”
千鹤慌慌张张地从柱子后跳出来。
永仓跟着土方来到大堂,把刀放在右手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那么你要怎样发落我们呢?反正我也不怕死,你就痛痛快快地说吧!”
坐在他对面的土方依旧一副严厉的表情,在瞪了永仓一会儿后忍不住叹气道:
“……你对我的做法很不满吧?不然你也不会一直对我这种态度。”
土方一语中的,永仓无言以对。不过,一直以来对土方不满的口气却缓和了不少。
“怎么说呢……你不觉得最近总是对我们这些老组员很苛刻,却对新进成员很宽容吗?”
永仓也把一直憋到现在的想法一起说了出来。
“我们确实没有口才、不能言善辩,也不认识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唯一的优点也就是剑术还过得去了。”
“……”
“可是新选组能有今天这番成就,是我们抱着必死的决心打下来的,不是吗?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永仓一口气说完后,自豪地昂起头。土方默默地注视着他的目光,好一会儿才开口:
“……对不起。”
土方突然向永仓低头道歉。
“……”
永仓被吓了一跳:
“……有些人说我太放纵你们了。”
土方有些难以启齿地继续说:
“说我一味重用老臣,偏袒你们,薪水也比别人多什么的,说了很多无聊的话。”
“……”
“……不过,我也不好,总是有的没的都对你们说,对不起。”
土方再次道歉,一直看着土方的永仓此时不禁叹了口气。
“真是的,败给你了啦,被你这么……就像以前在练武馆时一样这么一说,也只能接受啦。”
永仓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低头道歉。
“我也要向你道歉。以后我们再一起去喝酒吧。我一定会证明给大家看,你只是看起来酒量很好,其实一喝就醉的。”
“……真哕嗦,我啊,不是酒量不好,只是不喝罢了。”
两人恢复了平时嬉笑的态度,互相看了一眼后笑了起来。
一直躲在隔壁没有灯光的黑暗房间中的千鹤,看着这两人高兴的样子,总算放下心来。
千鹤心想,或许土方总是这样扮演着被人怨恨的角色。表面风光的副长一定也有不为人知的辛酸吧。
看着身旁满脸微笑的原田和藤堂,千鹤也不由得露出了笑脸。
庆应二年,九月——
傍晚,原田身穿队服出现在大堂里,千鹤则在厨房为他泡茶。原田所在的十番组等会马上就要出去进行公告牌的护卫了。
两个月前,发生了一连串的打击,家茂将军逝世后不久,发生了以禁门之变为导火线的第二次长洲讨伐,最终以幕府的失败告终。
幕府为了让民众知道长洲藩是我朝敌人,而在三条大桥上树立了几块公告牌。但最近有人将这些公告牌拔出来扔进鸭川河里。即使重新树立了还是会被拔起扔掉,于是最终对新选组下令要护卫公告牌。
刚给原田送
上茶,永仓就进来了。昨晚是永仓护卫公告牌的,所以直到刚才他都一直在房间睡觉。
“真是辛苦了。”
听见千鹤的声音,原田这才注意到永仓也来了:
“喂,昨晚怎样?”
原田问道。永仓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后开口说。
“什么也没有。说不定今天会发生什么。”
原田点了点头。身为参谋的伊东此时正好路过大堂,看见永仓他们后就进来了。
“幕府的军队连个小小的长洲藩都打不过,我可不认为砍掉几个不顺从浪士就能改变什么……”
原田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
“伊东先生,你是对新选组的工作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没有。虽说只是护卫公告牌,却也是个重要的工作呢。那么,你们就好好努力吧!”
伊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嘴角浮起嘲讽的笑容,瞥了一眼原田他们后便出了大堂。永仓虽然脸现怒容,但一直等到伊东的脚步声远去之后才骂道:
“切,那家伙还是一样讨人厌啊。自己明明也是被幕府雇佣的,却公然摆出一副尊王派的样子。”
原田紧握手中的茶碗点头道:
“经常看见他偷偷摸摸地招兵买马,鬼知道他在暗地里搞什么把戏。近藤先生到底在想什么啊,把那种人拉进组里来。”
“……”
千鹤对新选组内部正在萌发的不满感到担心。但伊东似乎什么都没察觉到。
不一会,十番组的组员就跑来叫原田准备出发了。
“啊呀,差不多到出发时间了。”
说着,原田便站起身,拿好枪准备出去护卫公告牌。
千鹤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千万小心呐,原田!”
“嗯。”
原田回过头,自信地点了点头。
插有公告牌的地方就在三条大桥的附近。简陋的避雨篷下竖着一块块写有墨字的公告牌。
夜晚,穿过月亮的云移动得非常迅速。原田他们躲在围着公告牌的栅栏下巡视着四周。
夜半时分,突然出现了一群男子。月亮被厚重的云给遮掩了,但原田却能在黑夜中看清对方一共有八人。后来才知道,这些男人是土佐藩士。他们踏着仓促的脚步声纷纷靠近公告牌,正企图伸手拔公告牌时,原田他们看准机会,齐齐从栅栏里跳出来。厮杀固然激烈,但原田的队伍有十二人,眨眼间胜负揭晓。
正当一名组员要用绳子去捆绑抓获的两个土佐藩士时:
“啊——!?”
突然被人在背后砍了一刀。
“!”
在不远处已制服三个土佐藩士的原田在听到这声惨叫后,猛然回头,透过夜色,看见砍伤组员的敌人蒙着面巾。
“!?”
看对方穿着似是女性,正当原田凝视对方的时候。
“撤退、快撤退——!”
土佐藩士大叫着,一群男人一哄而散。连那两名正要被绳子捆绑的藩士也趁机溜走了。
“给我站住!”
开始焦急的原田猛地把枪刺向对方,枪尖的末端撕裂了敌人的面巾。面巾落下的瞬间,原田大吃一惊。
“……千鹤!?”
面巾下露出的赫然是一张与千鹤一模一样的脸。
女子趁原田吃惊的当口毫无惧色地笑着消失在黑夜中。
庆应二年十月——
千鹤他们走在夜晚的岛原上。
岛原是京城的红灯区。鳞次栉比的商店,空气中弥漫着三味线的声音。街旁的路灯照亮了路面,但千鹤却稍稍有些胆怯。
“啊呀~!左之,你真是太好了!没想到你会说用赏金来请我们吃饭!”
永仓兴奋地说,冲田听了笑道。
“新八,你要是想表扬他的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哦,应该称赞他守护住了公告牌吧!”
“那是当然的啦!”
上个月由于原田守护公告牌有功,幕府认可了新选组的忠诚,原田于几天前从会津藩得到了赏金。因此今晚和大家一同去岛原庆祝。
“哦呀!”
永仓看中一间烧烤店,停住了脚步。
“来吧,今晚左之请客!大家尽情喝酒,把白天的不快乐都一扫而光吧!”
“你这臭小子,别人的钱不当钱啊!”
原田追上已经迅速钻人暖帘的永仓。
“左之,真谢谢你啊!!让我们开怀畅饮大吃大喝!”
对着满脸兴奋的藤堂,冲田只好苦笑。
“我说大家,组里规定不能喝酒的啊!”
“别这么说嘛,多吃点东西好啦!”
继冲田之后,土方也钻进了暖帘。
千鹤虽然是因为被他们拉了才来的,但还是很犹豫要不要进去,因为这次的功劳自己什么都没做。
“都已经来了,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啊……是。”
在斋藤的催促下,千鹤才踏进店里。
红灯区的店比想象的要华丽许多。
土方坐在上座,右手边依次坐着原田、永仓、藤堂。左边是斋藤和冲田。坐在冲田旁边最末端座位的千鹤,睁大着眼睛来回看店里的摆设。
绘有大牡丹的纸门,纸罩蜡灯造型的美丽装饰灯。抬头则是闪耀刺眼的金箔天花板。
房间的纸门被拉开了。
“大家晚上好哇。欢迎光临弊店。”
一名笑容艳丽的女子走了进来,千鹤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她身着豪华绚丽的和服,天神结上插着几根美丽精致的发簪和发梳。
“让我来伺候各位大爷吧。我叫君菊。希望各位大爷今晚能玩得愉快。”
这位自称君菊的女子,用优雅的姿态有教养地招呼着在座的人。
“真漂亮……”
千鹤着迷地看着她。君菊注意到她的视线,报以微笑。千鹤慌忙回礼。
菜肴接二连三地送了上来。有红烧鲈鱼,香鱼寿司,加了花椒芽的鲤鱼酱汤,鲍鱼和虾,鲶鱼糕等,都是些千鹤从来没见过的豪华佳肴。还有很多叫做梨、柿子和葡萄的水果。
“价格贵的酒就是不一样哇!烧得喉咙好爽啊!”
刚喝了一口酒藤堂就赞不绝口,永仓不禁劝道:
“平助,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光喝酒不吃菜,可是会醉的哦。”
“有什么关系,今天没关系啦~!”
永仓叹着气,无奈地笑笑,目光停在千鹤身上。
“千鹤,你都没喝啊,不会醉的啦。”
“啊,我是因为不会喝酒啦……”
“那你就多吃点菜嘛。”
“好的。”
千鹤点点头,象征性地将筷子伸向那些豪华的菜肴。由于还不太习惯这种场合,弄得自己紧张兮兮的,连菜肴吃在嘴里什么味儿都不知道。可是千鹤还是非常高兴自己能融入这个集体。
上座的土方接过君菊斟的酒一饮而尽。
“说起新选组的土方先生,一直都以为是像魔鬼般的人,没想到今日一见,竟是像官差一般威风凛凛的好男人。”
土方看着近身的君菊,认真回答道:
“……我经常被人这样评价的。”
永仓和藤堂噗噗地把酒从嘴里喷出来。
“啊~啊~土方先生也醉了呢。”
“唉,酒量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劲啊。”
被两人如此嘲笑,土方依旧纹丝不动。千鹤看着土方和君菊:
(世人所说的俊男美女就是指他俩吧。简直就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人物一样。总觉得同为女性的我就……)
想到这儿,一下子没了自信,苦笑起来。
永仓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收起笑容说道。
“话说,光是保住了公告牌就有这么多赏金,要是把那伙人都抓起来那得得到多少赏钱哇!”
“就是,就是。”
藤堂频频点头附和。永仓满脸认真地问。
“我说左之,为什么你只抓了三个人呢?对方只有八个人吧?不会那么难抓啊!”
“啊,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啊!好像当时还抓住了其他人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
被两人这么一问,原田僵硬着脸陷入短暂沉默,一会儿便望向千鹤。
“千鹤,那天晚上你有出去吗?”
“哎?没有。”
千鹤不明白为什么话题矛头会指向自己,惊讶得直摇头。
“真的吗?”
“是的。我晚上一般都待在屯所的。”
“是吗……说的也是啊,那样就好。”
为什么原田会这样问呢?千鹤放下筷子,问道:
“那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不用说永仓他们了,就连一直都默默吃喝着的冲田和斋藤也都一齐望向原田。但原田似乎在犹豫着什么而没有说话。
“左之,到底怎么了?”
永仓再度问他,这次原田终于开口了。
“呀,其实……那天在围捕土佐藩士的时候,被一个和千鹤长得很像的女人给搅和
了,破坏了我们的包围阵。”
“哎?”
千鹤惊讶得不禁叫了出来。身旁的冲田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而问千鹤:
“原田说的那个女子……或许是之前我们遇到的那个?你还记得和平助一起外出巡逻时的事情吗?”
“啊——”
那是藤堂去了趟江户回来后,和千鹤一起外出执行八番组巡逻时的事情。在归途中正好遇见一番组的冲田在马路上出手救了一个被浪士纠缠的姑娘。当时那位姑娘和千鹤并肩而站,冲田说了句两个人的脸简直一模一样。
“名叫——南云薰吧?那孩子真的跟你长得很像。”
一直坐在沉默不语的土方身边的君菊,此时却正注视着千鹤。但千鹤一心想要回忆起南云薰的脸,而未曾注意到君菊的眼神。
“但是,不能就光凭这个断定就是她啊——”
千鹤脸上浮现一丝复杂的表情。
“我也觉得不太会。再说对方是穿着女装的。”
藤堂还是和那天一样,坚持认为她们长得也没那么相像。但关键原田他并没有见过南云薰,无凭无据的没法得出结论。
此时,一直静静喝酒的斋藤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抬起头说:
“不如让千鹤穿上女装看看吧?”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千鹤身上。
“哎?”
千鹤惊慌失措之际,藤堂却兴奋地跳了起来。
“让千鹤穿女装!?”
“噢噢,对啊对啊!这真是个好主意!”
永仓拍着手,对君菊说。
“我说君菊姑娘,真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帮她换上女装?”
“诶——!?”
对眼前这意想不到的发展,千鹤开始慌乱了。
“我说你们啊……”
土方皱着脸,站起身刚想说什么,被一旁的君菊拉住:
“好的。就包在我身上吧!”
君菊带着千鹤到了另外一个房间,帮她盘头发和化妆,并叫人送来一套艺妓的和服,教她怎样穿。虽然千鹤不知道君菊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是女儿身,但在千鹤换衣服的时候,君菊还是离开了一会儿。换好衣服后,君菊就回到房间内,替千鹤绑和服带,插发簪和发梳。
回到先前大家所在的房间前,君菊在走廊上拉开纸门让千鹤进去:
“让大家久等了。”
“!?”
房里除了出去醒酒的土方之外,所有人都在,谁都没有说话。
由于太过惊艳于千鹤楚楚动人的模样,藤堂打翻了酒杯,永仓用筷子夹着的高级菜肴也掉落了。
一阵沉默后,最先开口的是藤堂。
“喂,我说,你是——千鹤吧?”
“嗯、嗯。”
依旧站在那里的千鹤害羞地点点头。冲田感叹地笑道。
“哎,真是大变样啊。一瞬间还真没认出来是谁呢。”
不知是谁叹了口气,于是大家又都陷入了沉默。
“那么,怎么样呢,平助?”
这次轮到斋藤淡淡地问道。
“嗯~怎么说呢?因为穿的不是平时的衣服,反而更难判断了呢。”
藤堂歪着头,用带有醉意的眼神凝视着千鹤。
“不过话说回来……真的是很可爱啊,千鹤!”
“哎。”
千鹤的脸颊突然发热起来。
“天生丽质嘛。很漂亮哦,千鹤。”
“噢,真是一位美人儿哇!”
连原田和永仓都这样夸赞自己,千鹤羞到简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了。
“你们,不要再说了啦!”
千鹤拉开纸门,一路小跑,逃进隔壁的房间去了。
隔壁的房间里只有一盏小灯。从开着的窗户可以听见不知哪个房间传来的乐曲声。
月光柔和地照射进来,出来醒酒的土方正靠着窗边,千鹤着迷地看着那张冷艳绝美的侧脸。
不想土方突然转过脸来,迎上了千鹤痴迷的眼神,千鹤不禁心跳加速起来。
“啊,真对不起。”
千鹤惊慌失措地想要转身离开。
“你也没必要逃走吧!”
“啊……是。”
千鹤只得无奈地坐了下来,但一身艺妓的装扮让她坐立不安。
“……原田看见的女子。”
“?”
土方像是没有察觉到千鹤的变身似的,只当她是换了一套衣服,自然地将话题扯回到先前的主题上。
“你没必要去放在心上。妨碍我们的家伙,以后一定让他尝尝报应。”
口气仍是那样粗暴。但千鹤毫不怀疑他那为自己着想的心意。
“……是的,多谢您。”
放下心的千鹤,轻启朱唇道谢道。
此时,透过纸门,隔壁响起了愉快的声音。
“好了!那么左之,来表演一段你的绝活吧!”
“对对!要是没那个的话,我都提不起兴趣和你喝酒呢!”
那是永仓和藤堂的声音。
“真是拿你们没办法啊!”
土方感觉到原田站起了身,嘴角不禁浮现一丝笑意。
“真是怀念啊!”
“?”
土方向疑惑的千鹤解释道。
“这让我想起当初在江户打理贫穷的武馆的时光,就像现在这样,每晚我们都喝到很晚。”
此时,一只蜻蜓飞进窗来。它振动着那双在月光照射下微微泛蓝的翅膀,飞入昏暗的房间,最后停留在了那盏蜡灯上。
“那时候,我们不像现在这样,有很多资金和门徒……可是我们很快乐。”
土方眯起眼,像是又看到了当年的快乐情景。千鹤不可思议地说道:
“原来土方先生也有过那样的时代啊!”
“什么啊,难不成你以为我从以前开始就像现在这样,板着脸瞪着眼教训一群不良组员吗?”
“啊,那个……我没这样想啦!”
千鹤觉得自己说过头了,不知所措地低下头:
“其实我偶尔也这样认为的。”
土方轻笑了起来继续说。
“真没想到抱着药箱经商的我,现在竟然腰间佩刀为幕府效力。总觉得这是个漫长而又幸福的梦。”
土方抬头望向窗外的月亮,侧脸特别凄美。发丝随着微风轻轻摇动,那只蜻蜒飞离蜡灯,朝着窗外的月亮飞去。
霎时,千鹤有种时间静止了的错觉。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和令人眼花缭乱的世故也在此时此刻烟消云散了。
突然,纸门被拉开了。邻屋的冲田过来醒酒。瞥见千鹤和土方后暖昧一笑:
“噢,打搅你们了。”
正要拉上纸门退出时,永仓和藤堂一脸醉意地探头进来。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啊!左之的肚皮舞开始了哦!”
“千鹤,你在这里啊!快点过来啊!”
藤堂一看见千鹤兴奋得直向她招手。
“真是的,真啰嗦啊!”
土方苦笑着站起身,回到了隔壁那个热闹的房间。千鹤也笑着跟在后面。
房间里,原田正裸露着上半身,肚子上用墨水画着脸,双手拿着扇子正在跳舞。
肚子上的脸部表情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变化,让看的人忍俊不禁。
刚开始千鹤还有所顾忌,到最后也和大家一样开怀大笑了起来。
君菊脸上带着艳笑,站起身来出了房间。新选组组员们还在喧哗着,看这阵势是要闹到天亮了。
和房里的热闹相比,屋外的走廊稍显清净了些。她无意间瞥了一眼窗外,对面的店家门口站着两个看起来像护卫的男子。多半是哪个藩的大人物在里面吧。这在红灯区不是什么新鲜事。
但当君菊透过夜色看清两名男子的脸后,猛地僵直了身体。
“风间他们已经回到京城了?”
深处京都深山的八濑有座房子。听得见远处小溪的潺潺声。
听见主人的询问,一直在一旁待命的身穿忍者装束的女子点了点头。
此时正值天气多变的秋天,主人微微皱眉,不安地望向天空:
“……看来一场暴风雨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