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这开始数日后的夜晚,奏做了一个梦。
是个有些不可思议的梦。
在梦中,奏牵着一个小孩子的手,在夜晚的街道上彷徨着。那个小孩子似乎是奏的“弟弟”。身为独生子的奏为什么会有“弟弟”,虽不明白这一点,然而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弟弟生就一张外国人的脸。
他是一位长了一头暗金色头发、还很年幼的白人少年。小脸蛋圆圆地鼓起,有些许的红润。对梦里的奏来说,他是“非常重要的弟弟”。
那条夜晚的街道也并非存在于日本。完完全全是并排着的柏林的街道。然而,出现于眼前的却并非是波茨坦广场(注1)周围那些现代化大厦挤做一团的光景。而是战前留下来的古旧的东侧街道。如同城墙一般冷冰冰地耸立着的石制建筑物,现在看来像是要崩塌一般的外壁,凹凸不平的石台阶。就在这样的街角,牵着弟弟的手,奏片刻不歇地走着。
深夜,窗中的灯都没有点亮。那双小手汗盈盈的。在连人的声息都消失不见的街角,与“弟弟”一同疾步行走的奏,有了一个目标。走出这条街,即是这个目标。
——哥哥,好痛哟。手好痛哟。
“弟弟”如此说到。在不可以被任何人发现的紧张感中,握住弟弟的手的力量已超出必要之外了。
——对不起,但不得不赶紧。
——因为会赶不上野餐吗?
——有人在等我们。能到那里的话,就可以坐上车了哟。
小小的“弟弟”在胳肢窝里抱了一只兔子的布偶。奏知道,这只布偶的名字叫做“尼可拉”。
——好好看看吧。这是最后一次了。从这边最后一次看那道“墙”哟。下一次再看到那道“墙”的时候,就是从背面了。我们在那道墙的另一边,一定能变得幸福。
然后奏回头望向相反的一方。那耸立于这静静沉眠中的街道上的电视塔的黑色剪影,其形状如同是在秆子的前端上扎了粒小豆子一样。这条街道的象征,这个国家的象征,司空见惯的风景。
就在这漫无止境不停走下去的途中,不知什么时候就把街道走通了。到了那尽是令人感到寂寞凄凉的郊外的小道,这是通往国境的道路,然而还没有到达作为目的地的加油站。周围的景色渐渐变成了苍郁的森林。
——好奇怪呐。约定的那个加油站无论在哪里都找不到。
一走出森林,一片湖泊就在眼前展开来。
——我好害怕哟,哥哥。好害怕。
奏用劲握着怯怯的弟弟的手。
——没事的,XXX。这之后我们就自由了。铁幕的彼端,即是自由。
——不是这样的啊,哥哥。于彼端存在的并不是自由。不是自由……!
湖面上波纹扩散开去。有什么正高扬着轰鸣声浮了上来。奏不由得屏气凝神。是大潮。那同把乌尔蒂亚也吞没进去的惊涛骇浪,对准奏他们袭了过来。
无处可逃。
奏睁大眼睛,屏住呼吸,紧紧地握着“弟弟”的手,然后——……。
“喂,奏!振作一点!还好吗?!奏!”
被一个听上去极其紧张的声音给弄醒,奏醒了过来。艾扎克就正正的从他上方覆着自己,拼命地叫着他的名字。不知什么时候艾扎克握住了自己的右手,当察觉到的时候自己也紧紧地回握着。
“醒了吗。你像是做了很可怕的恶梦的样子,所以我还担心你会不会是生病了。”
全身已是大汗淋漓。奏仍处于梦与现实的夹缝中,意识朦胧。转过头去,时钟仍指向凌晨3点。
“我、做了噩梦……?”
“嗯。从对面的房间里也能听到。身体感觉还好吗?有没有感到难受的地方?”
“嗯。没事。”
“做了什么噩梦?”
奏支起身体,把紧握着的艾扎克的手,与刚才在梦境中握着的“弟弟”的手的触感重合了起来。
“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梦……”
“不可思议?是怎样的梦?”
“牵着一个小孩子的手,走在夜晚的街道上的梦。”
“哎?”艾扎克顿时哑然。
“这个小孩子是我的弟弟。怎么会突然有了个弟弟……他抱着一只兔子布偶。牵着弟弟的手,我正朝着什么地方走着。走向什么地方。到底是哪里呢?”
奏竭尽全力地回想。
“——走出这条街……离开这个国家。到墙的彼端去。”
“墙的、彼端。”
“铁幕的对面,即是自由。”
艾扎克茫然地陷入了沉默之中。奏用手拍着胸口。就像是在问梦中的自己一样,来回这么重复着。两个人相依为命,想要一起变得幸福。舍弃这个国家,走向那道墙的彼端,那个自由的国度。
“怎么回事呢。觉得心里闷得慌。好悲伤……好痛苦……怎么会这样,刚才的那种感觉。非常非常的悲伤。这种感觉,我是第一次……”
说到一半的奏,感觉到了异样,抬起了头。
艾扎克的眼里,泪水正流淌着。
奏惊呆了。
“艾、艾扎克?”
“对、对不起。”
艾扎克赶忙把泪抹去。
“因为你的话让我感到很怀念。”
“怀念?你指哪方面?”
艾扎克低埋的眼神闪动着复杂的神色。似乎是一言难尽的样子。
打开房间里的灯,当彼此终于重归冷静的时候,艾扎克打开了话匣。
“以前我就对你说过呢。我是前东德的人的事情。”
“嗯。的确,那是德国分裂为两个国家的时候的事情吧?”
“没错。奏也许并不知道,在那个时候,我出生的柏林的街道也分成了东西两个部分哟。一堵又长又厚的墙,横跨在街道的正中央。”
“我听说过哟。被称为柏林墙的那面吧。”
“是的。我出生的东德所属的柏林是东柏林。东边是社会主义国家。但是为了追求自由而前往西边的资本主义国家的人们,当时也有不少。所谓铁幕(注1),即是欧洲东西分裂时,冷战时期的铁纲领。翻越这堵墙赶赴东侧的人们很多。实际上我也是由东独而来的逃亡者。”
舍弃国家而寄身于外国的人们的事情,偶尔在新闻上也听说过,但是没想到眼前的这位正是如此……
“艾扎克逃亡出来,到西德去了?”
“……本应是如此的,然而在稍稍绕了点远路的时候,不知何时就已经不分东西德了。”
艾扎克看着远处。
“回来一看,所谓的东德这个国家,已经不存在了。所谓的德国统一,实际上是东德土崩瓦解后被西德吸收过去而已。虽然是自己舍弃国家在先,但由于抱持着自己出生的故乡就是东德这样的心情,当切实感受到故国已荡然无存的时候,还是震惊了。我曾说自己出生的地方是在地图上没有的国家,也就是这个意思哟。”
“那个时候,你在哪里呢?”
奏就这么直率地抛出了问题。艾扎克又陷入了沉默,再一次说到:
“……地图上没有的国家哟。”
如此回答道。奏的脑海里飞进了一个“?”。艾扎克也没有要详细说明的意思。
话说回来,在日本的奏,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难道说,这个是——”
“……这个是?”
“捐赠者的记忆?”
艾扎克的眼睛瞪得老大,奏却是双目生辉。
“脏器提供待机中的时候,我读过的书里有写哦!接受心脏移植手术的接收方在不知不觉中,就会改变对食物的喜好,喜欢的东西也变得和捐赠者一样。”
据说是有数件此例的报告。不仅仅是食物方面。心移之后,兴趣呀爱好呀,甚至连气质都会改变,这些都会变得和捐赠者本人一致,即是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据说也有通过脏器,接受并继承了捐赠者的性格的接收方。
“若是这样的话那可真了不得啦。心脏被称为第二脑,所以难道说今天的梦也是这样发生的?”
“不可能哟。没有科学上的根据。”
“说不定捐赠者也是前东德的人。调查一下嘛,艾扎克!若真是捐赠者的记忆的话,那可就太不起了!”
“那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那为什么我会知道铁幕呢?这类词语,我可是刚才才第一次听说哟。”
“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吧。心脏又不是大脑。该睡了呐,明天还要去学校的吧。”
“唔、嗯……”
(啊咧?)
冷冷地,艾扎克从房间里出去了。奏顿感泄气。不似平时的他,就这样把自己抛在一边了。
(第一次见到挂着那种表情的艾扎克)
突然间,奏就变得垂头丧气的。
(我说了什么让他生气的话吗……)
然而仍是兴奋。是刚才的梦太过生动鲜明的原因吧。由于捐赠者是通过欧洲脏器移植基金会得以提供脏器,所以捐赠者是在包含了德国在内的加盟六国中的某国的人,这一点
不会有错。像艾扎克一样,或许也曾是“东边的人”。
捐赠者的记忆在接收方的身体中苏醒。那样不可思议的事情若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好厉害呀!
“嗫,你是谁?”
手抚上心脏,奏如此问道。
“那是你的记忆吗?”
心脏当然不可能回答。奏关了灯躺在床上。然而毫无睡意。仰望着昏暗的天花板,感觉着心脏扑通、扑通的鼓动。
房间外,艾扎克把背靠在门上,哭泣着。
无声地饮泣。
第六章·第一节完
注1:波茨坦广场(PostdamerPlata)
二次大战前,这里是全欧洲最热闹的大型广场,后来是分隔东西柏林40年的围墙位置。统一后,则成为首都新发展的中心点进行由Sony,DaimlerBenz等所投资的大型重建工程。
注2:铁幕,指的是冷战时期将欧洲分为两个受不同政治影响区域的界线。当时,东欧属于苏联(共产主义)的势力范围,而西欧则属于美国(资本主义)的势力范围。这个词出自英国首相温斯顿·丘吉尔;在美国密苏里州富尔敦城的威斯敏斯特学院所发表的题为《和平砥柱》的演讲中。
“等一下啦。我可没听说过哦。这,是真的吗?”
这是星期六早上的事情。还没从昨夜的梦带来的兴奋感清醒过来的奏,终于从瞳叔母那得知了阿兹玛医生在奥多摩山中被野犬之类的动物袭击的事件。
“大概是在去参拜御岳神社的途中的事吧。因为医生看上去害了病的样子。”
瞳叔母做了一个痛苦的决定。她认为奏在受到震惊之前要预先把这些说清楚。奏在去德国的时候,带上了御岳神社的病害痊愈的护身符,也曾给阿兹玛医生看过。
“怎么会这样……这难道不就是因为我把那个护身符给他看了吗?就因为如此阿兹玛医生才……”
“实际上……阿兹玛医生在来这里的时候呢……”
“什么?发生了什么吗?”
然而,就在瞳叔母离告之真相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却犹豫了。因为阿兹玛医生走嘴说出了“植入了怪物的心脏”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要遮遮掩掩的,告诉我啊。阿兹玛医生为什么要来家里?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喂,说啊!”
正当此时,玄关的门铃响了。拜它所赐,对话也中断了。出去一看,门外站着的正是一脸阳光灿烂的内海。
“手办的修理完成了哦——你很想早点和她见面吧,所以就带过来了……怎么了?表情这么难看。”
奏无法隐藏自己的不安。
“进、进来吧。内海。”
乌尔蒂亚的手办被完美的修复了。被折断的翅膀也好、不在了的手指也好,全部都毫无痕迹的被修好了。因为奏是如此地迷恋着这个手办,内海还以为他会高兴到哭起来之类的呢。
“啊,谢谢,不愧是内海啊。”
奏淡淡地如此说道,所以内海感到相当奇怪。
“怎么回事啊。发生了什么事吗?”
“恩,是有点啦……”
“难道是对手办师父的我也不能说的事情吗!”
“好、好难过——!不要掐我的脖子啊,内海!”
奏把这之后在自己周围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情一件一件地和盘托出了。内海一开始吃了一惊,后来却变得像个侦探似的。
“这关键就在于执刀医生被熊还是狗之类的给袭击了。嗯——……总觉得事情的走向变得相当诡异了。但是关于那个转校生的事情,难道不是你想太多了吗?”
“我也这么想啊。他也不像坏人的样子。但总是觉得有点奇怪。”
“该说奇怪的应该是那个叫艾扎克的人吧。‘我是你的骑士哦’……这什么啊!这是男人对男人说的台词吗!”
“哈哈哈。只是说话的措辞问题而已嘛。”
内海翻了个白眼,抱住了自己的手。
“但是总觉得,听你说来,这些奇怪的事情都是在你的移植手术之后才开始发生的。呐,这段时间我也开始在意一些事情。”
“什么。”
“难道这个心脏的捐赠者身上有什么隐情吗?”
捐赠者?奏也变得神情严肃起来。
“抑或,这粒心脏本身就有什么非同寻常的意义吧。”
奏的眼睛都瞪得大了。难道这是说移植过来的捐赠者的心脏存在什么问题吗?
“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所以我说啊,或许狙击的对象并不是你而是植入你身体中的‘心脏’,难道不是这样吗?心脏移植之后,据说偶尔也会有连捐赠者的记忆也一并继承下去的事情哟。而事实上,昨天晚上你不就做了那种感觉的梦吗?这样的话谜就解开了。以下倒只是我的推理,捐赠者在死之前难道不是给卷入了什么麻烦的事件中去了吗。……对,例如说是知道了黑手党的重大秘密被灭口了啊,获知了政治丑闻而被阴谋给陷害了之类。”
“你说、说什么呐。不要说这种奇怪的话!”
接收方决不推测捐赠者的隐私,这是默认的约定。
“所以说这不是臆测而是推理哟。如果这并非恐怖分子干的好事,而是那些因为你接承了捐赠者的记忆而感到麻烦的家伙在狙击你的心脏呢?”
“……怎么会……又不是好莱坞的电影。”
“不对,场景可是在德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觉得奇怪哟。”
内海也是一副极端认真严肃的表情。
“使直升飞机坠毁的本来目的也是为了毁掉运送而来的心脏。移植之后狙击你的原因也是因为担心你接承了捐赠者的记忆。如此一来一切就说得通了。”
“那么阿兹玛医生被熊袭击的事情又如何说?”
“这个嘛——……伪装是熊袭而被灭口了。企图把与移植手术相关的所有人员都给抹去。”
“太胡来了吧。”
“问题在于那个转校生吧。确实,伪装死去的人的样子而接近你,感觉像是黑手党的作法。”
“但是那张脸完全一模一样。”
“总之,确认‘神乐崎卓’的正体是头等要事。”
然而就算是现在想要冲到他家里去,但最近由于个人情报保护之类的,不予分发同班同学的住所录,所以若不向本人问的话是不会知道他住哪里的。
“好,那么就是明天了。”
内海紧握拳头说道。
“在明天的烧烤聚会上直接和本人过招吧。”
第二节?完
莫非这就是少年侦探团的气氛吗,奏诚然不禁担心,然而内海却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来过家里的阿兹玛医生留下了什么话吗。瞳叔母对此却缄默不语,无法问出什么来。本想着要去追问那时也在一起的艾扎克,然而从那天开始移植网络开会,所以从早上开始就不在家了。
(若正如内海所说,捐赠者的死亡里果然有点“什么”,而也因为如此阿兹玛医生被卷进去了的话。)
于是翌日。
奏拿出觉悟,下定决心出席以前的同班同学的烧烤聚会。
当天是一个感觉上比春天更加温暖的煦日。阳光明媚灿烂,风也并不那么寒冷,只要多穿件上衣应付烧烤聚会就完全足够了。大家都是只要一到暑假就会去奥多摩的野营场里玩的青梅的孩子,所以大家对搭架子支锅早已是驾轻就熟了。在穿着便服聚集在一起的原同班同学中也有山濑美咲的身影。
“嘉手纳——!你来了呀!”
最近大家总是穿着制服,所以奏看到她这副随意的便服打扮感到有些新鲜。美咲穿着斜纹粗棉布的风雪大衣,一副快活的样子,虽然还是和小学时候没什么变化,奏却感到很高兴。
“嗯。多谢招待了。我带这个来了。”
“哇!葵蜜饯(注1)!烧烤果然还是要吃烤葵蜜饯呢!”
河边立刻展开了烧烤台的准备。炭与火的操作自然是动作流畅地“奉行”中,隔开生火。四下望去,也有准备用河滩上的石头作饭,制作灶台的同学。
奏的目光在搜寻的,只有一个人。但是没有找到。还没有和班里同学混熟的那个转校生,果然今天是不会参加的吧?
正当奏这么想着的时候。
(找到了)
意外的,他来了。
长袖T-shirt搭配白色运动短裤的穿着,与其他的同级生看上去虽与众不同却十分帅气。拜他所赐,女学生们的眼睛都成桃心形状了。
“喂,嘉手纳,拿出觉悟来,要好好问出个所以然来哦。”
一旁烤烧饼的内海丢了这么一句话过来。
“知、知道了啦。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奏嘴上这么说却着实紧张。然而一直找不到一个好的时机,烧烤聚会也就这么开始了。渐渐开始一件接一件地烤各自带来的肉呀饼呀之类的东西。石堆的灶台上热火朝天地煮着猪肉汤。
“嗫,嘉手呐。”
在奏的身
旁一起串着柿子椒的美咲说:
“前些日子,嘉手纳对那个外国人先生说过的话……”
“什么?我说了什么吗?”
“因、因为……这个、也倒不是说了什么。我的事情……‘只是朋友’什么的。你真的,这么想吗?”
奏“哎”了一声,伸长脖子看向美咲。脸变得红红的美咲用微怒的口吻说:
“所以说啦!‘只是朋友’而已?嘉手纳是怎么想的?”
“啊——用来烤葵蜜饯的串不够了!”
内海从对面大声朝这里吼到。奏下意识地把头伸出去,说道:
“用木枝什么的代用行吗?”
“这样啊。太鼓烧烤的烤饼方法呢。我不得不照看着饼,虽然不好意思但是嘉手纳,能帮我去拣二十根左右合用的树枝吗?”
“明白了。山濑也去?”
不知道为什么美咲变得非常不高兴且不耐烦地把脸转朝一边去了。就在这个时候,在帮忙烤肉的神乐崎说了一句:
“我也去。”
话音刚落,奏就被吓了一跳。打那以后,他就对奏亲近起来……或说是能亲切以待了吧。确实倒是说过“要成为朋友”这样的话。
(哇,总觉得忐忑不安啊)
那本应是与神经还没联上的心脏。
(啊咧?)
结果,就变成这两个人去找代替烧烤串的树枝了。
“粗细合适的那种树枝很难得掉下来呢。”
“对面的岸有树。直接去折的话还快一点。”
“要渡河吗?”
“没有涨水,所以没关系的。”
神乐崎选择水流较细的地方,灵巧地顺着从一块岩石走到另一块,渡过河去了。偶尔,也会帮奏一把。两个人就这样在河滩边不停歇地走着。当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和同学他们离得满远的了。
盯着走在前面的神乐崎的背影,奏一脸紧张。
(不、不会有事的吧)
“要用来做串的话,那种样子的树枝就很适合的样子。葵蜜饯虽然粗但是……”
“神、神乐崎。”
下定决心的奏终于开口了。面对隔着肩膀回过头来的神乐崎,奏说:
“有想、想要问你事情。”
奏紧张到下意识的口齿不清了。神乐崎缓缓地正过身来。
“什么事?”
“这、这段时间,虽然是在网上发现的,但是你知道有个和神乐崎同名同姓的家伙吗?这个人,在你转校的不久之前,总之,因为交通事故而死了。”
神乐崎的表情丝毫没有改变。
“……脸、脸的照片我也看到了,和你非常像。”
“你想说什么?”
“所以说……也就是说。你真的是‘神乐崎’吗?!”
结果单刀直入地就这么发问了。内海要是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在身后低喃“别突然就问人家啊”,于是奏在心中回骂了一句:“还不是你要我问的”,然后下定决心。
“你转校过来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为了应试而回国什么的是骗人的吧?难道不是打扮成死去的‘神乐崎卓’的样子吗?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是?”
奏被吓了一跳,脸色变得铁青。神乐崎的眼神刷的一下含着冷气,严肃地往这边直直地瞪过来。奏为自己的不小心后悔不迭。
(这家伙……)
一下子就能确认。
是那个时候的眼神。从道口的对面瞪着自己。如同锋锐的刀刃一般的视线。
(简直像暗杀者一样呐)
奏猛然开始眼望四周。内海应该在自己身边的。自己不可能与很可能是黑手党爪牙的人两人单独在一起。但是。
(不、不在……内海这个家伙!)
“我的‘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所以说,你、你……对我的心脏……”
神乐崎信步放下左腕,从袖子里哧溜一下从指尖落下一根烧烤串。似乎是不知什么时候藏好后带来的样子。
奏咕哝咽了口唾沫,向后退去。
“所、所以说……”
“‘把心脏’——给怎么样?”
“啊……啊……啊……”
虽然寻找着能逃跑的地方,背后却是河川与岩场。从同学那来看,这里正好位于蜿蜒的河川处的死角,所以他们看不到这边。
(糟糕……)
奏开始战抖。
(会、会被杀掉!)
神乐崎却突然停止了动作。然后,只移动着视线,紧绷神经探察周围的气氛,与在房顶上那个时候一模一样。“发生了什么事?”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的奏也开始巡视四周。
有什么从岩石的阴影里蹦了起来,接着,有什么生物低沉的吼声传了出来。出现在他们的,是一头身型巨大的狗。并列着肮脏的毛,充血的双眼,由于没有戴项圈所以看上去是头野狗。正面对着两人,全身的毛倒立,呲牙裂嘴“咕噜噜”地低吼着。
——阿兹玛医生被野狗咬死了。
(难道是……)
奏猛然拔腿就跑。正当此时,那头野狗露出獠牙向他猛扑过去。
“哇!”
神乐崎则向护着自己身体的奏的反方向行动。把握在手里的烧烤串对准野狗扎了过去。不锈钢材质的烧烤串漂亮地插进了野狗的前额,野狗咚的一声瘫倒在河滩上。
“怎、怎么回事,这头野狗……”
“嘘。”
紧张的气氛并未就此打住,而且从岩石的阴影处又现身了数十头巨犬。其中不仅仅只有野狗,还有似乎是把锁链挣断只戴着项圈的大型犬。每一头都和刚才的那头同样,凶暴地低吼着,其中不乏狂吠之徒。那势态如同立即就要飞扑而来一般。
“我、我们被包围了。”
“切。”
神乐崎也放低身体摆开了架势。回视周围搜寻着什么。
“那是……”
在山坡斜面的森林中,还有两头身形巨大的生物,难道不是正盯着这边吗。奏也注意到了他们。巨大,不可思议的巨大。有棕熊般大小的个头。即便说是熊,也绝非本州熊的大小。
汪唔!
大型犬们狂吠着从身后直直奔袭而来。奏抱了头蹲了下去。身旁传来击打一类的声音,奏只敢把视线向上移,一看,又是神乐崎。他把狗的鼻头扣住,赤手空拳狠揍对手。
(骗人,好强)
然而这不过是拳击赛开始的钟声罢了。恶犬们一一冲过来,全部都凶暴异常,双目充血,利牙上唾沫飞溅,奏惊恐万分,连脸都不敢抬起来。神乐崎却丝毫没有畏怯,挥起手刀,手起“刀”落。如同风车一般的回旋上踢,对付背后的恶犬则用拳头把其鼻头打烂。就算体育再怎么出类拔萃,也无法做到这一步吧。神乐崎把冲过来的恶犬们一头一头地,十打十地放倒了。
头顶上狗凄惨的叫声此起彼伏,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奏战战兢兢地把脸抬起来的时候,刚才那群凶暴的恶犬全部都已被打趴下了。
看到因喘息而双肩起伏不停的神乐崎,奏不得不折服了。
(强悍……这家伙,到底是)
突然的,神乐崎环视四周,又来了新的对手。然而这次却并非是狗。
像是要把两人包围起来一般,白色的烟雾开始由地面升腾而上,空气渐渐变得温热起来,带着热量的水蒸气以源源不断的猛烈势头冒上来。
“好、好烫!地面好烫!”
“是那些家伙上门来找麻烦了。”
哎?奏不由得把视线向上移。
“那些家伙们?”
然而现在并不是问答的时候。地热不停地向上攀升,简直如同走在盛夏的沙滩上一样。鞋底像是要融化了。烫,好烫!神乐崎对惊慌失措的奏吼道:
“真麻烦!到那边的岩石上去!”
(这个声音)
这一回立刻就感觉到了。以前曾听到过这个声音。而且并不是那么遥远的事情,就在最近。还想着这样的事情的时候,就到脚背快要被烫伤了,于是奏慌忙攀爬到了离自己最近的岩石上。神乐崎也驾轻就熟地纵身跳到了附近的岩石上。
“够了吧!再把地热向上升,这家伙也会死了哦!”
“危险!”一个看不见本尊的声音如此吼道。
河滩上的大小石块像是磁石一般被吸聚而起,以神乐崎为目标直飞过来。神乐崎老练地从一块岩石跳到另一块岩石。但是河滩石却固执地一路单单只追赶着他。奏对发生了什么感到一片茫然。边跳跃着,神乐崎把挂在脖子上的项链从衣服中一把扯了出来。吊坠前段系着石制的小刀一般的东西。手握刀柄,神乐崎把来袭的石块一一击落。
(厉害!)
“现身吧!我知道你在这里!”
是在向谁说话吗,奏并不清楚,然而神乐崎像是知道敌人的存在一般,他判断,再这样下去就没完没了了,于是边用左手的石刀把来袭的河滩石都一一叩击敲碎,打落下来,边盘算着什么,把右手的戒指向前伸了出来。
“哈加鲁。”
神乐崎咏唱着意义不明的语句。
从戒指中喷射出两道光线。如同植物的藤蔓一般,瞬间成螺旋状缠绕在他的手腕上。奏仔细一看,那并不是线,而是蛇。戒指上的蛇化作实体,变得比绳子还要粗,正当奏想着那东西是否会缠上神乐崎身体的时候,所有的肌肉开始剧烈的绞拧变形。
(这是)
两条光蛇互相缠绕着,向忍耐着痛苦的神乐崎的胸中由头部开始潜入。突然他的脊背开始震颤,就在肩胛骨的周围,如同那里有什么活物一般。两片骨头膨胀起来,奏目瞪口呆。
(身、身体的外形)
神乐崎发出痛苦的叫声把背弓了起来。紧接着,膨胀出来的骨头把衣服刺破,一下子伸出左右两根,像长竿一样延伸开去,和滑翔机两翼的骨架类似。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然而这还没有结束。骨头的周围生发出了肉芽组织,本以为会变成巨大的手腕之类的东西的时候,无数的黑色羽毛与验风旗羽在一眨眼的工夫里长齐了。
(骗人的吧!)
神乐崎的背上生出了一对翅膀。奏感觉自己简直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动物的进化过程一样。这对翅膀并非是徒有其表,正当奏想着它是不是会变大的时候,一阵风扬起。
(不会吧……)
神乐崎张开翅膀开始助跑。验风旗羽乘着风,使神乐崎浮在了空中。调整到水平位置后,如同是挂滑翔一般往山的斜坡飞去。河滩石也紧随其后追了上去,直向悬崖的混凝土石壁冲去。正当其发力的时候神乐崎却来了个急转弯,来不及转弯的大量石头一头撞向石壁,粉碎飞散。
神乐崎在四周盘旋几周后,在奏的正后方着陆了。
“呜哇!”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出现在视线前方的,是两头站里在森林中体形庞大的生物。
那并非是熊。它更纤细。也并非是鹿。若非要说有什么动物与它最为接近的话,果然还是犬类。肌肉发达,修长的前足上长着锐利的爪子。它们猛地把支楞着的耳朵翻向外侧,鼻子与下巴呈四边形向前凸出。根本就是未知的生物。
然而奏却有似曾相识的记忆。
“……御丘神社?”
“哎?”
“是御丘神社里的石雕,确实是被称为大口真神(注2)的那个!”
“大口真神……”
不紧不慢的,它们向这里靠近了。从车道一跃而过,于河滩着地。
奏浑身战抖。那被御丘神社差役着,绘在神札上的神犬。
“……居然真实存在什么的……”
两头大口真神狂吠着。这个声音猛烈到足以使“汪汪”的吼声在头盖骨里回响。
“呀——头要裂了!”
“可恶。”
神乐崎把刀贴在额头上,又咏唱着什么。接下来这次起反应的是斜坡的杉树林。类似树根的东西穿破了地面。
(这是!)
与那个时候一样。在和乌尔蒂亚一起逃跑到湖面时,藤蔓一样的东西以惊人之势蜂拥而至。这次则是树根像蛇一样蜿蜒起伏,向二兽袭去。
“……这是……你干的吗!”
奏眼睁睁地看到神乐崎的头发在自己的眼前渐渐变为绿色,那双眼睛也变成了绿宝石色。
“神……神乐崎……”
由于树根潮涌而来,两头兽高高跃起互换了位置,就势向奏他们那边冲去。奏伏下身体,神乐崎却跳了起来。大口真神模样的兽从奏的头上飞跃过去,直扑向神乐崎。二对一的格斗开始了。神乐崎在空中一边巧妙地目测着距离,一边仅用一把石刀与两头兽战斗。
“啊!”
神乐崎被由身后袭来的一头兽给折断了翅膀,被打落下来。兽为了致他于死追逼而去,神乐崎举起了石刀,把大口真神顶了回去,由于冲击,光的波纹也扩散开来。
“唔……遵从奎扎科特尔(注3)的神誓,豹猫之剑现身!”
神乐崎话音刚落,石刀就绽放出了美丽的绿宝石色光芒。神乐崎双手紧握刀柄高高跃起,对准大口真神的头砍了下去。被砍断的大口真神一声未吭便飞散作尘土了。
(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哇!……神乐崎,背后!”
回头看的神乐崎被另一头大口真神压倒了。
“神乐崎!”
好歹算是把迫近喉咙仅仅只有数厘米的尖牙给推住了,然而大口真神的力量太强,他握住光刀的手腕被大口真神的前脚一脚摁住。
“住、住手!”
下意识地,奏猛扑到兽的背上。不知是否因为冷不防吃了一惊的大口真神高扬起震耳欲聋的悲鸣,暴跳如雷,奏被他从背上摔了下来。被解放的神乐崎那一头绿色的头发在风中舞动着,挥刀决然地向大口真神直直刺去。脑门被贯穿的大口真神,喷出苍白的火焰,终于土崩瓦解。
神乐崎呼吸凌乱,血由左手滴淌下来。是刚才被大口真神抓到留下的吧。本是带着鲜艳绿色的头发如同褪色一般回到了黑色。羽毛从翅膀上一口气脱落下来,只剩下了骨架。神乐崎崩溃般跪了下去。
“没、没事吧?!”
挥开奏伸过来的手,那双直瞪上来的绿宝石色眼睛里,正沸腾着杀意。
奏屏住了呼吸。
(想起……来了……)
——如果不让开就不得不杀了你,乌尔蒂亚!
——小心!乌尔蒂亚要放氢化炸弹过来了!
(是那个时候的追击手!)
在波茨坦的湖畔边,追逐奏而来的那个谜样男子的声音。
眼前的,正是那时戴着头巾的年轻人。
“呜、啊啊……啊!”
神乐崎把奏刚想要溜之大吉的手从身后抓住,按住喉咙把奏面朝上翻倒。奏害怕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神乐崎那只在奏的腹部上方挥来挥去的手里,握着那把石制的刀。
“你知道这是把什么刀吗?”
奏一边颤抖个不停一边哆嗦着摇了摇头。
“在阿芝台克的神殿里,为了把人的心脏剜出来而用的供仪之刀。它吸过好多供品的血。但是,它却不要你的心脏。”
摁住脖子的手掐进喉管里。奏只能用眼睛申诉自己的苦闷。
“这即是终结了。”
神乐崎抡起了刀。
说时迟那时快。
神乐崎的上半身像是被电击了一样往后倒下去,石制的刀也崩坏了。
“奏——!”
从后方传来一个声音。有一个人正在车道上跑下来。奏还以为是内海,事实却并非如此。那难道不是艾扎克吗。
“艾……艾扎克……你不能过来……!”
艾扎克握着手枪,把身体转而面向神乐崎。
暗杀者拾起石刀,抬起头,与艾扎克对峙着。
“把武器扔了!不许你对奏出手!”
“……。是艾扎克吗。”
他似乎知道这位移植协调员的事情。
“教唆大口真神的也是你吗。”
“即使你换了一副皮囊也骗不过我们的眼睛。凯文。”
如此说道,艾扎克摘下了眼镜。
“我才是你的对手。”
第六章·完
注1:该处原文为マシュマロ。英文是marshmallow,即是棉花糖之意。为什么日本烧烤时要吃棉花糖我百思不得其解……又或者这里的マシュマロ另有其意。但我查了好几个外来语词典以及GOO,还有一个意思是葵蜜饯,那我只能理解为这里的marshmallow是葵蜜饯了。
若有谁知道确切的翻译,还望告之。
注2:大口真神
日本有崇拜神圣动物的习俗。大口真神长得形似犬类,因此又被称为犬神和真神。祀奉大口真神的神社里通常会出印有其肖像的神札,可用于避除“盗难”。
注3:奎扎科特尔即是羽蛇神Quetzalcóatl(ケツァルコアトル)
奎扎科特尔在阿芝台克神话中司文化神·农耕神。古时被认为是与农业相关的蛇神,然而之后被认作是把文明教授给了人类的文化神。像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一样,是给人类带去火的神。据说其造型类似中国龙。
阿芝台克文化Azteca:公元十四世纪或十五世纪,阿芝台克族在墨西哥高原筑成的文明。继承了玛雅文明,使用特异的绘画文字与历法。有多神信仰,实行人祭。建设了很多恢弘壮大的神殿。在1521年被西班牙人柯尔提斯(HernnCorts)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