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了摇篮曲……
是谁在唱歌?是妈妈,还是仁美阿姨呢?
细软而温柔的手正握着我的手,好动人的歌声,我曾经听过她的声音。
是一位身穿丧服的金发女子。妳是……郎尔蒂雅小姐吗……?
——我是多么地希望你能活下去。
为什么要露出如此悲伤的表情?
我在这里,我还活着!妳不是给了我这颗心脏吗?
不管妳是恶魔还是魔女我都不在乎,我一直很感谢妳,谢谢妳让我邂逅了亚道夫。
为什么要哭呢?因为妳把这颗心脏给了我吗?还是,妳非常重要的人去世了?
——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
站在那里的人是艾札克?他为什么穿着黑色的丧服呢?他看起来为何如此哀伤?
花香好呛鼻,我被埋在花海里,躺在棺柩之中。
我好像在哪里看过有人脸色苍白地躺在棺柩中,对了,是爸爸和妈妈,举行葬礼的那一天,他们就躺在棺柩里面,当时我的年纪还小,根本不了解爸爸和妈妈为什么要沉睡在箱子里面。
——爸爸和妈妈死了,今天要和他们告别。
死了?什么意思?
爸爸和妈妈的眼睛为什么不睁开呢?
——等奏老了、必须前往天国的时候,就可以见到睁开双眼的爸爸和妈妈。
大人们皆穿着丧服,而同样身着丧服的郎尔蒂雅小姐和艾札克正低头俯视着躺在棺柩中的自己。
——再见了,奏,你一定很想回到父母的身边吧。
——再见了,奏,我是多么地希望你能活下去。
别离开我,郎尔蒂雅小姐!别离开我,艾札克!
然而声音无法传达至两人耳里,棺木的盖子被盖上,钉铁钉的声音响起。等等,别走啊,什么地方都别去!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不要丢下我啊,艾札克……我希望能永远和你在一起!
什么地方都别去!
爸爸,妈妈……!
※
「……爸、爸,妈……」
小溪的潺潺流水声窜入耳里,不对,是更为湍急的滂沱水声,不是小溪……而是瀑布?
奏微微地张开眼睛,有好多人正由上而下地俯视着自己。
有四张脸孔在看我。狰狞的三角眼、穿入饰品的大鼻子、褐色的脸,上面还画了如同刺青的妆,像棍子般又细又长的手脚弯曲,他们蹲低身子,看起来很像戴着面具,却没有戴。
仔细一看,他们只有幼儿般大;奏吓得跳了起来。
「这、这是什么……好痛!」
虽然想要站起身来,却因为双脚疼痛而再次蹲下,低头一看,脚上已经缠上绷带,血还微微渗出。
「你醒了啊。」
有个人从眼神凶恶的小人后方出声问话,背着月光无法看清楚对方的长相,于是奏仔细端倪,他依稀见过这样的身影,这个穿着体面的站姿是……奏惊讶得瞪大双眼。
「——神乐崎……」
凯文背对月光,低头俯视着奏。
「别动,说不定有好几根肋骨移位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只受这点伤,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奏试着搜寻记忆,然后「啊!」地叫出声来,他终于想起来了,自己被天狗追到岩壁上,然后失足坠崖。
「你似乎先撞到了树枝,所以削弱了摔落的速度,不过也多亏他们在下面接着你,不然你可能会直接撞击头部,快跟人家道谢吧。」
奏只是坐着发呆,凯文走了过来,然后在他的身边坐下,而四肢修长的四个小人就像小孩子似地一窝蜂围绕在他的身旁。
「谢、谢谢。……呃,他们是?」
「巴拉姆,阿兹特克的精灵,我常教导他们一旦有突发状况发生,必须以救人为第一优先,没想到竟然在偶然间救了你,算你运气好。」
身旁的登山背包应该是凯文的,枕边还点着小盏提灯,烹煮食物的炉子上点着火,小锅子正冒着蒸气,只有那个地方显得特别温暖。
奏观望四周,这里应该是溪谷一带,瀑布从岩壁间倾泄而下,并非水声滂沱的大瀑布,而是几个小瀑布在高高低低的河床中像台阶似地往下游流去,中央则有一块大岩石形成一片小广场,奏似乎是在这里接受治疗,此处和修行的时候去过的瀑布不同。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企图突袭那颗心脏的刺客,出现在这里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你为什么会——」
救了我呢?
凯文一如往常地板着面孔,继续缠绕绷带。
「我才没救你,是他们自己擅自……」
「可是,你不是在帮我包扎吗!」
不知道是不是回答不出来,凯文只是默不作声,奏已经越来越了解凯文的个性,所以感到很窝心。
「谢谢。」
「为什么要道谢,救你的人不是我。」
「连同上次的份。上次你不是也在迷宫中保护了我吗,我还没好好向你道谢。」
「吉多大概现身了……」
凯文并未回应奏的道谢,径自喃喃自语。吉多?好陌生的名字,奏一脸不解。
「你说的是刚才攻击我的刺客吗?」
「他是我们的同伴,前去对付他的似乎是艾札克……果真如此的话,那家伙八成已经玩完了,吉多不像我们这么好应付,他现在说不定已经变成尸体横躺在草丛堆里。」
「别说那么不吉利的话,艾札克不会输的,他不可能会……」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奏一想起遭火球和天狗攻击时的情境,不由得闭上了嘴,突然担心起艾札克的安危。他应该还好吧,不会出事吧?
「对了,可以打手机!」
奏将手伸向上衣口袋,却找不到手机,可能是从悬崖摔落时遗失了,奏觉得越来越彷徨无助,抱着膝盖缩起身子,一旁的凯文将茶叶加入锅中的热水,再将煮好的热茶倒入杯子里,表情冷漠地递给奏。
「这是马黛茶,暍吧,你的体温在流失,喝茶暖暖身子比较好。」
好香,大口啜饮一口之后,身体确实舒畅许多,却无法消除不安的情绪。
「……为什么要救我?只要不理我的话,我就会因为心脏停止跳动而死去,对你来说不是很好吗?」
「真可惜,差一点就可以成功。」
「你到底想怎样……」
奏原本还想大声责骂凯文,但是看到他神情凝重地坐在那里,又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吞了回去,凯文发出沉重的叹息说道:
「真是的,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出手救你,我怎么会……」
凯文对于自己处处矛盾的行为感到困惑、懊恼。他和吉多一样,是为了奏的心脏才来到御岳,今晚本来预定要完成袭击任务,吉多似乎已经按照作战计划进行,但是凯文不仅没有完成任务,还在这边帮助奏。
「你……」
瀑布的水声响彻月夜下的森林。
四周是细长的山毛桦倒影以及溅出白沫的清流。总觉得凯文的侧脸在苍白月光的映照下看起来有股难以言喻的痛楚,隐约透露出一抹疲态。凯文对奏总是无法坐视不管,他被自己矛盾的行动折磨不堪,不知不觉陷入沉思之中。
「凯文。」
于是奏试着呼唤他,听到对方第一次叫自己的本名,凯文惊讶地张开眼睛,奏则眼神认真地注视着他。
「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方法?」
「真的没有既不用阻止心脏跳动、又可以达成你们目的的办法了吗?」
凯文吃了一惊,奏紧接着说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们是哪国人,又为什么必须阻止恶魔的心脏跳动。告诉我吧!凯文,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有了解一切的觉悟,希望你能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们为什么非得这么做?」
「……没有必要告诉你。」
「凯文!」
凯文紧抱着单边膝盖垂下眼,不过奏丝毫不气馁地盯着他的脸……
突然。
奏发现瀑布方向好像有人在呼唤自己,于是回过头去。
(刚才那是什么?)
眼前却空无一物,巴拉姆也全都围绕在凯文身边,但是奏又听见了,那是轻轻柔柔、彷佛要渗透到夜色中的,如同白色薄雾般的呼唤声,说是声音,却又不是传人耳里,而是直接闯入心扉……
(什么!?)
巨岩下方的瀑布潭一带发出微光,真是不可思议,原本以为是月光或其他东西的反射,仔细一瞧,才发现那里的确有光源。看到摇摇晃晃打算站起来的奏,凯文做出反应。
「怎么了?」
「瀑布那边好像有什么在呼唤我。」
光线变得越来越强,奏踉踉跄跄地往岩石的下方走去,一直凝视着瀑布潭一带,然后止住了呼吸。因为岩石底下洼地中的水,竟然不断散发出难以言喻的七彩
光芒,并且在黑幕下若隐若现。
「呼唤?但我什么都没听到呀。」
「好漂亮,凯文,快来这里!好像彩虹哦……你看,瀑布潭那边正闪耀出七彩光芒!」
「七彩光芒?看起来像水在发光吗?喂,难道你……」
奏不由自主地把脚缩回,从岩壁中涌出的瀑布看起来简直就像人的形状。那是什么?看起来很像一位威严的武士,手上拿着贯穿整座瀑布的巨大长矛、脸上的胡子宛如天空中的不规则云朵、身上穿着表面有鱼鳞状的水花图案钟甲。那是神吗?还是藏王权现?不知从何时起,奏已经听不到四周的声音,对方伴随着慑人的强大力量不断呼唤着奏,这显然不是日本的神佛,红色的头盔、七彩束腰带、独眼……!
「——奥……丁?」
奏无意识地叫出某个名字,使凯文倒抽了一口气。
「你说你看到奥丁!?」
奏整个人摇摇晃晃的,像被什么东西牵制住一样,继续往瀑布方向走去。
「是奥丁的呼唤吗?你看到出口了吗?嘉手纳!」
奏或许听不到凯文的声音,像梦游症患者似地摇晃着往瀑布潭走去,然后跪地注视因七彩水花飞溅而闪闪发光的水面。
「那是……」
水面倒影似乎浮现出某种影像。有辽阔的森林、丰沛的河川、红瓦砖墙建筑栉比鳞次的山丘、高耸的城墙,那是易北河吗?是德国吗?
奏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去,指尖碰触到水面的剎那,数也数不尽的影像宛如激流通过似地迅速闪过奏的脑海,幽暗的森林早已恢复成恬静的泉水,坐在马背上高举火炬的骑士、抱着兔子绒毛玩偶大声哭喊的孩童、高耸的城壁、手持刀剑挺身而出的男人们、沾满鲜血的双手、群众在广场的群众、十三位骑士、身披钟甲的郎尔蒂雅、展开黑色翅膀的……
「……我必须走了。」
「不行,嘉手纳!你一旦跳下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再不走的话……」
「不能去~~!」凯文奋力大吼,使劲从后方抱住了即将跳入瀑布潭中的奏、使尽全力将他的身体往后拉,过猛的力道让两个人倒在一起、滚落到岩石上。
在摔倒的冲击之下,奏才如大梦初醒似地回过神来。不知何时,瀑布的水声伴随着真实感再度传人耳中,奏看到凯文正用力地喘着气,脸色铁青地看着自己。
「我……刚才是……」
「好险啊。」
不知不觉之间,瀑布潭又回归黑暗,光芒消失了,水面上的苍白月光反射在漆黑中,奏不知道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感到非常困惑。
「刚才的到底是……」
「原来如此,这座瀑布是圣域之水……实在太大意了。」
「凯文,我刚才看到的是?我好像看到了某些景物,硕大的城堡和骑士、好像还有抱着玩偶哭泣的……孩童……」
喃喃低语的奏毫无预警地滴下泪水。
(咦?)
我怎么哭了?我见过那个金发的小男孩,他不就是曾经出现在梦中的孩子吗?我们要去墙的另一边、去铁栏的另一边,我牵着那个孩子的手,说他是我的弟弟……
(难道,那就是……)
「那是『亚道夫』的记忆。」
坐在提灯旁的凯文开口说道,奏又是一震,不由自主地跪坐下来,逼问凯文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刚刚从水面的倒影中看到的市街和城堡到底是……!」
「你或许看到了阿斯嘉特。」
阿斯嘉特?奏惊讶得睁圆眼睛。
「是的。」凯文将手放至于单边膝盖,表情严肃地注视着奏说道:
「那是我们的国家、唯一的祖国,可是,却不存在于任何地图上。」
「『地图上找不到的国家』!?」
奏立即反应过来,就是艾札克曾经待过的国家吗?他常常提到的那个地方!?
凯文微微点头。
「是的,被世界永久封锁的国家。」
「永久……封锁的……」
「阿斯嘉特……」奏复诵了一遍,凯文抬头仰望树梢上空的明月,脸上浮现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因为他已经决意要说出一切,回望奏的眼神充满了真挚之情。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远比这里发生的事离奇,而且我无法证实给你看,相不相信由你,不管你接不接受,我们都真真切切地在那样的现实中过生活、一路奋战过来,若你愿意诚恳地听我说,告诉你也无妨。」
奏紧张地点点头。
「我会认真听的。」
凯文像要确认一样微微颔首,背对着滂沱瀑布再次抬起头仰望明月。
「我们的祖国阿斯嘉特没有记载在地图上是有原因的,因为那是一个完全没有国境接壤的国家。」
「没有国境接壤?」
「它也不是岛国,没有办法依据经度或纬度测量,没有办法用数字表示出它位于地球的什么方位。」
「什么意思?」
「……据说在好久好久以前,我们的祖先是由诸神战争中败阵下来的一群人。」
凯文平静地开始诉说,而奏则保持着听古代传说故事般的心情仔细聆听。
「奥丁,是我国的最高之神的名字,他是北欧神话或日耳曼神话中广为信仰的神祇,普遍被认为是我们的祖先,阿斯嘉特的名称也起用自奥丁治理的『诸神国度』,在过去,诸神经常和魔物展开抗战,因为那场战争,我国的诸神和魔物大军都全军覆没。」
「神都因此灭亡了吗?」
「是的,众神灭亡又被称为『诸神的黄昏(Ragnarok)』」
从岩缝间流泄而下的清流水花在月光的辉映之下,犹如某种碎片似地闪闪发光,凯文的声音清晰明了,连瀑布的声响都无法左右。
「我们的祖先逃过了诸神的黄昏之灾难,好不容易才存活下来,然而光明和国土却被夺走了,他们被赶到以看不到的墙壁包围的『虚无之处』,人称〈无的世界〉,祖先以诸神的黄昏中死去的众神亡骸作为资源,付出莫大的耕耘之后,才孕育出光和水,让那个地方成为适合人居住的世界,并且命名为『第二个阿斯嘉特』」
「死去的众神亡骸……难道就是……上次看过的那个液体?」
「是的,就是神圣资源『神骸』。」
凯文碰触戴在脖子上的翡翠色卢恩符文宝石。
「那是被封锁的国家『第二个阿斯嘉特』中构成万物的神圣资源……当然,我现在说的都是祖国诞生时的神话故事……属于传说的范畴,哪些部分是真实、哪里具有可信度我一概不知道。不过,实际上我国国内无论是太阳、星星或月亮都是被创造出来的,连空气和水也都是由名为『神骸』埋藏在地底下的石化燃料制造而成,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连太阳也是被创造出来的吗……?天空中没有其他东西吗?」
「是的,我们的国家并没有和任何一个地方相连,无论是天空或陆地,整个空间完全呈现封锁状态,置身于阿斯嘉特就连眼前的月亮也看不到。」
奏只是茫然地听着凯文的话……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地方!?
看到奏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凯文瞥了他一眼,淡淡地继续说明:
「所以才会不存在于地图上……因为根本无从记载,明明是一个居住着近两百万人口的国家,竟然没有人将它画在地图上,或者该说,根本没人知道到底该记载在什么方位。」
「……我完全不知道有这样的国家。」
「嗯,国际社会不承认它的存在,祖国甚至和这边的任何一国都没有缔结邦交,而且根本无法随意往来,完完全全被封锁在外,在那里出生的人一辈子都别想离开。」
「咦?可是,你现在不是在这里吗?」
「只有一小部分的人可以和外界往来,条件是——」
说着,凯文亮出右手中指上的戒指。
「这是〈卡都凯乌斯之戒〉,拥有此物的共有十三人,将近两百万的国民之中,仅有十三人可以自由和这里的人往来。」
「仅有……十三人。」
「是的,那就是〈卡都凯乌斯的骑士〉——超骑士。」
奏相当震惊。
「什么意思?不是在现代的超骑士学校毕业就可以成为超骑士吗?戒指不是没有得到EU的许可就不能使用吗?」
「艾札克是这么说的吗?他还真会编故事。〈卡都凯乌斯之戒〉是阿斯嘉特帝王所属的东西,只有十三枚,所以只会授予帝王任命的十三名特别骑士,这是可以突破围绕阿斯嘉特的那道看不见的墙的,世界上唯一的终极遗物。」
「那艾札克和朱德先生也是……」
「他们也是阿斯嘉特的超骑士,郎尔蒂雅也是,还有亚蓝和马里耶斯,以及让我们陷入迷宫中的卡珊朵菈……这是变身为女性时的名字,他的本名叫卡珊德洛斯,是男性;还有,我也是国王任命的十三名骑士中的其中一人,之所以越过国界来到这里,是为了国家存亡而执行任务。
」
「而『神骸』是非常有限的资源,为了节约、储存贵重的资源,超骑士的任务就是跑遍世界各地不断寻找、学习当地最尖端的技术,以及各式各样的当地咒术,甚至是终极遗物,以维持国家的永续经营,而朱德是曾经指导过我的导师。」
总觉得我被狐狸骗了。
奏光听就感到无比震撼,想了想后又放下心来。
「这么说来,他们果然不是欧洲器官移植网的职员……」
凯文流露出同情的目光并且直视着奏。
「……艾札克出身于德国是真的,他原本是外界的人。」
「为什么?一般人不是无法往来阿斯嘉特吗?」
「只有一种例外,那算是奥丁的一时兴起,虽然很罕见,但这边的人有时候也会误闯阿斯嘉特,虽然不知道是因为哪些因素或什么状况才会进入我国,不过误闯的人大部分都经由湖泊或沼泽等水路,并且亲眼目睹到被认为是『奥丁』的巨大精灵。误闯者声称,当时曾经目睹水面上闪耀着光芒,然后被大浪吞噬……所以,从外界误闯进来的人,我们都称之为『奥丁捡回来的孩子』。」
奥丁,这是奏刚才无意间脱口而出的名字,是在瀑布潭中看到的异国战士,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它,对了,那不就是郎尔蒂雅小姐被湖水吞噬时出现的巨人吗!难道就是那个……
「那么,刚才你拉住我是因为……」
「啊~~我以为你也被召唤了,一旦去了那里,就永远别想回到这边的世界,而且那是一个封闭且即将迎向毁灭的国度,想回来是绝对不可能的,除非你能成为超骑士。」
「艾札克他们也曾经像刚才一样受到奥丁召唤吗?因此而误闯阿斯嘉特?」
「你说得没错。」
「那、他说出身自旧东德,并且从那里逃亡出来的事是……」
「都是真的。艾札克出生于东柏林,却无法顺利逃亡到想要前往的国家,之后误闯阿斯嘉特,和他一起逃亡的哥哥也是。」
「哥哥,他就是……」
「就是亚道夫,你心脏的原主人。」
奏终于连回嘴的力气也丧失了,并且沉默下来,看到这样的奏,巴拉姆们簇拥而上盯着他看,凯文以「我们正在谈重要的事情」为由赶走巴拉姆。
「……亚道夫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你杀死呢?」
面对这个问题,凯文不愿意多谈,他紧盯着拉弓的手,彷佛在搜寻痛苦的记忆,接着才深深地发出叹息。
「我们的国家目前正面临重大的危机,我刚才已经说过,被封锁的阿斯嘉特的万物都是由『神骸』孕育而生。」
「嗯,你说水呀、光呀,和空气都是……」
「不出几年,『神骸』就会枯竭。」
奏屏住呼吸,张大双眼。
「枯竭……!?不会吧。」
「即使善加利用,最多也只能再撑个十几年,这代表再过十几年,支撑阿斯嘉特的能源将会归零,再也无法孕育出光、水或空气来,人民将无法维持生存,而且无处可逃,只能等死,两百万人民只能迎接死亡,阿斯嘉特将要灭亡。」
奏被震慑得无法言语。两百万,他终于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心跳慢慢地加快。凯文只是冷淡且平静地继续陈述:
「但我国的政府竟然日渐腐败,这样的危机已经迫在眉睫,王族们却不仅不研讨对策,还因为剩下的极少资源的开采权问题而反目成仇、相互争夺资源,最看不惯那些人的作为的就是亚道夫,他认为不可以将生命寄托给那些愚昧者,于是在王宫内发起武装政变,自立为帝,号召阿斯嘉特的人民携手阻止国家走向灭亡,成为国家的领导人。」
「国家的领导人?也就是说……」
「亚道夫成了帝王。」
奏惊讶得抬起头来,凯文用锐利的眼神和坚定的语气继续诉说:
「他是第五百七十七代树海帝,亚道夫•法恩•瓦尔德米拉。亚道夫为了生存之路,肩负起国家重任,成为王者,他提出避免国家灭亡的政策、发挥了强而有力的领导能力,提出足以取代『神骸』的崭新资源开发计划,同时推动让被封锁的阿斯嘉特开放的国政。」
胸中的悸动转为兴奋,奏涨红脸紧握拳头。
「太厉害了!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么厉害的人……」
「指定艾札克成为超骑士的人也是亚道夫,亚道夫身为改革者,大举扫荡腐败的王族、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凝聚人民的向心力、和国民建立起深厚的信赖关系。可惜,崭新资源开发和国界开放计划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完成。」
凯文痛苦得低下头去,瀑布激起的水花在月色的反射下包覆他的侧脸,悬吊在锁骨附近的卢恩符文宝石在月光的照射之下闪耀着绿宝石光彩。
「凯文……」
「亚道夫他……逐渐偏离正轨了。」
凯文注视着浮现在宝石中的【И(Hagalaz)】卢恩符文,喃喃自语道:
「我认为那个人的体内一定有某种东西促使他发狂,他最后竟然煽动阿斯的人民将凡城的人民……」
「阿斯?凡城?」
「阿斯嘉特中,自古以来就是由阿斯神族和凡城神族两大部族所构成,我方是凡城派的超骑士,因此,我们必须保护凡城的子民免于独裁者的迫害。」
「独裁者?亚道夫做了什么吗?」
「残害凡城的人民。」
凯文将卢恩符文宝石握在掌心,像在诅咒似地瞪着月亮。
「他煽动阿斯的人民、导致他们行为脱轨,那些家伙竟然声称凡城的子民都是愚昧贪心的寄生虫而纠举谴责,最后甚至以『别让他们夺走所剩无几的宝贵资源』为由,歇斯底里地做出不当的镇压行为,那些家伙将凡城的人民隔离在被墙壁环绕的狭窄城镇中,剥夺所有的权力,还因为避免国家灭亡的政策迟迟没有进展而心焦如焚,最后发展成大举镇压凡城人民之惨剧。凡城的人民只能挤在贫民区内,连权力和自由都被剥夺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用想也知道,尽管我不愿意去想,但我知道,那个人虐杀了凡城的人民。」
听到如此恐怖的言词,奏吓得不敢作声。
「虐杀……」
「他说『硕果仅存的资源难以让大家生存下去,为了让自己能够活下去,必须杀害势力薄弱的凡城人民——』,那个人是恶魔,和亚道夫这个名字如出一辙。」
奏无法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凯文接着说:「你难道不知道吗?」
「对日本人来说或许很难想象,不过你总该听过阿道夫•希特勒吧?他是德国的……不,应该说是半世纪前犯下人类史上最恶劣罪行的独裁者,他假借民族净化之名镇压犹太人,而且大量虐杀犹太人,阿斯嘉特的现状让人很难不联想到当时的情景。」
「……所以你才暗杀他。」
奏用僵硬的表情凝视着凯文质问:
「是这样吧!」
「……在还没演变成无法挽回的地步之前,总要有人出面阻止。」
凯文看着放箭的那双手,在月光的映照下,他的手看起来格外惨白。
「只要一说出亚道夫有虐杀的意图,阿斯的家伙必定会矢口否认。但我就是知道,我的身体比任何人都了解那个人的本性,虽然他被那些家伙称为救国之领导者,可是他的真面目远比想象中恐怖,绝对不能让那么可怕的男人成为救世主……!」
「凯文……」
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奏清楚地窥见他的拳头里首度流露出某种情感,他到底怀藏着什么样的苦衷呢?
「也就是说,那么可怕的人的心脏现在正在我的胸膛里吗?」
「……是的,确实如此。」
「可是亚道夫还活着,假使让心脏回到亚道夫身上就麻烦了,所以必须将我一并除掉,我说得没错吧?」
凯文露出极为痛苦的目光,然后点点头。
「起初,我们根本没有料到你会有记忆着床的可能性,不过,亚道夫的心脏不是普通的心脏,而是『黑色心脏』,亚道夫也因此被认为是能够避免阿斯灭亡的关键人物。」
「什么意思?」
「我国一直将拥有『黑色心脏』的人视为极其稀少的特别人物,之所以会被这么看待,是因为那颗心脏和阿斯嘉特被锁国的起源有关。」
「被锁国的起源?」
「我国代代相传着一种说法,那就是将阿斯嘉特封在〈无的世界〉的人曾经拥有『黑色心脏』。」
凯文注视着奏的胸口附近继续说道:
「而且,据说那个人就算肉体死去,但只要把心脏移植到其他肉体上就可以继续存活。黑色心脏似乎拥有自我意志!它拥有自己的心,『拥有黑色心脏的人』是让以奥丁为首的众神因诸神的黄昏而灭亡的罪魁祸首、是一个非常恐怖的魔物;我会说它是『恶魔的心脏』,也包含着这样的意思。」
奏紧张地吞下口水。
「你是说,那颗心脏被放入亚道夫的胸膛了吗……?」
「是的,不用开胸也可知『黑色心脏』的拥有者是谁,因为『黑色心脏』光靠心脏脉动波就可以破坏精灵,亚道夫也曾这么做过,而你也曾经光靠心脏脉动波就打倒了牛头人——和他做了一样的事情。」
奏皱起脸、用手按压左胸,是那个时候的事情。虽然奏并不是很清楚变成迷宫的校舍里所发生的事,不过,牛头人的身体确实曾经突然和心脏律动同频起伏,靠着脉动波使空间扭曲的程度慢慢减弱。
「封锁住阿斯嘉特的人也曾经拥有『黑色心脏』,所以他们才会认为若是亚道夫的话,或许可以打开锁国状态……真是毫无根据的说法。」
凯文像在尽情抒发内心的郁闷似地接着说道:
「传说中,『黑色心脏』以千年难得一见的机率从这边的世界!我们称之为『中庭•米德加尔特(注:米德加尔特(Midgard),又称中庭,北欧神话中人类居住的地方。)』孕育而生。可是,亚道夫的『黑色心脏』并非自然产物,而是人类刻意制造
出来的,也就是所谓的『非正规』制品。」
奏越来越紧张,巴拉姆又跑到面前,或许是对他的白色修行僧装扮感到相当好奇吧,频频触摸着结袈裟上圆滚滚的绒球。
凯文见状,慢慢地站起身来,拿起钢杯走到溪流旁装水并且倒入锅中,大概是准备再冲泡一些马黛茶。接着,他从背包的口袋中取出夹炼袋,倒出里面装的松子分给巴拉姆们,并说:「嚼一点这个吧。」
「米德加尔特也有『黑色心脏』的传说,你知道吗?」
「这边的世界也有『黑色心脏』的传说?」
「是的,这里也流传着好几则故事,像基督教的心脏传说就是其中之一。」
基督教!?奏又是一惊、缩起身体。
「又是这么惊人的字眼……」
「这件事被视为异端传说,是在讲耶稣基督被绑上十字架后的故事。传说耶稣在耶路撒冷的各各他山丘受刑后,其弟子将遗体从十字架上解下来,并且以亚麻布包裹后埋葬,埋葬的地点就是现在的圣墓教堂中的复活教堂。据说害怕耶稣复活的预言成真的人马上就从死骸中取出心脏,听说那颗心脏呈现紫黑色,而且取出后马上开始跳动,害怕的人们连忙将心脏放回耶稣的胸膛后逃逸,就是这样的传说。」
凯文边将松子分给讨食的巴拉姆,边继续说明:
「除了基督教之外,据说拥有黑色心脏的历史人物也不在少数,而且每一个人都对当代民众产生非常重大的影响。十八世纪以来,欧洲就非常积极地进行『黑色心脏』的相关研究,甚至出现过信仰『黑色心脏』的信徒,那样的研究一直持续到近代。」
「……『黑色心脏』的研究啊。」
「是的。经过研究后发现,拥有『黑色心脏的人』对别人都具有非常强烈的感化力,其言行举止甚至可以操纵人心。」
「听懂了吗?」凯文问道。
「将两颗跳动的心脏并排在盘子里,就会逐渐以相同的频率跳动,并排三颗以上时,不出多久,所有的心脏就会以相同的间隔跳动。心脏原本就具备感化力与同化力,『黑色心脏』的感化力更为突出、强劲,据说拥有『黑色心脏』的人可以掌控人心、将他人的心或思考扭转到自己冀望的方向。」
奏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挺直了背脊。
「……一旦让这种人成为政治家的话,对国家而言,必定会出现一个具备惊人向心力的领导者,有人发现了这一点,那是一群企图壮大国家,想要『制造』出次世代强力领导者的人们。」
「难道就是因为这件事……」
「是的,我上次提过的人造心脏就是因此诞生的。」
(暗藏名字的心脏……)
奏咽下口水,回望着凯文那绿宝石似的眼眸。
也就是特殊机构以人工方式制造出来的『黑色心脏』。
「我只能说,参与此研究的是在东西冷战期间位于东侧的某个国家,那个国家营运着特殊机构,并且经过长年研究,成功地以人工方式制造出感化力极佳的『黑色心脏』,亚道夫是在幼儿时期被换上那种『黑色心脏』的人。」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呢?」
「我取得了名为马林科夫文件的秘密数据。」
凯文抬头看着从岩石中探出头来、像在描绘弧线的水栎树后,再度将视线落在好似挂在水栎树梢上的明月。
「文件中记载着『黑色心脏』相关生产计划,推动该计划的机构已经随同国家的瓦解而解散,现在已经不存在了。而第一名的完全案例『亚道夫』的资料,和亚道夫•法恩•瓦尔德米拉的简历不谋而合。」
「你是说,亚道夫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成为王者而诞生的人吗?」
「不只是这样,他还是一个可以操控人心的危险存在、是天生的洗脑者,让这样的人当上领导人的话,人民将没办法再以自己的头脑思考,这正是最危险的地方。」
凯文越说越激动,继续控诉道:
「国家一旦脱离正轨,就会一发不可收拾,现在的阿斯嘉特已经步上最糟糕的轨道,怀着不同论调或疑问的人马上就会被肃清,言论封杀不知道夺走了多少人命,然而更恐怖的计划却还在持续进行。那个人才是背叛者!明明和人民约定过,直到『神骸』用尽的『归零之日』来临为止,一定会竭尽心力为民众争取福利、还发誓要让全国人民都活下来……!如今却连奥加和杭德特都被杀害……只要那个人继续当领导者,凡城人民就……!」
「所以才要杀了他吗?」
凯文吓了一跳,终于回过神来、吞回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奏用分外耿直且悲伤的眼神注视着凯文。
「所以,才演变成现在的局面吗?」
「嘉手纳……」
「……别说了。」
奏弓起身子,低下头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你的话实在太沉重了,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当初就不应该考虑移植这种事情。」
「把心脏带出来的人是郎尔蒂雅,她留下了马林科夫文件——」
「够了!我不想听!」
奏拼命抗拒,肩膀不停抖动,虽然早已作好觉悟,结果还是超出了自己的接受范围。
「真是够了,我已经彻底了解你为什么必须阻止这颗心脏继续跳动,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干脆地对你说『真没办法,来吧,请动手』。」
凯文用相当哀痛的眼神看着奏。
「你又要杀人吗?」
「……」
「你不是已经杀过了人吗!你杀了亚道夫,然后还想再杀人吗?只能用死来解决这件事吗?这样一来不就和亚道夫一样了吗?这么做和为了自己的生存利益而屠杀凡城人民的家伙们有什么两样!」
「……嘉手纳……」
奏抬起头,往凯文的肩膀靠了过去。
「难道没有其他方法了吗?我不喜欢这样,我还是不想就这么死掉。」
凯文的肩膀被奏用力摇晃,痛苦得扭曲着脸庞,但是奏却没有放松力道。
「你的目的是阻止亚道夫复活吧,只要这颗心脏还在我的胸膛里,亚道夫就永远不会活过来,重点是不要让心脏回到亚道夫的体内吧?既然如此,就继续留在我这里又有什么关系?根本就不用特地杀掉我啊!」
「只要那颗心脏继续在你的体内跳动,艾札克他们就会千方百计地夺回心脏。」
「那么,只要亚道夫死掉的话……!」
凯文换上真诚的目光,像要看穿别人的心事似地直视着奏。
「……你希望捐赠者死去吗?」
奏吓得哑口无言。
「看吧,你果然希望捐赠者死去,为了得到心脏,宁可牺牲他人,若你希望亚道夫死掉的话,也不用找借口了,因为,给了你心脏的亚道夫已经死了,你却不顾亚道夫的死活,只想夺走心脏。」
「我……害死了亚道夫……」
自己刚才到底顺口说了什么?奏终于惊觉自己话中的意思,对于自己竟然变得这么可怕而感到惊恐不已,只是不断地甩着头,气若游丝地说道:
「不……不是,才不是!」
「那又是怎样?你不归还心脏的话,亚道夫就难逃一死,亚道夫死去的瞬间,你就再也不能说心脏是别人提供的,这下就变成是你从亚道夫那里夺走了心脏。」
「不是,才不是!不是那样!……不可能、也不可以从活人身上取得心脏啊!只有脑死的人能捐赠器官。可是,亚道夫还没死……只要归还心脏的话,他的生命就得以延续……所以我必须将心脏还给亚道夫,把心脏……我不信!」
奏紧抓着凯文的肩膀,哀求似地大叫着:
「那我该怎么办?我真的非得归还这颗心脏不可吗?但是心脏怎么能说还就还!太没道理了!可是,不还的话亚道夫就会死,明明还活着却得受死,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还在呼吸的亚道夫……」
「嘉手纳……」凯文用
力抱住奏。
「我到底……该怎么办?」
奏依偎着凯文,任由泪水决堤。
少年的恸哭划破了瀑布的巨响,回荡于月夜的溪谷间。
※
月亮已经溜到好远好远的地方,躲到岩壁的后头。
马黛茶也完全凉掉了。
奏面容憔悴地坐在岩石上,抱着膝盖。
月夜的森林早已归于宁静,巴拉姆们像颗球似地蜷曲身子躲在岩石底下睡着了,耳边不时传来猫头鹰的夜啼,凯文在不远处静静地守护着眼前的奏。
「艾札克……果然想从我这里夺回心脏吧。」
奏终于有气无力地开口说话。
「是的。」
「我果然被他骗了吗?」
凯文没有作答,奏垂下眼皮,心中悲痛莫名。真悲惨、真难堪,脸上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意,眼泪却在同时夺眶而出,擦了又擦,泪水还是不断自眼角滴零而下。
「亏我这么相信他……」
凯文始终不发一语,只是直直地盯着他。
「……那么,凯文,虽然你认为亚道夫是一个不该继续活下去的人,但我却无法妄下定论,无法评断谁是谁非,我没有那个资格,因为我只是个受赠者。」
器官移植的受赠者不得以医学以外的理由——也就是用捐赠者身分等理由拒绝移植,这就是捐赠者与受赠者之间的关系。不管移植有什么内情,自己也只能采取旁观者的立场,奏一直这么认为。
缠绕在山毛榉上的蔓藤像拉响拉炮后洒出来的彩带般,随心所欲地往溪流垂下,树枝的剪影在半空中构成某种图形;奏忧伤地抬起头来。
「我还是不能让你杀死我。」
「嘉手纳。」
「受赠者不能从『还有生还机会的人』身上取得心脏,既然知道捐赠者还活着,就必须将这颗心脏……还给人家。」
「那么做的话,你也会死的!」
「就算会死掉也必须这么做!没办法,我当然一点也不想死,可是,也不能将还活着的人的心脏据为已有呀!」
「嘉手纳……」
「在心脏归还给亚道夫以前,我必须好好地活下去,在那之前必须好好保护心脏。」
奏拭去鼻水,抬头仰望夜空。
「反正我注定要死,是要把心脏还给亚道夫呢,还是被你杀掉呢……命中早已注定好了,一定。」
奏的眼眶中含着泪光,但是他却耸耸肩笑了出来,强装坚强地数度吸着鼻子,努力说服自己:我一点也不后悔,无论是一个月还是两个月,能够活下来就已经很幸福了,该满足了,只不过——
「为什么会流下这么多泪水,为什么……?」
哀痛的情绪彷佛要撕裂胸口。
奏不停用修行僧服的袖口擦拭眼泪,再次紧紧地抱着膝盖。
「早知道会这么难过……当初就不应该选择活下去!」
自己最相信的事物全都是谎言,自己最喜欢的笑容也是装出来的、都是虚构的,假装要保护我,事实上只是在保护心脏,隐藏在温柔笑容背后的那颗真心,随时都准备要从我的身上夺回心脏……
——你有想过我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保护你的吗?
——我喜欢奏,真的很喜欢。
直到最后一刻……我都是这么相信你!
(艾札克!)
凯文哀痛地倾听奏极力压抑的啜泣……但是他的耳朵捕捉到溪流对岸有人踏着杂草前进的脚步声,灵敏地察觉有异后,马上像野兽一样摆好防卫姿势,将手伸向插在大腿侧边的皮革刀鞘内的「黑曜石刀」。
「嘘,安静。」
发现有人接近,奏也抬起他哭得红肿的眼皮,凯文提高警觉地将视线移至昏暗的对岸,压低嗓门说道:
「对方似乎已经发现你的行踪。」
「发现我的行踪?谁?艾札克吗!?」
「是吉多。」
凯文紧盯着幽暗的森林深处简短回道,用压抑的语调悄声说道:
「艾札克恐怕已经被解决了,吉多已经把目标锁定在你的身上。」
「什么?这么说,艾札克他……!」
凯文神情紧张地从刀鞘中拔出「黑曜石刀」。吉多是赫尔穆特派来取代受伤倒下的亚蓝的凡城派超骑士,人称『天生的暗杀者』,擅长最为凶狠的暗杀术,他和亚蓝不同,不是一个懂得人类情感的对手,他一旦锁定攻击目标,绝对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之解决。
(怎么办?)
他不是说得通的对手,而且自己也没有理由阻止他们狙击心脏。
(可是,现在……)
「滚出来,吉多!」
凯文朝着漆黑的对岸大叫。
奏也循着凯文的视线紧盯着黑暗的远方,杂草丛生、往前突出的岩壁上突然出现一道散发着诡谲气息的黑色人影。
奏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的杀气瞬息逼来。
凯文的额头也流下汗珠。
用青黑色头发盖住单眼的吉多,正站在岩石上俯瞰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