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啊蝴蝶……你要飞去哪?
我看到你在月夜下徘徊。
你纯白的翅膀无法攀向高空。
你脆弱的翅膀无法抵达月球。
而你却向往着月球,做着无法实现的梦。
蝴蝶啊蝴蝶……
第七包砂糖化在杯中,夜色无意义地站着,一口气饮尽东都署淡不知味的咖啡。
伊欧塔从刚才起就看着他一一撕开糖包,正不敢置信地瞪着空空如也的杯子;他很肯定,那只是一杯美其名为「咖啡」的「糖水」。
「你好像冷静一点了。」
真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露出沉稳的微笑。
夜色将几乎是一口饮尽的空杯子放回真的办公桌上。
「抱歉。」
「别放在心上,偶尔帮部下泡泡咖啡也不错。」
「呃、这件事我也感到很抱歉……」
夜色的头垂得更低了。
「零时他……被带走了。」
夜色在说明状况时,仍不觉得这是真的。平时待在搜查一课的警官零时现在不在了,夜色的困惑甚至大于恐惧。
真点点头,弯着食指推了推镜框,把眼镜往上挪。
「我想情况恐怕不太乐观。」真说道。
事情演变至此,真却丝毫没有责怪夜色的意思,因为,夜色早就把自己谴责了一番,并为自己的不谨慎感到后悔不已。所以,真才能够拿出轻松的态度将手举到脸旁,「啪」的一声弹响手指。
夜色因为那响亮的弹指声抬起头来,真笑嘻嘻的脸随即映入眼帘。
「不要愁眉苦脸的,这样男人会敬而远之喔。」
「好的。」
「夜色小弟,你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吗?要是男人都被你吓跑了,不就枉费你妈把你生得这么漂亮。」
缪丝卡走了过来,收走夜色放在桌上的空杯子,抹上口红的丰唇弯起一抹微笑。
「听好啰!如果只是想和对方玩玩,大可不必太认真;但如果你和他是命中注定,就该拴条链子把他紧紧留在身边。男人就是这样随性,一下子就不知道跑去哪里花了。」
「缪丝卡大姐,连你也被男人抛弃过吗?」
伊欧塔尔手捧着咖啡杯,不假思索就问了出口,真和夜色吓得同时别开视线,只见缪丝卡目光如炬地瞪着傻里傻气的伊欧塔。
不过,她的眼神一下子就转为柔和。
「是呀……我没办法否认。」
缪丝卡低头望着杯子,心思似乎飞向了远方,看来她是回想起往事了。然而,这阵寂寞和刚才的怒火一样,转瞬即逝。
「不要忘了男人都是一个样,既幼稚又任性。」
她把落到眼前的长发揽到身后,将塑料杯扔进专用的回收箱中。
不知缪丝卡回想起什么,即使闷了她恐怕也不会回答,于是夜色好好地将她的忠告记在心中。他也是男人,多少有点头绪。
「嗯,我会铭记在心。」
「接下来呢……」真忽然话锋一转。他的双手交扣在桌上,脸上仍挂着柔和的表情,但是镜片下的双眼却透出不容分说的意志。
「夜色,你觉得……松冈昴为什么要带走零时呢?」
他并不是随口问问的,这个问题别具深意,里面含有更深一层的假设,想必大家都是不言自明,却不故意往那个方向思考。
「抓他当人质吗?」
现场还有一只搞不清楚状况的小菜鸟。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夜色不自然地沉默片刻后间,伊欧塔认真地歪头思考。
「杀人灭口……?」
伊欧塔刻意说得比较含蓄,夜色则接着说下去。
刚刚那个词汇,让大家心头一凉。
「如果他的目的是杀人灭口,在狄那拉监狱时就大可动手了。而且,他抓走早一步赶到现场的零时当人质,目的应该在于引出我们,进一步赶尽杀绝。」
虽然这只是初步假设,但亲口说出对方想杀了自己毕竟不好受。伊欧塔听完夜色冷静的解说,惊觉原来对方是想拿零时当陷阱,引诱自己和夜色上钩,不禁发起抖来。要是他拿无法轻举妄动的零时当挡箭牌,叫自己不准动,那不是只能坐以待毙了吗!?
伊欧塔还来不及反问,夜色就一反常态地接下去说:
「而且不要忘了,松冈昴的手部受伤,就算人质可以帮助他畅行无阻,但要带着那么重的零时一起行动也不简单,所以他一定有什么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不然实在说不过。」
「关于那个理由……」
真操作仪器,叫出某一份资料,是之前那份松冈昴的身家调查,真按着点选某些部分放大给众人看。
这是依据零时、夜色、伊欧塔初次和松冈昴碰头的实际状况,自缪丝卡汇整而成的一篇文章。
「松冈昴在变成『阿特密斯』之后,又将涅克达尔保存在体内,如此一来,他的体液便含有涅克达尔的成分,只要将自己的体液送入他人体内,那个人就会受到感染、变成阿特密斯……是这样没错吧?」
「是的,他本人也承认了。」
夜色予以肯定。
真温柔的眼中摇曳着一丝锐气,直盯着显示文章的屏幕不放。
「松冈昴很可能想把零时同化。」
「天啊!」
伊欧塔吓得差点放下手中的杯子。
即使是这样,夜色看起来还是很冷静。松冈昴要是真的想杀害零时,夜色他们早就该在狄那拉监狱找到他的尸首了。
「我们得赶在那之前救出零时。聚集现在空着的人马,赶往狄那拉监狱周边搜寻汪达·杰!」
缪丝卡发号施令,脸上闪过一丝阴霾。
「……希望不会太迟。」
「零时他一定没事。」
夜色安慰缪丝卡道,声音听来相当笃定,连夜色自己都吃了一惊,只见缪丝卡挑高端丽的柳眉。
「哎呀,真有信心。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呢?」
夜色没什么特别的理由,被缪丝卡一间才急忙思索原因。
「理由和他没有要利用人质杀了我们一样,如果他想把零时变成阿特密斯,在狄那拉监狱时就可以下手。」
当然了,这些都只是推论,不过,夜色相信零时不会轻易屈就于松冈昴,即使他没有力气抵抗也一样。夜色知道自己或许太乐观了,但乐观总比悲观来得强。
他的心情和当年完全不同。
「真课长!」
门突然被粗暴推开,真急忙环视围到身旁的一群人。一名穿着连身工作服的金发男一脸忧心地冲进来,耳朵还打了好几个耳洞。
「那那伊!你怎么来了!?」
濑良那那伊虽然绷着一张脸,不过一见到伊欧塔又回复成平时的模样举起手打招呼。
「嗨,这不是小菜鸟吗!啊、小夜!听说小零被抓走了!?」
那那伊十分关心现在的状况,差点忘了自己一路从鉴识课跑来,不小心就闲话家常了起来。缪丝卡走了过去,直接从他的手中抽走一张便条纸,由于那那伊急着赶来,左手还戴着白手套。
「……这个数字是?」
缪丝卡一看到便条纸上的那行文字,立刻蹙起眉头。
「啊、对了!真课长,赶往狄那拉监狱调查的人手传来消息了。」
那那伊换上严肃的表情,用制服的袖子拭去额上隐约浮现的汗珠。
「听说配置在那里的汪达·杰,只有一架凭空消失了。」
「凭空消失?」
真从缪丝卡的手中接过那张便条,很快地浏览一遍。上面写了由三个英文字母及六组数字组成的代号,这是每一架汪达·杰所属的编号,方便人们呼叫。
那那伊努力压下冲动的情绪,看着真手中的便条纸回答:
「对!想要查清楚监狱里的汪达·杰有多少幸免于难,只要呼叫它们的编号立刻就知道,在现场的汪达·杰全数遭到破坏,只有一架勉强录到了一些杂音。」
「就是便条上写的这一架吧。」
「没错。」夜色抢在那那伊点头回答之前,从真手中迅雷不及掩耳地抢过那张便条,然后以流畅的动作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打开仪器,在耳朵上戴好对讲机。
「夜色哥,有什么问题吗?」
伊欧塔走过来关心他,夜色戴着数字手套,看起来阴气逼人,更突显出他中性的特质。
手指擅自动了几来。夜色什么也没说,静静地叫出汪达·杰操控接口,手指轻巧地在屏幕下方显示出来的小键盘上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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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做什么?」
「伊欧塔,你先不要说话。」
输入这组编号之后,这架失踪的汪达·杰便将收录的声音回传进来;是风声和某人在交谈的声音。夜色将混着噪声的声音放出来,和围在桌前的真、缪丝卡、那那伊、伊欧塔等人一起竖耳倾听。
夜色打开通讯开关,用手指调整对讲机的麦克风。
「……松冈昴,你听得到吗?」
「松冈!?」
伊欧塔在夜色背后失声大叫,接下来传回来的声音更令他闻之色变。
『哎呀?是夜色吗?』
刚才的杂音突然减弱,松冈昴的声音十分清晰地传了回来。
夜色将对讲机拉近唇边,用另一只手按下播放录像画面的开关,可惜连接上的只有声音,画面一点反应也没有。
『松冈,按下位在汪达·杰腹部的黑色开关。』
『我看看……唔哇~~是这个吧?麻烦死了……』
松冈昴一边嘀咕,一边按照夜色的指示按下开关。
汪达·杰的内部藏有备用电力,以便在机器故障、无法做远方操控时直接利用。虽然不是非常清楚,不过本来一片漆黑的屏幕逐渐浮现出灰色的地面。
『如何?拍到了吗?』
汪达·杰拍到一个穿着黑色窄版短裤的身影。
「请你看着装在头部的镜头讲话。」
夜色对麦克风说道,紧接着影像一阵剧烈摇晃,似乎有人在调整镜头。
『现在呢?看到我的脸了吗?』
「看到了。」
夜色瞪向屏幕,松冈昴就位在画面的中央探头窥看镜头。
他应该是把汪达·杰直接拿在手中,因为影像的内侧略微拍到一只外套的袖子。
画面被松冈昴的脸部特写占去大半空间,没办法从背景判断出特定地点,真机灵地对缪丝卡打暗号,要她起动其他仪器展开追踪。
『太好了~~我随手捡了一个怪机器回来,正在烦恼不知该怎么用呢。我问了零时,但他竟然不知道使用方法……那小子真的是刑警吗?』
松冈昴的视线飘向后方,一脸无奈地撇撇嘴。
抓着对讲机的白皙手指,在瞬间使了劲。
夜色深呼吸一口气,再次对松冈昴喊话。
「零时在你那里吗?」
松冈昴又面对镜头,挑衅地扬起嘴角。
『没错,你要见见他吗?』
他也不等夜色回答,就拿起汪达·杰开始移动,每走一步画面就震一下。镜头曾在一瞬间拍到了地面的黑色块状物,不过画面移动的太快,看不出那是什么。
「夜色哥,是零时哥的声音!」
「嗯……」
除了松冈昴的脚步声外,还可以听到另一个人在说话的声音,而且越来越大声,夜色紧绷的脸因此放松了些。不久,零时的声音清楚地传入众人耳中,听起来却有些惊慌。
『喂、等等……快住手!不准拍我!』
同时传来了松冈昴的咯咯嗤笑。
「零时,你看起来真惨。」
看到零时安然无恙,夜色放下心中的大石,一个不小心调侃起他。
零时的双手遭锁链细绑,整个人被吊在半空中。
那条锁链已严重生锈,不知是从哪捡来的废弃物,即使如此,它看起来也不易挣脱。
零时在这样的状态下根本无法移动,不过却拼了命地闪避镜头,将他腾空吊起的锁链不停晃动。
「你也太大意了吧……」
伊欧塔目瞪口呆,不小心脱口而出,更加激怒了零时。
『喂——!伊欧塔,你这臭小子!被我听到了啦!』
零时一个摆荡,差点就要踢飞镜头,松冈昴闪身躲过他狼狈的飞踢,走到了零时的脚够不着的地方,坏心眼地继续拍他。
『可恶——丢脸丢到家了……喂!夜色,快把影像切掉!快点啦!』
那那伊凑到夜色身旁偷看零时的窘态,然后安心地苦笑了一下。但是不要忘了,松冈昴是绑架犯,不可能一直让他们这样相见欢。
『夜色,再拖拖拉拉的,你最爱的零时就要遭殃啰?』
松冈局仍将镜头对准零时,在镜头外发出讥笑。
『我一直好想要一个强者,那些庸俗的罪犯一点用都没有,我需要一个能使用死魂之枪、实力高超、专属于我的阿特密斯。』
如果这就是他的目的,现在被绑在镜头前的男人就是绝佳的不二人选。夜色不自觉地加强了抓住麦克风的力道,对讲机跟着发出杂音。
『快来吧,不然你就没办法见零时身为人类的最后一面啰。』
汪达·杰捕捉到了松冈昴仰天狂笑的模样。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还没结束,影像就开始产生噪声,接着传来一声某种物体被踩碎的巨响,下一秒钟,声音及画面就此中断。
夜色再次输入编号呼叫,然而将零时及夜色在短短的时间内连接起来的机器再也没有回音。夜色摘下对讲机,将它轻轻丢到桌上。
他试着回想刚刚的影像,不过里面并没有拍到足以辨认地点的景物,只能勉强看出零时疑似被绑在一座高压电塔上,但是铁塔这种东西到处都有。
「可恶,松冈昴这个混蛋到底在哪里!再不出发的话,零时他……」
或许就要变成阿特密斯了……松冈昴就站在零时的面前,随时都有可能下手。尽管如此,大家还是难以想象这可能成为事实。
「缪丝卡,有没有什么进展?」
真冷静地回过头去,坐在他正后方操作仪器的缪丝卡站了起来,那件开高衩的迷你裙随之翻动。缪丝卡给他一个诱人而美艳的微笑。
「夜色,C25地区的亚克港,零时和昴小弟就在那里。」
「……课长。」
C25地区——通称霍瑟沿岸地区的亚克港距离这里不远,开车应该一下子就能到达。夜色站了起来,笔直地看向真。
「请让我去。」
搜查一课已经没什么人手可调度了,大家纷纷赶往狄那拉监狱周边支持,或是前往阿特密斯作乱的现场镇压。不过,人手不足只是其次,夜色有他非亲自前往不可的理由。
因为现在被松冈昴抓走的,是他最爱的搭挡——鹭宫零时。
「夜色,你现在可是失去老公的太太,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
金与银的死魂之枪宛如夫妻一般密不可分,如今却少了金枪。
「所以我非去接他不可,总不能让他一直在野男人家叨扰。」
夜色配合真说笑,不过,他的决心可是一点也不假,成对的死魂之枪缺一不可,他必须去把它夺回。夜色感觉到挂在腰间的银色死魂之枪散发出一种安定感。
夜色的心不再动摇,因为他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救出零时。真露出会心一笑。
「那就去吧。不管结果是好是坏,责任都由我来扛,所以你无论如何都要救出零时。」
尽管真故作轻松,还是无法掩饰他破釜沉舟的决意。真身为顶头上司,自然要担负起一切责任,但他却如此轻易地允许了夜色草率的行动,不知在背后付出了多少决心。夜色将这句话谨记在心,四十五度低下头敬礼。
「伊欧塔,你也前往支持!加油了!」
「是!课长!」
伊欧塔挺直背脊一鞠躬,赶紧追上早一步开跑的夜色。
夜色和伊欧塔出去没过了多久,鉴识课的濑良那那伊也返回自己的工作岗位。回过神来,搜查一课只剩下真和缪丝卡留守。
夜深人静,窗外不见几盏灯火。真心想,没办法用宽敞来形容的搜查一课,今夜似乎特别冷。
真用手指拨开百叶窗眺望窗外,只见一辆黑色汽车驶离停车场,没有其他车辆跟上。真一边目送夜色和伊欧塔搭乘的汽车扬长而去,一边倒了不知是今晚第几杯的咖啡。
就在这时,缪丝卡缓步走向他。
「课长……我有事想和你谈谈。」
「什么事啊?」
缪丝卡环视四周一圈,确定在场的只有自己和课长之后,才谨慎地开口说道:
「夜色他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真没有立刻回答,他在轻声低喃后喝了一口咖啡。
缪丝卡可以感觉得出来,真在逃避这个问题,于是她稍稍转向真的办公桌,用正经的口吻说
「阿特密斯……不,阿特密斯组成的【普雷提斯】集团,每天都让犯罪率创下新高,明明战争已经结束了,阿特密斯还是理所当然地屠杀人类。我们不能让这种情况继续下去。」
真轻轻地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坐下。东都署的咖啡不加糖还真不是普通的酸。
「我并没有从夜色和他的主治医师那里听到什么,所以我想他的记忆应该还没恢复。」
「真……」
缪丝卡的声音带着些许急躁,真则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失常的她。
「这次的案件非常恶劣,和过去简直不能相比,他们竟然一次就杀了那么多人。」
「嗯,我也这么觉得。」
才短短的几天,他们就血洗了数间警政设施,在里面的工作人员无一幸免地惨遭毒手,有人再也不会醒来,有人的灵魂遭到抹杀,成了行尸走肉。
真静静地注视着缪丝卡凛然的美丽侧脸,她现在看起来忧心忡忡的。
「我想,是松冈昴促成普雷提斯积极地展开某项计划。」
她还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任何一位警政相关人士,实际
上,也没有人可以肯定这个说法,包括真课长在内。
「这件事先不要和其他人说。」
「我明白,可是……」
「缪丝卡,光凭假设是没办法说服大家的。」
【普雷提斯】这个名字人人闻之色变,不慎重一点恐怕会造成社会恐慌。真望向窗外,将表情隐藏起来,接着,他用彷佛看透一切的冷澈口吻说:
「……我懂你的心情。我想……答案再过不久就会自动揭晓,在那之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他们目前掌握的情报还不足以做出重大决议,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有不计其数的人因为松冈昴而丧生。
「……我懂了,课长。」
他们迟早会和普雷提斯展开全面性抗战,相信那就在不久的将来。
缪丝卡双手紧紧抱在胸前,郁闷地叹了口气。
「要是夜色能想起什么就好了。」
听说夜色的弟弟取得了普雷提斯的重要情报,这对和普雷提斯对立的不死管理警察,甚至于更上层的不死管理委员会来说,自然是非常重要的线索。但是,没人知道那是什么;唯有曾和美娘苍见上最后一面的美娘夜色除外。
「是不是上层又对你施加压力了?」
「嗯,一个从委员会调来的老头。」
美娘夜色恢复记忆了吗?如果他自己没办法想起来的话,我们只好……到目前为止,缪丝卡和真已经像这样,不知被上层警告过多少遍了。
「我很替夜色担心。」
缪丝卡轻笑了几声,凌厉地看着真的眼睛说。
「不只是夜色,我也很担心零时和伊欧塔,他们都是我可爱的后辈。」
缪丝卡移动脚步,眺望着后辈们的办公桌。乍看之下,夜色的桌面好像整理得相当干净,但他其实只是随性地摆放物品;零时的办公桌就在旁边,看上去几乎没摆什么东西,非常煞风景;伊欧塔的办公桌则在后头,桌面简直乱无章法。
「缪丝卡,夜色一定可以克服难开的,我相信他有一天会自己做决定。」
真想说的是:他很坚强,不需要一直为他操心。不过缪丝卡和真不一样,她无法只是默不作声地静观其变。
「希望如此,他们真是一群教人放心不下的孩子。」
缪丝卡走到伊欧塔的办公桌前,发现一个手掌大小、不知名的模型;那是一只正要展翅而飞的小鸟。
「你这一个严厉的姐姐。」
「女人嘛,总是比较爱操心。」
不知道下一个黎明时,他们能否回到自己的身边。缪丝卡忧心忡忡地看了看时钟指针,平常这个时候她早就睡觉了。
港口挟带着海潮味的空气有些冷,海浪高高地卷起,一波又一波地拍打呈一直线的人工地面,发出阵阵低吼,海面和水泥地水花四溅,水声带来阵阵寒意。
零时被吊在半空中没办法保暖,身体早已冻僵,他用愤恨的目光瞪着自远方闯过的卡车尾灯。这是现实,他被吊在这里无法动弹,而他与卡车之间,相隔了一整排的废弃仓库。
「好无聊……」
他的手和脚几乎派不上用场,能动的就只有嘴巴。零时无奈地低下头,他的体重绝不轻,只要稍有动作,支撑他的锁链就会发出锈蚀的嘎吱声。
「喂,我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啊?」
他快要受不了了,对着坐在铁塔底下的松冈昴喊话。
松冈昴抬起头,表情看起来比零时还不耐烦。
「吵死了,你不能安静一下吗?」
「做不到。」
零时在松冈昴面前大大歪过脖子,摆明了就是要挑衅,而松冈昴也不服输地露出讽刺的微笑,将手里拿的金属碎片扔向围绕铁塔的黑影。
他丢出去的碎片,当然就是刚才被他捏碎的汪达·杰零件。
碎片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围绕铁塔的黑影之中。这座铁塔被不明黑色物体一圈又一圈地团团包围,感觉好像要举行什么仪式,相当的阴森诡异。
「少啰唆,小心我把你变成阿特密斯喔?」
松冈昴站起身来咧嘴大笑。
零时故意摆出嫌恶的脸。
他们也曾经是人类,现在却理所当然地杀人。人们的悲伤及憎恶,矛盾全都指向了阿特密斯。
「哇,你的表情好恐怖喔,就这么不想当阿特密斯吗?」
「我不想变得和你一样。」
零时依然清楚记得第一次见到松冈昴时的情景,那时他笑了。但是,那个笑并不是因为杀人很有趣,或是把这个行为当作愉快的游戏,更不是因为紧张造成的。
「笑」对松冈昴而言,已成了一种「义务」。
松冈昴发出短促的讪笑,伸出爪子缓缓划过零时的脸颊。他的指甲和他美型的长相成反比,长得歪七扭八。
「可是啊,只要我现在想一口咬死你,你根本就无力反抗。这和你想怎么做无关,你只能被迫成为阿特密斯喔。」
零时夸张地把头向后仰,甩开松冈昴的利爪。
海风冷飕飕地吹抚着松冈昴写着悠哉的脸庞。
「对了,我就等夜色赶到后,在他的面前把你变成阿特密斯吧!不知道夜色会露出怎么样的表情~~」
松冈昴是认真的,他说到做到。
他给了零时两条路走,但那不是「生」或「死」而是「死」或是「变成阿特密斯」;他不可能放零时一条生路。
零时嗤之以鼻,好像对这个状况乐在其中。
「那你就试试看啊!劝你不要太小看夜色了!」
尽管零时的手腕和身体都被锁链绑着动弹不得,看起来有些狼狈,但他将两边嘴角大幅向上弯起,露出自信的微笑。因为他知道,夜色是在下了多大的决心后才收下那把银枪的。
「还有,我绝对不会被阿特密斯杀死,你也不可能在夜色的面前杀了我。」
夜色不可以再次受到失去至亲的打击,所以零时一定会活下来,他的声音满是确信、自信,以及决意。
「你确定吗?要是说了大话还被杀,可就丢脸丢到家啰~~」
松冈昴「哈哈哈」地放声大笑,零时则将头用力点了两下。
「不用你担心,我说到做到。」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让夜色露出如此悲伤的表情。
那一天——
零时接到消息,赶到位于D03地区的废弃工场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刚被分发到搜查一课没多久,就被命令和零时搭挡的红发青年坐倒在血泊之中,他颠覆了平时在署里的形象,看起来又瘦又小,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和他一样留着红发的少年,少年的白衬衫被鲜血染成一片赤红,一动也不动地紧闭双眼。一名警官冲上前,想从他怀中抱起红发少年,夜色却双眼无神地望着某个点,不肯放开弟弟。
不跑近一点看,零时甚至以为夜色也死了,他无法相信夜色的心脏还在跳动,即使看到他的胸前微微地上下起伏,他还是难以置信。
夜色的手犹如失去生命般僵硬,他们好不容易才从他的手中抱出红发少年,确认了少年——苍已经死亡,而夜色还活着。
「喂!夜色!」
零时抓着搭挡的肩膀摇晃,想让他清醒过来,这才吓了一跳。他好冰。不过零时知道,这是活人的体温,他只是冻坏了。
夜色干燥的唇微微地上下开合。
「苍……拿到……普雷、提斯的……情报……」
「他这样说吗!?苍为什么要……」
夜色没有回答,就这样昏倒了。
结果苍不幸丧生,夜色住院一个星期。
即使到了现在,零时还是会不时想起夜色抱着弟弟、坐倒在地上时的神情。
他深深地觉得。
苍一定很后悔,让最爱的哥哥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
汽车的前头灯划破了漆黑的亚克港,这里四处是仓库和大型货柜,俨然成了一座迷宫,车子根本无法直线前进。
黑色四人坐车没办法开到深处,只好在一个尴尬的地方停下来。
「确定要停在这里吗?」
伊欧塔坐在副驾驶座问夜色「是不是再往前开一点比较好?」,但夜色没理他,自行开门下车。
「用走得还比较快。」
夜色快步前进,不一会儿就跑了起来。
「啊!等等我呀,夜色哥~~」
伊欧塔忘了熄灭车灯就急着下车,追着夜色的脚步而去。
不论走到哪都暗得伸手不见五指,那排废弃仓库一片死寂,甚至让人怀疑零时和松冈昴是不是真的在这里。
夜色和伊欧塔跑过铁卷门紧闭的仓库前,更深人静的港口响起一阵清亮的脚步声。
「不知道零时哥到底在哪……」
伊欧塔拉开嗓门说话,努力跟上夜色的脚步,夜色则将注意力放在前方,完全没有回头。
「找找看有没有铁塔,我想他们就在那里。」
「铁塔?」
伊欧塔转了一圈四处张望,但是两侧的仓库实在太
高了,他什么都没看到。
夜色看准仓库和货柜之间的空隙,侧着身体钻了进去。夜色虽然长得很高,不过动作倒是相当灵巧,伊欧塔犹豫了一下下,按着效法夜色的动作钻到隙缝之中,没想到却失败了,整个人卡在里面进退不得,费好一番工夫才挣脱。
穿越这排仓库,一片海景便在眼前扩展开来。深夜的黑色海浪不容小觑,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把人卷走。
这里比刚刚穿越仓库时亮多了,夜色环视四周寻找光源。
「在那里!」
夜色找到发光物,立刻扯开嗓门大叫。
整排废弃仓库笼罩在一片黑幕之中,唯有一个地方发出亮光,光源自某一座拉起铁卷门的仓库门口透出,照亮了建在港口一角的铁塔。
夜色立刻加速冲刺。
「零时哥!」
伊欧塔看到吊在铁塔下的人影,也跟着奔了过去。
铁塔位在稍稍远离港口的地方,由数条大型钢筋所盖成。它本来应该是灰白色的,但长年在海风的吹袭下早已严重生锈腐蚀。
零时就被吊在这座四角铁塔的前方正中央,无力地垂着头,他的双手和身体遭到锁链捆绑,被吊在头上那根大型钢筋上。
「零时哥!你没事吧!?」
伊欧塔呆愣在距离铁塔十几公尺左右的地方,一边平定呼吸一边大喊。铁塔的四周被不明的圆筒状黑色物体层层包围,他们想救零时就得先越过这些诡异的障碍物。
乍看之下,零时并没有明显的外伤,然而他失去了平时在署里的笑容。
「伊欧塔……夜色……!」
零时状似痛苦地皱着眉仰起头。
「快……快点把我放下来!」
夜色挑起眉毛,这不像是零时会说的话,难道他受伤了?还是在闪避什么?
「我这就去!」
伊欧塔勇敢地说道,准备跨越眼前的障碍物,结果才走了一步就停下来。黑色物体的真面目在仓库的照明下逐渐浮现出来。
「天啊……夜色哥,这些全都是尸体!」
「什么?」
夜色凑过去蹲下来查看,从背后射来的照明微微照亮黑暗的港口,他把手伸向其中一个黑色团块,将它翻了过来,那竟然是一张维持痛苦扭曲的表情僵硬不动的中年男子脸孔。
「噫——!」
伊欧塔发出没用的哀号,大大退后了一步。
夜色将手自穿着囚犯服反转过来的尸体身上缩回,站起身来。
「这些全都是松冈昴自己搬过来的吗?」
「对,是他一个人拖过来放的。这等下再说,快把我放下来……!」
零时的声音听起来焦躁难耐。
「现在就去。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松冈昴不见人影,夜色有点担心这里是不是装了炸弹,他跳过一具笨重的尸体赶过去。
零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快尿出来了。」
「啥!?」
伊欧塔夸张地叫了出来,夜色也在刹那间停下脚步。
零时正面临紧要关头,绷紧一张脸瞪着后辈。
「拜托快一点啦~~我憋不住了!」
零时的双脚在半空中乱踢,夜色则是感慨万千地叹了口气,接着放松了肩膀,解除紧张的表情。
「给我忍住。」
「没办法啦。」
零时一口否决,就在这时候,伊欧塔绊到脚跌了一跤,
「呜~~……也太多了吧……」
伊欧塔根本不敢直视那堆用死人堆成的小山,胆战心惊地偷瞄着脚边,接着眉尾往下一垂,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夜色也低头俯视脚边趴在地面的男子,指尖感受到的触感告诉夜色,这个人已经断气了,犯案手法和之前一致,颈动脉活活惨遭撕裂。
「松冈昴也太拼了吧。」
明明零时就近在眼前,脚边的阻碍却让伊欧塔迟迟无法前进。夜色和他不同,丝毫不犹豫地一脚踩进尸体之间;虽然这些人早就断气了,但没有人想踩着尸体山前进。
「……这是今天这场盛大欢迎会的余兴节目。」
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夜色和伊欧塔吃惊地回过头。
松冈昴挂着微笑从仓库的入口缓步走了进来,一路上毫不迟疑地踩着死者走到零时的身边,看起来怡然自得。
「你们应该懂吧?现在在这里的尸体全都感染了我的涅克达尔喔。」
「全丶全部……!?」
伊欧塔迟了一秒才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这代表他们等一下全都会变成阿特密斯。伊欧塔赶紧跳到一处狭窄的空地。
「再过几分钟他们就会苏醒过来,在一瞬间将零时四分五裂,这就叫『不死者的定时炸弹』吧,啊哈哈哈哈!」
松冈昴放声大笑。
零时看不下去,对他使出一记扫腿,却被他跳到后方躲开了。
「啧!笑屁啊,快把我放下来!」
「不行——我等一下要在夜色面前杀了你嘛。」
他咧嘴一笑,将目光投向夜色。
他的眼中满是挑衅,让人看了就有气,不自觉地将手伸向腰间的枪套。但就这样冒然开枪是行不通的,夜色现在还没有置松冈昴于死地的力量。
「夜色,我有个不错的提案喔。」
松冈昴念出在等夜色赶到的期间想好的台词。
「我想把零时变成阿特密斯,你觉得怎么样啊?如此一来,就算他等一下被觉醒过来的阿特密斯包围,也绝~~对不会死掉唷?」
夜色只在短短的一瞬间皱起眉头,松冈昴则好整以暇地把头发往上一拨,继续演出他想好的剧本。
「他的命运就交给你决定吧!要是什么都不做,零时很快就会被在这里的阿特密斯杀死……所以,要不要我现在就把他变成阿特密斯呀?这样他就不会死啰。」
夜色用锐利的目光瞪着他,感到满腔怒火。
他恨松冈昴,恨到自己无法想像的境界。
「啊~~差点忘了说,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喔。」
松冈昴扬扬得意地举枪瞄准零时。那只是一把普通的枪,但是却和夜色手中无法杀死松冈昴的死魂之枪不同,具有十足的威胁性。
「夜色哥……这下该怎么办……」
伊欧塔困惑不已,他知道自己就算开枪也是枉然,所以犹豫着是否要拔枪。
这种事情怎么能够说决定就决定。
夜色静静地瞪着松冈昴,他只有两个选择:让零时以死解脱;或是变成阿特密斯苟活下来。心如刀割,夜色只能勉强呼吸,藉由深呼吸来舒解肺部的窒息感。
「开什么玩笑!」
「哇!」
零时像在荡秋千一样用力往后摆动,狠狠地踹向松冈昴的后脑勺,松冈昴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他出其不意的攻击,但零时也不遑多让地出手抓乱了他的头发。
「我不是说了吗!我死都不要当阿特密斯!」
「吓我一跳……拜托你有点人质的样子,安静一点好吗?」
零时不甘愿做人质,不断对松冈昴口出狂雷,他这下真的被激怒了,厌烦似地挥了挥手,站起来把枪口对准零时。
「你说,我要开几枪才能让你乖乖闭嘴?」
他焦灼的语调透露出他这次是玩真的,虽然松冈昴这个人吊儿郎当的,但不要忘了,他也是凶残无道的阿特密斯。伊欧塔惊觉到这点,急着拔枪支援。
「住手!」
现场响起一道枪声,紧接着位在后方的铁塔传来尖锐的金属弹跳音。
伊欧塔的子弹把铁塔的灰色涂料打掉了。
子弹从松冈昴身旁呼啸而过,只差一点点就要命中他,他僵在原地不动。
「伊欧塔!」
夜色的语气带着责备,不过伊欧塔并没有因此退缩。
「放开零时哥,换我当人质!」
——只要零时哥能够平安脱困,就可以和夜色哥一起发动死魂之枪,就有可能打倒松冈昴了!
伊欧塔比想像中的还坚强,他不肯放下自己的枪,又跳过一个黑色障碍物。
「哦~~换小菜鸟当人质呀?」
「我才不是小菜鸟!」
伊欧塔极尽可能地用力瞪着他。松冈昴的手指离开了扳机,伸向自己的脸颊。
他已经忘了刚刚的愤怒,这回笑得更愉快了,零时和夜色有不好的预感。
「不要多管闲事,小菜鸟一只就想代替本大爷当人质?」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有自信可以当一个好人质!」
「你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啊!」
正因为伊欧塔是认真的,所以当松冈昴听了这段牛头不对马嘴的争执后,忍不住发出了更刺耳的笑声。
「好,就让你换吧!我看你笨成这样,说不定头部中个一枪还能活蹦乱跳。」
松冈昴用枪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往后退了一步,他在考验伊欧塔的决心,彷佛在挑衅他:「有种就过来试试看啊!」
伊欧塔依然举着枪往前踏出一步,但就在他要跨越一具倒
在地上的尸体时,就被夜色一把抓住了肩膀。
「不准过去,这样太危险了,他肯定会杀了你。」
显而易见地,松冈昴根本就对伊欧塔弃之如敝履,只是在玩弄他,而且打算当着零时和夜色的面杀了他;这并非毫无根据的想像。
但伊欧塔没有逃避敌人的目光,少了零时对警方无疑是一项重大打击,自己更是无法想像失去他的日子。因此,伊欧塔认为自己的行动是正确的……是理所当然的。
「死了也没关系,我就是想为零时哥和夜色哥出点力!」
伊欧塔不想只是泡咖啡,或是帮忙收集、汇整资料,他认为现场应该还有自己可以做的事,而那件事绝对比泡咖啡或跑腿重要多了——
「伊欧塔……!」
耳鸣了。夜色有不好的预感,心中直直拉起警报,但伊欧塔在他还来不及有所行动前就做出了决定。
「不用为我担心,就算我真的不在了,只要零时哥能连同我的份一起活下去就……」
夜色没有听见伊欧塔最后的话,至今环绕在四周的一切声息皆在刹那间远去,等夜色察觉到时,他的心脏已经无法负荷。
「……啊、唔……!」
喉咙和胸口一阵剧痛,他不知道该怎么呼吸。好痛苦。夜色使足了全力抓着快从手中松脱的枪,拼命集中仅存的注意力。
他闻到血的味道,好像有什么又滑又热的东西沾上手掌;似乎有人触碰了自己的脸颊。
——不用管我……连同我的份、一起活下去……
夜色抓了个空。即使将手伸向他,抑或放声大叫,苍都再也回不来了。
流失体温的身体冷得像冰块一样,沉沉地瘫在怀里……夜色的世界因而失速崩毁……
白衬衫被染成一片鲜红……
「伊欧塔——!」
零时这一吼吹散了幻影,将一切拉回现实。
「零……时……」
转瞬之间,失衡的世界再度恢复原状。
夜色睁大眼睛注视着他,零时的怒吼远比急性镇定剂有效,宛如要被人捏碎的心脏不再发出哀号,他可以正常呼吸了。
伊欧塔也因为不同的理由吃惊地望着零时。
这不是单纯的焦躁,零时是真的动怒了。他生气地瞪着伊欧塔,将积压已久的怒火全指向他。
「哪里好了!你是疯了吗!」
「零时哥……?」
「谁准你牺牲自己了!那样太自私了!你死了大家会很难过的!」
——这样一来,夜色那双承受不住过大的伤痛,甚至流不出泪的眼睛,又会再次投向虚空。无论是以往相处在一起的日常生活,或是他在最后露出的笑容,都将失去原有的色彩。
「你想害那些深爱你的人,尝到比死还痛苦的滋味吗!」
或许死了可以一了百了,但还有许多人必须活着面对一切。零时的怒吼回荡在冰冷的港口,直捣人心。
「你以为你可以想死就死,不负责任地丢下一切吗!如果想要帮上忙,就给我好好活着!不要随便送死,小心我宰了你!」
「零时哥,你太乱来了啦……」
经过零时的一番晓以大义,伊欧塔终于回了这么一句话,举枪的手跟着失去了力量。他找不出反驳零时的话,刚才的冲动已经被彻底浇熄了。
零时知道伊欧塔不会再做傻事,也收起盛怒的表情。
「吵死了,知道了还不赶快和大家道歉!说『对不起,我爱你们』!」
「咦?什么跟什么啦~~!?」
伊欧塔不懂零时为何叫他这么做,于是不解风情地发出哀号。
站在一旁的夜色突然用手按住额头。
头隐隐作痛,被锁在记忆深处的某物好像快要挣脱。
记忆的碎片一点一滴凑齐了,夜色异常冷静地整理脑中的思绪,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陌生的声音对松冈昴大吼:
「昴,你在睡觉吗!你想玩到什么时候!」
从铁塔后方传来一声低沉浑厚的男音,松冈昴败兴地皱起了眉头,似乎连看到他的脸都嫌烦,头也不回地将视线瞥向他处。
铁塔的后面明明就是大海,没有路可以通往其他地方,但一名高大的男人却从暗处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卡其色制服,让人连想到军人;外观相当高壮,甚至比零时高出一个头,厚实的胸膛和肩膀有如一面铜墙铁壁。
「啧……是艾克斯托拉……」
松冈昴不满地咕哝道,只有站在他侧边的零时听见。
「艾克斯托拉?谁啊?看起来真不舒服。」
零时边摇晃着吊起自己的锁链边问,只见松冈昴无奈地耸耸肩。
「我和你的感觉一样。」
从他的口气听来,这两人似乎非常不合。松冈昴将掉落至眉头的发丝往后一拨。
「他叫艾克斯托拉……是我们组织里的大人物。」
松冈昴对这个人相当感冒,一下子忘了彼此处于敌对的立场,就和零时做起介绍来。艾克斯托拉的大手一伸,一把抓住松冈昴的胸前衣襟,将他拎到半空中;他长满肌肉的粗壮手臂,好像随时都可以扭断松冈昴细瘦的脖子。
「我可是普雷提斯的最高层干部,注意你说话的语气!」
艾克斯托拉举起松冈昴,在极近的距离下对他放话,松冈昴则反胃似地翻了个白眼。巨汉似乎被这个举动激怒了,将用单手拎起来的松冈昴丢到硬梆梆的水泥地上。
松冈昴重重摔到地面,痛得叫了一声,他被巨汉甩到零时的后头,愤愤不平地站起来。
「摆什么架子啊……我看你也只有那身肌肉可取……」
松冈昴一边发牢骚,一边拍着衣服站起来,不知道他是不是害怕和巨汉面对面,又将脸别向一旁。
「普雷提斯的干部……?」
伊欧塔错失了重新拿好枪的时机,愕然地打量着艾克斯托拉。眼前这名巨汉感觉相当粗暴凶残,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随着这名自称是普雷提斯高层干部的家伙现身,这个神秘的集团显得更真实了。至今从来没人实际上见过普雷提斯的实态,就连它的存在也令人存疑;但现在,他们的的确确就站在自己眼前。
零时毫不隐藏地摆出嫌恶的表情,不像松冈昴那样有所顾虑。
「这就是你们的干部?有够邋遢~~我才不稀罕加入这种组织……」
零时吐出舌头,彷佛吃到什么难吃的食物,艾克斯托拉不急不徐地拳头一挥,零时的颧骨随即发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
「放心吧,我们组织不欢迎你们这种劣等生物。」
零时的嘴角破皮流血了,他忍着痛发出呻吟,刚刚的冲击使绑住手腕的锁链深深地陷入肉里。
零时被吊在半空中没办法做缓冲,整个人任凭锁链摇来荡去,艾克斯托拉露出低俗的笑容开口说:「你看起来真惨呐。昴!快毙了这些不死管理警察!」
他说完就哈哈大笑,震耳欲聋,并从腰间皮带抽出一把发光的大型刀刃,抵住零时的颈部。刀才轻轻碰到零时的皮肤,就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艾克斯托拉瞪向陷在尸堆里进退不能的伊欧塔和夜色。
「那边那个红毛的和小菜鸟,给我听好了!」
伊欧塔大大地点了个头,连他都快忘了自己的本名。
夜色缄默不语,毫不逃避艾克斯托拉凶狠的目光。
「如果不希望这个男的被杀,就乖乖地任昴宰割吧!」
「哇~~这台词真是老掉牙……」
零时一脸不屑。
「果然没什么内涵。」
夜色把心里最直接的想法脱口而出,大概是受到零时的影响,他也跟着笑了。
艾克斯托拉将夜色轻蔑的态度看在眼底,不悦地歪了歪不输给庞大身躯的大脸。
「有什么好笑的!」
巨汉焦躁地握紧手中的刀,用他笨重的身躯难以连想的动作疾速斩下。
刀刃划破了零时的黑色短裤,深深刺入他的腿中。
皮开肉绽的触感比痛楚早一步传达至脑中,零时闷哼一声,低沉的呻吟随之传来。
「零时哥!」
伊欧塔放声高喊,刀子深深地刺入零时的大腿内,绝对伤得不轻。
艾克斯托拉再狠狠地抽出刀刃,大量鲜血自伤口涌出,一部分被黑色长裤所吸收,一部分沿着裤管流下。
「哈哈哈,好好搞清楚自己的立场!」
他的笑声犹如咆哮,红色的水珠自他的刀面滴落。
夜色相当庆幸零时的裤子是黑色的,如果他的裤子今天是白色,自己恐怕没有办法维持镇定。
「可恶!」
零时痛苦地缩起身子,伊欧塔急着要冲过去,却被夜色拦住了。
「为什么要阻止我!再这样拖下去,零时哥会有危险的……!」
伊欧塔不敢置信地回过头,见夜色正迅速扫视周遭动静。
「后退……他们要来了。」
「咦?什么意思?」
伊欧塔不解地看向松冈昴,但是杀气并不
是来自他身上。
松冈昴比出三跟手指,一跟一跟地向下弯。
「三……二……一……」
当手指全都弯下的时候,他绽放了令天最灿烂的笑容。
「零!」
倒数一结束,堆叠在伊欧塔面前的尸体开始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个个双眼涣散无神;他们已经不再是人类了。松冈昴的涅克达尔透过头部的伤口直接入侵人体,将尸体化为阿特密斯。
成群的阿特密斯仰天发出诡异的吼叫,他们一发现伊欧塔,便举起自己鲜血淋漓的手。
「唔、唔哇——!」
夜色手持银色物体一个飞身,挥向想要攻击伊欧塔的怪物脸部;银色死魂之枪的枪柄就是他最好的武器。
零时将枪反握,用枪柄狠狠解决在伊欧塔背后相继爬起来的阿特密斯,发出巨大的敲击声。如果是人类的话,凭这样的力道大概会当场致死。
「伊欧塔,开枪!右前方有两个敌人朝这里接近!」
夜色敏锐地判断出敌人所在的位置,即时对伊欧塔下命令,伊欧塔也立刻反应过来,扣下扳机。直线射出的子弹贯穿了阿特密斯的胸膛,使之当场瓦解消失。
「接下来左侧和后方的敌人就交给你了!」
夜色一边下指示一边使出上勾拳,打中朝这里飞扑而来的阿特密斯下颚。多亏了海风把零时的血腥味吹散,夜色才能在以寡敌众的状况下保持冷静的自我;他已经完全恢复。
现场响起两道枪声,夜色的视野中有两名阿特密斯应声倒地。伊欧塔双手拿枪,满是冷汗地装填弹药。
尽管伊欧塔还未成气候,不过却很有勇气开枪,松冈昴讽刺地对他吹口哨。
「小菜鸟,你还不赖嘛~~我最喜欢能一击命中要害的人了。」
伊欧塔白了松冈昴一眼,不过立刻将注意力拉回作势攻击夜色的阿特密斯上,他孤注一掷,连续对在暗处蠢动的阿特密斯开枪;注入伊欧塔灵魂的发发子弹一一歼灭了阿特密斯。
「你们到底想干嘛……!」
眼见伊欧塔一连葬送了数名阿特密斯,艾克斯托拉紧握着刀柄发出吼叫。夜色好像忘了人质的存在一般,毫不顾忌地痛殴阿特密斯。
「这家伙死了也无所谓吗?」
夜色瞪了艾克斯托拉一眼,马上就把注意力转回眼前的敌人。
他解决了无数的阿特密斯,美丽的银枪也因此被弄脏。夜色心想,这个惨状要是给那个熟识的开发者看到,不知道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夜色一面闪避阿特密斯的冲撞,一面趁隙用枪柄攻击他们的颈部。
「唔、咕啊啊啊啊!」
伊欧塔因为这声惨叫停了下来,定睛一看,艾克斯托拉的刀竟深深地插在零时的肩膀,鲜血把刀刃染成了血红色。
「夜色哥、零时哥……!」
伊欧塔放下本来已经锁定敌人的枪,将手指离开扳机,躲过了阿特密斯的攻势,但是敌人的数量实在太多了,这样下去根本没完没了,伊欧塔越来越慌,动作也变得越来越迟钝。
敌人的利爪扫向伊欧塔,幸好夜色在千钧一发时把他撞开,一脚踢向阿特密斯的侧腹。夜色不擅长踢击,不禁小小地啧了一声。
「你在做什么,赶快瞄准敌人!」
「可是,零时哥他……!」
伊欧塔抬头望着还被吊在铁塔下的零时,艾克斯托拉转动刺在他肩膀上的刀,深深掏挖着他的伤口。零时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这是一场漫无止尽的煎熬。
「要是敢轻举妄动我就杀了他,还是你们宁可舍弃同伴也想苟延残喘?」
艾克斯托拉提高浑厚不清的嗓门对两人放话。
「哈哈哈哈,这的确很像你们这些劣等生物的作风!」
「我看你挺乐在其中的嘛。」
夜色冷眼注视着他,心想:究竟是谁比较庸俗啊。
他更加狂妄地发出不堪入耳的讥笑,庞大的身躯因此大大地摇晃。零时被吊在一旁,努力维持正常的呼吸,但是却没办法止住喘息。
「这实在太可笑了!你们满脑子只想自己活命,完全无视于我开的条件,真是一群愚蠢又胆小的不死管理警察!你们就一边看着我用残忍的方式杀了他,一边等着被我的同胞们撕裂吧!」
艾克斯托拉抽出失去光泽的刀刃,又在人质的侧腹割开第三道伤口,零时一定很痛,却努力咬紧牙根不发出声音。
而且——他不但没有漏出半点呻吟,还一面大口喘着气,一面露出狂傲的笑容。
夜色在他的搭挡眼中,看到了怡然自得的自信光彩,不自觉地跟着笑了。
艾克斯托拉本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这下挨了记闷棍,显得灰头土脸。
「你有种就杀了他!」
「夜色哥,你在说什么啊!」
伊欧塔真的动怒了,气得一把揪住夜色的外套,夜色没有甩开他的手,直接将目光转向艾克斯托拉。
和刚好抬起头的零时四目相交。
「我认识的零时才不会败给这种杂碎。」
夜色不明白这股自信该称作什么才好,是确信吗?还是希望呢?不用想得这么复杂,这或许是更单纯的东西;他知道,零时不会这么简单就屈服,就只是这样罢了。
至少他不会败给像艾克斯托拉这种货色。
零时的衣服已经被染成红黑色,他对一身干净清爽的搭挡投以苦笑。
「还真敢说……讲得好像你是我的恋人一样。」
「更胜于此。」
两人隔着阿特密斯以眼交心,伊欧塔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明明相隔了数公尺,就旁人看来,却觉得他们宛如背对着背在闲聊一样;他们是一体的,被肉眼看不到的羁绊紧紧地连系在一起。
艾克斯托拉看不下去,冲入两人之间,粗暴地拔出插在零时腹部上的刀子。
「……臭小子,自我中心的男人不受欢迎喔……!」
零时依旧口无遮拦,加倍激怒了对方。
「这么想死的话,我现在就立刻了结你!」
「可恶……零时哥!」
伊欧塔想要对艾克斯托拉开枪,不料一个阿特密斯却突然冲出来挡在前方,当他解决掉这个程咬金时,艾克斯托拉早已亮出一把比伊欧塔的脸还长的刀,准备刺向零时的胸口。
「死吧——!!」
他发出咆哮,用力往前一刺。
刀刃无情地贯穿零时的心脏,鲜血喷洒而出,把附近染成一片赤红,逞口舌之快的刑警在绝望中死去……照理说应该是这样。
「开什么玩笑!」
锁链突然松开了,零时拿出滑垒的看家本事逃离敌人的掌握,用力撞向对方稳如泰山的双脚。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艾克斯托拉于是跌了一跤。
零时很快地再朝他补上一记飞踢,但是艾克斯托拉并不如预期,仅是稍稍失去平衡,双膝落地。
「脚痛死了~~」
零时比艾克斯托拉纤细多了,他的脚因为踢了这个满身肌肉的巨汉,使得大腿上差点被遗忘的伤口又涌出大量鲜血。
「糟糕,好不容易才止血的……」
零时用另一只没受伤的脚跳开,兜了一个圈子,夜色看到他这个孩子气的举动,不小心笑了出来。
「臭小子……你是怎么挣脱的……!」
艾克斯托拉鞭策自己笨重的身体爬起来,瞪着恢复自由的零时不放。
——到刚才为止,这个爱耍嘴皮子的男人还被锁链绑着,他不可能挣脱。
他怀疑自己是否眼花了,但零时忍着痛用受伤的腿站好,然后眨了眨眼睛。
「没想到做刑警的也要学脱困技巧吧!我们搜查一课可是有个厉害的脱困专家——缪丝卡大姐在!」
不过他们学的是脱绳术,而不是「脱锁术」。
艾克斯托拉站了起来,眉间的皱纹越挤越深。
「你说……缪丝卡吗!?」
「没错!你们也绑太紧了吧,我还以为解不开了紧张得半死。告诉你,束缚游戏不是这样玩的,要点到为止。」
零时一边说些有的没的分散敌人的注意力,一边测量敌我双方的距离。他们距离不远,还可以用刃物做近身战,可是艾克斯托拉却没有再次举起淌着血的刀。
「缪丝卡……是那个叫大泽缪丝卡的女人吗?」
「嗯?对啊,是她没错,就是那个身材火辣又妖艳的缪丝卡大姐!」
零时大大往后退了一步,因为艾克斯托拉的反应有些奇怪。他看着夜色寻求答案,不过夜色和伊欧塔却都摇摇头表示不明白。
零时再次审视眼前的巨汉,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看起来宛如一头庞大的肉食动物。
「这样啊……大泽缪丝卡跑去当刑警啦。」
「如果你是缪丝卡大姐的粉丝,奉劝你算了吧,她可是外貌协会的。」
没想到艾克斯托拉非但不生气,还若有所图地发出低沉的笑声。
「昴!这里交给你处理,我回去静候佳音。」
「啥?你在搞什么飞机啊?」
松冈昴一头雾水,但艾克斯托拉连看都不看他一下,径自收起那把染血的刀。
「告诉缪丝卡,普雷提斯的最高干部——艾克斯托拉向她问好,我们或许会在不久的将来碰头。」
「喂!等等……」
零时不知道他这么说的用意何在,急着追上前去。
然而艾克斯托拉头也不回地向后走,消失在铁塔与海之间的漆黑空间中;刚刚那股慑人的压迫感也像梦醒一般随之散去。
零时睁大眼睛,望着空无一人的铁塔彼端,艾克斯托拉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搞什么啊,看来他和缪丝卡大姐是旧识?」
零时心想,总之就把这段话转达给大姐知道吧。
「唉——有够扫兴的~~」
松冈昴不耐烦地打着呵欠说道,开始把玩手中的枪。由于他的动作就像在玩玩具,使得这把枪看起来也像假的一样。
松冈昴眺望着被一大群阿特密斯包围、穿着灰色外套的三人,缓缓走近铁塔。
「莫名其妙被艾克斯托拉那个笨蛋打断对话……好,我再问你们一次。」
他将枪从这一手抛到那一手,传来沉甸甸的声响,诉说着它并非玩具。
「要不要放弃无谓的抵抗,来当我的同伴呀?我想零时和夜色你们一定可以成为相当优秀的阿特密斯喔,我也算是阅人无数,绝对不会看错。」
零时护着皮开肉绽的左肩苦笑。
「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这么让人倒胃口的赞美。」
「没错。」
松冈昴将那把看起来像玩具枪的真枪指向零时,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
「我不懂耶,你们干嘛这么讨厌阿特密斯?和我一样变成阿特密斯,就可以不用怕枪这玩意儿了喔。不止是枪,我们超越了生物的法则,不会『死亡』——你们不觉得这很美妙吗?」
松冈昴的语气显得十分陶醉。
阿特密斯取代了人类,超越了生态系的一切——这就是普雷提斯及松冈昴主张的思想。
「狗屁不通,我只想当个平凡的大叔,然后变成帅气的老爷爷。」
被打了会受伤,被捅了会流血,零时就是爱如此理所当然的自己。
因为,疼痛代表了自己是活着的,一点小伤反而能证明自己的存在。
但是松冈昴不这么想,他蔑视满身是血是汗,看起来肮脏不堪的零时。
「人类啊,不要再挣扎了,反正你们迟早都要被阿特密斯消灭,有限的生命简直是无聊透顶!」
「……听来听去,我还是死也不要!」
零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个世界上,还能有比这更令人倒胃口的邀约吗——?
「阿特密斯想消灭人类?好大的口气,不要忘了你们在一百年前同样是人!」
这是零时的肺腑之言。
松冈昴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他硬是用高人一等的姿态将它隐藏起来。
「我们才不是人类那种不知长进的古代生物,而是被月神选上的眷属,是特别的,别把我们和人类混为一谈!」
他越说越急,然后才笑了笑故作镇静。
「对了……反正你们迟早都是死路一逃,我就给你们一次机会吧。」
「机会?」
夜色盯着自以为了不起的松冈昴,他任持枪的手垂在一旁,发出阵阵轻蔑的嗤笑;不过,他的声音给人一种逞强的感觉。
「和我玩个游戏,我们来一枪决胜负吧。」
「一枪决胜负?」
夜色疑惑地问回去。
「没错,我开一枪,你们也开一枪。你们必须使用共通的死魂之枪,没问题吧。」
松冈昴确认过枪口确实留有子弹,然后退离零时好几步,来到正好可以开枪的距离。
「规则很简单,死的那方就是输家……不过啊,我可不管你们的枪有没有能耐杀死我喔。」
松冈昴咯咯窃笑,接着刻意举起负伤的右腕,在他的衬衫之下还留有零时和夜色造成的枪伤。
「我这个人啊,最喜欢一发决胜负了。」
他的口吻相当轻佻,感觉不出来是在拿性命做赌注。
「一直失败重来不是很难看吗?要是无法一发定生死,还不如早点收手得好,免得闹笑话。我最爱这种紧张刺激的感觉了。」
「我倒想一直试到成功为止。」
零时插嘴道,伊欧塔虽然不是很懂,不过点头如捣蒜。
松冈昴对零时投以既怜悯又轻蔑的目光。
「我是阿特密斯,拥有永恒的时间,只要我想重来,要几遍都可以……和你们这些弱不禁风的人类不同。」
「好,差不多要开始了。」语毕,他握紧手中的枪,这次不是随意把玩它,而是将它当成武器来使用。即使是这样,松冈昴大概也把真枪实弹视为一种玩具;这个道理很简单。
因为他是阿特密斯,对手则是人类。
「松冈!我、我来当你的对手!」
伊欧塔奔向零时所在的方向,他使劲握着枪,下定决心要挡下攻击……
看到伊欧塔睁着又圆又大的眼睛,松冈昴显得索然无味。
「喂,小菜鸟,你挡到路到了,我要找的人不是你。」
「你说什么……!?」
伊欧塔的准星瞄准了松冈昴,但是零时却在后方加以阻止,不让伊欧塔轻举妄动;大大的手掌传达出一股强韧的意志力。
「那家伙说得没错,伊欧塔,快让开!」
伊欧塔回过头,瞥见零时外套下那个触目惊心的伤口。血流不止,想必零时一定很痛,这样子根本就无法好好开枪。
「不可以啦零时哥,你伤得这么重……在这种情况下硬是使用死魂之枪,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的啊!」
千万不可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伊欧塔恳切地注视着零时,求他不要冲动。
使用死魂之枪时势必会消耗灵魂,要是使用过度很有可能力竭身亡;再加上零时现在身受重伤,本来就已经很虚弱,这么做的风险实在太高了。
伊欧塔是没听过刑警因为过度使用死魂之枪殉职的案例,不过他知道,每次只要消耗太多灵魂,那天都会累到爬不起来。所以,他实在不敢想像在受重伤的情况下释放灵魂……究竟会引来什么后果。
「零时哥,你刚不是说了吗!不可以随便送死!」
要是零时不幸丧生了,伊欧塔一定会悔恨交加,无法停止哭泣的。
零时顿时睁大了眼睛,然后绽放笑颜,用力摸着伊欧塔的头。
「别担心——我不会死的。」
「这种事不能随便拿来开玩笑!」
也不看看自己伤得多重。伊欧塔不忍心往下看,他好怕看到零时的伤口。
「伊欧塔……你退下。」
夜色不知何时站到了零时的后方,将原本反握的枪拿正,伊欧塔立刻明白了他的企图,脑中一片混乱。
「我不懂……你们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呢!这样太危险了,让我来就好!」
——你死了大家会很难过的。刹时间,伊欧塔总算明白了零时说这句话的意义,他心想,等一下一定要好好和大家道歉才行。
「嗯嗯,好乖好乖,伊欧塔这孩子真懂事。」
零时边说边打开金枪的弹仓。
「不用担心,好好在一旁看着吧!不是早就说了吗?」
「我们绝对不会输。」
夜色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是声音透露出不输给零时的强韧。
伊欧塔无法再多说什么,紧张的空气显得一触即发,深深地震慑了他的心,于是他退到不会打扰到零时的距离。
零时和夜色一前一后地站好,心中没有丝毫的迷惘,好像已经预见成功的未来。
「零时,我们上!」
「很好,夜色,来吧!」
伊欧塔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别人无法轻易介入的小世界。
夜色取出一枚闪着全新光泽的美丽子弹,轻轻地将它送到唇边。他合上眼睛,优雅地献上一吻;这个动作美得令人目不转睛,就好比某种神圣的仪式。
「竟然亲吻子弹,在向神作最后的祷告吗?」
松冈昴鄙笑道。
「没用的,神选择了阿特密斯作为祂的眷属,不,我们正是所谓的『神』!」
夜色的唇瓣离开子弹,冷然一笑;指尖的子弹有那么点温暖。
「……神?笑话,从没见过那么速成的神。」
「……你说什么!?」
松冈昴打从心底厌恶夜色的笑脸,因为,他拥有自己所没有的信赖对象与慈爱之心。
「阿特密斯是在一百年前被神选上的至高存在!你们这些愚昧的人类,少把我们说得像泡面一样!」
「才一百年就自许为神,你还不够格!」
夜色的语气相当坚决,他的眼中摇曳着不屈的光辉。
一百年。这对活在当下的人来说或许很漫长,但和人类的历史比起来有如沧海一粟。
零时忍不住大笑,虽然深信自己是神的松冈昴让人火大,不过回
头想想,他其实还满可悲的。
「阿特密斯才不是神……就算你们获得了永恒的生命,灵魂也早就不存在了。」
我就是神,所以可以随意杀人——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心头忽地涌上一股怒气,零时狠狠瞪着松冈昴。
「吵死了!」
他就是看不爽零时和夜色那对澄澈的眼眸,松冈昴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
「吵死了,给我闭嘴!……区区的人类居然敢教训我……!」
「因为,我们人类……拥有灵魂。」
夜色将银色的子弹装入弹仓、上膛,并用手指扣住扳机。
零时虽然听不到这些声响,不过他光凭空气的流动,就可以彻底了解搭挡进行到哪个步骤。我准备好了!零时也在夜色看不到的角度弯起一抹浅笑。
他们光凭这份默契就够了。
「松冈,你知道吗?」
一道银光自夜色的枪口飞射而出,直奔零时的金枪。
没有丝毫犹豫。这一定是因为我有零时陪伴在旁——夜色如此思忖。虽然用口头难以书表,但他深信着只要有零时的陪伴,自己就一定做得到。
零时的枪接下夜色的灵魂之弹,他用左手用力旋紧弹仓。枪宛如具有生命一般温暖,洋溢着珍爱的心意。
「灵魂早在神诞生之前就存在了!」
零时真切的呐喊,盖过了松冈昴的话。
金银色的灵魂怒吼,也遮蔽了松冈昴的枪声。
轧然一声,沉重的门扉随之开启,走廊的光亮形成几道光柱,射向微暗的房内。
这间木板隔间的房间仅有一处光源,明亮的月光自十字型的窗框之间流泄而入。这里虽称不上宽敞,不过仍然可以放眼了望。
月光在暗色的地板上投射出一道剪影,一个男人毫不客气、大摇大摆地走进房。
「嗨,看你今晚心情不错嘛。」
艾克斯托拉未经同意,就擅自闯进别人的房间。他穿着深卡其色制服,走向坐在窗边摇椅上的人影。
他对一名深咖啡色头发的青年说话。青年长长的浏海在额前飘扬,盖过了左半脸;从发丝与脸部之间,可以窥见他被绷带缠绕的左眼。
白色素衣上披着一件淡桃色的和服,青年纤弱地靠在椅背上,他的和服彷佛铺了层淡淡的彩霞,上面点缀了只银白色的蝴蝶,如花瓣一般翩翩飞舞。
他的手腕十分亮白,就如同那蝴蝶一样,与摇椅一同轻轻摆荡。
那对枯叶色的双眸凝视着窗外,那里只有黑色的夜空与一轮明月,但青年却兴致盎然地赏着月。
「……蝶……蝴蝶啊、蝴蝶……」
摇椅伴随着些微的歌声嘎吱摇晃,缺乏血色的唇轻轻地掀动,唱出不带感情的小调。
「……你要……飞去哪……你纯白……的翅膀…………」
他一心一意地注视着明月,用微弱的声音歌唱。
艾克斯托拉没听过这首歌,事实上他对歌这种东西也没兴趣。
「哇……真是阴气逼人。」
「你脆弱……的翅膀、……无法抵达月球……」
包着绷带的青年始终没有回头。
艾克斯托拉伸出他粗壮的手臂硬是让摇椅停下,即便如此,那位面色青白的青年仍然没有停止哼歌。艾克斯托拉弯腰窥视着他的脸。
「我打听到一个很棒的情报,你也认识一个叫做……大泽缪丝卡的女人吧。」
青年的手倏然颤动,他缓缓举起没有生气的手腕,轻轻指了指窗外。
「……蝴蝶啊、蝴蝶……」
于是艾克斯托拉顺着他的手指向外望;可想而知,窗外只是一片无穷的黑幕。
「什么都没有啊!真是的,害我全身发毛。」
艾克斯托拉烦躁地手一挥,离开了摇椅上,摇椅因此大大地摇晃,然而青年却不受影响地再次哼起歌来。
他的手仍指向窗外,彷佛在渴求着什么似的。
「算了,我直接告诉你。」
艾克斯托拉远离青年,将手伸向大敞的门屝回头说道:
「听说大泽缪丝卡现在在当不死管理警察。」
不死管理警察企图消灭普雷提斯,是个碍眼的人类集团。艾克斯托拉继续说:
「我想有一天,你们一定会碰面的……嗳,爱尔奇恩,是缪丝卡喔。」
寂静的室内忽然响起一阵突兀的粗暴关门声,彷佛在夸耀自己存在的脚步声渐次消失,房内好不容易回归宁静。
房内房外都没有其他人在。
青年——爱尔奇恩停下哼歌。
「……我的蝴蝶……快飞来我身边……」
爱尔奇恩从摇椅上起身,五指伸向了空中,声音飘渺虚幻。
「你纯白的翅膀无法攀向空中,你脆弱的翅膀无法抵达月球。」
这不是歌,他正在喃喃吟诵着某一段诗。
「嘻、嘻嘻嘻嘻………」
爱尔奇恩压抑着笑声,蓦然将高举的手收回胸口。
「……嘻嘻,他叫我爱尔奇恩……嘻嘻、嘻嘻嘻……」
他不再看月亮,转而注视着胸前的手指,微弯的手指上停着一只蝴蝶。
这只蝴蝶好似浮在半空中的月亮,徐徐拍动散发出淡淡银光的翅膀。
海浪一波又一波地拍打岩岸,发出不规则的低鸣。这个空间静谧得像场梦一样,就连松冈昴为了稳住身体往前踏出一步的脚步声都显得剌耳。
「……真难看……」
松冈昴的低语,声音小到几乎要随风而逝。
他的手用力按住胸口,整个人往前倒了下去。
滴答……小小的水声传入耳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滴了下来。松冈昴的胸口化为黑块崩落,被带着咸味的海风轻轻带走。
「才中一枪……就不行了……真惨啊……」
他低着头隐藏住表情,不过在那一瞬间,他笑了。
一切的一切,彷佛梦醒般崩裂毁坏。
「结束了……?」
松冈昴的身体化为碎片,被海风卷走。
他竟然就这样灰飞湮灭,伊欧塔不由得发出感叹。
松冈昴消失了,宛如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或许该说,他本来就是背离自然法则的存在……
「昴……」
零时对着松冈昴的残骸轻声说道,这个黑色尘埃在数小时之前,还袭击了日本各地的警政机构,夺去了无数人的性命。
「一旦失去灵魂……」
零时的嘴缓缓地动了。
这个黑色尘埃正诉说着他不是人类,而是活过漫长的岁月,但却唯独缺少了灵魂的阿特密斯。
「……就可以宣判出局了。」
夜色接下去低语。
接着,零时在夜色的身边倾倒。
「哎呦喂呀……」
他好不容易才稳住无力的双脚,总算没有跌倒。零时一阵晕眩,差点昏厥过去,他用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抱着头。
「零时哥,不要太逞强了。」
伊欧塔慌忙冲向他,零时并没有依靠他的手就站稳了脚步。
「啊——……没事没事,这里也太冷了吧,害我都头晕了。」
「哪叫没事啊!」
仔细一看,零时的脸色相当不好,他轻轻拍打自己的脸颊振作精神,把手中的金枪收回腰间的枪套中。
「你流血了,安静一点好不好。」
夜色也把脏掉的银枪收进枪套,用认真的语气警告他的搭挡。
「我不会因为这点小伤就倒下啦。」
零时神采奕奕地刻意大笑,夜色静静地伸出一只手。
「我看你好像快死了,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哈哈,也是……」
零时的手掌大力击向夜色的手掌,啪地一声,好不响亮。
夜色沉默地承受零时手掌沉甸甸的力道,零时现在应该没办法靠自己的力量站着了,但是却逞强着不肯认输,夜色打从心底感到目瞪口呆。
「伊欧塔,我送这个脏兮兮的男人去医院。」
经夜色这么一说,零时才检查起自己的衣服,发现外套和上衣都沾满了还在不断流出的血液,黏黏的非常不舒服,裤子更是完全贴在腿上,这身衣装因为吸收了过多的血液,变得十分沉重。
手腕也破皮留血了,上面还残留着锁链的绑痕。
「真的耶,这下连约会也去不成了。」
抱着头的手因为干掉的血液变得不太灵活,这个样子肯定会吓跑女生。
「知道了,那就……」
「拜托你收拾善后了。」
伊欧塔一直以为是自己负责开车,但夜色却不理会他,直接下达了命令。
然后从伊欧塔的口袋里摸走汽车钥匙。
「是的!……咦!?收拾善后是指……?」
夜色扛起零时的肩膀,嘴角浮现一抹微笑,零时明明正狼狈地委身于夜色,却不忘跟着窃笑。
「加油啰,伊欧塔!」
「支援很快就会赶到,在那之前要努力撑下去喔!」
「啥?这、这是什么意思啊
?零时哥!」
伊欧塔乱了阵脚,不过前辈们没有时间下指示。
零时和夜色一往前走,失去首领的众阿特密斯便一齐发出怪叫,整齐一致地看向伊欧塔,判断他是敌人。
「不、不会吧……!?夜色哥——你说笑的吧??」
伊欧塔不断发出哀号,甚至盖过了自己开枪的声音。
「要好好控制力道再开枪喔!」
零时只留下爽朗的笑声,就和夜色拍拍屁股走人,宏亮的笑声渐行渐远……
「糟糕,他应该不会挂掉吧?」
「你在胡说什么,伊欧塔可是很强的。」
零时撑着夜色的肩膀靠自己的双脚前进,夜色则笑着回答他。
枪声还在不断响起。
「因为他是个拼命三郎。」
零时看向前方疲倦地笑了笑,被艾克斯托拉殴打的脸颊痛了起来。经历了和阿特密斯的决一死战,他忽然觉得疼痛给他一种踏实感。
仰望天空,闪亮的星光看起来好遥远,地平线泛起一片白晕。
零时和夜色已经好久没有连夜工作了。
「这夜过得好漫长。」
太阳终于露出脸来,地平线射来一道道透亮的光芒,夜色微眯着眼欣赏日出。
「你在说什么废话啊……哎呀、血好像流得有点多耶……」
经零时这么一说,夜色才一脸平淡地回过头去。不知为何,零时这句话竟让他感到莫名欣喜。
明明只是理所当然的一句话,稀松平常地自他的口中说出。
「该回去了。」
「等等!由你来开车吗!?」
零时听到夜色的手中传出车钥匙的铃啷声,顿时皱起一张脸;这绝对不是因为刚才脸部被殴打所致。
「当然了,你说你那个样子能开车吗?」
理所当然的事,就应该要做得理直气壮。
夜色用中指勾起车钥匙环,轻轻在手中甩呀甩。
「别紧张,你是伤患,我会减速慢行的。」
他展露一抹美丽无比的微笑,将零时推向副驾驶座。
黑夜与白昼在港口更迭,和缓的日光于焉普照大地,唤醒了沉睡的万物,也勾起了过去的记忆。
两人乘坐的黑色福特嘉年华发出一阵噪音,以足以撕裂地面的气势冲出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