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隔天,天河站在安西家门前。
无处宣泄的怒火以及被误会的悲哀——混杂在一块的复杂心情,让天河难以压抑。
昨天安西走了之后,维克托将天河带到男仕化妆室教训了一番。
「幸好本大爷刚好受邀来这里,不然的话……你还真是个遇事冲动、动手比动脑快的家伙。你让雇主丢脸,真是没有资格当执事。」
「…………」
天河无话可说。
不管理由是什么,结果就像维克托所说的那样。
最后,天河无法回到安西家,只好无奈地回到Butler System。
(那么……当时的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对?)
无论天河如何思考,都找不到满意的答案。
隔了一会儿,间宫从安西家走了出来。间宫代表Butler System,前来向安西正式赔罪。
间宫手上拿着行李箱及小提琴盒子。
「……喏,你的行李,」
「谢、谢谢。」
天河一边接过行李,一边迟疑地问道:
「请问,安西老师……」
「相当火大。」
预料之中的答案,让天河的心纠在一块。
「听说你想动手的对象,是安西先生学生时代最照顾他的学长。」
「但、但是,那家伙,不,是那个人说了老师的——」
如今找再多的藉口都已经无济于事。
即使如此,天河完全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错。
然而,间宫立即打断了天河的话。
「我不想听你狡辩,反正你带给雇主莫大的耻辱就对了。这次我们公司以不收任何费用来赔罪,因此,你让其他执事也没有薪水可领。你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吗?」
「可、可是,我——」
啪啦——瞬间,天河的脸颊一阵剧痛。
间宫直接挥出一巴掌。
「我不想听你解释。你好像还是不晓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冷淡的话语,深深刺伤天河的心。
「我不会因为你是高中生、年纪还小,就对你特别宽待。一旦出了社会,为了赚钱,不管你几岁,都必须要有社会人士的自觉。」
间宫话中的道理,天河都明白。
不过——
「只要是人——」
「只要是人?你要记住你是执事。假始雇主陷入了窘困的局面,执事必须尽一切的努力去设法解决。」
话是这么说没错——
天河握紧拳头。
间宫说的话相当正确。
但是天河内心呐喊着:光是那样并不够吧。
「我听过你在第一个派遗地点所发生的事。你对江古田先生说——你会挺身相救是以朋友的身分,而非执事。但我劝你最好舍弃这种想法。」
所以你认为,我必须说自己是因为执事身分,并非朋友,才出手搭救罗?
同时,天河想起那个恶劣男人所说的话「认清你执事的身分」。
(如果是这样,执事不就像是个机器人……)
执事也是活生生的人,又不是奴隶。
「你听好,我要跟你说的就是……」
天河还没听完,怒气就已经达到顶点。
「我不干了!」
这句话脱口而出后,天河便转身跑走了。
☆
「所以你就跑来我家?你果真是个笨蛋。」
雾岛说完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随你怎么说好了……」
板着脸的天河,粗鲁地将手上的杯子放回茶碟上。
这里是雾岛家的客厅。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形式,再次拜访雾岛家。
「你没有其他朋友啊?真可怜呢!」
对于雾岛的取笑,天河完全无法辩白。
天河唯一想到的朋友,就是田中博人,但天河却完全没想过去找他。两个人的交情确实不错,田中也是晓得天河家道中落后,态度没有丝毫改变的极少数人之一——
天河最后还是选择来这里,或许是因为雾岛什么都晓得,也没有事情需要对他隐瞒的关系吧。
「哼!你自己不也是一样?」
「但至少我不会让自己陷入困境。」
「呜……」
无法反驳的天河抱着头苦恼时,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走进来的是一位穿着燕尾服的男人——也就是雾岛的执事。
这男人大约三十岁前后,梳着旁分发型,戴着有些严肃的黑框眼镜,不过眼神相当柔和,感觉是个好相处的人。
「冬树少爷,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说完话的执事,鞠了个躬。
「那么,请你带他回房间。」
雾岛轻轻挥手后便站起身。
「我还得工作,你就自己找事做吧。」
天河被带到一间相当豪华的房间。
里面所放的附床幔的床铺及装饰着古董玻璃的床头柜,看似价值不菲。还有一张写字用的猫脚桌,一看就觉得是知名工匠的作品。
「请问,这里是……」
「这里是客房。」
执事似乎回答得很理所当然,但天河不晓得自己为何会被安排在客房。因为自己无缘无故地跑来,并不奢望会被当成客人对待。
「如果您有任何需要,不用客气,请直接告诉我。」
执事对着沉默不语的天河鞠躬之后,便离开了房间。
雾岛要天河随便找事做,但天河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待在房间里胡思乱想。
天河的心情仍旧相当郁闷,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宴会中发生的事,以及间宫的严厉斥骂。
(哇~好烦啊!)
天河趴在床上,忍不住敲打枕头。
当天色变得昏黑,天河感到昏昏欲睡时,传来了敲门声。
「谁啊?」
半梦半醒之间,天河反射性地问道。门外传来了声音:
「我是执事袴田。」
(刚才的执事?又怎么了?)
「打扰您一下,我送晚餐来了。」
袴田推着餐车进来。
空气中飘散着切碎的洋葱和牛排一起煎过的味道,还有龙虾汤的香气。
「请坐,我立即帮您送上料理。」
挂着餐巾的袴田,以手掌比向桌子。
天河已经很久没有接受这样服侍了。
但是,如今的天河却坐立难安。
「我现在就过去。」
天河带着烦躁的心情,穿上丢在床边的拖鞋,走到桌子前。
用完前菜、汤、奶油鲑鱼后,天河以为下一道出现的会是主食的肉料理时,却送来了苹果冰沙。雾岛家对料理实在非常讲究。
「这杯冰沙所使用的苹果,是属于较早收成的津轻品种。您觉得如何呢,天上少爷?是否合您的口味?」
袴田在适当的时机,自然地解说着料理的食材。
(真是称职的执事,下次我也要……不对,我已经辞掉执事的工作了。)
话说回来——
(……雾岛干嘛对我这么好?)
或许是因为没有心情好好用餐,天河连料理的好味道都尝不出来。
虽然如此,天河还是将晚餐都吃完了。
「那么,我帮您送上饭后的饮料及甜点。」
袴田一说完话,便准备离开房间。
「啊,等一下!」
天河不禁抓住执事的手。
「好痛啊……」
袴田皱着眉头说道。
(难道他是在暑假时受伤的那位执事?)
天河想起,暑假来雾岛家工作,看到那个用来恶作剧的稻草人时,女佣曾告诉他:「之前的执事为了将外围墙上的稻草人拿下来,不小心受了伤而住院。」
因此,梶代替受伤的执事来到这个家中,之后又多雇用了天河。
「抱歉,你没事吧?」
「让您吓一跳,我才要跟您道歉。请您不用担心。」
袴田深深地鞠躬。
「那个伤,是暑假时——」
「啊,您也听说了吗?所以天上少爷才会代替我前来这里当执事。」
根据袴田的说法,当初他所受的伤并不严重,可以立即出院,但是雾岛却要他好好休养到八月底,也顺便当作是放暑假。
「明明是我不够小心而受伤,冬树少爷却对我这么好……」
「原来是这样啊……」
雾岛当初明明说要找一个替死鬼……
(莫非他是担忧袴田的身体吗……?)
雾岛给人的印象是冷漠、一切以效率为优先,但却有这么一面……
「冬树少爷年纪比我轻那么多,却是一个成熟稳重的人。」
袴田挺起胸膛,脸上浮现出骄傲的笑容。
「啊,我怎么这么多话……真是抱歉。我立即帮您送上甜点。」
袴田走出房间之后,天河叹了一口气。
因为袴田是一个成功的执事,
所以雾岛才会给予袴田特休。
但是,自己却被安西开除。
(未来,我该怎么办才好?)
天河怀着想哭的心情,默默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
隔天,天河起床时,已经是早上十点多了。
「呃?惨了!已经这么晚了?」
天河慌忙换好衣服走出房间,却在走廊上遇到了女佣。
「哦?天河……呃,天上少爷。」
她是在暑假时与天河一起工作的女佣,所以认识天河。
然而天河只记得她的脸,却想不起她的名字。
「叫我天河就好了,你叫……」
「我叫裕子。」
「裕子,雾岛呢?」
「少爷已经去学校了。他交代我不要叫醒你,因为他说如果你想去学校的话就会自己准时起床,如果不想去的话,勉强你也没用。」
「是哦……」
(真像他的风格。)
天河觉得有些沮丧,不禁垂下双肩。
裕子没有察觉到天河的心情,满脸笑容地说:
「虽然不知道天河发生什么事……不过,冬树少爷对你很好呢。」
「很好?」
天河认为,雾岛是觉得麻烦,才将自己放着不管吧。
「那么,接下来您想做什么呢?」
裕子的话,让天河回过神来。
「——要做什么呢……」
不知为何,天河完全不想上学。
天河吃过早午餐后,又回到昨晚的房间打混。
然而,只要一想起宴会的事,天河就觉得烦躁……
(可恶!)
天河发现自己愈来愈烦闷后,便拿起放置在猫脚桌上的小提琴,专心地拉起来。
他演奏的是哈察都量(Aram Il'ich Khachaturian)的《剑舞》(Sabre Dance)。
如果能靠这首激昂的曲子,将不满的情绪全部宣泄掉,该有多好……
天河一边演奏着小提琴,一边回想起这次的事。
那个男人说了安西的坏话,自己一气之下与他发生口角——虽然自己的做法需要反省,但完全被蒙在鼓里的安西一味地责骂自己,还开除了自己,自己实在无法接受。
而且,间宫还告诉天河,「你要以执事的身分」并不是以「人的身分」,更让天河火大。
(契诃夫正在担心我吧……)
不过,自己一点都不想回去Butler System。
天河愈想愈不甘心,小提琴也流露出刺耳的声音。
(不行……以这种心情演奏,根本没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天河将小提琴放下之后——
「不拉了吗?」
「嘘!」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说话声。
天河一转头,便看到女佣三人组正从门缝中窥视自己。
「你、你好啊……天河。」
「嗨~」
偷听的女佣,和肆无忌惮演奏的天河,只能互相以尴尬的笑容来打招呼。
「天河,要不要喝杯茶?」
在女佣的邀约下,天河与她们喝起了下午茶。
回想起来,在这里工作时,并没有多余的时间与她们聊天。
女佣——裕子、佳代子、典子——将天河带到了自己的休息室,以红茶及饼干招待他。眼前的大吉岭红茶虽然与劳伦斯所泡出来的茶香有着天壤之别,但是她们的热情招待却让天河的心温暖了起来。
「对了,梶还好吗?」
「啊……嗯,他依旧对打扫一事相当讲究。」
之前,天河与梶一起来到这个家里工作。说起来,当时她们曾说:「虽然梶看起来也不错,但是我觉得他也蛮帅气的。」让当时的天河不禁脸红。
「梶真的是一个有趣的人呢!」
「明明很年轻,却显得有些老成。」
「很少有男人会这么爱打扫吧?」
天河也非常认同她们的话。
「但是,多亏了梶前辈,Butler Systemn起来非常干净。例如宿舍的餐厅、共用的空间,都被梶前辈整理得一尘不染,他真的很厉害。」
「哇,真好呢。对了,来家里做幕之内便当的那个人也蛮酷的。」
「你说高邸前辈吗?」
「对~那个人看起来很热情,是个气势十足的人。」
「他啊,只要一说起料理,整个人就变了样。无论是日式、中式还是西式料理,都难不倒他。啊,味道当然也是一流的。」
「那遗有其他执事吗?」
「还有对红茶相当讲究的劳伦斯。」
「咦?是外国人吗?」
「嗯,但是日文说得相当流利。劳伦斯是留学生,来日本求学。对了,讲到求学,就会想到早见前辈,他可是相当厉害的家庭老师……」
天河淘淘不绝地说着Butler Syste的同伴。
「啊,还有一个擅长照顾宠物的执事。」
「嗯?宠物专家的执事?」
「不,有些不同……啊,还有原本是一流美发师的执事,以及现在担任占卜师的执事……」
Butler System的执事,基本上是全能的,不过,他们多半会被派遣到能发挥专长的雇主家。
「天河在Butler System,好像很快乐。」
佳代子望着天河说道。
「嗯?」
「因为你一说起Butler System的事情,就非常有活力呢。」
天河吓了一跳。
已经不可能再回去的地方——
天河明明心里这么想,却在不知不觉中,对Butler System的事情引以为傲。
女佣们没有察觉到天河的反应,继续开怀地说道:
「但是,天河好厉害呢,才高中生就成为了执事。」
「冬树少爷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要兼顾工作和学业很辛苦吧?」
「……嗯?」
「对了,为什么你会成为执事啊?」
「啊,我也很想知道!」
佳代子与典子将身体往前倾,一副兴致勃勃地问道。似乎知道实情的裕子则对两人便了个眼色。
「嗯?」
「怎么了?」
房间里充满了尴尬的气氛。
天河苦笑后,平静地说:
「暑假时,雾岛的同班同学中,不是有人家里破产吗?」
「嗯,对。」
「那个家里的笨蛋儿子,就是我。」
「…………!!」
佳代子与典子说不出话来。如今她们终于了解裕子使眼色的涵义了。
「对、对不起……」
「我们都不知道……」
女佣们一脸抱歉的模样。她们大概是想起了天河来到这个家时,她们曾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说过这件事吧。
「没关系,反正这是事实。」
天河虽然毫不在乎地说道,但是尴尬的气氛却抹灭不掉。
(这下该怎么办……)
就在天河苦恼时,袴田执事走了进来。
「你们打算休息到哪时候呢?」
即使他看到四个人的脸色有些怪异,仍旧说道:
「差不多该回各自的工作岗位罗。」
三人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回到工作冈位。
天河也准备站起身时,袴田小声地说道:
「天上少爷,嗯……」
「啊,叫我天河就好了,不需要加少爷两个字。」
袴田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点点头说:
「我从冬树少爷那里得知,天河对音乐相当有兴趣吧?」
「嗯?……嗯,是有点兴趣。」
「请您跟我来。」
袴田将天河带到屋内一角的音乐室。
房间的正中间放着一台平台式钢琴。四边的墙壁上都挂着架子,上头排列着数百片音乐CD以及钢琴用的乐谱。
之前天河在这工作时,完全没发现到这间房间。
「难道雾岛也弹钢琴?」
那家伙看起来毫不关心工作和学业以外的事情,竟会对音乐有兴趣,实在太令人意外了。
袴田似乎看出天河的想法,微笑地说道:
「不是,这是大小姐的兴趣。」
「大小姐?」
天河极为吃惊。不过话说回来,天河从不知道雾岛的家庭成员有哪些人。
「大小姐是指……」
「是比冬树少爷大五岁的大小姐。目前人正在美国留学。」
「呃,原来他还有一位姐姐啊!」
天河原本以为雾岛也跟自己一样是独生子……
「话说回来,天河是不是喜欢古典音乐?」
「该说是喜欢吗?或许该说是比较熟悉这个领域吧……」
天河一边搔搔头,一边走向平台式钢琴。
这台钢琴保养得非常好,外表的黑色亮漆甚至可以清楚映出天河的脸
。
「我可以弹吗?」
「嗯,当然可以。冬树少爷交代,您待在这里的期间,可以随意使用钢琴。我才刚叫调音师来调整过而已,所以请您无需挂虑,尽情演奏。」
「这样啊……谢谢你。」
愉悦的心情,让天河笑逐颜开。
以前的家中,也有一台平台式钢琴。
当时的天河并不觉得有必要特别珍惜,但隔了这么久还能弹到钢琴,天河觉得相当兴奋。
天河坐在琴椅上,打开琴盖,轻轻地按了一个琴键。
(嗯,音色真棒。真不愧是雾岛家。)
「天河不只会演奏小提琴,连钢琴也会弹啊。」
袴田站在天河身后询问。
「嗯,这没什么。」
「实在是太厉害了。」
「只要懂音乐的人,大致上都会弹钢琴。这是很基本的事。」
天河的手,随性地在钢琴键盘上滑动。
房间中充满了清脆的琴声。此时的天河,完全将家里破产的事及被安西开除的事抛到脑后,只是专注地弹着钢琴。
演奏结束,天河仿佛像苏醒过来般地将手离开琴键的瞬间,房间内响起了剧烈的鼓掌声。
「嗯?」
天河回过头,袴田后方的门缝间,女佣三人组正在偷窥着。
「天河,你好厉害哦。」
「不只小提琴演奏得好,钢琴也十分拿手呢。」
「好迷人哦~~」
(迷、迷人……)
天河正在思考该如何回应时,袴田立即责备女佣:
「你们的工作都做完了吗?」
「哦~现在正要去做呢~~」
「听到这么美的琴声,就忍不住跑来看了。」
「天河,下次再弹给我们听哟!」
女佣用着撒娇的口吻说完后,便离去了。
袴田将手放在额头上,叹息了一声。接着他将门轻轻合上后,朝天河走去。
「天河,刚刚的曲子是?」
「这首曲子叫《向星星许愿》(When You Wish Upon A Star)。」
那是天河母亲喜欢的曲子。
在天河还未上小学之前,母亲曾经细心地教他这首曲子。
(……为什么这时候,我会想起母亲的事?)
孤苦伶仃的气氛,又再次包围住天河。
小学开学典礼时,母亲失踪,十六岁的生日时,父亲也接着失踪,昨天自己又辞掉执事的工作,现在连Butler System也回不去了。
——所以,你就跑来我家?你果真是个笨蛋。
雾岛的话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我确实是个笨蛋……)
我不能一直赖着雾岛。
这是天河之前就晓得的事。
「天河……?」
袴田望着低头沉默不语的天河,显得有些担心。
然而,天河却没有抬头的意思。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不是。」
「那么——」
「抱歉,可以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吗?」
天河静静地将钢琴盖合上。
「把自己关在钢琴室中?」
当晚,袴田将天河的模样有些怪异一事,向晚归的雾岛报告。
(真是的,那家伙还没走出阴霾啊……)
雾岛家在服饰业界是不容忽视的一间公司,雾岛本身也管理着几家分店,有时放学后还得去视察分店。时间不够用的他,几乎没有空闲管别人的事,但是——
(原本以为让他弹一下钢琴,可以抒发他的情绪……)
虽然雾岛心里这么认为,口中说出的话却完全不同。
「不用管他。肚子饿了,他自然就会出来。」
「可是……」
「如果这样做可以让他平静下来,就随他吧。」
「啊,是……」
袴田带着不太认同的神情离开了房间。
(竟然要本少爷来照顾你,真是胆大包天的家伙!)
雾岛解开袖口的钮扣,叹了一口气。
☆
过了几天。
早晨,雾岛一醒来,听见家中有些骚动声。
(搞什么?)
既然佣人没有来叫我,那大概不是什么大事吧——
雾岛走到客厅,看到天河正努力地擦拭窗户,而袴田执事拼命地阻止他。
「天河,请你不要再擦了。」
「让我做啦,一大早从打扫开始做起,令人心情舒畅呢。」
天河开朗地笑着说道,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
「一大清早就这么吵闹,你们在做什么?」
雾岛走过去后,天河才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嘟着嘴说:
「你没看到我在擦窗户吗?」
看天河的模样,大概是今天早上终于恢复精神了吧。
「真是的,是谁叫你做这些事的?」
袴田赶紧摇着头,表示不是他指使的。
天河停下了手,微笑地说:
「没有人拜托我,只是因为受你的照顾,有些不好意思——」
「我并没有付钱给你。」
天河话还没说完,雾岛就无情地反驳。
「冬、冬树少爷……」
袴田惊慌失措地轮流看着雾岛和天河的脸。
「我又不打算拿你的钱!」
天河突然变了脸,拿着抹布,笔直朝着雾岛走去。
「你这家伙,凡事都要以金钱来衡量吗?」
雾岛却回答:
「啊,你说得没错。」
对这么直截了当的回答,天河不知该怎么回应。
「…………——」
「喂,干嘛不说话?你之前也是用金钱来解决事情的,不是吗?」
「我觉得你这个人……」
天河咬了咬双唇后,说出了雾岛完全预想不到的话:
「真的是一个很体贴的人。付给铃木先生的那笔五百万圆退休金,虽然你嘴上说是封口费,但我事后回想,那应该是你为了补偿他所受的伤才给的……我没说错吧?」
不过,雾岛却噗嗤一笑。
「哼,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才不像你会感情用事。」
雾岛以不屑的眼神看着天河继续说:
「我可先声明——那笔钱,是为了了事才付的。」
「为了了事?」
「嗯,如果你没有阻止他,我大概就会被他刺伤而住院吧。那个男人这时应该因伤害罪而在蹲苦窑吧。」
蹲苦窑,指的就是关进监狱里。
天河困惑地看着雾岛。
「不、不过……铃木先生若被逮捕,也会给你带来麻烦吧?」
「你指什么?」
「你曾说过『经营公司,难免会遇上棘手的事情』,所以,才付他封口费五百万……」天河的声音渐渐变小。
隔了一会儿,雾岛不耐烦地手插腰说:
「气死我了,同样的事,你要我说几次才懂?我当时只为了解决事情。因为你的关系,让事情的发展出乎我的意料,而在当时,给钱是最好的做法。」
「所以,你是真的打算让他刺伤你……?」
雾岛不想再重复同样的答案,便拨了拨浏海,故作厌烦地叹了一口气。
「……我不相信!」
天河觉得自己很笨,怎么会认为他是好人,甚至认为他是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才特地请人来调琴——
无法再待在这种地方了。
天河将手上的抹布丢在地板,飞快地离开了客厅。
天河回到客房,粗暴地整理行李。
(原本还在担心,他要是被刺伤该怎么办!)
如果他死掉的话……?
钤木将刀子刺向雾岛的瞬间,雾岛真的认为「被刺伤是最好的结果」吗?
「……我不懂。」
反正,自己真的好呆。
自己的头脑不像雾岛这么好。
(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我完全不晓得……)
当天河将行李箱收拾好,准备离开房间时,他的视线停留在小提琴盒子上。
这把小提琴,是雾岛送给自己的。
天河认为,既然和雾岛的友情已经决裂,就没有必要拿走小提琴了。
转身背对乐器,天河大步走向房门。
然而——
「可恶!」
天河在门前又转过身,将小提琴的盒子猛然抓住。
如果将小提琴留在这里,就代表自己和雾岛之间已经没有感情了。虽然两个人也称不上有什么交情——即使如此,天河仍旧不想断了这份友谊。
就在天河紧咬嘴唇犹豫时,突然听到敲门声。
「……进来。」
天河粗鲁地回答道。
「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
接着,进来房间的人是?
「契、契诃夫?」
「小少爷~」
契诃夫的眼眶满是
泪水,一副想要拥抱天河的样子。
此时天河的内心,充满了惊讶、放心、丢脸的复杂情绪,只好避开契诃夫的目光。
「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少爷抵达这里的那一天,雾岛少爷就已经通知我了!」
契诃夫太过于高兴,再也无法压抑感情。
「虽然雾岛少爷说让您待在这里没有关系……不过我还是好担心、好担心,晚上都没办法好好入眠~」
契诃夫一边以手帕擦拭眼泪,一边发出「呜呜呜……」的哭泣声。
天河原本以为自己将Butler System所配发的手机关掉,又不去学校,大家就不晓得他在何处了。
(雾岛这家伙——!)
明明装作漠不关心,却让自己住下来,还联络了契诃夫。
对于作风成熟且周到的雾岛,天河感到有点不是滋味。
「来,我们回家吧。小少爷~」
契诃夫伸出手,打算接过天河的行李箱。
然而,天河却闪开他的手,往旁边走了一步:
「我才不要回去!我已经辞掉执事的工作,所以不能再回去那里了。」
「怎、怎么会呢……?请您再次三思啊。小少爷~」
契诃夫悲伤地凝视着天河说道。
「昨晚,安西先生打电话来。」
「咦?老师打来?」
天河听到这个名字,不禁做出回应。
宴会那一晚之后,天河以为安西已经不会再想和自己有所牵扯了。
「安西先生要我转告您:『天河,是我不好,误会了你,抱歉。』」
「啊?」
天河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代表,安西虽然没看到事情的经过,但已经知道了真相罗?
不过……
「事到如今,说这些也都太迟了。」
「安西先生还说,希望跟小少爷见面,当面赔罪。」
「……不用了啦。」
并不是天河在闹脾气。
天河只是不想再回想当天的事,而且自己也已经没有信心再当执事了。
契诃夫以强硬地口吻对着轻轻摇头的天河说:
「这不是用不用的问题。」
「契诃夫……?」
「您打算糟蹋安西先生的好意吗?我当然晓得小少爷这次所受的创伤相当严重。您打不打算再当执事,可以随您的的意愿,但是……」
契诃夫停顿了一会儿,又恢复了慈父的眼神说:
「这个世界上,虽然有很多人会将正义人士看成是傻子……然而,我相信真诚的心意一定能够传达给对方。我希望小少爷能够了解这一点。」
当他们拿着行李来到走廊时,雾岛已经站在玄关处。
「雾岛少爷,感谢您的照顾。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谢意……」
契诃夫迅速走过去,深深地鞠躬。
不过,雾岛还是摆出一张扑克脸。
「您不需要在意。不过是让同班同学投宿,不算什么。之后,如果我家还需要执事,届时再麻烦你们了。」
「嗯,这当然没有问题。」
天河沉默不语,假装若无其事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雾岛这家伙,少了一个赖在家中的麻烦人物,一定感到心情畅快吧。)
「——那么,我们就先告辞了。」
天河默默不语地跟在契诃夫身后。
就在天河无视雾岛,经过他身边时,突然听到雾岛轻声地说:
「……明天,学校见。」
「嗯……计程车怎么都不停啊。现在这个时间,是不是最难招到车呢?」
天河阻止了拼命招车的契诃夫。
「我们用走的。坐计程车浪费钱。」
「啊?小少爷……?」
「快走吧。」
契诃夫赶紧迫上拉着行李箱的天河。
两个人沉默地走了约一百公尺后,契诃夫突然有感而发地说:
「雾岛少爷,真的是一个值得深交的好朋友。」
「啊?那小子根本不把我当朋友看待。」
天河背对契诃夫着说道。
「但是,刚刚雾岛少爷说小少爷是他的同班同学,所以让您投宿呢。」
对于契诃夫的坚持,天河叹了口气,停下脚步转头说:
「你只看到他的外表而已,他只是在你面前装好人。虽然那家伙让我住了几晚,但我觉得,他其实是当作有只野猫闯进家里而已。」
天河原本预想契诃夫可能会赞同自己的话,而说「的确是这样」,但契诃夫却歪着头问道:
「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啊。他很过分哦!我因为受他照顾,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擦窗户来回报,结果那家伙竟然说『我并没有付钱给你』——雾岛那家伙,只会用金钱来衡量别人的心意。我虽然从小在富裕的家庭长大,有些任性,但那家伙却是另一种情况——」
天河说服的话才说到一半,契诃夫便笑了出来。
「我说错什么了?干嘛笑啊?」
心情被破坏的天河嘟起了嘴巴。
「没有,只是我认为『并没有付钱给你』这句话,有别的涵义在呢。」
「咦?」
「依雾岛少爷的讲话风格来看,他的意思应该是『你现在是客人,干嘛去擦窗户。你又不是我们家的执事。』」
天河睁大了双眼。
「怎么可能,不可能吧!」
「那到底会是什么意思呢?」
契诃夫凝视着天河,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笑容。
「所以,如果照你的说法……难怪那家伙刚刚对我说『明天,学校见』。他明明知道我不想去学校——」
说到这,契诃夫的笑容更深。
「那句话,应该是从旁为小少爷鼓励吧。即使再怎么痛苦,也希望你能好好去上课。雾岛少爷,真是一个说话不懂得修饰的男人啊。」
契诃夫打从心底为天河高兴。
「小少爷有这样的同学,真是幸福。呜呜呜~小少爷~」
「哇,不要在这里哭啊!契诃夫!」
天河一边安抚着以手帕拭泪的契诃夫,一边回想起刚刚的事。
——明天,学校见。
(……可恶,我会去的!我一定会去的!)
完全被雾岛玩弄在手掌心。
虽然天河心有不甘——但是这种感觉,其实还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