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阿尔提娜斯的迷宫 2 灭绝的居民

啪沙啪沙啪沙啪沙啪沙……

某处传来一阵干燥沙子掉落的声音。

莉姬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在一间陌生的岩石监牢。

这间四周环绕着岩石的牢房相当昏暗。

莉姬一挪动身体就发出了锵啷声,于是她讶异地往声音来源看,却看见自己的双手被金属手铐栓住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连忙起身,但是左脚脚踝上也铐了脚镣。

搞不清楚状况而一头雾水的莉姬想要找寻伊欧,结果发现牢房角落有一个抱着膝盖蹲坐在地的人影。

「伊欧……?」

接着她猛然注意到一件事。

「不,不对……那个人不是伊欧。」

伊欧闪亮的金发就算在光线不足的地方也很显眼,然而现在她身边的人却几乎融入了这个昏暗之处。

她虽然想要靠过去确认,但因为系在枷锁上的链子并不长,所以无法如愿。

「你是谁?」

对方并没有回答,而是缓缓地抬起了头。

莉姬一看见对方的模样,紧张感立刻松弛了下来。

(什么嘛……是小孩子……)

他的年纪比莉姬稍微小一点……大约十三、四岁吧?

而且有着一张清瘦的苍白脸孔。

如果这里是牢房,那这名少年也是被囚禁起来的罗?

(被囚禁……?囚禁……?)

莉姬想到这里才突然回过神来。

接着再度慌张地看着套在双手上的枷锁。

「这是什么?怎么一回事?我为什么会变这样?伊欧到底去哪里了?」

是啊,伊欧不见了。记得那时有道奇异的光芒从天而降,然后我的意识就这样中断了。

在丧失意识的前一刻,伊欧应该都还在身边才对啊……

莉姬再度环视周围,不过狭窄的牢房内除了这名脸色苍白的少年之外,什么人也没有,看来她与伊欧走散了。

莉姬不禁垂头丧气地说道:

「怎么会这样,居然在试炼当中走散……真是糟透了。」

接着她感觉有道视线望着自己,于是将目光转回少年身上。

仔细一看,少年好像没有被锁链拴住,但他却一直抱着膝盖、盯着莉姬瞧,可能是因为有所警戒而不愿靠过来。

他的脸上也仿佛欠缺感情似地没有表情变化。

(真是个面无表情的小孩……)

莉姬面对这名给人石像般感觉的少年,不由得十分疑惑。

她试着再度与少年说话,还为了不吓到对方,尽量选了听起来很温柔的声音。

「你是谁?」

可是照样得不到回答。少年此时突然轻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

由于少年咳嗽的时间意外地长,使得莉姬有点担心。

「你怎么了?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少年继续咳着。

尽管莉姬伸出了手,不过当然碰不到少年。

等少年过一会儿停止咳嗽之后,莉姬才又对他说话。

「抱歉,我被锁链绑住了,所以没办法到你旁边,你可以过来这里吗?」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莉姬一下,但最后似乎稍微放松了戒心,慢慢地朝莉姬的方向靠近。

莉姬注视着这名坐在身旁的少年,发现他的装扮十分高级,而且身形虽然瘦弱,容貌却很清秀。

「我叫莉姬,你叫什么名字?」

莉姬对于能否得到回应不抱太大期望,因为她开始认为少年或许不会讲话。

不过,事情与莉姬的猜测相反。

「赛雷克特。」

这次她听见了少年清晰的声音。

莉姬惊讶地看着少年的脸,看来他既不是不会开口,也非拒绝与人说话。

「那是你的名字吗?」

莉姬一问,少年便微微地点了个头。

「这样啊……」

总算能与对方有些正常的交流,莉姬松了口气并继续问下去:

「我们好像被关起来了耶,虽然我有很多想知道的事情,可是我第一个想知道的就是这里是哪里。」

莉姬不晓得少年为何会被囚禁在这里,而且他也有可能像莉姬一样,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关住的。即使这样,他依旧不同于莉姬,因为他没有被锁链拴起来。大概比莉姬还要更早之前就被关进这间牢房,知道的事情至少会比她多。

「阿尔提娜斯?」

「什么?」

「你说你想知道。」

「……啊~~是啊……」

看来这名少年——赛雷克特回答了莉姬的问题。

不过——

(阿尔提娜斯……?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可是,莉姬却记不起来是在哪里听到的。

这并不是常听到的熟悉名字,但是这道缭绕耳中的声音,却呼唤着沉淀于莉姬记忆深处的某样东西。

「没办法,我想不起来。抱歉——我觉得我曾经在某个地方听过,但是……」

莉姬这句话,让赛雷克特的双眼看来阴郁沉闷地闪烁不已。

「无所谓,大家都一样。」

他轻声说着。

「——什么?」

「会讲出这个名字的人,全都不存在了。」

不知为何,少年放弃似的口吻让莉姬的心情有些不安。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呢?」

莉姬一问,少年就摇头否认。

但这之后他就没有再说话了。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动,莉姬开口打破了静默。

「那么……阿尔提娜斯是那座城市的名字吗?」

少年听到莉姬的问题,于是将视线转向她。

「我被抓来这里之前,是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那是一个没有任何人居住的城市,它的名字就是阿尔提娜斯吗?」

少年在稍稍思考之后点点头,可是她并不清楚那短暂的停顿有什么含意。

尽管如此,莉姬依旧问了下去:

「那座城市里为什么没有人?住在那里的居民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同样很简洁。

「死了。」

少年说了一个相当短——而且比什么都要明确的答案。

这个答案让莉姬讲不出话来。

「死……?死了……?那座城市的居民全都死了?」

这件惨事让莉姬掩不住心里的讶异,因此用慌张的口气询问,结果少年点了个头。

莉姬对他的反应感到困惑。

我该不会被他捉弄了吧?

莉姬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而看着少年,不过少年仍旧以毫无变化的表情回望着她。

莉姬从少年认真的眼神中,了解到他说的是事实。

不过若真是如此,面前这名少年的存在又代表什么意思?

莉姬凝视着少年的脸。

「——等等,那么你……又是什么人?」

「——」

他依然维持沉默。

少年似乎不打算再回答莉姬的问题。

只是面无表情地默默看着莉姬。

安静到连他有没有在呼吸都无法得知。

「不会吧。」

莉姬的背脊升起一股寒意,那种感觉就像某种难以形容的恐惧。

她使力稳住颤抖的指尖,确认似地将套有手铐、被束缚住行动的手伸向少年。

结果——在莉姬的指尖碰触到对方身体的前一刻,面前这名少年的身影突然晃了起来。

莉姬还来不及惊叫,少年已经有如蜡烛火焰熄灭那样,静悄悄地由牢房内消失了。

莉姬一脸苍白地僵在原地。

(消、消失了……?)

少年先前说的话还在莉姬的脑子里翻腾不已。

没有半个人的城市——全部的人都死了……?

「死了……?所有的人……?怎么可能……这样的话,刚才那家伙是……幽……?」

此时莉姬突然回过神来。

「不对不对,等一下等一下,我记得不久之前才体验过类似的情况。」

莉姬初次来到杰涅斯迪亚时也经历过相似的事。对了,就是第一次与伊欧见面的时候。

「我也差不多快习惯这种事情了,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大惊小怪呢。反正那一定又是游魂之类的吧?」

莉姬喃喃自语,仿佛是说给自己听,这个时候……

「莉姬!!」

四周忽然响起一道打破了寂静的熟悉声音,于此同时,伊欧突如其来地在莉姬面前蹦了出来。

「哇啊!吓死我了啦!」

「啊~~太好了!莉姬!!我终于找到你了!你没事吧!」

「我不是有叫你不要用这种对心脏有害的意外方式出现吗!」

「对不起,可是我突然被迫与你分开,所以很着急嘛,而且不管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很担心你该不会发生了意外,不过幸好你还活着。」

听到伊欧打心底感到安心的口吻,莉姬也将愤怒的

矛头收起来,接着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才想知道你刚才去哪里了呢。」

莉姬一问,伊欧就发出「呜」的声音,并露出怯懦的神情。

他的反应让莉姬觉得奇怪,于是歪着头问道:

「怎么了?」

接着伊欧一边难以殷齿地将视线移开,一边回答:

「嗯,发生了一些事情……总之我真的有拼命地找你喔。」

对于十分了解伊欧为人的莉姬来说,他这句话一点也不奇怪。

「我被带走的地方,远到让你必须拼了命地找我吗?」

「也不是啦……」

伊欧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这种暧昧不明的态度让莉姬很在意。

这时她想到一件事。

(对了,这家伙和平常不一样。)

伊欧说,自己受到某种强大力量的影响,所以无法随心所欲地使出力量,而且他有这种感觉就是在不久之前。要真是这样,他大概是因此才没办法顺利找出莉姬吧。

(没错,他是因为力量被压制住,所以才会无能为力……)

话说回来,到底是谁妨碍伊欧施展力量呢?姑且不论伊欧是否值得依靠,光看能力的话,他也没有那么弱才对,况且两人当时应该是在一起,为什么要把莉姬与伊欧分开,还将莉姬一人关进这种岩石监牢里呢?不明就里的事情太多了。

莉姬此刻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伊欧能与莉姬重逢想必很高兴,不知为何,他却与莉姬保持一段距离、不再向前靠近。

莉姬总觉得她知道伊欧会在什么时候采取这种行为模式。

「……喂。」

莉姬为了确认而出声叫伊欧。

「咦?」

「过来这里。」

她向伊欧招手,然而伊欧却动也不动。

「伊欧,你怎么了?」

「这个嘛……」

「还是说,如果你到我旁边来,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吗?」

「也不算是不好的事啦……」

「那就快点过来。」

伊欧在莉姬的命令之下,才不甘不愿地来到她身旁。

接着莉姬奋力将手伸向前,动作快得伊欧连闪都来不及闪。

不出所料,莉姬的手果然穿透了伊欧的身体。

「我就知道!现在的你又不是本体了,对吧!?」

「啊,你发现了呀?」

看到伊欧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莉姬实在很想抱头叹息。

「……你这个人为什么每次都搞出相同的事情,不停以这种状态出现难道不嫌烦吗!?你都没想过偶尔也要做些不一样的事吗?你的本体怎么了?真正的你到底在哪里!?」

莉姬以一副早已气过头的不耐烦表情询问伊欧,结果他欲言又止地搔着头。

「这件事嘛,现在变得有点麻烦了。」

「麻烦?你还不是每次都陷入麻烦的状况!你以为我会为了一点小事就惊慌失措?」

面前这个人还曾经死过一次呢,现在有什么事情吓得了莉姬。

莉姬冷淡地抛下这句话之后,伊欧不好意思地回答:「你讲的没错。」然后无助地歪着头说道:

「……就是啊,嗯……我的身体下落不明。」

莉姬听见这句出人意料的话,不由得呆望着伊欧。

「什么……?」

她忍不住开口反问,只见伊欧露出更加难以启齿的表情并将视线移开,接着轻声回答:

「也就是,那个……我的身体不晓得去哪里了,所以我现在好像遇上大危机了耶。」

「……」

(这当然是大危机啊…………………………现在不是用这种轻松口气说话的时候了吧!?怎么回事?这小子这次又做了什么好事!?)

为什么这家伙总是再三陷入这种棘手的状况呢?

莉姬这回真的觉得全身无力,于是用手撑住地面。

「你……你这家伙真的是……」

「莉姬,对不起。」

「不要道歉,傻瓜……你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一遍给我听。」

「就是啊,那道像瀑布一样的光束从天而降的时候,我打算无论如何都要保护莉姬你,可是,我来到这座城市之后,状况不是不太好吗?所以连一半的力量都发挥不出来,最后只有我的精神体被弹了出来。」

伊欧的话,让莉姬惊讶地眨着眼睛。

「……也就是说,你的本体在那一瞬间失去了灵魂罗?」

「嗯。」

伊欧点头回应莉姬的问题。听完他的话之后,莉姬开始沉思。

(原来如此。)

她恍然大悟。

(这样啊,我那个时候一样失去了意识,伊欧大概也身处类似的状态吧。)

在抓走莉姬的人看来,伊欧看起来或许就像昏过去一样。

要是这样的话……

「你的身体说不定在这附近喔。」

莉姬喃喃自语,但是伊欧脸上却浮现出更为难的表情。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

「不清楚?」

「嗯,我原本也是这么想,所以在寻找莉姬的时候也顺便找自己的身体,可是到处都找不到,最后只有找到莉姬。」

「你有仔细找过吗?」

「有啊,但是到处都感觉不到我身体的气息……要是气息会消失得这么彻底,或许是被藏在某个地方了吧。」

「被藏……?是谁为了什么目的要这么做?」

「这种事情我也不太明白……而且这还是第一次发生。不过,若是再这样下去……」

伊欧此刻停止说话,并重新以相当认真的表情看着莉姬的脸。

「怎么办,情况很糟耶。」

(很糟?哪里很糟?)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伊欧的脸色看起来似乎很苍白。

「如果不赶快找出我的身体,会发生不得了的事情。」

莉姬完全不能理解伊欧为何会急成这样。这种状况对伊欧来说是家常便饭啊。

她一边觉得疑惑。一边发问:

「意思是你会无法返回自己体内吗?」

这句话让伊欧完全地意志消沉。

「这么说也可以啦,不过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

伊欧从来不曾表现出这种态度,这也让莉姬心中越发不安。

她对伊欧投以探询的视线,伊欧才终于放弃隐瞒似地重重叹了口气。

接着以认真的表情回答:

「伊欧·艾尔巴司说不定会觉醒。」

莉姬听到这句话,惊讶地瞪大了眼。

「什……!」

「我身为压制伊欧·艾尔巴司的钥匙,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被迫与本体分离,时间一久……就没办法担负起钥匙的责任了。」

莉姬开始思考他的话。

「可是,从以前到现在,你也经历过很多次类似的事情啊。」

「两者有点不同。我依照自己的意思暂时脱离,跟被强制分离是完全不一样的。我现在想回去却回不去,就算本体出了什么事也无能为力。」

莉姬听完之后惊讶不已。

过去,伊欧被弟弟杰洛法·雷士特用毒药杀害,但就连他也没办法对死去的伊欧出手,这大概是因为就算哥哥已经死亡,他仍旧对伊欧·艾尔巴司这个存在抱有怀疑。

而且伊欧本身也并未面临真正的死亡,最后一直存活到今日。

然而,现在却出现了一个能够轻易压抑伊欧的力量,还将他拉离本体的存在。

(到底是谁……)

沉思过后,莉姬想起一件事。

(等等,这座城市里不是没有人存活吗?记得刚才……)

她总算想起了先前那名少年。

「对了……他说全部的人都死了,如果是真的,那又是谁有办法对你做出这种事?」

这次换成伊欧对莉姬的话感到疑惑了。

「莉姬?你在说什么……?死了是什么意思?」

莉姬连忙向他说明:

「就在刚刚,这里有一个人,不过我现在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人……搞不好那是幽灵……总而言之,是那家伙说的,他说这座城市叫阿尔提娜斯,居民全都死了。」

伊欧十分讶异。

「阿尔提娜斯?」

他好像与莉姬不同,立刻就理解了这个名字代表的意义。

「你知道啊?」

「这与知不知道无关……阿尔提娜斯是远古时代灭亡的一个国家的首都。」

「——咦?」

(远古时代灭亡的国家……?)

莉姬满脸疑惑,伊欧却仿佛明白了一切似地喃喃自语。

「这样啊——是阿尔提娜斯……所以这座城市才会闪着蓝色的光芒。」

「什么意思?」

莉姬一问,伊欧就开始向她解释:

「水晶迷宫——很久以前,阿尔提娜斯曾被这么称呼。那是一座被赞颂为神之子的古代王国中枢城市。」

「古代王国……」

「因为是很久以前就灭亡的国家,所以文献里几乎没有相关记载,也没有人知道详细资料,但是这个国家的某一部分很有名。这是一个因为招来众神的愤怒而沉进地底深处的国家——传说是这样记载的……不过,这样的话我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

「就是这个国家没有天空的理由。若这是个沉进地底的都市就可以理解了,这里之所以会到处出现蓝色光芒,一定是因为水晶迷宫残余的影响,我曾经听说,阿尔提娜斯是由现在已经不存在的青辉水晶——赛雷克特——整块造出来的城市。」

「赛雷克特——」

这个名字让莉姬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与那名少年的名字一样。

「青辉水晶好像不是普通的水晶喔,其中似乎隐藏着神秘的力量,不过这些都是在杰涅斯迪亚诞生之前的事情。阿尔提娜斯过去是靠着青辉水晶,才能像现在的杰涅斯迪亚一样支配着这块大陆。虽然我不知道水晶到底拥有什么力量,但据说那好像是世界上唯一一座屹立不摇的优美要塞喔。」

「意思是,比现在的杰涅斯迪亚还要厉害吗?」

「这个就不清楚了,因为杰涅斯迪亚是在阿尔提娜斯灭亡之后才诞生的国家……而且也不曾听说阿尔提娜斯拥有过圣兽,两个国家或许不能一概而论吧?不过啊,我想国土面积应该与现在的杰涅斯迪亚差不多。」

「那就是一个很大的国家了。」

听了这么多,莉姬仍然一点都不懂。

她试着在记忆中寻找,依旧想不出与阿尔提娜斯这个名字有关的任何线索,不过她很确定自己一定在某个地方听过。无法立刻想起来,绝对是因为这是个现今已不存在的国家。

莉姬还有一件十分在意的事。

赛雷克特……

她想起那个有如石像般面无表情的身影。

那名脸色苍白的瘦弱少年……

莉姬这才震惊不已地大声叫了出来:

「等一下!这样的话,刚才那家伙就是如假包换的幽灵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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