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辛苦您了!”
嗙、图章盖到文件上的声音传遍了行会的面试间。笑容满面的柜台小姐整理着文件的动作,宣告了面试的结束。
呼哈,女神官从薄薄的胸脯中呼出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尽管和柜台小姐的关系颇为亲密,但如果是进行升级审查的判定的话,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吧。更何况还有侍奉着至高神的监督官在发动着《看破(Sense Lie)》的奇迹……。
“辛苦辛苦,没关系没关系,我知道你不会说谎的啦。”
“诶,诶诶,不过,果然还是很紧张呢。”
“不紧张反而比较有问题啦~ ~”
在呼啦呼啦的挥着手的监督官旁边,柜台小姐露出不像是对外营业用的笑颜,温柔地微笑着。
“就算是上位者也好或是怪物也好,在这种情况下不紧张的人,可是长寿不了的哦。”
紧张总比太过飘飘然要好。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就开始轻敌冒进起来,这种人实在是太蠢了,她这样说道。
“嘛,就你的情况来看,已经是有单独的实绩了,请稍微等一下。”
柜台小姐这么说着,从小盒子里取出一个全新的金属小板。
她在那无垢的表面上,拿起一支银尖笔,用流畅的笔触刻下文字。姓名、出生年月、职业、技能、等等等等──……。就像冒险记录单的内容一样,是女神官的身份证明。(这一段描述和一卷最开始柜台小姐为女神官登记的描述一模一样。)
一年了。
最初挑战治退哥布林,陷入危机,因此被那个人给救了。与重要的同伴们相遇,潜入古代遗迹与巨魔(Orc)战斗。为了奇袭率领着大军的哥布林王,在夜间的平原上奔跑。
在水之都的地下,受到了哥布林英雄的致命一击。与最深处潜伏着的邪眼的怪物,以及与小鬼英雄的再战,用妙计活了下来。
在秋日的祭典上,穿上薄薄的衣装,跳了祈祷神明降临的舞蹈。然后就这样迎击暗人(Dark Elf)的部下。
冬天则是赶赴北方的山岭,与袭击边境之村、立起要塞的小鬼们战斗。与千金剑士的邂逅,讨伐了小鬼圣骑士(Goblin Paladin),然后和那个人一起度过了新年。
然后、然后──……。
“……”
一闭上眼,脑海中就浮现出了很多很多,又细微之至的记忆、回想和经历。
这是比第一次成为冒险者时,比从白瓷升到黑曜的时候更强烈的思绪。
但是……。
“……嗯。”
虽然已经是第二次了,但果然还是觉得没有什么实感。
自己真的已经是成为第八位,铁等级的冒险者吗?有这样的实力吗?难道不会犯了什么错误,然后马上被剥下这层镀金呢……。
“没关系的。”像是看穿了不由自主握紧拳头的女神官的的内心,柜台小姐说道。
她就这样把目光落在手边,以熟练的动作用银尖笔流利地写着。
“这是与实力相合的评价哦。当然,也不能保证是不是真的已经上手了啦。”
柜台小姐往手心里回了一下笔,向金属板上吹了口气。然后郑重地把工具放了下来,静静地用两手举起板子。
“你即有实力,评价也很不错。而且最重要的,运气也很好。──喏?”
被递过来的,是代表着第八位的,钢铁制的小板──识别牌。
穿着细细的锁链,让其能悬挂在脖子上的识别牌,女神官十分重视地用双手捧着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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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呢。”
如果有自信的话,这块识别牌也不会这么沉重了。
女神官闭上眼睛,一边撩起金发,一边将锁链挂在脖子上。然后把小板郑重地放进神官服里,用手掌抚住薄薄的胸脯。
“虽然我也还不明白,不过……我知道的是,我想要更加努力!”
“嗯,就是这种气势哦!”
接下了柜台小姐的声援,女神官小小地点了点头。
虽然也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实力。但是,有这样相信着我的人在。那么就──一定是,变得自信一点比较好吧。
§
从行会里踏出一步,蔚蓝的天空中灿烂炫目。暖洋洋的阳光,能让人预感到春天已经过去,夏天即将到来。
女神官眯缝起眼睛,抬起手遮着阳光,透过手指的缝隙看向天空。
那么,接下来要干什么呢?
总之应该先向神殿报告吧,不过──……。
她和坐在路边青石上,悠然地摇晃着腿的森人四目相合。长耳朵动了一下,她轻轻地跳到行道上,然后就像是只猫一样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呀,辛苦了哦,怎么样了?”
“是的,我顺利升等了。”
女神官用手把挂在脖子下面的链子拉了上来,然后拿出崭新的识别牌。在灿烂的阳光下确认过这一事实后,妖精弓手满意地眯起眼睛。
“这不是做到了吗?这已经是第三级了吧?成为真正的神官(Priest)了哦,是神官(Priest)哦。”
她简直就像是在高兴自己的事情一样,拉起女神官的手,呼啦呼啦地来回甩动。看着被甩得晕头转向的女神官,啪嗒啪嗒地摇着长耳朵的妖精弓手,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是的、但是──……”
“呣……”妖精弓手的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一般小小地闪烁了一下,然后直直地将自己的身子向前探去。
“什么啊,不满吗?”
“啊,不,不是的。”
女神官急忙挥了挥手。
并非如此。不是那样的。
“我,那个……让哥布林──……”
──逃走了。
那天晚上,她为了救出来不及逃走,被卷进来的新人冒险者们而行动起来。
那就只是和消灭哥布林似是而非的东西罢了。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从到现在为止的这副狼狈样子来看,有没有得到教训我也不清楚──……。
“我说啊。”
“啊!?”
啪的一声。陷入消沉的女神官的鼻尖(原文:出鼻,指身体突出部分),差点就如同字面意思一样被打歪了。妖精弓手的嫩白纤细的手指,毫不留情地弹了一下女神官的鼻子(原文:鼻,就是字面意思。)
“你又不是欧尔克博格好吗?”
“……好的。”
摸着一跳一跳地疼痛着的鼻尖,生理性的眼泪从眼睛里渗出来,女神官不由得抬起眼睛向上看着她。
妖精弓手气势凌人地挺起薄薄的胸脯来,充满自信地这样说道。
“再说,是那个人有点奇怪吧。”
很奇怪吧。
妖精弓手挥动着双手在空中描绘着什么。
“还说什么哥布林没有放火是因为‘他们没有找到操纵火焰的战术’之类的。”
其他的,还有很多很多。
放火、放毒、崩塌、挖洞、注水。真是够了。妖精弓手一脸怒意。
真是够了,欧尔克博格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所以。
“还是不要把自己和会考虑这种蠢事的家伙相比比较好。”她这么说着,“大家都有不同的想法,都有不同的风格,正因为如此这个世界才这么多彩啊。”
你是你,他是他。各人都有自己的冒险。在妖精弓手的眼里,世间之理却是出乎意料的单纯。
女神官不由得呆呆地看着她。微风沙沙地吹过,长耳朵温和地摇晃着。
──是吗。
一年之间,女神官一直是,跟着哥布林杀手还有其他的同伴一起行动。然后这次,晋升的认可。
不是因为消灭了哥布林。而是因为顺利地让冒险者们平安归来。
就是这样被评价了的。
──我的话,这样就很好了。
突然,心里好像有什么感情牢牢地扎根于彼。
──大概以后也一定,会跟着那个人辗转各地吧。
但,我觉得这样就好。
忽然一阵拂过来的微风吹起发丝,女神官用手轻轻按住神官帽。“好!”看着她这副样子的妖精弓手,好像什么是满足似了地说着,一边用力点头。
“那,就帮你庆祝一下?午饭就我请客吧,要吃什么好呢?”
“诶,啊,这样好吗?嗯,那就……”
要吃些什么呢?该怎么选择呢?只因如此,心就地砰砰直跳起来。好不容易呢,嗯。吃点什么好东西,神明也不会发怒的吧。
“这么说来,欧尔克博格呢?”
“啊,是的。”
女神官对着她露出了如花朵绽放般的微笑,像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一样轻轻地说道。
“去年,是让给我了──……所以现在,就不客气了,是吧?”
§
街道的入口──从行会的正旁边的那里穿过门去,片刻之
间就能到达街道的地方。奇妙的组合的两人,正朝着自己的目的地前进。
一个人戴着廉价头盔,身穿脏污的皮革铠甲──是哥布林杀手。而另一个人则是披着长袍,拿着法杖的红发少年。
从少年肩膀上挂着行李这点来看,旅装一目了然。
“我要去游历世界,来提高自己的本领。”
被告知的哥布林杀手、是吗、只是这样地点了点头。
“你不回巫师学院吗?”
“嗯,啊……,虽然我也想回去,把那些将姐姐当作傻瓜的家伙狠狠地挫一顿,我是这么想的,但是。”
挠了挠脸颊的红发少年,像是如释重担一样轻轻地耸了耸肩膀。
“大概就算我做了什么,他们还都是一样蠢吧,嘛,就算了吧。”
“……”
“感觉一辈子都会这样。”
“是啊。”
少年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无感情地晃着头盔的哥布林杀手。
肮脏的铁盔。里面会是什么表情呢,我完全不了解。这个让人可怖的、身着寒碜的、偏执的要彻底地杀光哥布林的,奇怪的男人。
完全不能说这是个正常的冒险者。
“我,还是不喜欢,你的作为。”
“是吗。”
这么说着,他的反应却还是一成不变的淡然,但少年却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明明自己如此偏执、顽固、叛逆。但是这个男人却并没有生气。
这不就像是在反抗大人的孩子吗,我。
“然后,所以,我考虑了很多。”
今后的事、以前的事、姐姐的事、热情的大家。
自己造成的失败、自己带来的成功。
然后,想变成什么。
“要是变得像你一样,真是太讨厌了,绝对不干。我要──”
对,我要。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挺起胸来,坦荡郑重地宣告。
“我要成为屠龙者。”
这句话像是那种就算连孩子们听到都会笑出声的、廉价的、虚无的幻梦。这是谁都──哪怕是没有成为过冒险者,也会想象一次的很平凡的愿望。不可能没有人这么想过。
屠龙,最强怪物的龙。
哥布林杀手,果然还是只点了点头,说了句“是吗”。
“那么,我也跟着去吧!”
从旁边突然传来开朗明亮的声音,一个少女轻盈地飞奔了出来。容易活动的轻装铠甲,剑与盾牌。是同样准备好行装的圃人少女。
应该说隐形不愧是圃人的拿手好戏吗,她的突然登场让红发少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什、你在干什么啊?!”
“白瓷等级的咒术使,一个人旅行之类的不是超危险吗?”
“……你也不是白瓷等级的战士吗?而且还是女的。”
“对对,所以很危险啊!”
“我打算一个人去旅行啊!”
“还真是奇遇呢,我也是。”
你说到这里她就这么说。你说到那里她又那么说。能让拥有三寸不烂之舌的圃人败下阵来的人,毕竟还是不多。
“啊啊,够了,所以说圃人真是……!”
少年焦躁地挠着头,那个时候。突然发生了一件让他们两人都僵在原地的事情。
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一样,他和她不由自主地同时把脸转向在场的第三个人。
真的是细微到了几乎听不见,那是──……。
“──────”
一阵极低极低的笑声。
像是空无的、锈蚀的、而且已经有好几年未使用之久的门打开时发出的笑声。
哥布林杀手在笑。
抬高了声音,继续笑着。
“如果,见到一个自称是‘忍者’的圃人,就报上我的名字。”
如果那个顽固偏执、反复善变的老圃人,还记得照顾过的孩子的名字的话──……。
“稍微被你关照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被这样说了的少年,搔起了脸颊。
“记住了,我会这样传达的。”
少年微微笑了笑。他的表情似乎就像是把拔出的剑纳回剑鞘一样锋芒俱敛。
啊啊,已经,没办法了呐。与同伴一起旅行就是世间之理啊。
少年向少女点点头。
“那,走吧?……两个人。”
“嗯!”
少女笑着点头,那表情简直就像盛开的向日葵一样灿烂。
“再见咯,哥布林杀手先生!”
“啊啊。”
两名少年少女──不,冒险家们,抬起一只手,英姿飒爽地迈出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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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边担着行李走在路上,一边互相打闹嘻笑着。
并不是说和他们关系好的原因。哥布林杀手这样想着。从现在开始。无论是友情还是信赖,抑或是其他什么。无论是好是坏。
自己的言语,是否能帮助两人?哥布林杀手也无法断定。无论怎么说,虽然是那个老爷子。但是,也不知道这是对他们旅途的帮助还是困扰。就是这样的担心。
哥布林杀手只是在铁盔里面微微地眯起眼睛,慢慢地转过身来。静静地,像往常一样走出去。
从今以后,要做的事情也没有任何变化。明天他也会继续杀哥布林吧。
后天也是,大后天也是。以后,也是。
无论是休息,还是训练,或是装备的购入,都完全是为了杀哥布林而为。
要问为什么──他,即是哥布林杀手。
“结束了?”
他停下的地方,是朝着牧场方向的岔路口。
在小树的树根下、投过树叶洒下来的阳光中,悠然自得地伫立在那里的青梅竹马的身影赫然于此。
“啊啊。”
他这么回答,她一下子离开了树干,站到他旁边。一起回去吧。虽然没有说这句话,但彼此都心照不宣。
和晃晃悠悠地走过来的她并行在一起,他慢慢地放缓了步调。注意着既不会走在她前头。也不会落在她后头。
“他们,好像要出去旅行。”
“这样啊。”
“啊啊。”
“……池子,枯了?”
“啊啊。”
他说完后,稍稍思考了一下,然后又开口说下去。
“……抱歉。”
“……”
那件事的话题,就此结束。
她什么也没说。他什么也没说。
在村子旧址上建造训练场,也开始正式运行了。他也已经把袭击了训练场的哥布林彻底清除了。因为他把水引入了坑道,整个地基都变得松松垮垮。要再在那个池塘的周围建些什么东西,也变得十分困难了。
什么也──一切都。
天空湛蓝、树叶繁茂、草木随风、骄阳逼汗。
经过街道,从返回城镇途中的岔路口,再到牧场去的路。要想表达自己的想法的话这条路显得实在太短,但没有连通心意的话这条路又显得太过漫长。
“呐……”
突然,她小跑到哥布林杀手前面。然后把双手缠在背后,转身倒着走起来。
“总觉得,你挺高兴的呢。”
“……是吗。”
他不置可否地低声念到。这还真是意想不到的事。
“能看出来吗?”
“看不出来才怪吧?”
“……是吗。”
她直率地说着,一脸得意地挺起丰满的胸部。
“你的事情,我可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哦。”
煞有其事的口调。
从那时一起在平原上奔跑开始就一直不变,愉快轻松的样子。
“是,发生什么好事了?”
“……啊啊。”
哥布林杀手点了点头。然后回首望去。
蔚蓝天空下延伸的街道,在那个彼方还能依稀看见,那渐行渐远的两个人的影子。
总有一天──或许是明天、明年、十年、百年。也许就会有传颂着屠龙的红发魔法师的武勋的故事也说不定。也许两人成为屠龙者(Dragon Slayer)的伟绩,成为传说的那一天会到来也说不定。
不可能的事。孩子般的梦想。
这样说的话,什么都会变得简单起来吧
但是,如果。
如果真的,总有一天变成如此的话,那实在是──……。
“太好了。”
是吗,伴着脸颊放松了下来喃喃的牧牛妹,他慢慢地走向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