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 第一年 第1章『出身与经验与邂逅〈Lifepath〉』

姐姐变得不再是姐姐后,过了三天。于是他决定行动。

姐姐叫他绝对不可以离开这里,可是那个姐姐不再是姐姐了。

打个比方,被切开的肉跟活生生的牛,能够划上等号吗?香肠跟猪也一样。

鸡蛋不等同于小鸡。小鸡不等同于鸡。鸡不等同于肉,也不等同于鸡蛋。

他 ── 刚满十岁的他,用手肘撑着身体,从地板缝隙间爬出来。

沾满粪尿的裤子黏黏的,很痒,但不至于无法忍受。

比起这个,紧绷的关节又硬又痛,要努力不让地板发出声响更加痛苦。

幸好那些家伙好像跑到其他地方闹了,可是多小心一点也没有坏处。

他学过人类在任何情况下肚子都会饿,神奇的是,他现在一点都不饿。

是因为他把泥土塞进口中,以免肚子因为闻到亲人烤熟的气味叫出来吗?

这附近的泥土可以吃,闹饥荒的时候就吃土 ── 是姐姐教他的。

反而是喉咙干得跟在大热天大玩过一场似的,头也痛得不得了。

痛到他怀疑是不是有人配合心跳规律在敲他的太阳穴。

他没有确认房间的状况,在地板上爬行,前往厨房。

锅子被翻过来了,菜刀被拿走了。水瓶也破了,不过底部没事。

他跟狗一样把头塞进破掉一半的水瓶中,拼命灌水滋润喉咙,喘了口气。

普通的水这么美味的话,他就不会硬要姐姐帮他做砂糖水了。

他终于坐到地上,连嘴巴都没擦,环视家中。

柜子碎掉,里面统统被搜括过,姐姐的衣服被扯出来,散落一地。

其中还有他在姐姐生日时送的缎带。上面印着脚印。

装饰在墙上的父亲的弓断成两半,母亲的药袋被撕了开来,扔在旁边。

── 爸妈是什么时候走的?

他试图回想双亲的面容,却跟平常一样,脑中只浮现模糊的脸。

听说猎兵〈Ranger〉父亲和药师母亲,在他懂事前就因为传染病而亡。

想帮大家治疗的母亲染上疾病,去山中找能补充精力的食物的父亲,结果也病倒了。

之后就是由姐姐扶养他长大。

姐姐的下场,他看到了最后。

他用手撑着被砍得破破烂烂的床,缓缓起身。

房间乱成一团,被泥巴、血迹跟黏答答的什么东西弄得满是脏污。

他觉得不对劲。为什么呢?他歪过头,然后立刻明白。

这里已经不是他的家。家不再是家了。

他翻出藏在床下的宝箱。盖子破掉,里面被彻底翻过。

跟住在隔壁的那孩子一起玩时拿到的漂亮石头、她塞给自己的押花、拿来当剑刚刚好的木棒。

统统被踩得稀巴烂、被夺走,永远失去了。

他在箱子里搜来搜去,以为自己抓住了父亲的短刀。

刀柄是鹫头形的短刀。姐姐说那是父亲的遗物,将短刀托付给他。

但他抓住的短刀如今只剩刀鞘,他将刀鞘扔回箱中。

他迈出步伐,准备走到外面时,踩到了什么东西。

是姐姐的钱包。平凡无奇的皮袋。不过上面绣着花的图案。

拿起钱包,里面的金币发出细微碰撞声。

他拉长绳子挂在脖子上,把钱包收进衣服底下。

然后用腰带压住钱包,避免发出声音。

偷偷从门缝间窥探室外,确认没看见那些家伙,走出家门。

天空是一片污浊的红色。分不清是早上还是黄昏。

影子伸得长长的,他运用玩踩影子的诀窍贴在墙壁上,藏住自己的影子。

他慢慢沿墙壁移动,瞄向隔壁的房子。结果根本没有看的必要。

隔壁家的树上 ── 本来挂着秋千玩的地方,现在吊着一对夫妇。

这三天以来能从地板下看见的东西,除了姐姐外就只有这个。

不过那东西早已不成人形,因此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 不知道那孩子怎么了。

他不经意地这么想,烦恼了一下该不该去找她,立刻意识到不用花时间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她回来了,照理说会坐马车回来,应该看得见马车的残骸。

既然没看见,代表马车没有回来。

代表大家发现这个村庄遭到哥布林袭击。

发现了,然后没有任何人来。

远方传来热闹的鼓声。营火燃烧的声音。煮饭的声音。

他握紧拳头,咬住下唇。

无论拳头握得再紧,牙齿咬得再用力,都没有流出血来。

这令他非常不甘。

假如那些家伙知道自己现在的感受,肯定只会嗤之以鼻。

仅此而已。袭击下一座村落时,他们八成会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 去镇上吧。

他从未离开村子过。也不知道城镇离这里有多远。不知道走路能不能到。

可是,只有这个选择。

身体忽然晃了下,跪倒在地。看来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 不过,他还是继续向前。

在地上爬行,身体慢慢开始朝街道上移动。

他毫不在意手肘、膝盖被沙子磨破,不断向前爬。

在路上、草丛中、前几天才走过的地方,不断向前爬。

去街道上。经由街道前往城镇吧。等到了那里 ── 等到了那里,然后呢?

他将突然浮现脑海的无谓问题抛到脑后,匍匐前进。

经过一段漫长的时间。

周围逐渐变暗,表示刚才看见的红色天空是夕阳吧。

他没有从泥土地上抬起头,灿烂的星星及双月正挂在头顶绽放光芒。

快爬到村边的栅栏了。之前他偷偷跟那孩子一起跑到那边,结果被姐姐骂了一顿。

穿过栅栏,就是村外。

遇到这种状况,他才第一次离开村庄。

「GROBB……!」

「GOOBRRB!GRO!」

然而,事情没有那么容易。

是那些家伙。

体型跟他相去不远,差不多和隔壁村的恶霸小孩一样,但内在更加恶劣。

那些家伙干了什么好事,他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

也知道理应穿着跟破布一样的衣服的那些家伙,为什么现在身上缠着光鲜亮丽的布。

他们手拿长枪,邋遢地靠在栅栏上。

他知道那是哨兵。因为他看过大人们会轮流在村庄入口看守。

有其他路线可以出去吗?他思考着。脑袋一团乱,无法整理思绪。

尽管有几条玩游戏时发现的路线,他不觉得那里会没有那些家伙看守。

他屏息藏在草丛中,那些家伙目露凶光的眼睛突然望向这里。

── 他们看见了。

现在,他知道那些家伙在黑暗中也能视物。不过没意义了。

他用右手握紧石头。站起身。举起手。扔出石头。

就算是晚上,也有月光及星光可供照明。石头在空中划出抛物线,飞得远远的。

「GOBORR!?」

惨叫声传来,某种东西被砸烂的声音响起。

倒在地上的家伙喷出鼻血,痛得滚来滚去,按着脸号啕大哭。

他驱使颤抖不已的双腿,捡起另一颗石头冲出去。

「GOOBRBRRB!」

本来在嘲笑同伴的家伙见状,拿起长枪刺向他。

他知道来不及。他心想我才不管那么多。

另一只家伙气得嘎嘎大吼,拿着枪站起来。

他心想吃屎去吧。用力握紧石头。

已经生锈的枪尖逼近,他知道自己肯定完了。

只不过,他不知道自己是会当场丧命,还是会拖好几天 ──「 ── 原来如此。」

这时,一阵风从西边吹来。

一阵将夜晚的寒意带过来的冷风。

发生了什么事,他一头雾水。

回过神时,听见像笛声的咻咻声。

面前那只家伙的头飞了出去,发出喷出鲜血的声音。

他用袖口擦掉溅到脸上的暗红色血液。

会骂他这么做很不雅的姐姐,已经不在了。

「这个小鬼挺有毅力的嘛。」

他觉得自己当时看到的,是个脸上充满皱纹、其貌不扬的圃人老翁。

才刚这么想,头部就传来一阵闷痛,将他的意识打落黑暗。

醒来后过了好一段时间,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被打晕的。

── 他的生命还没走到尽头。

§

一座村庄在哥布林手下灭亡。

整起事件都只被记录为报告书上的数字,听说国王连村庄的名字都不知道。

就连天上诸神,恐怕也一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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