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接下来仰卧起坐五百下后,再做一百下伏地挺身试试。」
听到面带笑容的恶鬼教练安倍晴明这么说,天神后忍不住发出了哀号。
「别……别开玩笑了!我刚刚才做过屈膝起立一千下吧!?之前还做了单杠引体向上一百回!你打算杀了我吗!?」
「才这么点程度,您怎么就说出不争气的话啊。又不是病弱的深闺大小姐。」
「…………」
在晴明难以理解的健康标准之下,后合理的意见被驳回了。
——早餐之后。
后接到晴明的召唤:「请到下鸭神社(注2)来。要开始暗皇候补的修行罗!」心不甘情不愿地抵达后,晴明一如往常笑脸迎人——但是后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接着马上就开始号称「轻松地暖身一下」的运动——单杠引体向上一百回。
——连这种程度都能归类为「轻松」的晴明,实在太恐怖了。
「……我啊,空手道也有二段,几乎每天都到道场练习,照理来讲撑得住正常的训练量,但……」
「哎呀哎呀,那样的话,这点程度也不过只是暖身罢了,不是吗?」
「只是暖身而已!?」
后不自觉地大吼,晴明则以和内心完全相反、爽朗过头的肯定笑容回答:
「是的。」
「那已经超越人类的极限了啦!」
后狠狠地嘘他一顿。
然而晴明说了「嗯——」便陷入沉思,还从口袋里掏出易开罐甜酒(注3)喝了起来。
不论什么时候看到,那幅画面部让后感到一阵反胃。
「……我一直都觉得不可思议,晴明的口袋难道通向四次元吗?」
「真是的,您在说什么啊?这只是个普通的口袋而已,就算你敲它,饼干也不会变多喔(注4)。」
晴明分明是暗世界的人,却精通表世界文化——只是不晓得为什么,那些知识都带了点过时的味道。
「因为,你不是一直一直从里头掏出甜酒罐嘛。话说回来,你喝那么多没问题吗?会对健康造成影响吧?」
「我非常健康喔。……基本上我算是脑力劳动者,相当需要糖分嘛。」
那也该有个限度吧——后虽想这么说,但晓得讲了也没用,于是闭嘴继续做仰卧起坐。
「……喂,晴明。」
「四十五、四十六——什么事?」
「——我们两个穿成这样认真做运动,你不觉得奇怪吗?」
「会吗?」
后虽然脱掉上衣,只穿一件背心,脚上却还穿着靴子。
晴明则身穿诡异的长大衣。
(其实——路过的人们,几乎都往这里看呀。)
如果往这边看的都是女孩子,后相信一定是因为看晴明看得入迷。
但就连骑着脚踏车的老爷爷也一脸稀奇地看过来,应该就不是因为晴明的关系了。大概……不,肯定不是。
完全无视后的心情,晴明稍微看了看四周。
但不是看人群,而是望向森林。
「虽然当地民众出出入入,但下鸭神社真不愧是一等一的圣域,还是充满着良善的气场呢。」
「现在的我,只觉得这里是地狱的入口。」
「这么说会遭天谴喔。」
还不都是因为你——后想反驳却没有力气。
后为了分散注意力,想说来思考些其他事情好了,便倾听周围各式各样的声音,但脑中突然浮现了甘雨的笑容。
「……甘雨他们……呢?」
「二百九十七、二百九十八——怎么了?他们在喔。」
「咦?……在哪?」
「他们是式神——虽然可以保持人形,不过拥有自己的灵魂——有着各自的任务,应该是正忙于工作吧。」
甘雨的任务——不就是保护自己吗?
后感到疑惑,瞄了一圈四周的森林。
「甘雨的任务——是保护我吧?这样的话,是在附近守护着我……吗?」
一边做仰卧起坐,还要一边顺畅地说话,实在太过困难。不过,面对如此辛苦的后,晴明爽快地回答:
「不,他今天去参加足球比赛了。」
「把足球看得比我还重要!?他明明就是式神!?」
后大吃一惊,因而消耗了无意义的能量——导致全身都快散了。但晴明依然事不关己地答道:
「甘雨虽是式神,但也还是学生嘛。不让他好好受教育是不行的。」
「……我不是很了解式神啦……不过他们也需要上学吗?」
「天晓得。」
「——」
超想扁他的。
天下第一的阴阳师安倍晴明,居然给出这种答案!
「——只要后少爷碰上攸关生命的危险,他就会出现罗,所以请您安心地认真修行吧。三百零六、三百零七……再两百次就好了喔。」
「……我没那个心情,腹部也使不上力了……」
后自暴自弃地回答,晴明却彻底无视他的抱怨。
因为他就是这种阴险的男人,后也只能在心中狠狠地大骂(要是说出口的话,恐怕会被晴明十倍奉还。最重要的是,后已经累了),静静地继续仰卧起坐。
——最后,好不容易结束了。正当后瘫在地上时……
「来,开始伏地挺身吧。」
虐待狂面带微笑,毫不迟疑地开口。
「不可能。」
后直截了当地拒绝。
「为什么?您想要更严苛的特训吗?」
「你是打算杀了我吗?」
虽然晓得他是开玩笑的,但后还是顺口反驳了——唉,更添疲劳。和晴明说话,也是十分艰困的(精神上)锻链啊。
后拼命以眼神表示自己已经不行了,晴明才放弃般地叹了口气:
「真拿您没办法呢……算了,今天是第一天修行,我规划的已经是减量许多的宽松训练了。」
(真的假的!?)听见晴明的咕哝,后真的想逃跑了——虽然知道逃也没用。
「……够了,我已经什么都不想做了,只想在这里这样滚来滚去。」
后在满是枯叶与砂砾的参道(注5)上摊成大字形,感觉真舒服。连路过行人的目光都不放在心上了。
「会被小马车(注6)踩过喔。」
「小马车今天没开啦。」
况且,后也不是躺在道路正中间,而是在路旁的角落。
(像这样躺下——就感觉昨天的事像骗人的一样。)
若真是骗人的,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后如此感叹的同时,晴明只是耸耸肩说:
「您这么做,也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伏地挺身之后,先来点轻松的运动吧。」
不晓得晴明的轻松标准是什么,后充满戒心地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去慢跑吧。」
「……请问您希望我跑多远?」
由于后难以理解晴明(的标准),害怕得不自觉用上了敬语。
「绕神社境内——幸好参道两旁是原始森林『红之森』(注7),就在这美丽的景色中,愉快地奔跑吧。跑个五十圈就好。」
「哪办得到啊——!」
后所去的道场,训练相当严格,但也达不到晴明这种程度。
「啊,不满意吗?那么,就从下鸭神社到上贺茂神社,来回三十次吧?」
「会死人的!」
两个神社之间的直线距离大约三公里。
但是,来回三十次的话,可是会超过一百八十公里。
「真是的,这也不要那也不要,您这么软弱懒散叫我该怎么办才好呢?这样的话,不论花多少时间,您也不可能赢过主神言喔。」
「————」
晴明的抱怨,激起了后的动力——他原本就是个不服输的人。
「知道啦!我去跑就是了。沿着红之森内的散步道跑就行了吧?」
「是的。这段时间呢,我会在神社内部的净手亭茶屋休息一会儿。」
「…………」
这么说来,外婆提过那间店的酱油丸子(注8)很有名,甚至还每年进奉给下鸭神社,拥有悠久的历史。
(在我拼死跑步的同时,这男人竟然……他究竟有多爱虐待人啊……)
是要后以这份怒气为动力吗?
后不禁认真思考起这种可能性。
「——总之,我先走了。跑完的时候会打手机跟你讲的。」
「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监视』您的。」
晴明喝完一罐甜酒,自口袋中拿出纸偶,放在掌上吹口气——
「呜哇……!变成人了……!?」
纸偶渐渐膨胀变大。不一会儿,后眼前就出现一位穿着运动服的肌肉男。
「这是式神喔。不过,和甘雨他们不一样,我没有为他放入灵魂,因此他没有自己的意志,当然也不会讲话,只能充当担任我的『眼睛』。他会一路陪伴后少爷跑步。」
「…………」
班上女同学看的漫
画中,安倍晴明放出的式神个个都是俊男美女,而且还穿着平安时代的服装。
——至少不会是眼前这种大叔,也不会穿着运动服。
「这样才符合时代需求嘛。不过,后少爷想要穿着平安时代服装的人陪您,我也可以做出来喔。」
「我才不要,那样会被误以为是什么奇怪的活动。」
穿着平安时代服装的慢跑者,怎样看都很怪吧!
这么说来,确实是穿着运动服的大叔要合适得多。后莫可奈何地开始跑步(身后带着大叔式神)。
有人陪着跑,效果真的比较好。
两个人一起慢跑,旁人就不会露出奇怪的表情——话说回来,先前一直被众人注目,恐怕就是因为晴明在一旁吧。
「可恶……这种程度的距离,原本没问题的……!」
要是平时的后,跑五十圈也没问题,但之前已经做了一堆运动……
再进行这样的运动量,果然还是太吃力了。
「可恶——!我对自己的体力可是很有自信的!暗世界的人,难道每个人体能都这么好吗?」
后虽然愤愤不平地发着牢骚,还是沿着原始树林的步道专心跑步。即使后一直嘟嘟嚷嚷地抱怨,大叔果然如晴明所说的,毫无反应。
「没有那种事喔。虽然晴明体力也不差,但那只是因为我们比较特别。」
「咦?」
人声响起的同时,四周路人、观光客与慢跑者的身影都消失了。
后吓了一跳,停下脚步。
感觉那话音,是从一旁流过的御手洗川传来的——
「……谁?是我聼错了吗……?」
疑惑的后,突然惊觉——
莫非……
「真过分啊,我们明明打从一出生就认识了,你可不要说忘了我的声音喔。」
「瑞……瑞宫!?」
「辛苦了,后。你很努力呢。」
后心头一震。
坐在御手洗川旁的岩石上,以笑容面对后的,正是他的童年玩伴,瑞宫。
——瑞宫昨天才刚表明想除掉后,甚至还说只要是为了主神言,连养育自己长大的凡人父母也能毫不犹豫地杀死。两人正处于这种尴尬的状况下。
「从一早开始就辛苦了呢。晴明的特训很严苛,就算后因为空手道训练,已经很习惯高强度的运动了,但你看起来还是很难过,不要紧吧?」
「还好啦……哈哈哈……」
「是因为运动过度贫血了吗?脸色很差呢……我带饮料来慰劳你了,喝吧?」
瑞宫的态度仿佛昨天的事完全没发生过一般,这样反而更让后害怕。
凝视着瑞宫递出的不锈钢水壶,后实在没有勇气接过来。
「……里头,没有下毒吧……?」
「后也真是的,希望你不要怀疑童年玩伴喔。」
「可……可是你……」
后正想说,昨天才刚发生那种大事……
却被瑞宫满脸笑容地打断了。
「言大人说想要亲手杀掉后。所以,我总不可能僭越吧?」
「————」
要是没问就好了。后沉痛地想。
看到(心理上)大退了几步的后,瑞宫面带微笑继续说:
「我所能做的,就只有逮住活生生的后,带到言大人面前这样而已喔。了解吗?」
「了解什么的,就算你要我回答我也……!」
就常识来讲,不可能回答「了解」的吧!
(我真的有办法控制,足以与这些人相抗衡的能力吗!?)
后一点自信也没有。
瑞宫比守护自己的式神要强得多,言的实力又远远胜过瑞宫,后甚至得锻链到和言并驾齐驱,不,是强过他才行。
——在一个月之内。
(不然,我不但性命不保,还只能到暗世界变成式神。这样下去,我也没办法保护言了……)
后不想变成那样。
因此,才会这么努力。
「比起晴明的特训,总觉得由我来教会比较付效率呢。欸~~哥哥,只要你开口,不论什么时候我都可以协助哥哥修行的啊。」
「咦?」
后只专注于瑞宫,没有注意到言何时出现在自己身旁。
言的脸上露出单纯、且肯定只会在后面前展现的天真笑容。
「言!?」
「我感觉到哥哥的气息出现在下鸭神社境内,于是就过来了。一天不见了呢,哥哥。」
「唔……就算是那样吧。虽非本意,但我们兄弟还是处于敌对立场,我应该不能接受言的协助,不是吗?」
「这样吗?我觉得没问题啊。在哥哥身边的时光总令我感到十分愉快呢。」
言说的是真心话。
因为——除了后以外,言没有其他可以信赖的人。
后也清楚这点。
所以,后才会为了言,决定接受暗皇继承人的地位。
——虽然那么做的结果是,言与其支持者(包括瑞宫)都想取走后的命。
(如果能快点解除敌对关系,以普通兄弟的身分相处就好了。)
这是后最重要的目标。
(但是,光是晴明所谓的简单修行就已经快要了我的命啊!前途一片黑暗嘛!)
后深感不安。
「……能力有稍微提高一点吗?言大人的兄长。」
这位又是几时出现的啊?法国洋娃娃般的少女——名为前鬼楔——以冷静的语气提问。
虽是孩子,但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魄力——虽然可能是因为她漂亮到令人难以亲近的缘故。
「要是一天就可以提高能力的话,我们也不用那么辛苦罗,楔。」
「啊啊……也是呢。」
楔高雅地对瑞宫点了点头。
「毕竟连你的爱徒玄武水终,也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能达到现在的水准嘛。」
「欸!?」
听见瑞宫冲击性的发言,后忍不住大喊出声。觉得自己该不会听错了吧。
「……欸?水终是……这位大小姐的……?咦?咦?」
「请不要叫我大小姐,昨天也说过了吧?我叫楔,前鬼楔。」
「水终是……前鬼楔小姐的……什么?」
「是弟子喔。她是前鬼楔最优秀的徒弟。」
听见瑞宫的肯定回应,后完全说不出话了。
她不论怎么看,都像是十几岁左右的孩子。
没想到她竟然是看来二十二岁左右的玄武水终的师父(后不敢直接问水终的年纪,感觉问了就会发生恐怖的事)。
后瞪大了眼睛盯着她美丽的脸庞,身旁的言又补充道:
「不只这样喔,哥哥。前鬼楔还是晴明手下式神之一,朱雀华的妹妹。」
「啥——!?她是那个超花俏男公关的妹妹?」
「还有,虽说只是形式上——她和瑞宫还是夫妻喔。后鬼瑞宫与前鬼楔是伴侣关系。」
「夫妻!?」
后已经不晓得该从哪里开始问起才好了。
眼前堆满了令人错愕的事实。
加上之前因为晴明的魔鬼训练消耗了许多体力,让后现在更感疲惫——腿都软了。
「我……我都不晓得……瑞宫,竟然是罗莉控……」
「不是的。言大人也说『只是形式上』了吧。每一代继承此地位的人,一出生就处于这种立场了。」
「啊,这样啊……」
也就是说,像指腹为婚那样吗——后不了解,但也没力气去弄明白。
就算只是因为这种理由,后却不知怎地,有种被超前的感觉。这是出于少年悲哀的天性吧。
「言大人的兄长。」
在后绞尽脑汁思考的同时,楔对他开口:
「像这种无法理解何谓感性的怪异男人,依我的意志是绝不可能选他为夫的……希望您不要有奇怪的误解。」
「后,我对于平心静气想杀掉亲生哥哥的霸道女孩,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喔。我对言大人是很专情的,明白吧?」
「……专情这说法,太引人遐想了,还是不要用比较好……」
后无力了。
但至少,可以确定这两人之间一丁点爱意也没有。
「不过……为什么明明身为兄妹、师徒,却还处于敌对立场呢?」
后问出突然想到的疑惑。
「哥哥,那是因为……!?」
言以温柔的笑容与语气正要作答时,气氛瞬间紧绷了。
后也不自觉地倒抽了口气。
——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