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叹的撒拉布列特马
如果真相被发现的话,那个人就会离我而去啊!
我该怎么办?一想到那个人的事,我的心就紧紧地揪在一块儿。
克莉丝和夏洛克离开奥佛西地昂斯宅邸的时候,已经是日落时刻了。夕照余晖的火红与向晚夜空的靛蓝微妙地交融着,将一整片天空染成了紫色;平缓的山丘地到了夜晚就只剩黑色的线条,而车子便沿着这条线向前进。
「你还真是沉默寡言呀!克莉丝,你在想什么?」
夏洛克对坐在副驾驶座默不吭声的克莉丝问道。
「没在想什么呀!」
「你总是表现出一副没在想什么的样子。那我们换个话题好了,你究竟发现了什么?刚刚你要说的是什么?芙萝蕾丝小姐……可能……?」
夏洛克故意模仿克莉丝的声音说话,像是故意要逗弄克莉丝,语气却又十分认真。
克莉丝望着窗外幽幽地说:
「如果真相被发现的话,那个人就会离我而去啊!」
「你在说什么?」
「这是芙萝蕾丝小姐对我说的话。请您不要去问芙萝蕾丝小姐,也不要对哈克尼尔公爵或公爵夫人说这件事,连爱丽丝也不要说,我想应该……可以跟伊恩医师说。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些。」
「可以跟伊恩说啊……」
夏洛克心里某个地方一沉,继续开着车。
有好长一段时间克莉丝都是任凭身体随着车子的颠簸摇动,突然,她发现周遭是从未看过的街景。
从奥佛西地昂斯宅邸开车到丽浮山庄大约要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仔细想想,早就应该要到了……
「夏洛克先生,您要去哪里?」
「丽浮山庄的北部,北境山庄。那地方的交通比车站前更糟糕,但是也因为这样,那是个有趣的娱乐好地方。机会难得,我请你吃晚餐。」
克莉丝在车子里一副急得跳脚的样子。他竟然说要去夜晚的北境山庄!
「不行——不行!我一点也不饿!」
听到克莉丝因紧张而颤抖的声音变得很怪异,夏洛克不禁偷笑着;但是对克莉丝而言,她根本笑不出来,她紧握住放在膝上的双手。
「我看你是司康饼吃太多了,不要那么固执嘛!我又不是要带你去什么一流的高级餐厅,只是想带你去吃一家很好吃的烤牛肉店而已呀!」
路旁的煤气灯开始点燃。夏洛克将手往前轻轻一按。车灯随即亮起,因灯光过于强烈,克莉丝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这样不好,夏洛克先生。」
「你用不着顾虑潘蜜拉。」
「不是的。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会有损您的地位……」
两人顿时陷入一阵沉默。夏洛克叹了长长一口气,接着在下一个转角处打了个弯。
芙萝蕾丝眺望着天色逐渐昏暗的窗外,仙后就站在那儿。大家都说是因为过去对仙后太放任了,才会导致现在仙后变成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公爵也因而得到了不好的评价。然而,仙后站在以晚霞为背景的天空下,美得像幅画似地。
以前公爵喜欢在这座山丘上召集喜欢马的贵族、男孩子们举办赛马大会,那时芙萝蕾丝是注目的焦点,不论要去哪里、要和谁一起去,大家全都宠爱着她、任由她去,她和伊恩、安迪也因此而结缘。
「爱丽丝——」
芙萝蕾丝没有打开手上的画册,只是呆呆地望着傍晚的天空,然后,开口轻唤着她最忠实的侍女。
「伊恩医师去了哪里呀?这几天仙后都一直待在那边呢!」
「就和往常一样啊!总是如此平和又幸福的景像。」
爱丽丝一边换着花瓶里的花一边说道,而芙萝蕾丝并没有回应她的话。
「仙后……我这样做是不是害了仙后呢?仙后它是匹赛马,本来应该去更多地方比赛、受到大家宠爱、获得众人赞美的呀!仙后……它现在是不是不幸福呢?因为我的关系,使得安迪也……」
「伊恩医师是不是对您说了些什么呀?」
爱丽丝挨着床边的椅子坐了下来,伴随着衣服摩擦的声音,飘来一股爱丽丝身上才有的香味。
「我不是说过吗!伊恩医师根本一点都不了解上流社会的事。那个裁缝屋的人也是呀!我
是四处工作以后才慢慢地一点一滴了解的。社交圈是多么地丑陋呀!每个人都满嘴谎言,出
席赛马大会也不是因为发自内心喜欢骑马,而是为了出人头地和炫耀才去骑马的,那只是为
了自己的虚荣心而已,所以您千万不要把仙后的幸福和那混为一谈!」
「但是……仙后它不会说谎呀!」
芙萝蕾丝这么说道。没错!社交圈是很可怕的地方,就算打入社交圈也不会幸福的。
「芙萝蕾丝小姐不是也曾经说过不想当个洋娃娃吗?对仙后而言也是一样的啊!在这里它很自由,而且,这是同时能让芙萝蕾丝小姐幸福又能符合父母期望,唯一两全其美的方法呀!只要您一直待在这里的话……」
「安迪也这样想吗?」
「如果芙萝蕾丝小姐的脚复原了,成为社交圈的新宠儿,对安迪少爷来说,说不定会很困扰喔!很有可能会因此而解除婚约。安迪少爷总是挂心于工作的事。这也就是他为什么这么急于宣布婚约的原因。」
「可是,伊恩……伊恩他希望我的脚复元呀!」
「这是当然的啊!因为他是医生呀!这样一来他才可以放下小姐您,再接着去医治下一个病患呀!」
「那爱丽丝你呢?」
爱丽丝在淡褐色双眸的注视下,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我总是为了芙萝蕾丝小姐的幸福在祈祷喔!我不是曾说过有一个妹妹也卧病在床吗?所以芙萝蕾丝小姐的幸福就等于是我的幸福呀!」
「爱丽丝的妹妹好幸福哟!有一个这么好的姐姐。」
「……您是否有在考虑要出席晚宴呢?」
荚萝蕾丝没有回答,她在想为什么身上穿的这件睡抱会如此沉重。克莉丝汀小姐——那间裁缝屋的小姐暂时为我披上的布料轻得像羽毛,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芙萝蕾丝小姐,不可以勉强自己。只差那么一步就能不用出席了!」
爱丽丝从椅子上起身,握住芙萝蕾丝的手。她苍白的脸是为了要让自己的身材和芙萝蕾丝一样而拚命节食所造成的。
「是呀!只差那么一步。」
爱丽丝微笑着,眼睛如新月般发着光。为了我劳心劳力、凡事都为我着想的爱丽丝,她是如此努力地说着,所以交给爱丽丝就可以了……
芙萝蕾丝微微地点头。
这件睡袍未免也太过沉重了,是不是该请克莉丝汀小姐也为我做新的一件睡袍呢?
「欢迎光临……克莉丝正在工作哟!夏洛克先生。」
潘蜜拉一看到是夏洛克走进『蔷薇色』,就立即用公式化的口吻对他说道。
潘蜜拉正在接待客人,店内的收银台前有一位像是顾客的妇女,她戴着有华丽羽毛装饰的帽子,一脸严峻地站在那儿。
「工作室在哪里?」
「裁缝中请勿打扰。好不容易才决定好剪裁和花色的……所以巴恩滋夫人,就像我刚刚说的一样,真的非常抱歉,克莉丝她……巴恩滋夫人、巴恩滋夫人?」
当夏洛克面无表情地往潘蜜拉的方向看过去时,那位站在潘蜜拉面前的妇人忽然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夏洛克。
「咦!夏洛克·哈克尼尔,怎……」
自从他待过伦敦以后,已非常习惯有素未谋面的妇女做出像现在这样的反应,夏洛克平静地反问她:
「您知道我的名字?」
「是的、当然,这是当然的,哈克尼尔先生。」
站在一旁的潘蜜拉于是介绍这位紧握手帕、双唇轻颤的顾客。
「这位是巴恩滋夫人。」
「啊!失敬失敬。」
夏洛克取下帽子,轻轻点头示意。
「以前就常常听我父亲提起巴恩滋爵士,不知道这一次布朗德雷伊家的晚宴您是否会大驾光临呢?」
「会的!我们有收到邀请函。」
「我们很期待您的光临。今天也是为此而前来订制礼服吗?」
「是……为我女儿订制的。」
「那真是太可惜了,因为您穿上晚宴服的模样想必一定很美,不过,您女儿已经量完尺寸了吧,那巴恩滋夫人今天怎么还会亲自前来呢,这家店不是有一旦量完尺寸,后续的工作就全权交由裁缝师处理的条件吗?」
「是的,是这样没错。」
「因为巴思滋夫人对布料不满意。」
潘蜜拉突然插进对话。
「虽然夫人能够谅解敝店这个条件,但是却仍想更换礼服的颜色,可是,克莉丝现在正在制作其他客人的礼服,实在无法再重作。」
「不好意思,我无意探究女性礼服之事,但如果克莉丝汀小姐不在现场的话,说这些也于事无补。巴恩滋夫人,您今天白跑一趟了。」
「
嗯……但是……」
巴恩滋夫人止住了话语,打消念头似地表情看着夏洛克。
「但是今天能在这里遇见哈克尼尔准公爵,实在是非常荣幸呀!」
「我也相当荣幸!巴恩滋夫人。」
「那是谁呀?」
等到满脸通红的巴恩滋夫人离开裁缝屋后,夏洛克立即转变成粗鲁的口吻。
「我刚刚不是介绍过了吗?请不要对我们的客人无礼。」
潘蜜拉轻轻地摇了摇头,使她轻巧绑成一束的头发微微松开,接着,她有点犹豫地开口说道:
「不过呢……刚刚还是该谢谢你,多亏你,她才总算肯打道回府。都已经裁制好的礼服才来向我抱怨,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没什么,只是一般的问候而已。」
夏洛克没有先询问就直接将他的帽子和大衣挂在衣架上,并且迳自坐在店内的长椅上。
「作好后才来抱怨,成品有这么糟吗?」
「怎么可能。虽然不是很华丽,却是件很高雅又惹人怜爱的礼服哟!那件礼服的名字叫『樱桃』。看过她穿那件礼服的人,就可以感受那女孩散发出来的淡淡甜美气息。希望她本人也能意识到这一点。要喝茶吗?这可是你才有的喔!」
「好呀!到底是一件怎样的礼服呀!有机会的话,还真想看一看。」
「那麻烦你务必在巴恩滋夫人面前称赞。」
夏洛克露出了苦笑。
「你来这儿有什么事嚼?要我去帮你叫她吗?你是想知道克莉丝正在制作的礼服颜色,还有代表的涵意吧!」
「是没错……但是,也不只这样。」
「也不只这样?」
「我是为了向她道歉而来的,我想跟克莉丝说上次的事我很抱歉。那时我想请她吃饭,却被她相当巧妙地闪避掉了。」
「没想到你这么细心!」
潘蜜拉走进隔壁的房间推餐车出来;隔壁似乎是厨房。
餐车上放着装有红茶的水壶,而餐车的下层桶子里放着烧得热烫的砖块,夏洛克看到潘蜜拉正戴上手套。
这家裁缝屋里并没有暖炉,可是就算他脱掉大衣也不会觉得寒冷,大概是因为在房屋的角落里都放着装有烧热砖块的石制箱子。
潘蜜拉从白磁茶壶里倒出热茶,将热茶放在夏洛克的面前,那是一杯色泽红润宛如红蔷薇般的红茶,空气中飘散着一股香气馥郁的红茶味;夏洛克怱然问起潘蜜拉。
「你觉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呀?『……如果真相被发现的话,那个人就会离我而去啊!』……请你不要对其他人说我向你说这句话喔!」
「如果真相被发现的话,那个人就会离我而去啊……」
潘蜜拉突然停下手边的工作侧着头,然后又用火钳夹起一块大砖块。
「这个很简单啊!那女孩有喜欢的人了!而且还是暗恋。为了那个人,她拚命地想要隐藏些什么东西吧!」
「暗恋?怎么可能!芙萝蕾丝已经有未婚夫了……」
夏洛克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难受。
「不,他们之间的婚约又不是建立在爱的关系上……」
「那只不过是我的猜测而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知道呀!就算你去问克莉丝也是一样,她只不过是一个裁缝师。如果你想要知道答案的话,何不从芙萝蕾丝小姐身边去找答案呢?虽然我认为对妹妹好是一件很好的事,但是你竟然为了这件事在我们小小的裁缝屋附近转来转去,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真令人难以招架呀!克莉丝也好、你也好,这家『蔷薇色』的店员说起来还真是毫不留情。」
「虽然克莉丝也常常说我毒舌,不过请你了解,我可是很少说得这么严厉的喔!」
潘蜜拉忽然站起身,扬起了朱唇。夏洛克不禁觉得眼前这女孩的确很美丽。而且这女孩非常了解自己的美貌,还展现出那样风情万种的笑容。这个女孩真是有趣。
潘蜜拉的笑容一闪而逝,之后便立即转过身回到烧砖块的工作,在她转身的瞬间,还能从礼服的裙摆处瞄到奶油色的衬裙。
「最近有点忙碌,因此无法顾及到所有的事,还请多多见谅!克莉丝又像现在这样关在房里工作,打理店内生意的工作全都落到我头上。而且天气那么冷,当我正打算关店的时候,刚好有客人上门抱怨,再加上最近又有个鬼鬼祟祟的男子在店外徘徊。」
「鬼鬼祟祟的男子?大概是因为你太美丽了,所以有崇拜者!」
「大概吧。那家伙虽然有一次打开了店门,但是看到我又立即躲起来。那是什么态度呀!真是让人不舒服的家伙!可是我现在不想让克莉丝分心烦恼别的事情,而且布料商杰伊也会帮我们注意附近的风吹草动。」
「这样不行的,应该要和警察讲一声比较好。」
「也不可以这样子呀!说不定他是客人呢!红头发,穿着打扮又相当得体,看起好像是有什么事似地。他一直在店外徘徊,然后走到店门口后又折返回去。不过就算他是客人,单独前来专门制作女性礼服裁缝屋的男子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是在说我吗?我也是呀!」
夏洛克正耍笑出来时,忽然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红头发、穿着得体的男子?
「没见过的男子……每天都来吗?」
「最近是这样没错呀!他好像投宿在某家饭店,不过今天还没出现,差不多该是他出现的时候了……」
夏洛克看着房间角落细长的老旧时钟,现在是下午四点钟。
没有勇气走进女性礼服裁缝屋的红发男子……他心中大概有数了。
坐在长椅上的夏洛克再度翘起脚,将杯子里的红茶一饮而尽。
透过半开的门从门缝望去,那里头有两间房间,一间好像是厨房,另一间似乎是克莉丝的工作室。
「……潘蜜拉,可以再帮我倒一杯吗?」
夏洛克在确定接过茶杯的潘蜜拉已经走进厨房后,随即站了起来。
克莉丝在『蔷薇色』一楼的一间小房间内。
与占了一楼近一半面积的店铺相比是个很小的房间,但是对克莉丝而言,却是很重要的工作室;在裁制礼服的期间,店里的大小事全都交由潘蜜拉来处理,克莉丝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工作。
每当看到或是接触这些丈量好的尺寸时,便会让她的精神为之一振,好似在她手中要重新塑造一个人的形体。因为订制礼服到丈量尺寸为止的步骤是大家都会做的事,所以对克莉丝而言也是十分得心应手。
间题是……在伦敦,大家对于理想的礼服款式已经有根深蒂固的观念了;然而克莉丝总是先和本人见过面,再依照每个人的外在来制作适合每个人的礼服,因而才会导致有些客人抱怨她不能作出好看的礼服。
克莉丝想要在芙萝蕾丝上半身的胸口处作些小皱褶,于是便开始动手缝制。
克莉丝制作礼服的方式是一边制作,一边将穿着礼服的人的姿态在脑海里重现。芙萝蕾丝是一个喜欢马的十六岁少女,是个年纪轻轻却思想老成的可爱女孩,因为摔马的意外,一直把自己困在床上,她的心中应该还怀抱着许多爱和梦想,如果、如果我是芙萝蕾丝的话——
好奇怪!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协调……到底是哪里奇怪呢?我还无法完全掌握芙萝蕾丝整体的感觉,芙萝蕾丝身上穿的那件睡袍,不知道能不能再重新作一件新的给她呢?这得要问问看夏洛克……
「克莉丝。」
忽然之间,耳边传来的男子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克莉丝停下手边的工作看向前方,门打开后,她看到一名男子的脸。
「喔~~你竟然是在这么小的房间里工作,真令人意想不到。」
「……夏洛克先生,为什么您会在这里呢?」
克莉丝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客人最多只能进到量尺寸的房间而已。
「是潘蜜拉告诉我的,她还真是有趣。」
「潘蜜拉啊……」
虽然她早就觉得潘蜜拉其实喜欢夏洛克,不过她多少还是受到一点打击。
「前几天的事我很抱歉,下次再让我补偿你。你不必站起来,是我自己擅自进来的。」
克莉丝原本也想要道歉,却先被制止了。
「这就是礼服的布料?怎么不是粉红色的?以前不管去哪一家裁缝屋,都一定会先推荐粉红色,再来就是淡黄色呀、祖母绿之类的颜色!」
夏洛克似乎脱下了西装大衣,他身上穿着白衬衫搭一件灰色的西装背心。
他看着展开的绿色礼服布料,并绕着房间中央的桌子打转,每当他的鞋子踏在地上,便会发出『叩、叩、叩』的高雅声音。
「我觉得粉红色的确和芙萝蕾丝小姐非常相衬,相当符合她是公爵千金或者她将成为社交圈之花等的这个身分。」
「所以『蔷薇色』要勇于尝试一些不同于其他店家的设计啰?」
「不是的。也不是这么说,是因为粉红色不符合现在芙萝蕾丝小姐本人的期望与需求。」
「所以说,个
性别扭乖张的不是你,而是芙萝蕾丝啰!」
「恕我直话直说……是这样没错。」
「你对我说的话一直在我耳边挥之不去,『……如果真相被发现的话,那个人就会离我而去啊!』——也就是说芙萝蕾丝她说了什么谎。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夏洛克绕了桌子一圈后,走到她背后,那声音听起来十分认真。
「我想应该有很多事是芙萝蕾丝小姐以外的人,说不定连她自己本人也都没有发现。至于她有没有说谎,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那对于芙萝蕾丝她喜欢谁的这一点,你知道什么吗?」
「我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她很喜欢你们大家。」
「我不是来这里审问你的,如果不打算在礼服公开前说出真相的话,那你可直说没关系。」
夏洛克从后方将双手放在克莉丝所坐的椅子两边把手上,他的脸就近在克莉丝的脸旁,他那经熨斗烫过,十分整齐的白色袖口,从黑石袖扣处延伸出一双骨瘦如柴的手,她嗅到了他身上高级布料的味道。
他为什么会约我吃晚餐呢?那时候是不是应该去呢?
克莉丝的双颊开始发烫,不可以——我只是个裁缝师呀!克莉丝将自己粗糙的双手藏进布料中。
「我、该怎么说好呢?就算我有想通那个答案,也不可能照我所想的去制作礼服。我们虽然很想满足顾客的需求,但是也会有无法这么做的时候。」
「你们不是说过如果只是要一件美丽的礼服的话,就请去伦敦的高级礼服店吗!不!我想你是知道的,就算你不知道,你的手也会知道,而你很清楚你的手会知道。」
夏洛克的右手从椅子扶把抬起,然后将克莉丝的手从布料中硬拉出来,他知道克莉丝是故意要藏起来的,然后他握住克莉丝的手。
克莉丝全身僵硬,看到这样的她,夏洛克突然放开了手。
克莉丝暗自比较她那双包裹在布料里的手和夏克洛的,自己的手就是一双劳动者的手,上头还留着前几天被针扎到所留下的小伤口;但是若从别的含意来看刚才他的举动,克莉丝觉得害羞与尴尬,想对他说为什么会有这些伤口,那种羞赧的感觉胜过了一切,教她想生气也生气不起来。
不可以的,克莉丝告诫着自己。不可以毫无保留地说出来,他只要带点威吓的语气,只要做些无礼的举动,就能够把人吸引过去,不知不觉中,就会让她想毫无保留地对他说出很多事情。
「……你和潘蜜拉感情变好了啊?她帮了我很多,是个很美的女孩子吧!」
克莉丝拉开话题。
「不只是美丽,她既聪明又有趣。」
夏洛克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远,原来他已经离开椅子靠在窗边,她松了一口气,将话题转移到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上,同时,她觉得心中似乎吹过了一阵冷风。
夏洛克把手插在长裤的口袋里,看向窗外。
「让潘蜜拉穿上你缝制的礼服走在街上,真是个好点子!因为她相当引人注目,这样一来就变成店里的活招牌,可以替裁缝屋宣传。」
「是啊……我就是这么想的。」
「也就是说,潘蜜拉是个大家都容易亲近的美人,和你不一样……咦?」
夏洛克望着窗外,他看见外头有个人影经过。
忽然——
「夏洛克先生!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说过不可以进来打扰的吗?」
潘蜜拉气急败坏的声音从没关上的门那儿传了过来。
「真是的!我不是说不可以进来吗?快点出去。客人最多只能到量尺寸的房间而已!」
「我知道了啦!」
夏洛的脸拉了下来,但是刹那间又换上另一副表情。
「抱歉,克莉丝、潘蜜拉。打扰了!」
夏洛克才刚觉得彷佛在窗外看见了什么,接着就看到那名头戴着帽子的红发男子出现。窗外那名男子个子矮小,外表虽然不是很英俊,但是穿着打扮却很体面,当克莉丝还在思考这男子曾经在哪里看过时,夏洛克已经早一步离开窗边,看也不看克莉丝一眼便步出房间。
「……真是不能有片刻大意呀!这个男的也太厚脸皮了吧!」
「不是潘蜜拉告诉他这里的吗?」
「我怎么可能告诉他呀!」
克莉丝顿时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潘蜜拉看着克莉丝,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就在此时,马路的那端一阵骚动,并传来了人群聚集的嘈杂声响。
「……是有人在打架吗?」
「咦……难不成,该不会是……」
克莉丝和潘蜜拉面面相觑。
夏洛克站在裁缝屋门前的石版路上看着那名红发的男子。
那名红发男子正如他所料,就是安迪·布朗雷德伊。
夏洛克那时就直觉地认为这很像是那家伙会做的事。
安迪和芙萝蕾丝的婚约只是口头上的约定,尚未正式对外宣布,所以安迪应该十分担心芙萝蕾丝是否会出席晚宴。
愿意大老远来到丽浮山庄,却不敢去奥佛西地昂斯宅邸,而来这里竟然只是想确认芙萝蕾丝是否真的会出席晚宴!不仅如此,人都来到『蔷薇色』门前了,居然连开门的勇气也没有,还让裁缝屋的人疑神疑鬼的。
可是,当两人面对面的时候,安迪说出口的却和夏洛克原本所想的完全不同。
「……我要去印度了!」
安迪低着头,言辞闪烁地说道。
安迪的身高只到夏洛克的鼻子,与任其刘海自然垂落在额前的夏洛克相比,安迪的头发则是一本正经地往后梳齐,西装上衣的钮扣也是整整齐齐地全部扣上。
「印度?」
「是的,刚好工作上需要。原本只是要去鉴定红茶的品质,可是没有人在原产地就有点不安心,而家父又年事已高……」
「所以说你要离开英国啰?」
「……是的。」
安迪抬头看着夏洛克,从他们身边经过的路人也毫不避讳地看着他们。
因为两人的父亲是一同打猎的好朋友,所以少年时代的他们就像兄弟一样,时常玩在一起,虽然安迪比夏洛克年长一岁,却因为个性的缘故,所以都是夏洛克在当老大,芙萝蕾丝总是戏称他们两人是主仆关系。
如果说两人是主仆关系的话,那么,公主肯定是芙萝蕾丝……不过,那是指在受伤之前的事了。
「要去多久?」
夏洛克不知不觉开始用严厉的语气质问。
「可能半年、或一年,不是很确定。如果那边水质适合的话,也可能一直待在那里也不一定,反正我原本就不擅长上流社会的社交应酬。」
「那芙萝蕾丝呢?」
「我打算解除婚约。」
安迪的话语刚落,一脸坚定地抬起头来时,夏洛克二话不说随即朝他通红的脸颊上打了一个巴掌。
安迪像是预期到这一切似地承受了这一巴掌,整个人狼狈地摔在石版路上,好奇的路人则是停下脚步,开始聚集在一旁围观。
被打的安迪蹲坐在地上,夏洛克则是一把揪住他的领子。
他怎么也没有料想到安迪居然会想要解除婚约。
他当然知道对安迪而言,这场婚约未必全都是好处,原本这就不是在双方的期望下所订的婚约。身为企业家的安迪需要一位健康的妻子,虽然芙罗蕾丝只是需要坐在轮椅上,但是还是无法彻底尽一个妻子的义务。
不过……
「亏你说得出口啊!安迪。芙萝蕾丝没办法走路,不知道是拜谁所赐的呀?」
夏洛克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
「……应该有比我更配得上芙萝蕾丝的人吧……」
「当然有啊!但是我无法接受你的做法。你打算在晚宴的时候宣布要去印度吗?你有站在
芙萝蕾丝以及我们哈克尼尔公爵家的立场想过吗?安迪·布朗德雷伊,你不过是赚了一点
钱,就连简单的算术都不会吗!?」
「……我又不像你做什么事都一帆风顺。」
安迪呻吟着,当他挥开夏洛克的手想要站起来的时候,却因脚步不稳而跪趴了下去。
「夏洛克先生!」
这个时候,克莉丝出声叫住夏洛克,并从聚集的人群中奔了出来。
克莉丝越过人群,跪在地上撑起红发男子的头,她的身上还是穿着那件深蓝色工作服,胸前还沾粘着线头。
「……您是……安迪·布朗德雷伊先生吧?我在芙萝蕾丝小姐的房间里看过您的照片。」
克莉丝将视线转向夏洛克。
「是夏洛克先生动手打人吗?」
「嗯。这件事与你无关。」
「不,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既然是来本店的话,就是我们的客人。」
似乎是看见夏洛克耸了耸肩,安迪发出孱弱的声音。
「算了,因为我做了该被打的事情。」
克莉丝从旁协助欲站起来却步履蹒跚的安迪。
「您可以先到我们店里休息一下。」
正当克莉丝环住安迪的肩膀要将他扶起来的时候,夏洛克却粗率地把克莉丝的手拨离安迪,由自己架着安迪走。
夏洛克一边走着,一边看着自己的手掌,他用这只手打了毫无抵抗能力的男子,而刚刚那个动作,似乎还隐藏了什么在其中。
可能是因为不擅长和女性相处,安迪·布朗德雷伊一走进『蔷薇色』后,立即满脸通红地低下头来,他那像只小鹿般提心吊胆的眼神和懦弱的表情,使得一身特地去高级裁缝店订制的服饰,反而让人觉得像是从哪里借来的一样。
大概是因为被揍的打击大过于肉体的痛楚,夏洛克的一个巴掌竟然就令他狼狈倒地。
当安迪被夏洛克架进店内时,潘蜜拉立即脱口而出说:「就是这家伙、就是这家伙!」
「他这三天来一直都在店外徘徊,果然是个欠揍的家伙吗?」
「只是吵架而已!这位先生是芙萝蕾丝小姐的未婚夫。」
「这个男的要抛弃不能走路的芙萝蕾丝并解除婚约。克莉丝,礼服什么时候会作好?」
当安迪在长椅上坐下后,夏洛克一边戴起帽子,一边问克莉丝。
「再三天就会完成。」
「那我四天后的下午一点来接你。谢谢你的茶,潘蜜拉,可以再麻烦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帮我转告那个男的,最好在印度染上猩红热死掉。」
夏洛克像一阵疾风般离开,接着就听到车子的声音愈离愈远,安迪有些吃力地从长椅上坐起身。
安迪啜了一口克莉丝特地端出的白兰地后,总算平静了下来。
「他刚说的……你都听到了吧?」
潘蜜拉问他,安迪抬起头来,接触到潘蜜拉的眼神后,又立即害羞地将视线往下移。
「……夏俐嘴巴很坏,但还是不可思议地能吸引别人并打成一片,和我这种人有很大的不同。像这次也是一样,明明知道是这间店,我却始终没有勇气走进来。」
「如果你有礼貌地进来向我们打声招呼的话,我们不会拒绝你的。」
「有一次想要推门进来,可是……」
安迪似乎无法正视潘蜜拉,可能她是安迪不擅长应对的类型。
「您来我们店是为了芙萝蕾丝小姐的事吧?」
克莉丝一开门见山地问他,安迪马上露出仿佛得救了的表情。
「是的。我听说芙萝蕾丝向你们订了礼服……我想来确认芙萝蕾丝是否真的有出席这次晚宴的意愿。」
「您可以直接去问本人啊,何必大老远跑来这里呢?」
「我没有和芙萝蕾丝见面的勇气。」
「您已经决定不事先通知芙萝蕾丝小姐晚宴要宣布的事了吗?」
安迪向克莉丝投以求救的眼神,又忽然颓丧了起来。
「是的。之前,我也想过用点什么办法把她约出来谈,但是一直都不成功。当然我也用过写信的方法,不过就算是我想要和芙萝蕾丝见面,她却总是处在身体状况不好的状态……」
「芙萝蕾丝小姐好像一直在生安迪先生的气呢!」
安迪用双手捣住脸孔。
「都是我的错,我被揍是应该的。两年前,我和芙萝蕾丝一起骑马,然后有一辆马车挡住了去路,所以不得不绕道而行。芙萝蕾丝打算和我一样跨越过栅栏,然后……她就从马上摔了下来。那个时候,如果我更努力去阻止这一切发生的话……」
「有马车挡住了道路啊!我之前都没有听过!」
「嗯。那辆马车几乎占据了整条路,是一辆没有车夫的四角型、黑色的厢型马车。……意外处理完后,我们到现场去,却不见那辆马车的踪影,不但没有人看见,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会停在那里。真的是这样子!我真是恨透那辆马车了……」
「即使讲再多过去的事情,时光也不会因而倒转。您有好好地向芙萝蕾丝小姐道过歉了吧?」
「当然有呀!我甚至还立即提出要正式和芙萝蕾丝结婚的事。可是就算没有这件事,我、我当然还是……」
安迪的话说到一半,便满脸通红没继续说下去,一旁的潘蜜拉急得接着说:
「就算没有发生这件事,总有一天,你还是会提出和她结婚的要求,对吧?你一直都很喜欢她吧?」
「嗯……所以那个时候,我反而多少还有点高兴……因为我知道要是没有发生这件事的话,哈克尼尔公爵也不可能把唯一的掌上明珠嫁给我,而且还被他们看出我似乎很开心的样子,那时,我也被夏俐狠狠地揍了一顿。」
「您称呼他夏俐?」
克莉丝偷偷地笑了出来。
「既然您这么喜欢芙萝蕾丝小姐的话,为什么还要解除婚约呢?」
安迪把脸埋入袖子里,高级的大衣上满是灰尘。潘蜜拉看着让人焦急的安迪,不耐烦到想要抬脚踹他,克莉丝却对她使了个眼色,要她耐住性子。
「芙萝蕾丝……她有喜欢的人了!」
「……您直接去问芙萝蕾丝小姐的吗?」
「不是的!我怎么可能问她!但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我从她房门的另一头听见她在哼唱情歌,还有有时候她热情的视线好像是往我这个方向看过来,事实上却越过我看往别处……我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见到她了……没有什么比见不到她更……」
安迪似乎是一个浪漫主义的人,潘蜜拉用一种『现在是什么状况』的眼神看着克莉丝,而一旁的克莉丝则是十分专注地听安迪说的话。
「伊恩医师曾经说过,其实芙萝蕾丝说不定是站得起来的,但是问题出在她的心。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克莉丝没有回答他,但是她的沉默等于回答了他的问题,因为那时克莉丝在为芙萝蕾丝量尺寸的时候,有发现到她的脚动了一下。
安迪绝望地垂下目光。
「然而,她却放弃了站起来的念头,也不愿意坐轮椅。这是我……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这会不会是芙萝蕾丝她对我的报复呢?」
「报复?」
「没错!她的自尊心很强。原本凭我这种身份根本就不可能和她结婚。我觉得她对害她摔马的我十分愤怒,为了要伤害我,所以一直把自己关在奥佛西地昂斯宅邸里。我为了这件事非常苦恼,也曾想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守护她一辈子,所以才积极地扩张事业、增加财富,努力做一个可以与她匹配的男子。可是,如果因为我的存在害她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一辈子都必须困在那张床上,那我不如还她自由,这样对她来说不是更好吗?所以我想如果在晚宴上突然宣布我要去印度的话,毁婚的我会付给她一笔可观的赔偿金,所有的责任与恶名都留给我来承受,然后离开英国。反正我本来就不擅言词,又不太会跳舞,去看画展或戏剧就会马上想睡觉,我的兴趣只有骑马而已。上流社会的生活一点也不适合我。」
安迪直直地凝视着克莉丝。
「距离晚宴就只剩下一个月了,我完全不知道芙萝蕾丝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也愈来愈不了解她了。这里据说就是缝制恋之礼服的裁缝屋吧!我想至少要知道她究竟情归何处,所以才来这里的。」
「您是想要暗地里成全她的爱情吗?」
安迪因为被说中心思而吓了一跳,身体也瑟缩了一下,不过他仍咬着唇说道:
「是的。」
「我能了解您的心情了。」
「芙萝蕾丝到底有没有打算要出席晚宴呢?」
「这次向我们订制礼服的,并非出自芙萝蕾丝小姐个人的意愿,而是夏洛克先生。」
克莉丝的答案令安迪的双眼蒙上一层阴霾。
「所以,关于芙萝蕾丝小姐的感情归属,我想您还是直接去问她本人比较清楚,我想您有直接问她这件事的权利。我四天后要去奥佛西地昂斯宅邸,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与我一同前往;夏洛克先生会来这里接我。」
「夏俐不会欢迎我的,而且芙萝蕾丝也一定不会想见我,因为就算她和我见了面,我也没办法视当时的气氛而随意地和她聊些什么。一直以来,总是透过爱丽丝帮芙萝蕾丝传话,我们最近几乎完全没见到面。」
「芙萝蕾丝小姐床边有放着安迪先生的相片喔!是真的。」
是的。克莉丝想起芙萝蕾丝抱着相框、故意推倒相框、把玩着相框,一副很迷惘的样子,尤其是当爱丽丝不在的时候。
「那比如说……不要用传话的,用写信的方式怎么样?我帮您把信转给她。」
不晓得此刻的安迪究竟有没有听进克莉丝所说的话,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因为安迪没有戴起帽子,所以他满脸悲伤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凌乱的头发、红肿的双颊,像是一匹没有主人饲养的马所流露出的落寞神情。
「你不会了解过去我做了多少的努力。」
潘蜜拉怱然叹了口气,并说道:
「你就试着再努力一次看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