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巧克力
“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单独替您丈量尺寸,派翠西亚小姐。”
为了丈量尺寸,克莉丝被领到一间有镜子的大房间里。房内没有床铺也没有长椅,只摆放着作为置物柜用的衣柜及桌子,还有几张造型简单的椅子。
奶油色碎花图案十分孩子气,感觉上不像是十七岁少女的房间。
“哎呀,为什么?”
克莉丝的话令派翠西亚嘟起嘴巴,她自己一个人没办法换衣服,因此是由两名侍女帮她脱下礼服,现在身上只剩下衬衣。
“我习惯单独工作,所以不需要其它人的帮忙。而且,我希望最好只面对派翠西亚小姐一个人的心情。”
“你的要求真奇怪呢……好吧。雪拉,你们几个先下去,等一下送夹心巧克力过来。”
看护人伊芙琳站在房间一隅,她注意到克莉丝的视线后,随即询问派翠西亚。
“我也先离席吧?”
“伊芙琳你待在这里,可以吧?”
“可以的话,我希望也能请伊芙琳小姐暂时先离开!”
“我不要,伊芙琳要出去的话,我也不要待在这里。”
克莉丝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答应,她尽量无视伊芙琳的存在,专注地将卷尺贴在派翠西亚背上丈量。事实上,克莉丝正是最不希望伊芙琳待在这里。
名叫雪拉的年轻侍女将夹心巧克力送来放在桌面,派翠西亚迫不及待地欲伸手拿取。
“非常抱歉,派翠西亚小姐,可否请您暂时不要吃甜点,会有香味散发出来。”
派翠西亚手伸到一半顿时停住,回过头询问:“为什么不能有巧克力香味?”
“空气会变得混浊,而且一吃进甜食,可能会因此感到满足,就会无法了解什么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事物,虽然那样有时也是件好事……”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可以理解。派翠西亚,你就不要吃了。”
派翠西亚被伊芙琳制止后不甘愿地抽回手。克莉丝蹲下身子,开始从腰部往下量。站在身后的伊芙琳,让克莉丝浑身不自在。
“裁缝师小姐,你居然想要命令我,还真是了不起啊。”
派翠西亚语带嘲讽地说道,克莉丝闻言不禁垂下双眼。
“很抱歉,我只是因为想要裁制出美丽的礼服而已。我认为派翠西亚小姐将此视为第一要事!那么对我而言,我也只能尽力帮您完成。”
“我是可以明白,不过注意一下你讲话的口气。”
“我会注意的,对不起,派翠西亚小姐……请您坐下。”
克莉丝触碰着派翠西亚的腰际。果不其然,脱下华丽的礼服后,派翠西亚的身体宛如婴儿般柔嫩滑顺。虽然束着马甲看不出身材丰腴,然而上半身的肌肉被柔软的脂肪取代,满富弹性的上臂触戚有如高级的绫罗绸缎。
解下盘起的头发之后,一张清秀稚嫩的脸庞便显露而出。她一开始来到店里时,果然是有上妆吧,克莉丝不禁微微一笑。
“派翠西亚小姐,您非常美丽,肌肤的颜色也相当漂亮。”
“——是吗?”
派翠西亚发出安心的声音。
“我一直觉得我的体型太孩子气了,不论怎么束紧马甲,腰始终都没办法变细,而且我的体型和身高不合,看起来太胖了,对吧?”
“不会,是充满女人味、十分美丽的身体喔!我认为您没有上妆的必要,如果能够保持笑口常开,不会有人在意的。”
“我身体很多地方都让我相当在意。”
“那么您可以做各种尝试,体会当中的乐趣。我们先试着在胸口处发挥一些巧思吧,满足又美丽的肌肤比宝石更有价值。”
“我才没有得到满足,我还有很想要的东西……”
派翠西亚噘起嘴偷瞄伊芙琳,然后慌张别开视线后转移话题。
“呐,我仔细考虑过了!给你事成酬劳如何?如果穿上「蔷薇色」的礼服能促成我的恋情,我就多支付你二十英磅,现在开支票给你也可以喔。这样你在裁制礼服时,应该就更能全力以赴吧?”
克莉丝停下手边的动作,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对她说。
“谢谢您,不过我只是裁制礼服而已,不需要其它多余的酬劳。”
“你真奇怪呢,竟然不要钱。”
“收取必要的酬劳就足够了,派翠西亚小姐想要钱吗?”
“有钱就可以得到任何事物,不过我已经拥有很多了。”
“那真是太好了。”
虽然派翠西亚口头上说可以得到任何事物,然而她看起来却像是一个无法得到最想要的事物,双脚因而在地上乱踢吵闹的孩子。
“我认为就连爱情也可以用钱买到,而且休贝尔也想要钱……我只是打个比方喔,如果我给休贝尔他很想得到的财富,你觉得休贝尔会高兴吗?”
派翠西亚亢奋的声音与笼罩房间的沉静气氛落差甚大,派翠西亚本人却浑然不觉。
“可以给予心上人想要的事物,派翠西亚小姐真的很幸福,希望您的恋情能够实现。”
“那么……克莉丝认为我的恋情能有结果吗?”
“这一点我也不清楚。”
“可是克莉丝听到我给他钱的事,不是说希望我的恋情能够实现吗?不是说用钱可以买到爱情?”
“那不是派翠西亚小姐您说的吗?”
“但是你根本不这么认为!”
派翠西亚突然变得歇斯底里。
克莉丝大惊失色,连忙收回手。
“我并不认识休贝尔先生,所以不晓得他的生意如何。”
“不,我很清楚你是怎么想的!你认为钱买不到爱情吧,就算得到了休贝尔的心,你也认为那不是靠我的魅力,而是靠钱的力量吧!没错,我很清楚我给了休贝尔一笔小钱,他就会露出高兴的表情,我因为觉得给得不够而又给他一大笔钱,他才终于吻了我,但是休贝尔似乎还是不喜欢我。”
当派翠西亚说到「吻」一词时,房间内忽然响起衣服摩擦的细微声响,原来是伊芙琳上半身猛然一震。
“但是我能够订制「蔷薇色」的礼服也是因为我有钱啊!如果我只是平凡的穷苦人家,休贝尔根本不会理我!”
克莉丝眨了眨眼。如果我只是平凡的穷苦人家,休贝尔根本不会理我!?
“看来派翠西亚小姐似乎和潘蜜拉会很合得来。”
克莉丝结结巴巴地说道。
“潘蜜拉是……那个很漂亮的人吗?”
“是的。我们的店不大,财务方面都全权交由潘蜜拉处理,我想潘蜜拉一定会非常乐意收下事成酬劳。”
派翠西亚双眼圆睁地注视着克莉丝。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肯收?”
问话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我……是认为不需要。不过,我们曾经历过一段贫困潦倒的时期,所以能够理解人们得到金钱之后的喜悦。若是在极度需要金钱时,说不定会因而爱上慷慨解囊的人。当然,也有人不论受到再多帮助也不会坠入爱河,也有人不求任何回报就喜欢上对方。”
“什么嘛,结果你还不是不懂。”
“嗯,我的确是不明白。恋爱似乎没有所谓的正确答案,情况会因人而异,似乎也会因为时机而有所不同。究竟休贝尔先生的想法如何,派翠西亚小姐应该会比我更清楚才对。”
“休贝尔一点都不喜欢我,我明明给他钱了!是一张支票喔!为了不被父亲发现,我偷偷从自己的户头领出来私下开的,可是休贝尔的脑海中却只想着其它事情!”
“所以您感到痛苦万分吧,派翠西亚小姐。”
派翠西亚紧咬着嘴唇,呜咽地吸着鼻子。
“没错……所以我才想订制恋之礼服……”
“——请您看着镜子,派翠西亚小姐。”
克莉丝让派翠西亚站在全身镜前,此刻她有着泫然欲泣的湿润双眸、柔细的肌肤,还有光滑的肩膀及令人心神荡漾的曲线。
“派翠西亚小姐相当有魅力,您散发出一股十分香甜的气息。为了展现出派翠西亚小姐的魅力,我会竭尽全力裁制礼服。”
克莉丝收起卷尺,感觉到伊芙琳静静自背后投射而来的视线。
“我送你到滑铁卢车站吧,克莉丝汀小姐。”
当克莉丝步出宅邸,正朝大门走去之际,伊芙琳快速地从身后过来。
从索尔斯巴利宅邸到要搭车回丽浮山庄的车站约有三哩半之远,不习惯步行于陌生道路的克莉丝不由得心生感激,她放下心来鞠躬致谢。
“谢谢你。”
“没关系。你肯定大吃一惊吧,派翠西亚相当任性。”
“不,没有那回事。”
克莉丝沉稳地说道。两个人步出高耸的大门。伊芙琳约比克莉丝高两个拳头左右,背脊笔直挺立,墨绿色礼服下的躯体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
“每当派翠西亚歇斯底里时,绝大部分的人不是勃然大怒,就是百依百顺地讨好。通常都会由我安抚她的情绪,可是这次却不
需要。”
克莉丝回忆起派翠西亚惴惴不安的眼神——伊芙琳你待在这里。
“所以派翠西亚小姐才会希望伊芙琳小姐待在自己身边。”
“——请叫我休斯小姐。”
伊芙琳更正克莉丝对自己的称呼。
“看护人!不同于一般的家庭教师吧。”
克莉丝说道。伊芙琳不仅理所当然地命令侍女,面对派翠西亚时,与其说是佣人,反而更像是姊姊对待妹妹的口吻。
“没错,未婚女性不能独自出门对吧。我正是为此才特别被聘请而来的。虽然不是家庭教师,但是我不仅陪派翠西亚聊天,也兼任指导的角色。索尔斯巴利先生是白手起家的,原先只是乡下地方拥有一小块封地的领主,对于社交界不是很熟悉。”
“休斯小姐都一直待在伦敦吗?”
“是的,过去经常跟随父亲往返于领地与宅邸间。”
伊芙琳的表情透露出一丝怀念。
“我父亲大约在三年前过世,一段时间之后,索尔斯巴利家刚好在召聘派翠西亚的看护人,我被录取后就一直随侍在派翠西亚身边。”
“原来是这样。”
克莉丝终于明白了。伊芙琳带有一种熟于命令人的独特作风,只要她穿上正式的礼眼,看起来反而会更像主人。
克莉丝与伊芙琳穿过摄政街的拥挤人潮。气候十分寒冷,伊芙琳只穿着微薄衣物却丝毫不见瑟缩,她神色自若地闪避来往的马车、行人与自行车。
“——关于派翠西亚的恋情,你有什么看法?”
终于看见车站的时候,伊芙琳才下定决心似地开口。
“我刚刚也向派翠西亚小姐表示,我不知道。我和休贝尔先生仅有一面之缘,也没有交谈过。”
克莉丝一面思考一面回答。
“不过,派翠西亚小姐似乎对自己与休贝尔先生的感情没有信心。一下生气,一下哭泣,情绪相当不稳定,我认为这是恋情发展不顺利所产生的不安,她一定还不懂如何面对那种情感吧。”
“你说得没错,她到目前为止都是一个要什么有什么的孩子。”
伊芙琳缓缓地说道。
“不知道她的恋情会不会有结果,派翠西亚的心上人休贝尔。沙夫利,他身为一介男佣当然不富裕。你认为有人会因为金钱而喜欢上他人吗?”
“如同我之前所表示的!根据情况,我认为有可能。”
“是吗——”
“不过,如果是我的话……”
伊芙琳忽然叹了口气看向克莉丝。克莉丝支支吾吾地,难得地想表达自己的想法。
“……是……是我的话,大概……不会因为金钱而喜欢上谁——”
克莉丝回答并闭上双眼。恋爱……
(——过得好吗?)
(我想帮助你。)
她的背后感觉到了那个人的手。
为什么会喜欢上那个人呢?因为有钱有势?温柔?长相俊美?还是因为是贵族?因为很坚强?抑或是软弱?又或者是为人正直、性格刚毅?
喜欢上他的理由似乎是这些,却似乎又不是。我完全不想伤害到那个人,但是即使受伤的是自己、即使无法实现、即使那个人想要挖掘出我埋藏在内心的痛苦秘密,我仍然会喜欢他吧。
“我认为谈恋爱不需要任何理由,就算是不想谈恋爱,也会在不知不觉中便身陷爱河,然后……一旦谈了恋爱,纵然可以选择放弃,自己却无法彻底死心,无论有多么痛苦……”
“——你的意见听起来,好像是在说不要谈恋爱比较好,不去喜欢上对方,反而会比较幸福一样。”
“不是的。”
克莉丝未经思考就立即摇了摇头。
“我觉得谈恋爱反而比较幸福……我认为应该是这样。”
“是吗?这是女性单方面的意见,男性就不得而知了。”
克莉丝注视着伊芙琳。这一位气质高尚的人究竟想寻求什么。伊芙琳闪避克莉丝的视线,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滑铁卢车站门口。
“我去买车票,你等一下。”
伊芙琳熟稔地步向了售票口。
夏洛克正坐在马车上。
虽然厌恶马车!追根究底是因为讨厌马!然而与母亲同行他也没办法。哈克尼尔家世代豢养赛马,按照父亲的主张,至今搭乘火车能到的地方,他仍坚持以马车代步。
“夏俐,你会出席宫廷舞会吧?”
夏洛克偷觑了几眼身穿蓝色外套的哈克尼尔夫人。母亲拥有过人的姿色!而且,为了拜访声名显赫的政治家,她今天还配戴一对小巧而名贵的钻石耳环。
“喔,我会出席。虽然不知道会不会跳舞,但是谒见王侯是身为贵族的义务,而且也能见到许久未见的友人。”
“不可以,你得下场跳舞才行,全英国的千金小姐都梦想和你共舞呢。”
“太夸张了,如果要一一实现女性的梦想,我可是会累死的。”
与其说是女性的梦想,倒不如说是母亲的梦想。夏洛克无法每天都扮演令母亲引以为傲的儿子。
“哎呀。”
母亲没什么反应地微微一笑。夏洛克也懒得再反驳,径自眺望着伦敦的纷扰人群。
不知道在这次的拜访中可否谈些较有意义的话题,他希望男性客人能多一些。
“而且听说奥尔索普伯爵千金也会出席这次的舞会。你知道奥尔索普伯爵千金吗?”
“我当然知道伯爵,不过没听过伯爵千金。”
“她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性喔。”
“母亲口中的美丽不足为信,而且女性会因为所穿的礼服不同而展现不同样貌。”
礼服!不经意从口中说出的话,使夏洛克忍不住想起「蔷薇色」。
——请你不要再管了。
脑海中浮现面色苍白的克莉丝。夏洛克悄悄地握紧戴着手套的手,克莉丝拒绝了我。
为什么她不能明白我的心意呢?难道她能够原谅艾丽斯以及暗之礼服吗?克莉丝终究只是一介裁缝师,除了自己的顾客之外,其它都不管吗?
不,克莉丝不是那种自私的人,这当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唯独艾蒂儿小姐是不一样的,你只要看过一眼便能明白。我会安排她当你的舞伴,你必须和艾蒂儿小姐跳一次舞,夏俐。”
夏洛克不愿认为克莉丝只是一位平凡的裁缝女工。
借用母亲的话来形容,他认为唯独克莉丝是不一样的。
假如克莉丝出席舞会的话,他要一整个晚上都不断与她共舞,但是……
(——不可能会有那种事。)
“哎呀?”
不停赞美着伯爵千金的母亲猛然打住话语,夏洛克于是转头看向母亲那侧的窗户。不经意映入眼帘的景像,让夏洛克挺直身子。
(克莉丝——)
克莉丝的身影就在窗外,深蓝色外套与阔边女帽下是那乌黑的辫子。她一面与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孩说话,一面缓缓地迈步离去。
不变的清一色深蓝打扮,相当地不起眼。宛如扼杀自己的存在一般,彷佛在心中呐喊,我的内心空白一片,我只想要保持空无的内心。
“——那不是特里维西克家的千金吗?”
夏洛克快速地望向母亲。母亲注目的焦点似乎不是克莉丝,而是她身旁的女孩。
“——特里维西克家?”
“嗯,特里维西克伯爵家。几年前经常会在伦敦遇见伯爵一家,他们只有一位独生女,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出现?”
“没有看错人吗?”
两个人并肩走进车站。女孩将她的咖啡色头发于脑后盘成发髻,身上穿着下摆没有蓬展的墨绿色礼服。
哈克尼尔夫人像是看到讨厌的事物般蹙起了眉头。“若是看错就好了,她的打扮怎么这么寒酸。伯爵发生了那种事,我还以为她在伦敦应该待不下去了。”
“那种事?”
身旁明明没有其它人,哈克尼尔夫人却刻意压低了音量。
“特里维西克伯爵是开枪自杀的喔。他因为投资铁路股票失败,逼不得已将土地转手卖人,却还是筹不够钱。我还以为千金与夫人跑去投靠亲戚了。”
“开枪自杀……”
夏洛克喃喃自语,听来真是毛骨悚然。
最值得注意的是,那名女孩与克莉丝的交谈十分热络。克莉丝不是说过她不再接贵族千金的订单吗?
夏洛克懊悔刚刚没有仔细看看那名女孩。
“她虽然还待在伦敦,看起来却不像还有在社交界出没的样子。”
“是呀。或许是在替哪个人家工作吧,女性居然得自己去工作,真是不幸。这种事叫人想了就害怕呢。”
哈克尼尔夫人夸大地打了个冷颤。
将头等厢车票递给再三婉拒的克莉丝并确认她就座后,伊芙琳才离开了车站。
与克莉丝一同步出宅邸,并非单纯只是为了替她买火车票,同时也是为了想听听她的意见!究竟能不能用金钱买到人心。克里斯廷小姐是「蔷薇色」的裁缝师,
据传闻说她能够看穿人的内心。
(——根据情况,我认为有可能。)
当伊芙琳听到派翠西亚向休贝尔告白并给了他一笔钱时,顿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休贝尔完全没有向伊芙琳提起这件事。
还有,两个人已经接吻了——只要休贝尔愿意的话,派翠西亚说不定会不顾双亲反对与休贝尔结婚。这样的话,区区一介男佣的休贝尔就会跃升成为富裕阶层……
……会受到诱惑也是情有可原。
伊芙琳淡淡地这么想着。
心底油然而生的感情,并不是怨怒。
不论休贝尔如何向伊芙琳许诺爱的誓言,与伊芙琳在一起并不能使他更有身分地位。伊芙琳的收入仅来自于有些微利息的信托存款,生活则全仰赖索尔斯巴利家。名目上虽然是看护人,实际上与佣人相差无几。
她无法忍受与居住在北英格兰的母亲,以及只想得到爵位的下流继父一同生活;因为没有其它手足,所以爵位是由伊芙琳继承。继父的意图明显是想藉由照料生活之便,让自己的亲人与伊芙琳结婚。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特里维西克伯爵?”
伊芙琳停下脚步。
就在人群之中,她身后站着一位身裹黑色斗篷的人。听起来似乎是女人的声音,不过也有可能是嗓音高亢的男人。
“——请问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是叫做伊芙琳。休斯。”
“我没有认错人,我知道您所渴求的事物,特里维西克伯爵。”
是女人的声音,伊芙琳静静转过身。
那名女性将黑色斗篷连帽拉得很低,如影子般处于人群中,好像刹那间就会消失不见。
“……我所渴求的事物?”
“是的,非常简单的事物。特里维西克伯爵,我能够将之呈献给您。”
穿着斗篷的人果然是一名女性,伊芙琳看见了帽下的朱红唇办,那黑色斗篷散发出了一股不祥之感,伊芙琳却无法转身离去。
“您知道暗之礼服吗?”
女人注视着伊芙琳,以低沉的嗓音说道。
“——回来得真晚,伊芙琳小姐。”
“临时耽搁了一些时间,而且也必须去一趟银行。”
伊芙琳熟稔地走进休贝尔的租屋处,视线停留在桌面的巧克力。包装已经拆封,飘散出一股巧克力的香甜气味。
伊芙琳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克莉丝说的话——一吃进甜食,可能会无法了解什么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事物。
“休贝尔……”
伊芙琳没有脱下外套,就这么站在休贝尔面前。休贝尔理所当然地想拥伊芙琳入怀,却被她伸手制止。
“——伊芙琳小姐,怎么了吗?”
“我有话要说。”
“这真是太好了,我也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伊芙琳小姐。”
休贝尔的表情看来似乎很心虚,彷佛要向母亲坦承恶行的少年。
“——是巧克力的事情?”
“你已经知道派翠西亚向我告白了吗?”
伊芙琳无力地露出微笑。对……我还知道巧克力盒中偷藏着一张支票,我知道你毫不犹豫地收下,我知道这不是第一次,而且你还与派翠西亚接吻。
“对,我知道。所以我认为你该离开我,恢复自由之身。”
休贝尔的表情倏地僵硬,他走近伊芙琳,伊芙琳却飞快地挣脱打算再次抱住自己的手。
“——为什么?我……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吗?”
“你就不用再解释了,派翠西亚小姐对你一往情深,这说不定是上帝给你的一个机会。离开我身边,去回报翠西亚小姐对你的爱吧。”
“你在说什么……”
休贝尔凝视着伊芙琳,眼神中流露出暴戾之色。
“你说什么——你——你真的以为我会这么做吗?难道我会抛弃你,和那个女孩——”
“你至今一直守在我身旁,已经算是还清父亲的恩情了。你恢复自由了,有权利去掌握自己的幸福。”
伊芙琳一口气说完。与其被蒙在鼓里,不如由他自己来说清楚。这样起码更有尊严,而由自己主动提分手也是基于对他的爱。
然而——“令尊对我的恩情……那种东西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休贝尔突然粗暴地抓住伊芙琳的手腕,他紧紧地抱住伊芙琳,硬是将自己的嘴唇印上伊芙琳的唇办。
“……啪……”
伊芙琳想要挣脱却力不从心,忽然问开始觉得晕眩。
沙利夫居然这样吻我……
“你一直以为我是因为那种理由才爱上你的吗?”
休贝尔终于放开伊芙琳,转而将她抱在怀中。伊芙琳不解地抬头看着休贝尔的脸庞。
“我从以前……就深深爱着你,我无法克制自己不去爱你,所以当伯爵逝世后的混乱时期,明明知道你软弱无助,我仍趁机夺走了你……”
“并不是——被你夺走……是我自己……”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才会深受你吸引,从今以后也永远都为你着迷。我不论何时都是自由的,即使你说想放我自由,我也不会答应。”
“……可是休贝尔……巧克力……派翠西亚怎么办?”
伊芙琳脑筋一片混乱。身为父亲忠心耿耿的男佣,休贝尔明明就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却在伊芙琳决定到索尔斯巴利家工作时也理所当然地跟过来。
那为什么又要收下派翠西亚给他的东西?
(秘密结婚之后,让她穿上暗之礼眼……)
伊芙琳摇摇头,不去想休贝尔说过的话,休贝尔不可能真的打算!
休贝尔稍微犹豫了片刻后伸出手。
他从架子上拿出一张纸,那是一张支票。
“这里有五十英磅。我说我想要开创新事业,她二话不说就开了这张支票给我,不愧是索尔斯巴利家的么女,她以为用金钱可以买到我的心吧,可是我爱的是你。”
“——难不成——”
“是的,没错。有这笔钱就能与你展开新生活。我为了达成这个目标,长久以来不断地存钱。一开始那个女孩送我金币,向我表露爱意的时候,我就心想这是个大好机会。”
休贝尔坚定地望着伊芙琳说:“伊芙琳小姐,请与我结婚,我们一块逃走吧。我不会再让你过这种屈辱的生活了。”
不可以!我身为一位女伯爵,沙利夫只是男佣,而且并非代代服侍我们一家,而是手持介绍信,从形形色色的家庭一路辗转而来的男性。
但是,身份地位对现在的自己还有什么价值?沙利夫都已经收下派翠西亚的钱了呀?不,现在的话还来得及,如果我是他的主人,就应该命令他把钱退回去!
嘴唇依然残留着休贝尔亲吻自己时的温热。休贝尔不是选择财富,而是我,只要这样不就足够了吗?
“嗯——好啊,休贝尔……”
休贝尔脸上绽放出今天第一个笑容。
“我在法国有认识的人,我们两个人一起渡海吧,伊芙琳小姐。我不论身处何方都可以靠驭马维生,你没有必要守护我……我已经不是奴仆了,请你依赖我,我会守护你的。”
“休贝尔……”
伊芙琳呢喃着,拼命忍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
我已经不在乎身分地位了,所以也不再需要靠自己保护自己了——“那么,你也别再称呼我伊芙琳小姐了。”
“叫你伊芙琳啊……总觉得很不好意思。”
休贝尔腼腆地笑着。真是惹人怜爱,我的丈夫。
伊芙琳略显犹豫地回以微笑,她将手覆上休贝尔的胸膛并寻求他的唇。休贝尔揽着伊芙琳的腰,轻轻地贴近——此时,开阖不甚顺畅的门响起一道咿呀声。
伊芙琳移开了嘴唇,房门没有锁好吗——休贝尔似乎也想着同一件事,于是将视线移往房门……接着,他的身体猛然僵直。
伊芙琳注视着门口。
门外站着目光锐利的派翠西亚。
伊芙琳虽然唇已离开,却仍与休贝尔抱在一起,她的表情顿时为之僵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身体有好一阵子都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