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告诉她『我想要妳的相片』,克莉丝会不会不愿意呢——
时冷时暖的冬季迈入尾声,夏洛克在奥佛西地昂斯宅邸自己的卧室内,从窗户茫然地眺望着庭园,
奥佛西地昂斯宅邸为哈克尼尔公爵家的别墅。坐落于离丽浮山庄市中心有一大段距离的山坡上,是一栋占地辽阔的宅邸。
部分原因是因为体弱多病的妹妹定居于此,比起位于伦敦的主要宅邸,夏洛克反而更常待在此地。
从伦敦搭火车需五个小时才能抵达丽浮山庄这座城镇。虽然对身为公爵家的长子、肩负其该有义务与工作的夏洛克来说多所不便,但这里却是最适合喘口气的地方。
直至最近,他已经无法再拿探望妹妹作为借口造访丽浮山庄,因而正为此大感头痛。
夏洛克将手肘搁在没有点火的壁炉上并轻靠着。
虽然穿着长礼服,却没有戴上手套。不像贵族的乌黑长浏海,在额头落下美丽的影子。
手肘旁有张相片,那是一张以装饰精致的相框裱起的家族合照。
高挑而威严的父亲艾佛列特·哈克尼尔公爵,端庄贤淑的美丽母亲苏菲亚·哈克尼尔端坐在椅子上;妹妹芙萝蕾丝微倾着头,脸上漾着惹人怜爱的笑容坐在地板,双手摆在膝盖上。
父亲身旁站着看似一脸冷峻的自己。与父亲同样的淡褐色眼眸,是哈克尼尔公爵家代代遗传的眼睛颜色。
记得这似乎是在就读大学期间所拍摄的相片。由于母亲因为夏洛克的房间内没有任何一张家族照而大惊小怪地,不得已只好摆上这张相片。母亲或芙萝蕾丝的卧室里,肯定如山般地摆饰着这类的相片.
在这个国家,以心爱之人的相片做为摆饰是一种习俗。
夏洛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庭院,杏树的枝干优美地伸展开来,即将开绽的白色山茶花,一朵朵排列在新设置的花坛内。
真想让克莉丝瞧瞧这座庭院,夏洛克如此心想。她应该有权欣赏才对,芙萝蕾丝能够康复——能够恢复到想将荒废的庭园整理得美轮美奂,都是因为身为裁缝师的克莉丝替她裁制礼服的缘故。克莉丝不仅是芳龄十七的少女,还是名裁缝师,她一定是喜爱美丽事物的。
即便她总是穿着深蓝色工作服,将头发朴素的扎成两条辫子;即便看起来甚至像是刻意远离浮华、美丽的事物。
打从初次见面时,就觉得她是一位不可思议的女孩。
(——已经将近一年了啊。)
夏洛克起身将窗户打开,迎面而来的风将黑发吹乱。
(妳是这间店的主人?妳是裁制出与水晶宫齐名的礼服,光彩耀眼的克莉丝汀·巴雷斯?)
(是的,我就是克莉丝汀·巴雷斯。)
裁缝师——裁缝师的女儿啊……
无论『蔷薇色』裁缝屋的名声有多么响亮,绝不可能有后盾撑腰,身为劳动阶级仍是不争的事实。
再加上,母亲说不定还是罪犯。
——如果只以身分来判断,自己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受到吸引。
夏洛克轻摇了摇头,在心中自嘲一番。
每当独处时就很容易思考一些不必要的事情,因此他才想四处走走,偏偏这个时候他被禁止外出。
然而一考虑到自己所作的事,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夏洛克。」
随着敲门声响起,夏洛克于是抬起头。那是父亲的声音。
「请进。」
夏洛克以公事化的语气回答。
「你的状况如何?」
父亲艾佛列特静静地走入房内。
「不怎么好,因为哪里都不能去。」
夏洛克伸出单手比向房间中央的一张单人椅,艾佛列特便以极为自然的动作坐下。
虽然已经年近半百,但骑马所练就的结实体魄及挺得笔直的背脊,令人丝毫感觉不出他的年龄。一身完美的长礼服装扮,展现出位居国家要职的自信心。
「我真意外吶.在那个女人尚未被做出判决之前,尽量不要接近伦敦比较好这一点,你应该也能够理解才对。那并不是我的想法,而是苏菲亚以及我的友人的意见。」
「承蒙您如此信任自己的儿子。」
「我是相信你,而且凡事的确都应该以坦率的态度接纳。」
「——我很感谢。」
夏洛克注视着父亲的眼眸,改口说道。
当夏洛克枪击艾丽斯——那名以暗之礼服杀害贵族千金的女人时,保护夏洛克不陷入丑闻风爆的人正是父亲。
就算击发的对象是罪犯也一样,要是名门贵族的嫡长子对女人开枪之类的消息传出去,伦敦的八卦杂志绝对不会默不吭声。
更何况在不久的将来,夏洛克就得要继承身为政治家父亲的衣钵了。
结果到头来,不论做什么都必须仰赖父亲,夏洛克一想到这里,心情不禁变得复杂,却也无可奈何。夏洛克对于传统的重担及随之而来的义务,早已经有充分的理解。
而且最主要的,夏洛克为了克莉丝,更是不想让这次的事件公诸于世。
因为当时,首先将枪口对准艾丽斯的人是克莉丝。
克莉丝受到对艾丽斯及操弄人心的暗之礼服的憎恨所驱使。
说不定裁制暗之礼服的人是琳达·巴雷斯——也就是克莉丝的母亲。
倘若这件事被公开,对于克莉丝而言,便不仅仅只是丑闻而已。
『蔷薇色』裁缝屋——
这间位于丽浮山庄的小店,会温柔地为恋爱中的女性鼓励打气,是克莉丝与店员潘蜜拉最重要的裁缝屋。在这座城镇的两年来,没有后盾的两名少女能将一间店经营得有声有色,肯定是吃了不少苦。而会将这一切破坏的,是夏洛克与那间店——以及克莉丝过于密切的关系。
「我不需要感谢或道歉,只要你有身为贵族的自觉就好。值得庆幸的是,所有的证言全都由那名叫做休贝尔的马车夫出面说明了。」
艾佛列特从桌上拿起一根雪茄。
「我当然拥有自觉,然而我并不知道这值不值得庆幸。」
夏洛克这么说道。如果不是关乎克莉丝,自己也不愿意以这种方式打马虎眼。
「我从来不晓得你那么会用枪。」
「因为如果我说了,就会被迫参与无意义的狩猎活动,我无意刻意隐瞒。这次的人情,我总有一天会报答您的。」
「既然如此,我要求你听从我一件事。」
夏洛克凝视着父亲的脸庞。从抽着雪茄的艾佛列特眼中,看不出任何的思绪。
「苏菲亚认为这次的事情是因为我让你太过自由的关系,但是我并不这么认为。你很年轻,正是要去了解世界的时期。」
「所以您说的那一件命令是什么?」
「虽然我还没想到!不过等哪一天我想到时,我会要求你一定要遵从。等到了那一天,你要回想起今天的事,千万不要拒绝我。如果你愿意和我约定,我绝不会再重提今天的事。
「是绅士协定吗?」
「没错。如果你将这次的事件当作犯下了错误,想要报答我所帮的忙,那么就先订立一个契约,这样你也会比较轻松吧。」
艾佛列特的嘴角首度浮现出笑意,感觉像是一股冷笑。烟灰缸里,火柴的余火逐渐燃烧殆尽。
「只有一次对吧。」
「没错。」
「假设说,如果是命令我不要去做某件事,基于个性,我无法办到。我绝对无法再继续受到限制,若是要下命令,我希望倒不如命令我去做什么事。」
夏洛克相当小心地回答。
艾佛列特发出了叹息。他站了起来,伴随着脚步声踱步来到夏洛克的书桌前,然后停下脚步,一本厚重的书籍就这么摊放在桌上,他的视线落在翻开的页面。
「你变了。」
「——似乎是这样。」
夏洛克如此回应。
父亲与自己极为相像。比起在母亲面前扮演理想儿子,与父亲相处显得轻松许多。
「你什么时候开始会阅读这类书籍了?」
夏洛克自然地望向父亲所注视的书本。
「请您放心,我只是因为无聊才看的,我并不认为靠理想能够推动国家。」
「有趣吗?」
「以读物而言,很有趣。」
艾佛列特瞥了夏洛克一眼,接着话锋一转。
「你有喜欢的女性吗?」
夏洛克瞬间回答前迟疑了一下。
「——没有啊。为什么要这么问?」
「因为苏菲亚曾经说过让人这么认为的话。假如有心仪的千金就介绍给我认识,我比苏菲亚要来得宽厚多了,不会一开口就反对的。」
「我不是说过我暂时不想结婚?」
「并不是以结婚对象为前提。在定下来之前,先交往一、两个恋人也不是坏事。我说过你现在正值要去了解世界的时期,透过亲身体验,会自然而然开始思考自己所归属、适合的事物。」
「那是父亲的经验吗?」
「没错,我认为这是正确
的。毕竟以结果来看,我们家诞生了一位完美的儿子。」
「——谢谢。」
「我是真的这么认为。」
艾佛列特最后注视了夏洛克的脸庞一眼,便转身离开房间。
真是大意不得的男性啊,夏洛克对自己的父亲抱持着如此的想法,而且也认为父亲是一位绅士。当然,夏洛克也是为了成为那样的人而一路努力至今,然而——
喜欢的女性吗……
夏洛克再次眺望窗外。
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无法与克莉丝结婚。
说起来他也不是想与克莉丝结婚。
那这样就不能思念她吗?就不能想要更了解她、与她说话、守护她,希望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比以前更亲近吗?
自己到目前为止也曾经有过恋人,不需要替我担心喔,父亲。夏洛克想将这一点告诉父亲。按照自己的计划,恋爱已经安然地在二十岁之前结束了。
我当然……不是想要占有克莉丝。
太阳逐渐西沉,开始感受到些微寒意。夏洛克拿起厚重书本,坐回长椅上,房间里仍然残留着雪茄的香气。
敲门声这次又再度响起。
敲门的不是父亲,因为门被敲击的地方是在下半部。
「叩叩,禁闭中的哥哥!」
「……莉儿啊,进来吧。」
夏洛克带着半觉得麻烦、半好奇的心情将书本阖上。
「被禁足的滋味如何呀?哥哥。」
打开门走进来的人是夏洛克的表妹,斐莉儿·瓦林福特。
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明亮红发上系着红色蝴蝶结,一双咖啡色眼睛圆溜溜地。尽管身为母亲妹妹的姨妈,时常感叹九岁的她体型娇小、内心太老成,但夏洛克对此则早已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前阵子,夏洛克还经常以照顾这位表妹的名义,开车到丽浮山庄。
斐莉儿使劲地将房门关上,思考半响之后,又将房门微微半开。双手拎起红色直线条礼服,轻轻地行一鞠躬后,随即迈开步伐跑了过来。
「莉儿来这里找芙劳拉姊姊玩,听说了哥哥目前正在禁闭思过。反正都是关在家里的话,关在伦敦不是会比较有趣吗?」
「我暂时不能接近伦敦。」
「嗯——虽然莉儿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能够看出个大概。不过没问题,莉儿的口风很紧,哥哥放心吧,莉儿绝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嗯,感谢妳啰。芙劳拉呢?」
「姊姊今天的状况似乎不错哟。和姊姊散步时,听她说明天安迪先生会来拜访呢。虽然芙劳拉姊姊说可以让莉儿同行,但是身为一名淑女,不可去打扰他人的恋爱。」
斐莉儿不知何时已经一屁股坐在长椅上,晃动着双脚。
「所以莉儿明天有空,想要出去玩。原本想请哥哥陪我同行,看样子现在不是时候呢。莉儿听说新来的马车夫非常迷人,可以请他陪莉儿同行吗?」
「妳说休贝尔啊,那家伙讨厌小孩子。」
「莉儿才不是小孩子——」
斐莉儿飞快地回嘴。夏洛克不打算反驳。无论如何,这位伯爵千金的个性与其外表、口齿不清的说话方式完全不同,无疑是一位相当精明能干的人。
「知道了啦。虽然不晓得会是谁载妳,不过我会先安排好马车和随行的侍女,记得在天黑之前回来喔.」
「真不愧是哥哥。不然莉儿每次只要去拜托克劳德先生,他总是会露出一脸困扰的表情。」
夏洛克苦笑以对,脑海中似乎浮现出奥佛西地昂斯宅邸的年轻男管家的困扰模样。将斐莉儿当作小孩子对待的话,情况反而会变得棘手,夏洛克打算告诉克劳德,以后凡事皆听命于莉儿。
斐莉儿迅速将事情托付完毕后,从长椅上一跃而起。一溜烟地跑到房门前,随即又转过身来。
「莉儿要去『蔷薇色』订制新缎带,有什么事情要转告的吗?」
夏洛克的表情顿时僵住。
斐莉儿回望着夏洛克,眨了眨大眼睛。
「我没有什么事情要转告——」
「哦,这样啊,那么莉儿走了喔。」
「等等,莉儿!」
夏洛克慌慌张张地叫住握着门把的斐莉儿。
「替我带一封信过去,我会在明天之前写好。」
「竟然是信,莉儿又被排除在外了。」
红发淑女两手插在腰际,生气地鼓起脸颊。
克莉丝坐在长椅上,正于一块白布上刺绣。
这里是统一以橡木色布置的『蔷薇色』店内。
墙一面为架子与收银台,屋内一隅摆着一面镜子,若拉起布帘区隔,便能立刻化为简单的丈量室。在一扇通往厨房的门该侧,摆有一张长椅和单人椅。空间并不宽敞,但为了能在任何时候做好迎接各个客层的准备,店内布置得相当舒适。
克莉丝依旧是穿着深蓝色工作服,扎起两条辫子并系上与眼眸同色的绿色缎带。
在『蔷薇色』的客人——铁路王的女儿被视为下手目标的某次事件后,克莉丝的身体状况变得不太好,因而暂时停止裁制礼服,只待在店里缝制东西。
厨房里飘散出一股点心的香味。
——缝制东西时就能不去思考任何事情。
有时会不经意回想起之前的事件,但是她已不再会因思及暗之礼服而放声大叫,甚至将针丢出去了。
等身大的镜子上盖着一块深蓝色布料,这是为了不看见自己的身影。
克莉丝以平稳的心情舞动着手中的针,戴在右手的金色顶针发出淡淡的光芒。灵巧地运用泛着红蓝色彩的粉红色缝线,伴随着鲜艳的蔷薇在白布上绽放,克莉丝的心情也静静地绽放出花朵。
这时,大门应声开启。
「欢迎光临。」
「午安!」
看见从门口蹦蹦跳跳进来的红发少女,克莉丝不禁微微一笑。
斐莉儿·瓦林福特——夏洛克的表妹,同时是一位伯爵千金。
一想起夏洛克,胸口便隐隐作痛——或许形容整颗心纠结在一起较为正确。虽然喜欢他,又希望他到别处去,可是却激烈地想要见他,既痛苦又幸福,总觉得自己的心情变得好奇怪。
而且,这是在夏洛克开枪射击艾丽斯之后才有的——
克莉丝停下手边的动作。夜晚的特别列车驶进车站,剧烈地摇晃,接着两声枪响……
(……不可以。)
克莉丝用力地将针戳进白布里。
「哎呀,这不是莉儿嘛。」
潘蜜拉打开厨房的门走了出来。
她是个高挑而朝气蓬勃的女孩,身穿一袭与明亮的咖啡色头发和眼睛极为相衬的巧克力色配白色的礼服。礼服设计简单,反而让纤细的腰肢看起来更为耀眼。
潘蜜拉拥有与生俱来的美貌,又因为克莉丝不愿意抛头露面,她认为身为店员的自己必须完美地衬托出礼服,所以无论何时皆用心地将自己打扮得美艳动人。就算店里的工作或是家事忙得不可开交,在会接触到他人目光之时,潘蜜拉总是不忘将礼服或是头发整理妥当。
『蔷薇色』能够日益繁盛的其中一个原因,得归功于耀眼的潘蜜拉。
「潘蜜拉,妳今天也好漂亮喔!」
「哎呀,谢谢妳。莉儿也很迷人喔。」
「当然啰,克莉丝也是喔,自然展现出内在的美丽。」
似乎是察觉到不应该只称赞潘蜜拉的美丽,斐莉儿轻快地转过身,对克莉丝投以赞美,克莉丝于是露出了微笑。
「我去泡茶,妳先坐下吧,莉儿。」
斐莉儿装模作样地坐在长椅上。她与潘蜜拉跨越年龄与身分的界线,两人相当合得来,所以时常过来玩。或许是因为两个人都很爱说话吧,克莉丝想着不禁失笑。
「莉儿是来请妳裁制新缎带的喔。莉儿的头发不是稍微变长了吗……咦,好像有一股很香的味道呢,我闻闻。」
「妳来的正好,我刚烤好了蛋糕呢。」
「哇!」
斐莉儿的脸上倏地进发出光芒。潘蜜拉则坐在单人椅上。
「要把蛋糕放凉,所以先等一下喔。妳是今天过来这里的吗?」
「我暂时会待在奥佛西地昂斯宅邸。咦,这是新礼服的刺绣吗?」
斐莉儿目光敏锐地注意到了刺绣,并直直地望着。克莉丝一面推来摆有红茶的餐车,一面回答。
「是我试做看看的东西。」
「好漂亮!莉儿想直接将这个作成缎带!」
「如果妳喜欢这种感觉的话,我再正式帮妳做。妳觉得蓝色怎么样?很有春天的气息,我会去找上等的丝绸。」
「克莉丝要替莉儿挑选的话,不论什么都可以哟。莉儿也想顺便请妳裁制礼服呢。」
「如果妳妈妈没有亲自下订单,克莉丝是无法替妳裁制的。」
对工作相当谨慎的潘蜜拉断然地说道。斐莉儿闻言不满地鼓起脸颊,但是当克莉丝在餐车上将红茶倒进茶杯时,她便立刻恢复好心情。
『蔷薇色』的红茶看起来果
然好好喝呢,奥佛西地昂斯宅邸只会在下午送来一次茶,就连哥哥也觉得很无聊。」
克莉丝的脸颊开始发烫。潘蜜拉接过克莉丝手上铿锵作响的茶杯,接着摆到桌上。
「夏洛克现在在做什么?」
潘蜜拉若无其事地问着。
「好像正被监视,无法踏出宅邸半步的样子。就算想要偷偷溜出去,哥哥的车子也太显眼了对吧。因为他也不太喜欢狩猎或是钓鱼,整天不是看书,就是喝得醉醺醺。姨妈虽然建议过要不要出外旅行一趟,可是哥哥很固执……啊,对了、对了。」
斐莉儿像是回想起什么似地在礼服的上衣内摸索,接着拿出一封信。
「莉儿差点忘记有替哥哥保管了一封秘密信件。因为怕弄丢就放进礼服里头,结果变得有点皱皱的。」
「咦?」
克莉丝心头猛然一震。
斐莉儿将信递给克莉丝,克莉丝就这么站在餐车旁收下信。
那是在高级白纸上印有常春藤藤蔓水印的信封。封面上写着——转交,『蔷薇色』裁缝屋,亲爱的克莉丝汀·巴雷斯小姐,字迹看来流畅清晰。
「蛋糕差不多已经放凉了。莉儿,妳也一起过来吧。」
克莉丝顿时回过神,潘蜜拉搁下红茶后站起身。
「莉儿从来没有进过厨房呢。」
「莉儿,这会成为人生的一大损失喔。只要了解怎么使用厨房,一辈子要吃多少美味的食物都有。」
「这么说也是呢。」
将好奇心摆在贵族该有的态度之前的斐莉儿,兴高采烈地跟在潘蜜拉后头。
克莉丝被独自留了下来——还有一封信。
她的心脏怦怦作响。
怦通、怦通……心跳声大到甚至连自己都听得一清一楚,无可遏抑。以为自己会就此昏倒,仅仅只是因为一封信摆在眼前。
——镇定下来,拜托,安静点。不要去期待任何事,无论何时,凡事不往好的方向思考就会顺利,就不会因此感到失望。
克莉丝如此说服自己。
就算那个人写了一封信给我,又能代表什么。发生了如此严重的事情,一定会想要告知近况吧,那人是时刻不忘客套话的。
但是——
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那个人会开枪?
甚至对于自己的身分——身为贵族的身分、社会上的风评,全都视而不见。
为什么设法让我逃走?为什么保护了我?
(或许妳不清楚,但是这个国家的法律——)
或者,他纯粹只是无法原谅在这个国家的犯罪——以暗之礼服去杀人的行为?
如果是这样,我应该要忘了那个人比较好。
可是心脏却又跳得如此急促啊?
克莉丝走进收银台,从抽屉拿出拆信刀,并于凳子上坐下,刀刃轻轻地在信封上划过。
没两三下,信封内便掉出一张信纸。
克莉丝汀·巴雷斯小姐:
自从最后一次见面以来,总觉得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近来身体是否安康?我还是老样子。这阵子不能开车而闲得发慌,只能不断阅读书籍。
其实这封信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要邀请妳一同共进晚餐。
妳是否还记得之前在『蔷薇色』用餐时候的事情呢?用餐过程中,看着原先意志消沉的妳渐渐恢复精神,令我十分高兴。我本身也觉得,与妳见面似乎能从中获得些什么。或许无法媲美当时的浓汤,但这次我想请妳.品尝看看美味的烤牛肉。我想,这次应该能给妳比以前更为完善的招待。
这起事件虽然是对方的错,但是就事件的状况而言,这让我在短时间之内无法随意行动(我当然认为能够出门是再好不过的)。若是能得到妳的首肯,请转告我的表妹斐莉儿·瓦林福特。等禁足解除之后,我会找个时间前去接妳。
还有,我想妳应该明白,不过还是提醒妳请不要让任何人看见这封信。
春暖花开的季节,使我也在意起少女的礼服颜色。诚心为妳的健康与充实的工作祈祷。
于绿意盎然的奥佛西地昂斯宅邸夏洛克·哈克尼尔
一阵晕眩袭来,血液直冲脑门。
克莉丝吃力地伸手扶住收银台,手中的信险些掉落地面。
「怎么了?」
潘蜜拉与斐莉儿从厨房走了出来。看见克莉丝的样子,潘蜜拉的面色顿时变得凝重。
「呃……那个,没什么。」
「信上写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潘蜜拉将水壶摆放在收银台上,斐莉儿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克莉丝手中的信。
「莉儿可以看磨(吗)?」
「不、不可以喔!」
克莉丝慌慌张张地将信揽在胸前,她缓缓地暍下水,心情这才终于平静。
「没有什么事,呃,只是他问我下次……要不要一同共进晚餐。」
「晚餐会的邀约吗?」
「不是,并不是晚餐会。之前曾经在店里一起用餐,当时聊了很多事情,他好像想延续之前的谈话。」
克莉丝一面回想信上的内容,一面说道。
(我本身也觉得,与妳见面似乎能从中获得些什么。)
那个时候,克莉丝非常地快乐。与男性两人独处一室明明是很罕见,然而克莉丝对于感到快乐的自己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夏洛克是否也有同样的感觉吗?
「只有这样?」
「我想信上写的……只有这些……吧。」
「所以没有其它的企图啰?毕竟正值那事件过后,而且那名男士又时常粗心大意,再加上他似乎想要探听些什么事情。」
原来潘蜜拉担心的是这个啊,克莉丝摇了摇头。
不是的,克莉丝想这么对潘蜜拉解释。虽然只有写了那些话,却又不止那些。当然,那并不是潘蜜拉所担忧的情况。夏洛克在信中完全没有想要逼问克莉丝的意图,克莉丝能够看得出来,她能感受得到。
夏洛克的宇迹毫不歪斜潦草,十分工整大器,这点也令克莉丝感到开心。她不禁庆幸自己有学习过正式的草书体。虽然没有去上学,犹记在开店当初,为了工作需要曾与潘蜜拉一块努力记熟。
斐莉儿踮着脚尖,一脸亟欲想看信的表情。克莉丝于是连忙将信收好放入信封,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哥哥的个性很迟钝,不晓得情书怎么写。」
「他看起来确实像是那种会收到情书,却鲜少主动寄信的人。」
「呃……」
克莉丝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努力挤出声音。
「那个,不要说那个人的坏话。」
潘蜜拉忽然有些错愕。
「我们没有说他坏话啊,他是个好男人,我稍微对他改观了呢。竟然会以信来邀请妳,真是高招呀。」
「哥哥至(是)很迷人地哟。」
斐莉儿说道,潘蜜拉也点头附和。克莉丝不由得想说声谢谢,却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道谢。潘蜜拉的朱唇顿时绽放出笑靥。
「不管信上写了什么,只要不会破坏妳的心情就好了。难得有这个机会,我们来吃蛋糕吧,这可是刚烤好的新作品哟。」
「是呀……谢谢。」
克莉丝害羞地露出笑容,内心其实是想躲回卧室,好好地将信再重新读过一遍,不过之后再这么做也不迟,信又不会逃走。
这时——外面传来马车的声音,并于店前停了下来。
「哎呀……有客人上门了啊。」
「不会吧——」
斐莉儿忍不住大叫。就在此时,大门敞开了。
「欢迎光临。」
斐莉儿被克莉丝与潘蜜拉影响,也跟着拉高声音说道。克莉丝与潘蜜拉不知所措地对望了一眼。
出现在大门口的是,一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