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丝正在工作室缝制着礼服。
作法一如往常,克莉丝化身为柯奈莉亚,从内心寻找出适合的颜色,思想着身体线条,像是要打造出绝对会幸福的故事一般,将心思意念缝入礼服之中。
柯奈莉亚喜欢强烈的颜色,所以她用了许多对比色。尽管那是相当不易搭配的组合,却是十分适合柯奈莉亚。礼服的强烈存在感夺走了注意力,甚至连柯奈莉亚本身都要看不见了。
克莉丝直接在模特儿衣架上缠起紫色布块,长长的缝针随着纤细的线条游走。从几天前开始,每天几寸几寸地这样缝制,拿熨斗跪膝浆烫,在礼服上做出褶皱效果。为了避免天鹅绒起毛而在布上抹油,稍稍折叠起裙摆的宽松部分,将黑色花朵模样的缎带及银色蕾丝布夹在中间缝起。
在不停坐着这些繁琐工作的同时,也可察觉到自己的感觉变得敏锐。外头的雨下了又停,停了又开始间或地下起毛毛雨。
真是不可思议——明明几乎没再见到面了,克莉丝却为什么这么明白柯奈莉亚的心情呢?
“克莉丝,可以进去吗?”
潘蜜拉敲了敲门,克莉丝这才回过神来并将目光移向窗外,已经傍晚了呀。
“啊……嗯。”
门一打开,潘蜜拉便走了进来。
“我拿灯来给你,房间很暗吧。”
潘蜜拉穿着缀有大朵花色的礼服,她将煤油灯放在边桌,俐落地收拾着空了的水壶及玻璃杯。
“谢谢,听你这么说我才注意到呢。”
“可不能这样啦。晚餐呢?”
“嗯,我也觉得有些口渴了。”
“露意丝给了我们炸鲟鱼,要不要吃?她说炸太多了,因为下雨天客人就不会上门的。”
露意丝是斜对门的酒吧‘兔亭’的老板娘,店主露意丝和潘蜜拉交情很好,总是会互相交换食物。走廊微微弥漫着炸鱼及马铃薯的香气。
克莉丝这才察觉到自己是处于空腹状态。她从早餐之后就什么都没吃。由于一直蹲跪着,不仅感觉身体有些酸痛,手也因为紧拿熨斗过度而变得微热。
“嗯,我要吃。”
“那么做到一个段落就出来吧,说了这么多次,你还是一样呢,才刚讲好不要再勉强工作了。”
潘蜜拉无奈地摇摇头,走出了房间。
克莉丝募地浮上了微笑。
其实关于柯奈莉亚的礼服,本来就没有接受委托的必要。潘蜜拉如果见到了柯奈莉亚更是会这么想吧,因为潘蜜拉不喜欢傲慢的人。
可是,克莉丝想缝制看看柯奈莉亚的礼服。
克莉丝站起身,走进了厨房。
“今天另外还有哪位客人过来吗?潘蜜拉。”
克莉丝来到餐桌旁的位置坐下并问道。克莉丝埋首于工作的时候,接待客人的工作全都是由潘蜜拉来负责。
潘蜜拉将盛有炸马铃薯的盘子放至桌上,目光稍微瞥向了克莉丝。
“你有听到马车的声音啊?”
“没有,我的精神都集中在缝制礼服上,并没有注意到。是哪位过来了呢?”
“……是奥尔索普伯爵啦。”
潘蜜拉难以启齿似地说着。
克莉丝闻言便停住拿刀要切的手。
而不过就一瞬间,克莉丝又开始手上的动作。
“是艾蒂儿小姐的佣人?”
“嗯,对方表示要再委托订制礼服,好像是因为不久后会有一个重要的舞会还是什么的。我告诉对方你不在。这样要拒绝比较容易,正式的回答就用写信的方式告知,毕竟我也不太喜欢面对汉诺瓦先生。”
“你没有接受吗?”
克莉丝若无其事地说着并将鲟鱼放入口中。鲟鱼似乎以烤箱重新加温过了,口感酥脆又热腾腾地。
“没有办法接下吧?”
“为什么?”
潘蜜拉紧盯着克莉丝的脸。
“你问我为什么……”
“啊,这鲟鱼好好吃呢。”
克莉丝突然将手按在嘴边。
“我可以再吃一个吗?总觉得独自好饿呢。”
“……可以呀。”
潘蜜拉露出了异样的表情,再度切下了一块鲟鱼放至克莉丝的盘里。
“潘蜜拉,关于工作方面的事情,你不需要担心我,我并没有勉强自己。而且如果不缝制衣服,我也不晓得可以做什么呀。”
“要不要看书呢?夏洛克都特地拿过来了。”
克莉丝的脸颊微微泛红。
“那些我再慢慢地看就好了。很多字看不懂,而且只看一次也太可惜了。”
“像我可是每天每天都很努力地在堵呢,不过基本上值得花时间理解的书,如果能再多掌握一些诀窍就好了。”
“掌握什么的诀窍?”
“是我自己的事啦。”
潘蜜拉将醋淋在炸马铃薯上,不再由于似地开口。
“你也可以去尝试看看很多事情啊,也不晓得下一次夏洛克还会不会来邀请你出去,去交交其他朋友也没关系的。像前一阵子穿些不同的一副,头发也可以试着做些变化呀?”
“说得也是……”
克莉丝低头含糊带过。
约定好要在奥克斯赛马哪天和夏洛克见面时,她觉得穿工作服以外的礼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如今她对于自己为何会有那样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议。
“嗯,潘蜜拉有预定要去吗?”
“嗯,大概吧。我想有一天会去的。”
潘蜜拉眼见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而似乎有些慌乱,只见她大口地吃下马铃薯。
“潘蜜拉才是呢,可不要顾虑我喔。”
“我才没有顾虑,我就只是照我想做的去做而已,像是挑选工作的事情,与其说是为了你,其实该说是为了‘蔷薇色’才这么做的。”
“我明白的。”
潘蜜拉开始收拾餐具,克莉丝则负责去泡茶。潘蜜拉开始讲述露意丝那里听来的传闻。两人一边吃着碎裂的饼干一边聊着,绷紧的心情逐渐放松下来。
这时,外面传来了声响。
那是一道熟悉的声音——汽油车的引擎声。
克莉丝吓了一跳,同时打住了话题。
“咦,难道是夏洛克?”
潘蜜拉率先站了起来。
克莉丝本想跟在后头过去,然而她的视线却停驻在厨房门旁所悬挂的镜子上头。
潘蜜拉为了能随时有意无意地检视自己的穿着打扮,所以才挂上这个木造镜子。
边框刻有花纹的小镜子造价昂贵,因为潘蜜拉认为用来整理外观仪容的东西,一定要使用华贵的物品。
“——克莉丝。”
“我马上过去。”
克莉丝迅速地用手拢了拢头发,并一把拉紧绑在辫子前端的绿色缎带。虽然想在粗糙的手涂上蜂蜜,但是因为没有时间,她只能轻轻地搓动双手。
一进到店里面,就见到夏洛克与斐莉儿。
斐莉儿的红发上绑着她喜欢的蓝色缎带,而夏洛克则是一身长礼服大衣。
斐莉儿带着微笑奔向潘蜜拉,而戴着帽子的夏洛克则注意到克莉丝的前来。
宽广的背脊有些湿漉,他越过削瘦的肩膀望向克莉丝,表情是一如往常的冷静,夏洛克甚少将情绪表露在脸上。
克莉丝的脸颊上冒起了热气,明明都已经见过无数次面,为什么还会这样呢?
她好喜欢那个人的侧脸哪。
“啊……您好。”
“在忙吗?”
“现在正好稍作休息。”
克莉丝回答。
上次见面时几乎要算错身而过,虽然在更之前一次被带到奥佛西地昂斯宅邸时聊了很多,然而最后却以搭上爱德的马车收场,也没有办法好好道别。
单独一个人的时候总觉得有很多话想说,这时见面了却变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不知不觉雨已经停了呢。”
潘蜜拉边打开窗户边说道。夏洛克的视线从克莉丝身上移向潘蜜拉。
“一直时下时停的啊。我的帽子沾湿了,让我稍微晾干它一会儿。”
“你就请自便吧。谢谢你送书来。我马上就拿来读了,一翻开书页就让人迫不及待。”
潘蜜拉走向厨房同时这么说着,夏洛克浅浅地露出了笑容。
“比爱情小说还要有趣吧?”
“唉呀,爱情小说有爱情小说有趣的地方。要不要吃我们做坏了的饼干?”
“只有做坏的而已吗?”
“就只有做坏的和招待客人的漂亮饼干喔。”
“莉儿也有帮忙做呢。”
斐莉儿高高兴兴地跟着潘蜜拉消失在厨房里。什么意思啊,夏洛克一边在口中喃喃念着,一边转而面对克莉丝。
“呃……你……”
“啊,非常感谢您。”
克莉丝脸颊赤红地回答着。
“那些书本真的很棒,我从没有像那样仔细装订的书本,由于还满重的。让我吓了一跳呢,这真的……可以收下吗?”
“当然,你能
喜欢就太好了。”
夏洛克微笑说道,克莉丝亦以浅笑回应。有时候,夏洛克的笑容看来相当和善而腼腆,好像少年一般。
“要不要坐一下?”
“不,不晓得你能不能出来一会儿?今天在汽车上加装了顶蓬,我想不会引起其他人注意的。”
“现在吗?”
“对。因为有莉儿在,所以天黑之前一定得回到奥佛西地昂斯宅邸,在那之前的时间都没关系……其实我本来是想去‘普里阿摩斯’吃烤牛肉的。”
这次看起来状况不错,而且工作也勉强可以,克莉丝迅速地就给出答案。
“啊,好的,我可以去。”
“……这样啊,如果能让莉儿待着就好了。”
夏洛克有些懊恼似地说着,克莉丝闻言不禁笑了。
“不要紧的,有莉儿在,店里都变得开朗起来呢。”
“夏洛克,要喝茶吗?还是咖啡就可以了?”
潘蜜拉探出头询问。夏洛克转向潘蜜拉回答:
“谢谢,不过我们现在要出去一趟,就不用麻烦了。莉儿就麻烦你照顾,我们晚餐之前会回来。”
“唉呀,是这样啊。”
潘蜜拉来回看着夏洛克和克莉丝,克莉丝顿时变得难为情,脸蛋于是藏在帽沿底下。潘蜜拉走近正要往门走去的夏洛克,低声说道:
“……上次我说的事情你了解吧?”
“我知道。话先说在前头,我可没有你想像的那么肤浅。”
“其实啊,我也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粗暴喔。”
“真的吗?”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克莉丝戴起帽子并问道。
潘蜜拉和夏洛克看看彼此,又同时转向一旁。
感情真好呢,克莉丝心里涌上奇怪的感受。不只是夏洛克,她也很羡慕能像这样开玩笑的潘蜜拉。
“哥哥,要吃饼干吗?”
“嗯?喔,那么我吃一块就好。”
夏洛克结果斐莉儿递出的饼干碎片吃下。一边走出店门,他还一边轻轻地说着真好吃。克莉丝则暗暗地笑着,并跟在后头离开。
潘蜜拉目送克莉丝和夏洛克融洽地坐进盖有顶蓬的车里,直到汽车离开后才回到店里。
不晓得为何,她很想叹气。
纵然对夏洛克说了要好好珍惜克莉丝,但是两人在阶级上的差别是如此的明确。
就算两人不能结为连理,克莉丝也还有我,所以如果能有让内向怕生的克莉丝去到外头的机会……尽管她涌上了这样的想法,但自己错了吗?
如果得承受会留下疤痕的伤害,那么打从一开始就不要去经历任何事情还比较好吗?
如果夏洛克真的是讨厌的男人,她还可以干脆地反对到底,然而令她困扰的是,他本人的性格并不坏。讨厌特权存在,似乎也还算有义气。
她不知道可以指望贵族到什么程度。不过看看他至今的言行举止,潘蜜拉也开始想将对贵族的……进一步说是男性,她想将对他们全然的信赖赌在夏洛克身上看看。
“……如果是伊恩医师的话就好了。”
潘蜜拉不知为何如此低语着。如果克莉丝喜欢的人是伊恩医师,她绝对会毫不抱怨地倾力支持——毕竟除了容貌以外,克莉丝全都胜过自己。
只是在现实中的情况,克莉丝喜欢的人是夏洛克,伊恩则是对我有意思。
“不太顺腻(利)呢……”
一回过神,身旁的斐莉儿正挽着双手,并且皱起了眉头。
“怎么?你也有不顺利的事情啊?”
“当然有啊,哥哥真是的,本来还以为他偶尔也会体贴地带我来‘蔷薇色’呢,结果没想到是为了自己,真是失礼呢。”
“唉呀,果然是这样。”
潘蜜拉从斐莉儿那里接过盘子,放在桌上的同时这么表示。斐莉儿随后便跟了过来,一屁股坐在长椅上。
“如果哥哥肯再多等五年的话,莉儿就会变得比现在更漂酿(亮)的呀?可是,我也很喜欢克莉丝,所以现在很烦恼呢。”
“如果过了五年,爱德不是也会变成一个真正的绅士吗?”
“爱德还差得远呢,根本比不上哥哥~~”
斐莉儿的脸颊鼓胀地吃着饼干,潘蜜拉将泡好的赤色红茶端至斐莉儿面前,差不多也该放一个斐莉儿专用的茶杯了吧,潘蜜拉如此心想着,而夏洛克则是还不到时候。
“对了,莉儿,最近你有去艾蘋小姐那里吗?”
潘蜜拉端起自己的茶杯,在斐莉儿对面的位置坐下并问道。
潘蜜拉和艾蘋的感情也很好,从她来到丽浮山庄,两人都还没见过面。
斐莉儿闻言显得有些沮丧。
“艾蘋最近好像很忙,都没有办法一起玩。听说作了新的礼服,不是‘蔷薇色’的,好像是找了一家新的裁缝屋。好不容易来到附近了,让我好失望呢。”
“礼服的事情对艾蘋小姐实在很抱歉,我们没有注意到要订制礼服的是柯奈莉亚小姐,其实我们也是希望为艾蘋小姐缝制的。”
潘蜜拉说道。
她从克莉丝那里得知,原来要订制礼服的不是艾蘋,而是她的姐姐要穿的。而愿意承接订单,有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担心立场艰难的艾蘋。
“‘蔷薇色’没有做错我,我觉得柯奈莉亚小姐不要欺负艾蘋就好了。”
“咦,柯奈莉亚小姐会欺负人吗?”
“嗯……这些事情不能说的。柯奈莉亚小姐的事。克莉丝那边不是很清楚吗?”
斐莉儿含糊带过了话语,相当规矩地啜饮着红茶。潘蜜拉稍微想了一想。
“这次我就不说有关客人的事了,因为也只见过一次面而已。麻烦也帮我转告艾蘋小姐,请她如果有时间的话就过来玩吧。很久没见面了,真希望能够见她一面呢,应该多少有点不一样了吧?”
“艾蘋小姐长高了。她终于能够在社交圈露脸,我好羡慕喔。莉儿为了希望身高能够快快长高,还在房间里抬头挺胸走路喔。”
“你快点在社交圈上出现也好。”
潘蜜拉心有所感地说道。
有像艾蘋那样不想来到伦敦的女孩,也有像斐莉儿这样的贵族千金,所谓的上流阶层,还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
尽管雨势已停歇,仍是有厚重的云层密密覆盖着天空。夏洛克和克莉丝开着车子往丽浮山庄的南边驶去。夏洛克直视着前方,就这样以轻松的口吻说道:
“如果继续这样往前进不晓得会到哪里去呢,说不定还可以去到西北方的英格兰。”
“那个村庄吗?”
克莉丝一说出口就感到尴尬。
虽然出了些状况,不过当时两人单独共度一晚这件事,她连潘蜜拉都没有说,想必夏洛克也是一样吧。
“——啊,不错呢。”
夏洛克以听不出是开玩笑还是正经的语气回答,克莉丝急忙换别的话题。
“现在有工作要忙,很辛苦吧?”
“那个不至于,原本我就是喜欢忙碌一点。你才是吧?我从斐莉儿那里听说,目前正在缝制柯奈莉亚小姐的礼服。”
“嗯,不过那本来就是我平常的工作。”
“那么,这次的工作结束后有时间空出来吗?”
“啊……好的,如果下一个工作没有进来的话……”
克莉丝回答着,脸也变得赤红。
这样的情况简直就像是作出了约定,当克莉丝工作结束后两人就要一起去哪里一样。
“恋之礼服啊……你缝制礼服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夏洛克单手握着方向盘,喃喃自语似地问道。
克莉丝看着夏洛克的侧脸,她至今从没有被问过这样的事情。
“我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尽量带着穿礼服的人的心情去缝制而已。”
“那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你的礼服与其他裁缝师所做的完全不一样,那些千金小姐穿上你所缝制的礼服,就变得分外地美丽,表情坠入恋情之中。”
“那并不是礼服所造成的,夏洛克,那只是因为客人的心情表露出来了而已。”
克莉丝如此表示。夏洛克瞄了眼克莉丝,视线又再度回到前方。
克莉丝变得有些悲伤。夏洛克并不相信自己。
穿上‘蔷薇色’的礼服会成就恋情这件事,只不过是谣言而已,这夏洛克应该很清楚的呀。克莉丝和潘蜜拉总是一直在对客人说明同样的事情。
“嗯,我是这么认为的……你认为不是吗?”
“因为我听到许多好评啊——就在这里停车吧,这附近没有人会过来。”
夏洛克停下了车子,自己先行下车,然后对克莉丝伸出手。
这附近是阿文河畔,他们曾经来过一次。
河面宽敞而辽阔,形成一个湖泊,周遭的林木阻绝了从道路而来的视线。
或许是因为下雨的关系,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夏洛克自然地放慢了补发,走在克莉丝的身旁。
“我只要有时间的话,要去哪里都可以,因为乡间四处
都有我们的别墅,而且我也打算在伦敦另外买一间房子。”
“往后你不打算待在丽浮山庄,而是要住在那边吗?”
“是啊——会觉得寂寞吗?你希望我住在这里?”
“不,工作比较重要。”
克莉丝因为不明白夏洛克的话语而显得不知所措。
寂寞……没错。如果这个人不在就会觉得寂寞,这种感觉与因为有这个人的存在而感到高兴是不同的吗?
“你到伦敦的时候可以过来,我的父母都不在那里。”
“前一阵子,你曾经说过要我回绝住在远处的客人。”
克莉丝这么一说,夏洛克不禁苦笑。
“是啊,我的确是说过那样的话呢。那个时候,大概是因为很多事情打乱了思绪。”
“你也会有那样的时候呢。”
“尤其是最近。”
夏洛克看着克莉丝,那目光实在太过温柔,克莉丝不由地感到害羞,转而凝视湖面上点点迸弹的水滴。
湖水美丽而澄澈,照映出远方的教堂。
“当我因为很多事情而思绪混乱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是一个空杯,旁边又一个茶壶,得想办法将里头的红茶倒进来不可。然而茶壶的口径太细,想要一次泡好却没有办法顺利倒出,因为茶叶满满地塞住了的关系。”
“空茶杯与细口径的茶壶吗……如果一点一点慢慢来的话,应该就可以吧?”
克莉丝与倒映在湖面上的夏洛克交谈着,那缓缓荡漾的美丽幻影,不见平日的坚定确信,克莉丝也可以不用看见他榛木色眼瞳里所隐含的情绪。
“嗯,相信自己一点一点慢慢地注入的话,就可以仔细将茶杯倒满。相信自己没有弄错,如果谨慎一点的话,无论什么都可以放入。”
“如果失败的话,怎么办?”
“那就停止,一旦在中途有那么一次受阻,就连后面单纯的东西也没有办法出来的。是因为这样,才造成常常停手的状况。”
克莉丝说道。夏洛克静静地望着前方,虽然努力地思考着,却似乎仍然无法理解。
“……我从没想过那样的事情呢。”
“我想你一定有其他想法的。”
“不,一定会有其他想法的人和没有其他想法的人,就连我自己也认为,我身为一个贵族想得实在太过实际了……该怎么说,就是没有办法有太多的想像空间吧。”
夏洛克转过头,求助似地望向停在林荫下的车子。
克莉丝露出了微笑。
虽然潘蜜拉说夏洛克自私妄为,但是她不这么觉得。无论说什么,夏洛克总是不带一丝看轻之意地回应,这对克莉丝来说,是可以让她感到安心一点。
克莉丝回过身,脚步因为稍微有些电波,她下意识地将手伸向夏洛克的手腕,心脏顿时急跳了起来。
“讨厌马而喜欢车子也是因为这样吗?”
“……会讨厌马是因为……小时候曾经被马追上来啃咬我的头发,还被蜜蜂叮了的关系……”
夏洛克有些难以启齿地说着,克莉丝不由得笑了出来。
“我讨厌无法预期的事情,如果是汽车,就算有状况也因为清楚地知道原因和结果,而能有对应的处理方式。”
“你不认为和谐也是很美的一件事吗?”
“我是这么认为啊。”
即然这样,为什么是我呢?克莉丝如此心想。
我对夏洛克来说才是无预期的闯入者不是吗?我让夏洛克感到混乱,心神烦躁不宁不是吗?
现在,他还因为我而受到一次禁足的惩戒。
不对……认为自己对夏洛克造成如此影响的这种想法,太自以为是了……
克莉丝想起曾经有人说过喜欢和谐的状况,是谁呢——?
这时,夏洛克抬头仰望天空,而克莉丝也感觉到一滴水滴落到了自己的肩头上。
“下雨了。”
夏洛克说着,并环顾张望四周。
他揽着克莉丝的腰,往树林中最大的一棵树木走去。克莉丝在进到树林之中便把帽子拿下,水滴自帽沿上地下。
似乎是经过人为种植的茁壮枫树,将雨水阻隔于人之外。
“其实,我并不讨厌被鱼淋湿。”
夏洛克一边拨起刘海一边说道。以为没有戴帽子而稍微有些沾湿了,黑发看来比往常更加深浓。
“明明喜欢和谐的事物不是吗?”
“因为这样会比较自由一点。”
“我不喜欢淋雨,但是喜欢因为下雨而独处的时候。”
“独自待在家里时吗?”
“对,就好像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让人觉得安心。”
“我不明白。”
两人都露出了笑容。夏洛克伸出右手从身后紧抱住克莉丝的妖忌。
“能常常来这里就好了。”
夏洛克如此说着。
在耳畔听到的声音比往常熟悉的声音还要温柔,克莉丝将帽子紧紧抱在胸前,面朝前方凝视着湖泊。
夏洛克的力道变得强劲,湿湿的长礼服大衣香气从克莉丝背后包覆而来。
雨势慢慢地增强,将两人困在树林之中,四周围不见任何一道人影。
夏洛克的唇,轻轻贴上克莉丝耳边的发丝又离开,想必是不想让克莉丝发现吧。虽然是极度无声的一个吻,克莉丝仍然感觉到了。
在那教人震颤的一瞬间,克莉丝如此祈求着——
继续在我耳边轻语,让我再多听听你的声音。
告诉我你喜欢我,不是贵族的游戏,也不是客套话。
告诉我你没有缔结婚约,是因为就像我喜欢你一般,你也同样喜欢着我的缘故。
如果你无法说出口,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
我不想见到那厌恶的黑色物体。
夏俐!
“克莉丝……”
夹杂着雨声,夏洛克以嘶哑的声音轻轻说道。
“……我只是假设性地想知道,你能不能不要再做裁缝师的工作?”
克莉丝的身体顿时僵住,这是她从未想过的问题。
克莉丝慌乱地表示:
“我没有办法……这样我会死去。”
“——这样啊。”
夏洛克的手缓缓地松了开来。
克莉丝只是一径地呆杵在原地,她察觉到自己似乎说出了无可收拾的话语。
一时变得剧烈的雨势逐渐恢复了平静。雨停了,可以看见云缝间隙慢慢透出了光照。
“雨好像停了。”
夏洛克说着,声音听来平静。他离开树林走向外头,仰望着天空。
克莉丝注视着夏洛克的背影,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像被抛下似地涌上了不安。
“你不喜欢那样吗?夏洛克,你觉得我很奇怪是吗?”
夏洛克有些错愕,他回头望着克莉丝。
“不,我觉得这是很好的事情……我们走吧。”
夏洛克牵起克莉丝的手,缓缓地迈出步伐。
这样的反应就好像已经遗忘刚刚所发生的事情似地,就好像是要撇清——那句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意似地。
夏洛克已相当熟悉的模样领着克莉丝往前走,脸上带着正经而冷静的表情。
克莉丝几乎要落下泪来了。
她无法想像不再见到这个人,就算是遇到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