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比莎被罚抄书,上约西卜的课再也不会迟到之后,又过了几天。
约西卜看到拉比莎不知道是洗心革面还是被什么附身,突然变得勤奋起来,起初还很满意,后来却开始担心起来。
因为他发现最近很少看到拉比莎开怀的笑容。
他认为拉比莎也需要散散心,于是那天便跟拉比莎提到了某个提案。
“或许是因为手巧的人本来就很多,女孩们的纺织物也逐渐达到一定水准。”
午蟹后,约西卜一边喝薄荷茶歇息,一边提起的话题,是关于即将要拿来当塔拉斯伐尔名产的纺织物。
“嗯,我偶尔会到作坊去,她们现在已经开始织需要五个人合作的作品了。听说还加入了这个镇的传统图样。”
“是啊,虽然速度缓慢,不过前所未有的崭新纺织物就要诞生了。这次为了确认成品的商品价值,要去贝姆一趟。”
“贝姆?这么说,是要去迦帛尔北方的工艺重镇了?”
约西卜点点头,接着仰望半空,背诵起派遣人员的名单。
“这次预定派遣中坚纺织手三名,与护卫、向导四名,物资搬运用里固的管理人一名,紧急情况时的联络员一名,医疗所员一名,再加上在贝姆会合的迦帛尔业者。杰泽特和哈金在迦帛尔办完事情之后也会前去会合。”
“好厉害,规模相当大嘛!约西卜会留下来吧?”
“对,我必须照顾辛姆辛姆、进行庭园建设计划。说代替或许有点失礼,不过我已经推荐你当联络员了。你愿意吗?”
约西卜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口吻,因此拉比莎起初并没当它一回事。
“咦?谁?”
“就是你,拉比莎。因为你骑里固的速度无人能比。”
“……意思是我可以同行?”
“如果你愿意当联络员的话就会跟他们同行。你愿意吗?”
拉比莎的脸颊转眼间涨红,眼眸多了生气,还闪闪发亮。
“我愿意!谢谢你,约西卜,谢谢你推荐我参加这么愉快的活动!”
“愉快……这可不是去玩喔?”
“可是,这个工作好像很愉快!我第一次去贝姆,好期待喔……!”
尽管一脸受不了地叹着气,但啜着薄荷茶的约西卜却静静地笑了。
在匆匆进行人员选拔、旅行准备的数天后——
拉比莎一行人历经两天半的路程,踏上了贝姆的土地。
工艺重镇·贝姆最知名的物产是贵金属与宝石制成的装饰品,其次是纺织物,再来是皮革制品。其他像玻璃、陶瓷类的高级品或瓦器、木制品等等虽然也不乏店家贩售,不过几乎遍及整个镇的市场大致是以前三大类商品做区分。
灿烂夺目的项链、手环与发饰等密密麻麻地吊在屋檐下的商店里。
从薄得近乎透明的纱幕到厚重毛毯一应俱全地成排吊挂在墙壁上。
气味稍嫌刺鼻的路上,排满了大大大小精致的皮革衣物箱或防沙幕。
凭一把铁鎚在转眼间将金片或铜片加工成型的匠人、或是在口齿伶俐地招揽顾客的同时不断完成一件件纺织品的技艺高超妇人,在这个镇上比比皆是。
“好厉害,每一样看起来都是高级品……”
泣比莎眼花撩乱地走在路上,当然也不断碰到别人向她招揽生意。
“小弟弟来看看嘛!要不要挑样礼物送给女朋友?”
“这里有流行的头巾喔,是不会变色的上等货喔!”
“是男人就该买个好的皮革制书箱!”
虽然那些话对着拉比莎喊实在是搞错对象。
拉比莎在饰品类店家林立的路上走着走着,目光被某家店面的商品吸引住。
(我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
拉比莎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地从衣服暗袋里拿出银色胸饰。
虽然石头颜色不一样,但造型很类似,都是横躺的新月形银锁片刻着精致的花草图案。
“……不过,这个比较漂亮。”
拉比莎喃喃自语,五味杂陈地看着手里的胸饰。
明明一次也还没戴过,却始终随身携带的胸饰。
本来应该是歉礼,但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在收了这个以后,反而跟杰泽特吵了更严重的一架。在那之后不知道又过了几天。
拉比莎第一次发现,就算是在那么小的镇,只要有心,还是有办法一整天不跟特定人物见面,她为此而感到惊讶。
有一段时间,拉比莎实在气不过,打定主意除非对方道歉否则绝不原谅,但是愤怒随着日子流逝逐渐萎缩。
(杰泽特讲话确实很过分,但我自己也有错。)
对方毕竟救了自己,再怎么样也不该撂那种狠话。如今拉比莎终于有余裕像这样反省自己的言行。但要主动言归于好还是很难。
(就算我这么想也没用……)
杰泽特一定早就忘记自己的事情了。因为当时的他直到最后都没有回头。
拉比莎在店门闷闷不乐地把弄着胸饰叹气,这时店里的人出声招呼她。
“哦,那个胸饰很赞耶。你知道那是什么石头吗?”
“不知道。你知道这是什么石头吗?”
“先喝杯茶再说。哥哥我帮你看看。”
拉比莎喝着店家奉上的茶,疑似老板且自称为哥哥的男子瞪大眼睛,检视着拉比莎的胸饰。
“嗯——链子是黄铜,不过石头不错。这个稍微掺在深蓝里面的绿,是磷灰石。”
“磷灰石?”
“那是会随东西呈现不同颜色的随兴石头。应该是心上人送你的吧?”
“心上人……不、不是!”
一口茶哽在喉咙,害拉比莎稍微呛到。她一面咳嗽一面否定。
“少来了。这可是能实现恋情的石头喔。态度这么冷淡,你女朋友未免太可怜了。”
“不是女朋友!”
对方的确不是女朋友,但老板说着“少来了啦~”边以手肘戳了戳拉比莎。
“你有没有好好回礼啊?要不要选个同样的磷灰石刚好配成一对?你看,这个跟你那个就很像、又漂亮。她是怎样的女孩啊?清秀、还是美艳?喜欢的颜色是?”
“不……不用了,真的不是那样……”
“不行不行,这种事最好还是要认真回覆,枉费人家可是鼓足了勇气呢。”
老板自顾自地说着,拉比莎开始焦急起来,拚了命想要解释。
“不是的,这是歉礼。”
“竟然将自己的心意托付在道歉上,这不是很赚人热泪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
“来啦来啦,我会算你便宜点,你看哪个好?”
“就说了……在、在迦帛尔,女生是送织着自己头发的编绳给心上人!”
拉比莎情急之下搬出这个风俗替自己解围,老板闻言打量着她。
“迦帛尔?你是从迦帛尔来的?”
“没错!所以事情并不是那样!”
拉比莎说了一句“谢谢招待”就放下小杯子,逃也似地冲出店外。老板瞪大眼睛,目送着以青少年来说显得娇小的背影。
“哼,迦帛尔。迦帛尔是吗……”
拉比莎如果再多停留一下,或许会发觉老板提到迦帛尔时的口吻彷佛带着一丝嘲弄。
但是这时的她已经穿过市场,来到人烟稀少的镇郊了。
“那、那、那个男的在胡说什么啊!什么能实现恋情的石头……”
心脏之所以跳得飞快是因为跑步的关系吧。并不是因为介意那个男的讲的话,绝对不是。
(可是,杰泽特比我见多识广。他说不定早就知道了……)
这个想法突然一闪而过,令她脸颊当场发烫。
“那又怎样!他不是那种会在意涵义的人!”
拉比莎握紧拳头斩钉截铁地说道,经过的路人纷纷好奇地偷偷打量她。
“再说,那种说法搞不好仅限于这个地区而已吧!”
在迦帛尔,是将织着头发的编绳当作护身符送给心上人。不过据说比这里更北边的地方,同样的东西会送给家人或朋友,对象更广泛。
(如果真的是那样,他哪会说那种话……)
居然要她回迦帛尔。
拉比莎叹了口气,注视着靛蓝色的石头,感觉看起来跟以往不同,显得格外有光泽。
(对了,今天是预定跟杰泽特、哈金会合的日子。)
拉比莎突然想起这件事,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一旦会合,总不能不碰面吧。虽然害怕,但同时又觉得这搞不好是让两人和好的机会。而且回到塔拉斯伐尔以后,应该还是有办法避不见面……
(……只要戴着这个,他应该就知道我已经不生气了吧?)
拉比莎想了半天,最后战战兢兢地戴上那条银链。
明明是第一次戴上,却感觉那个胸饰与自己的胸口非常调和。
“好……好了,回去吧。”
在纺织手学习流行花样等新知时,拉比莎获准自由行动,不过现在
已经过了一段时间。拉比莎下定决心,转身打算返回旅店。
“请问……姐姐,你真的是精灵使吗……?”
细微的说话声从背后传来,吓得拉比莎迅速转过头。
有着自然卷的黑发少年身体抖了一下,拉比莎这才发觉自己的眼神出乎意料地严厉。眼前是个陌生的孩子,大概十岁左右吧?
“你刚刚是在叫我吗?你是谁?”
拉比莎稍微蹲下身让目光与少年齐高后开口询问。少年一脸紧张地移开视线。
“我……我……在找精灵使……”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就是精灵使?”
拉比莎是精灵使的事,虽然不至于要彻底隐瞒,但也不宜随便张扬。就算是从沙暴解放的塔拉斯伐尔镇居民,知道的人也还不到半数。她不明白素味平生的少年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那个,是认识姐姐的人告诉我的……说是太阳色的头发……”
拉比莎思考了一下,想迩之后点点头。从少年一开始就称呼拉比莎为姐姐这点来看,他应该是透过熟识拉比莎的人——透过同行同伴的介绍才找到这里来的。问题是少年为什么要这么急着寻找精灵使呢?
“妈、妈妈生病了……”
少年结结巴巴、努力地说出原委。
“因为不管吃什么药都治不好,所以我们就请卜者看了一下。他说妈妈是被发狂的坏精灵给附身了,只有精灵使才治得好……拜托你,跟我一起来。”
拜托你了——少年鞠躬说道。拉比莎一脸伤脑筋地看着他。
(这种事我是很想帮忙没错,但是……)
但是,拉比莎并不是拥有完整能力的精灵使。
就算去了也看不见精灵,根本无从着手。更何况,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降伏依附在人类身上的发狂精灵。
“唔嗯……不能等明天再去吗?”
“可是妈妈从刚才就非常痛苦,好像快死掉了,请你现在马上就来!”
尽管觉得为难,但看到少年拚命请求的模样,拉比莎也无法坐视不理。
“我无法保证能够治好,只是姑且过去看看,这样可以吗?”
“谢谢!你愿意来看妈妈的话,妈妈也会安心多了!往这边走!”
(叫法纪鲁帮忙诊断好了……)
既然事关人命,一向高傲的伊弗利特应该不会有所怨言才对。
拉比莎心想,其他同伴既然都向少年介绍自己了,一定也听说发生什么事了,于是赶紧小跑步追上那名少年。
少年迅速跑出镇外,进入草木稀疏的沙漠地带。
(这么偏僻的地方有人住吗?)
拉比莎尽管觉得纳闷,但因为没办法拦下一溜烟跑走的少年,只好就这么紧追在后头。渐渐的连草木都绝迹,来到了风沙滚滚、一望无际的荒野。少年却依然没有停下脚步,最后消失在前方缓丘的后方。
“欸,你妈妈真的在这种地方……”
拉比莎这下也不禁感到怀疑,她在即将走下山丘之际,开口询问。
这时突然从旁边窜出人影,挡住了拉比莎的去路。
(什么!?)
拉比莎还没从惊吓中反应过来,那个人已经将冲进怀里的她抱在胸前,双手环到背后将她束缚住。拉比莎只觉得有某种轻飘飘、像纱一样的灰白物体裹住自己,她立刻看出那是灰色长发。
(沙岚旅团!)
首领卡耶尔。灰发男子。
脑海浮现片断记忆的瞬间,风也在周围发出呼啸声。白色的沙子有如喷泉般升起,开始激烈旋转。拉比莎的身体被人抱住,就这么飘浮起来。
“放开我,你想做什么!”
拉比莎全身挣扎扭动,瞪着硬是抬起自己的脸、凑得非常近的深灰色眼眸。她的目光宛如凝缩太阳光般充满了强烈的生气,卡耶尔见状忍不住勾起薄唇。
“哦,这张脸蛋还满可爱的嘛。幸会了,女使者大人。”
卡耶尔用力搂着拉比莎,抓着她的下巴凑向自己的脸,距离近到浏海互碰。
“你知道我是谁吗……?”
“卡耶尔——沙岚旅团的首领对吧?”
“好孩子。”
卡耶尔从拉比莎的声音中感觉到些微颤抖,满意地眯起眼睛。
“你抓我到底想做什么。报仇吗?因为我解放了镇上。”
“报仇?就算对你报仇又能改变什么。使者大人真傻。”
卡耶尔拂过拉比莎的颈子,拿起挂在她脖子上的胸饰。
“这胸饰挺漂亮的嘛。送你的是怎样的男人?”
“要你管。你是特地来问这种无聊问题的吗?”
“真冷淡。枉费他为了救你,还不惜抓他最怕的蝎子,真可怜。”
“你!”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句话差点就脱口而出,但她随即想到这种事现在无关紧要。她猜到卡耶尔的用意了。
(原来如此,他的目标是杰泽特……!)
杰泽特当初是脱离旅团擅自行动,沙岚旅团的首领应该对此感到不快才对。拉比莎以更强悍的眼神瞪着卡耶尔。他休想得逞。
“拿我当人质有什么意义?杰泽特很忙,根本没空理我。还真是遗慨啊。”
“有没有意义,问当事人就知道了。”
“这就难说了。”
拉比莎边说边开始集中精神。她不想再扯后腿了。虽然嘴上对卡耶尔那么说,但不管杰泽特真正的想法为何,他都要顾及跟迦帛尔之间的关系,因此他应该还是不会放着被虏走的拉比莎不管才对。
(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当初还是应该回迦帛尔吗……)
胸口隐隐作痛,愁闷也跟着扩散开来。
拉比莎硬是挥去脑中无谓的想法,专注于深呼吸。
静静地用腹部吸气、吐气……
“就算毫无意义也没差,到时候就是你被抛弃,等着完蛋吧。被杀掉或是沦为盗贼的玩物,哪个比较好?我让你选一个,就当作是替我解放镇上的谢礼吧。”
拉比莎不理会卡耶尔在头上说着充满恶意的话语,她屏住呼吸,低语着:
“法纪鲁。”
那一瞬间,风静止了。
‘小丫头……’
短暂空档传来了不属于人类的声音,卡耶尔纳闷地拾起头。
(哈鲁布焦急了?)
那个总是泰然自若的撒旦?
下一秒,包住两人的沙暴障壁突然剧烈地扭曲、迸散。
“什么!”
突如其来的强风扑向拉比莎和卡耶尔。
卡耶尔不由自主地松开手,拉比莎随即被别的气流带走,脱离了原本的束缚。卡耶尔很快就伸出手,指尖虽然勾到胸饰,却只留下链子断裂的触感。
“哈鲁布?”
这声呼唤被轰然声响掩盖,肆虐的大气波涛翻弄着卡耶尔的身体。
拉比莎也一样。狂暴的强风压迫身体,让她无法随心所欲地呼吸。甚至没有余裕思考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意识在呼吸困难中转暗封闭。
两人彷佛卷入风的斗争般,被抛向全然不同的方向。
接着便仅剩下逆旋呼啸的大气漩涡而已。
※ ※ ※
牵着里固,从迦帛尔往贝姆前进的杰泽特忽然停下脚步。
他看到前方天空彷佛刮起沙暴般灰蒙蒙一片,忍不住皱着眉头。
(怎么回事?风精灵似乎有异样的骚动。)
走在前面的哈金转过头来,不发一语地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沙暴在不久前刚通过的样子。”
杰泽特伸手一指,哈金也仰望天空,然后又转过身歪着头,似乎在说“这就怪了”。
“是啊,这就怪了。这一带的沙一点也没乱,贝姆镇也没防沙的动作。”
眼前已经看得到贝姆镇,不过以出现了蒙蔽天空的沙暴来说,悠哉地迎风飘动的晾衣数目欲外出的人数未免也太多了。
看来沙暴是在贝姆镇后方突发性地出现、又离去的。
(不是自然产生的沙暴?不会吧……)
两人怀着奇妙的不祥预感进入贝姆镇。一问起沙暴的事,多数人的反应是缓缓扭头看向天空,然后说了句“哦,真的耶”。
尽管感到不解,两人还是先前往塔拉斯伐尔镇人逗留的旅店。
“杰泽特、哈金!辛苦了,很高兴能见到你们平安到来。”
“你们似乎也别来无恙啊。”
等庆贺过彼此旅途平安之后,杰泽特缓缓环顾前来迎接的人。
“不在这里的人在做什么?”
“纺织手现在正在学习流行的花样。此外,也有人到市场去学习采购。至于其他人就在镇上自由参观。希望他们不要乱花钱就好了。”
杰泽特点点头,几经搜寻之后,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拉比莎呢?”
“拉比莎也自由行动去了。”
“抱歉,哈金,能不能麻烦你顾一下里固?”
杰泽特将旅途结束后照料里固的工作交给哈金,便前往市场。
(那阵沙暴若是卡耶尔引起的话,他的目标或许是解放镇上的拉比莎……)
尽管也觉得自己梢嫌神经质,但不自然的沙暴让他有股不好的预感。
虽然那或许只是想找人的藉口罢了。
(她也差不多该消气了吧?)
杰泽特一脸怅然若失,但仍抱持着乐观的想法穿过了人群。
对已经习惯像曼纳那样人山人海、包罗万象大规模市场的杰泽特来说,这个镇的市场就像个小院子。没走几步路他就陆续发现了自由行动中的同伴,但就是找不着太阳色头发。
“拉比莎?我刚刚看她在那边的装饰品店喝茶。”
其中一名同伴这么表示,于是杰泽特造访了那家商店。
“太阳色头发?这可考倒我了,毕竟上门的客人千百种。”
老板看杰泽特不是来逛街的,讲话非常不友善,不过杰泽特并不死心。
“个子大概这么高,在这里暍过茶。眼睛也是太阳色的。”
他继续形容,老板这才想起来似地拍了一下大腿。
“啊,对了……哼,那个迦帛尔小子吗?那个家伙往那边跑走了。”
老板指着通往镇郊的路这么说道。杰泽特本来道了谢就要追过去,却忽然查觉老板的口吻不太对劲,于是再度转身面向老板。
“迦帛尔人……是她本人这么说的吗?”
“因为他提到了迦帛尔的编绳之类的,真傻,怎么能随便把自己的出身背景告诉别人呢?既然是迦帛尔人就更应该要保密才对。”
“就是说啊。迦帛尔是有钱人居住的地方。想要掳人勒赎的家伙多得要命。不过,那些满脑子和平的家伙应该无法想像吧。”
老板从杰泽特的话里感觉到看法相近之处,不禁卸下心防,连话匣子都打开了。
“不光是那样。现在对迦帛尔抱持反感的人也相当多。你知道吗?那个传言。”
“没有……不知道。”
杰泽特忍住不让声音僵硬,反问道:
“什么传言?”
“就是造就那个沙岚旅团的,其实是迦帛尔。”
老板看到杰泽特惊讶的表情,开始得意起来,压低声音说道:
“听说是为了保护辛姆辛姆而将恶人陆续赶出城镇。真受不了,也不在自己的镇里面了结,结果被赶出来的恶人就集结起来组成了那种要命的盗贼团,最后倒霉的是其他城镇。大家早就觉得奇怪了。”
杰泽特拔高音量,催促老板继续说下去:
“你说很奇怪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吗?世上哪来那种满街善人的镇。所以大家都在说,辛姆辛姆之镇之所以只剩下迦帛尔,搞不好其实是因为背后做了这种勾当。八成是为了独享好处,所以干了这么下流的事吧。这种圣地还真是要不得。”
“有这种事啊……谢谢你告诉我这么有意思的事。”
杰泽特说完便离开了店家。忍不住想起了秘密会议中的对话——
‘我们最应该恐惧提防的,是风声先传开。’
印象中,最先提出这点的是哈迪克。
‘不能在迦帛尔主动认罪以前引发弹劾,否则之后就算认罪也没用了。最糟的情况,就是迦帛尔会彻底……瓦解。’
(可恶,现在已经面临最糟的情况了……!)
必须尽快找到拉比莎,然后将同伴拖回旅店,警告他们才行。警告他们千万不可以表明自己跟迦帛尔有所关联。
(你在哪里,拉比莎!)
杰泽特开始见人就拦,然后说明拉比莎的特征,问对方有没有看到。就在他差不多要看腻摇头动作时,突然发现一名少年伫立在镇郊。少年独自站在镇外,看着荒野——那是之前疑似刮起奇妙沙暴的方向。
“可以耽误你一下吗?”
杰泽特才刚出声,少年便近乎夸张地抖了一下肩膀,然后转过头来,一双眼白特别显眼的大眼睛盯着杰泽特看。
“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太阳色头发的人?眼睛跟头发一样颜色,个子大概这么高……”
少年在他描述的途中就脸色大变,最后拔腿穿过杰泽特身边想要逃走。杰泽特立刻将他逮住。
“为什么要逃?”
“不知道啦,我没看到那样的人!”
少年被杰泽特夹在腋下,摆动双腿大叫着。
“骗人的吧。都写在你脸上了。你在哪看到的?”
“就说了我不知道,我没看到那样的大姐姐!”
“这不是看得很清楚吗?那家伙很难一眼就看出是女生的啊!”
杰泽特眯起的眼睛透出凶光,他将少年转到胸前,抬起下巴,同时按住少年的脖子逐渐加重力道,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
“你不希望我动粗吧?我也不想。把你知道的事说出来。”
“有……有人拜托我,在那条街上叫住她……!”
杰泽特放开手,让咳嗽的少年站在地面,要他面向自己,然后两手搭着他的肩膀,跪下来与其视线同高。
“抱歉,你总算肯说了。是谁拜托你的?”
“我、我不认识……是个留着灰色长发的男人……他威胁我要杀了妈妈。”
(卡耶尔!)
得知担忧化为现实,血色逐渐从杰泽特的脸上消失。
“那么,拉比莎她……那家伙被带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不过,那个人叫我带她到那座沙漠的山丘去……我一心一意地跑着,后面却突然刮起沙暴,然后大姐姐就消失了……”
少年浑身颤抖,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对、对不、对不起。因为、我、我伯妈妈、被、被杀掉。”
“……不管是谁都会为了家人这么做的。谢谢你告诉我,快回去吧。”
卡耶尔应该是认为只要这么说,对方必定会乖乖听话。这很像他的做法。
杰泽特放开少年,站起来瞪着远方的荒野。虽然还有些紊乱,但风精灵已经恢复平静。再不快一点,沙暴留下的痕迹也会跟着消失。要赶快才行!
杰泽特匆匆赶回旅店,要哈金与担任同行护卫的前沙岚旅团团员集合后,简短地说明了一下情况:再这样下去迦帛尔会瓦解,届时其庇护下的塔拉斯伐尔也会受到重创,以及拉比莎被卡耶尔带走的事——
“为什么会出现那种传言?是卡耶尔干的吗?”
“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不能放着不管。哈金立刻到圣园支部,差信鸽前往迦帛尔。约西卜那边就请迦帛尔转达。霍雷普你们去交代所有人注意言行举止,然后收集更详细的情报。毕竟接下来不知道会在何时、何处引发轩然大波。”
负责统率护卫人员的霍雷普点头后,立刻询问杰泽特:
“那么,你要傲什么,杰泽特?该不会是想去救那小丫头吧?”
杰泽特顿时停下动作,看着霍雷普。
“别这样,哪有人自投罗网的?这是卡耶尔要引你出来的作战计划。”
听到对方明白说出自己隐约想过的事,杰泽特忍不住移开视线。
“为什么?事到如今引我出来又能怎样?他或许是想利用拉比莎,做什么我们想像不到的事。不能放任不管……”
“别装作不知道。卡耶尔对你怀抱的憎恨非比寻常。我们待在卡耶尔身边的时间比你久,好歹还知道这点。”
“与其说是憎恨,还不如说是嫉妒。卡耶尔对你异常地执着。”
“你不该轻举妄动,这种时候你要是不在就糟了。”
前旅团团员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着,杰泽特低下头。这是理所当然的发展。
“但是,要是卡耶尔拿拉比莎当人质,去了迦帛尔呢?然后佯装成是我们交出拉比莎的样子……”
“别重复同样的话。到时候,顶多就是舍弃迦帛尔和沙岚旅团罢了。”
严厉的口吻让杰泽特惊讶地抬起头。只见霍雷普眼中带着辛辣的光芒。
“——你过去不也是这么做的吗?杰泽特。”
这句话有如冰冷的刀刃滑过心脏上方。
过去自己总是排除一切,凡是会成为妨碍的一律排除。
即使是同伴的性命、甚至是过去如兄长般仰慕的男人活下去的目的也一样。
这样的他如今却为了一个丫头,说什么无法割舍……
这种话,不可能说得过去。
“冷静点,杰泽特。就像平常那样。”
霍雷普的声音重重地刺进杰泽特的胸口,他握紧拳头。
那理所当然应该割舍,不需要理会对方的挑衅。
拉比莎曾说过“以后不许再多管闲事”。就算那只是一时气话,现在杰泽特不去救她的话,也是她自作自受。
没有理由救她,也没有任何藉口或说词。
除了自己的心以外。
“……可是我!”
杰泽特拾起头,不自觉地大喊着。在场所有男子全都不知所措。
那个凡事以镇务为优先,向来封闭自己感情的杰泽特,竟然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那是在场岁数最轻的年轻
人,终于露出了他的年纪该有的表情。
最先化解这个僵硬场面的,是始终不发一语的哈金。
“去吧,杰泽特。”
哈金一面点头,一面介入杰泽特与其他人之间。
“哈金。”
可以吗?杰泽特忍不住以目光询问着,哈金则是以温暖的眼神微笑回应。
“因为你不在就办不成事情的话,我看我们也完了。可别小看中年人。要论诡计或算计得失的话,我可是比你们还要老道。”
后面的话是瞪着背后那些人说的。一向稳重的哈金开口说出这番话,有着任谁都休想埋怨的魄力。
“抱歉,我一定会回来的!”
杰泽特深深一鞠躬,向众人表示最大的谢意之后便一跃而起。
他冲进厩房,挑了离自己最近的里固正准备要装备,却注意到其他的视线。只见马护和库库以鼻子喷气,用钩爪敲着地面注视着自己。
“——要跟我一起去迎接主人吗?马护、库库。”
半小时后,杰泽特已经驰骋在荒芜的沙漠地带了。
(精灵紊乱的现象几乎消失了……但部分的风精灵和土精灵仍混在一起。)
在地面投下最后一闪的太阳红得刺眼。杰泽特抬起一只手臂遮阳,同时眯着眼睛追寻有如细丝股的精灵路径。但是,现在已经连这条线索都中断了。
“可恶!”
杰泽特忍不住破口大骂,他下了里固,好确认太阳的位置。目前所在的位置是贝姆西北方的砾漠,细碎的石砾各自拖着影子,散落在周围。
杰泽特在附近略微走动了一下,仔细注意精灵的状态,却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假如是在这一带脱离沙暴的话,应该有地方能够藏身才对。)
杰泽特想趁着还有阳光时骑里固搜索附近一带,于是便转过头去,却发现库库朝奇怪的方向走去。
“喂,你老婆在干嘛?”
杰泽特一边问,一边跟着马护凑上前去。只见库库就像发现食物一样,以鼻尖贴着地面闻味道。杰泽特发现它的鼻子前方有个发光物体,总算理解情况地弯下腰去。
“哦,原来你以为是甲虫反射太阳光。不过这是胸饰……”
杰泽特打住话语,连忙推开库库的鼻子。
“这……这不是我送拉比莎的胸饰吗!”
在逐渐消失的太阳映照之下闪闪发亮的物体,的确是那个镶着靛蓝色石头的银制胸饰。只见链子从中断掉。
(只掉了胸饰吗?还是说……)
杰泽特跳上马护,从胸饰掉落的位置张望四周。最后总算让他发现到,在距离几步外的地方有两道泛白的纹理。
那应该是板车或马车行经的道路。只见满地黑石头被车轮弹开,露出下方的浅褐色地面,看起来就像纹路一样。
杰泽特下了里固,紧紧巴着地面检查那个车轮的痕迹后,进一步发现驴子的足迹与粪便,确定不久前有前往北方的商队之类的队伍通过这里。
那么留在车辙不远处的断裂胸饰,又意谓着什么呢?
(对喔,拉比莎会使唤伊弗利特。要是她曾经用那个抵抗卡耶尔的话……)
或许是发生什么事故,让她从沙暴摔落,继而受到冲击导致胸饰断掉。倒在地上的拉比莎若是刚好碰到拉着马车或板车的队伍路过的话——
“我们走,马护、库库。总之往北边出发!”
虽然这条线索朦胧如霾,不过杰泽特怀着终于得到一线光明的心境,再度疾驰了起来。
※ ※ ※
辘辘辘辘……
这是什么声音呀?
小拉比莎听着不可思议的节奏,紧抓着父亲的脚。
爸爸,这是什么声音呢?
父亲温暖的大手温柔地轻抚着拉比莎的头。
是巡回表演团喔。你看,有驴子拉着车呢。
拉比莎被父亲一把扛到肩上,兴高采烈地欢呼着。
她顺着父亲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列不可思议的队伍。只见一行人一头里固也没带,而是由驴子拉着篷车,淡然地通过迦帛尔,穿着自己不曾见过的装扮。
巡回表演团?
没错。父亲点了点头。
那些人是做什么的呀?
他们会表演舞蹈、还会演奏音乐喔。
也会来迦帛尔吗?
他们不会来迦帛尔。
为什么?
既然会唱歌跳舞,应该是一群活泼有朝气的人吧。然而拉比莎眼前的队伍,却只是默默地、安静地从迦帛尔通过。
那些人要去哪里呢?
去下一个城镇。
他们为什么不来迦帛尔?
辘辘辘辘……
驴子的脚步声盖过了父亲的回答。明明应该很远才对,怎么感觉格外地吵啊——拉比莎这么想着,随后便发现这个声音是由现实中的近处发出来的。
“……梦?”
拉比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在看到陌生风景的那一瞬间,还以为自己仍作着梦。
四周围着状似牢笼的木栏杆,发出喀嗒喀嗒的声响摇晃着。只见木栏杆的外侧挂着缝合而成的白色皮制帘幕,外头的光线怱隐怱现地由缝隙间透入。
拉比莎发现好几个蹲坐着的人影,于是赶紧爬了起来。
“对不起……请问这里是哪里?”
拉比莎没特别针对谁地发问,只见所有人都望着她,但却没有人愿意回答。在场共有六名女性,从稚龄少女到中年女子都有。
“请问……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拉比莎接着询问离自己最近、年纪看来和她相仿的少女。手脚细如枯树的少女,从褐色长发的缝隙间没好气地看着拉比莎,不耐烦地回答她:
“你被捡到了。这是巡回表演团的马车里面。”
“巡回表演团?”
看到拉比莎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少女皱着眉。
“你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实在看不出来。”
“我、我是女的。”
“是吗?不管怎样,依你的长相肯定是当舞娘。恭喜你了。”
少女这么说完后就抱着双腿,闭嘴不讲话了。
拉比莎依旧没办法掌握眼前的情况,只得伤脑筋地再度搭话:
“你说我被捡到,意思是你们救了我吗?还有舞娘又是什么?”
不过少女始终低头看着地板,对拉比莎的询问不理不睬。
拉比莎开始不安起来,她下意识地抓着胸口,却发现胸饰不见了。
(啊,对了,那时候卡耶尔他……)
拉比莎还记得自己听到链子断掉的声音,立刻伸手按住。恐怕是后来被抛出沙暴外,因为受冲击而掉到某个地方了……
“不好意思,请你告诉我是哪个人捡到我的?那个人在这里吗?”
如果是掉在附近的话,那个人或许连胸饰也一并捡起来了。拉比莎这么想着,轻轻摇了摇少女细得快断掉的手臂。少女起初毫不理会,但因为拉比莎不死心地一问再问,少女最后终于屈服,挑起眉毛面向她。
“你好吵喔,我哪知道啊。你去问这一家的人啪!”
“这家?你不是这一家的人吗?”
“看也知道吧!这个牢笼是奴隶专用的。”
拉比莎慢了一拍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奴——奴隶?”
声音还结结巴巴的。
这时候,前方的帘幕突然被掀起了一角,从外侧传来男子的怒吼声。
“怎么那么吵!新来的,要是起来了就过来这里!”
先前表现得漠不关心的几名女子全都看着她,拉比莎这才理解对方似乎是在叫自己,于是提心吊胆地走到牢笼前方。透过木窗格,她看到一名矮胖的男子驾着驴子的背影。
“是你捡到我的吗?”
“嗄啊——?才不是咧,我是车夫兼看守奴隶的人。你会不会什么才艺?”
“才艺?”
“我是在问你会不会跳舞、唱歌之类的啦。我们要让你表演擅长的才艺。”
“不,那个……”
因为对方一直在自说自话,拉比莎尽管一筹莫展,还是开口了。
“我不想表演什么才艺……”
“嗄啊——?难道你要接客?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算了,反正都没差。”
“不,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回自己住的城镇。”
“不行啦,你都已经被我们捡到了,还是乖乖地当奴隶吧。”
对方以快活的语气说出骇人的话语。拉比莎倒抽一口气,望着男子的背影,伸手抓住了木格子。
“喂,你认真听我说好吗!有哪条法律容许你们擅自把人当奴隶的!”
“法律之类的复杂规定我是不懂啦,反正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们只是接受上天的恩赐在过活罢了。”
“居然说是上天的恩赐!?”
“没错,掉落在这片大地上的所有东西都是我们的。我们虽然没有土地,但相对地神却赋予我们这种特权。所以没关系。”
“嗄?”
听到这种歪理,连拉比莎也不禁目瞪口呆。
“你要接客也可以,不过那头金发这么漂亮,当舞娘不是很好吗?晚点请我们团里的姐姐教你吧。要接客,还是等年纪大一点再说吧。毕竟接客以后,大部分的女人都会老得很快。而且眼神像条死鱼一样,看了就不舒服。”
男子以快活的语气,毫无愧疚、滔滔不绝地说出更多骇人的话来。
“开玩笑,要是知道我失踪,其他人马上就会找到这里来的!不想到时候被抓起来受到法律制裁的话,就立刻放了这里的女人!”
“就说了,那跟我们无关。你这家伙还真是讲不听耶。”
男子伤脑筋地稍微转过头来,以指尖搔了搔脸上的胡须。
“我们不是这片沙漠的人民,所以不需要配合沙漠的做法。”
“你们难道没有良心吗!?”
“有啊!所以我们这不是好好地捡起了上天的恩赐吗?”
“我才不是什么上天的恩赐,我有地方可回好吗!”
“那我问你,你们难道不会捕捉野生的里固或是梅乌当家畜吗?”
男子挥开飞过来的苍蝇,继续搔着胡须,懒洋洋地说道。
“我会说人话!才不是什么野生动物!”
“对我们来说都没差。总之就是这样。”
男子一副话就说到这里的口吻,开始快活地吹起口哨。
(根……根本就是鸡同鸭讲……!)
拉比莎很惊讶双方竟然如此无法沟通,她怀着奇妙的挫败感,无精打采地回到原本的位置上。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与异文化接触。不管是奴隶也好、巡回表演团也罢,对拉比莎来说只不过是遥远世界的童话罢了——在今天之前。
她在骨瘦如柴的少女旁边坐下,抱着双腿深深地叹了口气。
(伤脑筋,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没办法了。)
请法纪鲁破坏牢笼,或是通知别人这个状况好了。她打定主意之后开始深呼吸并闭上眼睛,一口气提高精神集中力。
“——法纪鲁。”
拉比莎以近乎无声的声音低语着,依然闭着眼睛等待风包围自己。然而——
……辘辘辘辘……
不管等再久,就是没有半点风吹来,周围只有驴蹄声轻快地响着。
“奇怪?”
拉比莎抬起头来,左顾右盼地张望着。
(难道是精神不够集中吗?)
她再度深吸一口气,这次花了比刚刚更久的时间集中精神后才开口呼唤。
“法纪鲁。”
……辘辘辘辘辘辘……
大气仍旧没有动静,风之伊弗利特始终不曾出现。
(为什么?)
拉比莎开始焦急起来,因为抬头的力道过猛,后脑勺重重地撞到后面的木格子。几道无言的视线刺向抱着头不住呻吟的拉比莎。
(为什么法纪鲁没有出现?怎么办,再这样下去……)
拉比莎痛得眼眶泛泪,脑海里同时浮现了所有想像得到的今后发展。
接下来我们即将抵达某个城镇,然后被那个叫什么姐姐的人训练跳舞,搞不好还没学会,就被迫换上舞衣出场——
(怎么办~我会被迫以舞娘的姿态出道!)
拉比莎抱着头,忍不住在心中发出了绝望的呐喊。
※ ※ ※
每当梦到以前的事,影像总是灰白色的。就跟自己头发的颜色一样。
——啊啊,这是梦。
卡耶尔发现自己总是在作梦。
卡耶尔。
有人从背后呼唤自己,转头一看,有着夜色头发的稚龄少年仰望着自己。
……你要走了吗?
嗯,因为我是红子。
按照规矩,选到红石头的男孩要到沙暴外面,为故乡的家人工作。
卡耶尔面向小弟,对着那双纯真的靛蓝眼眸挺胸展现自信。
你也是喔,杰泽特。你是明年。
嗯。
我会先过去学会很多事情,到时你来的时候就可以放心了。
嗯。
你爱哭又爱撒娇,还真是教人担心哪。
我、我才没有爱哭又爱撒娇!
还敢说,明明就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嗯。
只要一年的时间,到时候我们又能见面了。
…………嗯。
最后一年别给家人添麻烦喔。
卡耶尔讲话好像大人。
当然,因为我比你接近大人一岁啊。
不知不觉间,卡耶尔已经迈开步伐越过内侧的木桩,朝外侧的木桩走去。
卡耶尔。
他忽然听见了这个温柔的声音。
卡耶尔……
那是看着孩子即将前往连声音都到不了的地方,洋溢着慈爱的送别声。
保重啊,我温柔的卡耶尔……
他眼眶含泪,抿紧双唇,握紧拳头。
灰发少年一次也没有回过头,默默地将最珍重的声音封印在心底。
“——这里是哪里……”
比头发还深的灰色眼眸从眼皮底下稍微露出来,窥探着那个房间。
自己睡在一间家具极少的空旷石造建筑物里面,躺在草堆上的身体沉重不堪,就连稍微移动一下都相当吃力。
(沙暴突然扭曲,自己被弹飞了出去。)
卡耶尔缓缓转动同样沉重的脑袋,回想起当时发生的事情。
“原来如此,是伊弗利特。我太大意了。”
他歪着双唇,自嘲股地笑了起来。
(撒旦和伊弗利特……他们就本质来说是相同的东西,是意识依附在集中的风,并藉此显现。换句话说,风就是他们的身体。是因为被召唤到同一个地方,才会产生混乱吧。接着又演变成互相抢夺身体的状况,导致气流紊乱……)
难怪哈鲁布会慌张。卡耶尔一想到这点就觉得可笑,喉咙也跟着颤动起来。
“真是活该……那时候应该先封住使者的嘴的。”
卡耶尔抬起手捂住眼睛,为了自己的失误而叹气。
就在这时候,他察觉到有人接近房间。索性维持相同的姿势屏住气息。
挂在门口的皮帘被掀起,进来的是个女人。一头栗色头发扎在单边垂到胸前,个头以女人来说略显粗壮,手里端着排满餐具的托盘。
女人完全没察觉到卡耶尔已经清醒,她快步走近卧榻,接着放下托盘掀起布巾,想要轻轻拉起卡耶尔遮住脸庞的手。
卡耶尔迅速采取行动,反过来要抓住女人的手。但身体似乎比想像中虚弱,还来不及动手,就被女人拉住了手。
“哎呀?”女人跟厌恶地皱着眉头的卡耶尔对上眼,忍不住惊叫出声。
“原来你醒了,那刚好。起得来吗?能吃东西吧?”
女人一脸毫无戒心地笑着。浑身散发出比卡耶尔年长、生活历练丰富的人特有的气息。至于卡耶尔则是依然保持警戒,瞪着女人的脸看。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以前是村落。因为井水干涸,大家都搬到别的地方去了,现在已经形同废墟。不过至少还剩我一个人住在这里。你就倒在附近的沙漠里。要是放着不管,现在八成已经丧命了吧。”
来,请用。女人说着递上了一碗粥,不过卡耶尔毫不理会,仍继续追问:
“以前是村落?为什么你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收留我又有什么目的?”
“不是一个人喔。虽然刚刚说剩我一个人,但其实母亲也在。因为母亲不愿意离开这里,所以我只好留下来啰。总不能放着母亲不管吧?你也一样。因为不能放着不管,所以就捡回来了。我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把你搬回来,重死我了。”
女人一脸俏皮地转动眼珠,然而卡耶尔还是保持一样的表情,继续瞪着她的脸看,也不肯接过碗。
对看半晌之后,女人忽然表情一变。只见她垂下眉毛,神情落寞地将碗轻轻放回托盘里。
“……我放在这里,一定要吃喔。你的身体还很虚弱。”
女子缓缓离去,卡耶尔依然板着一张脸瞪着她的背影。
(哼,也不知道我是个盗贼。笨女人!)
卡耶尔很想要立刻下卧榻,带着搁在床角的短刀回到据点。但光是慢慢地坐起身,就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身上积疲未消,沉重得彷佛连指尖都被灌了铅。
(撒旦使役过头了。)
理由非常明确。目前的不适是早就熟悉的感觉。就如那个女人所言,现在的自己相当虚弱。
“……没办法了。”
尽管一脸不快,卡耶尔还是慢慢地端起碗来。他先闻了闻味道,再沾一点在舌尖上,等确认没有下毒之后,才慢条斯理地拿着汤匙扒进嘴里。
一反苦闷的表晴,微甜的热粥逐渐抚慰了整个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