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钢之旋律 1 不安的觉醒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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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红色的曙光照亮大地,宣告夜晚结束。

拜醒来的水精灵之赐,朝露笼罩了周围,让视野模糊不清。

八名乘着里固的人影,正默默地在白色帷幕包裹着的寂静沙漠中移动。

(已经天亮了吗……)

注意到从背后射出的玫瑰色光线,杰泽特的视线不禁越过肩膀,直视太阳。

(真希望能在太阳还没升高的时候,尽量走得远一点儿啊。)

杰泽特知道,既然自己和霍雷普比邻在前方率领队伍,就不能突然扰乱步调,但其实他心中很想再加快一点速度。

昔日的八名旅团成员是在世界还很寒冷,星星正在苍茫潮湿的空气中闪耀的时候从塔拉斯伐尔出发的。因为气温一变热,动作就会变得迟钝,所以赶时间的时候就得要鼓足干劲早起才行。

在沙漠旅行常需要和太阳交手。一想到今后的漫长路程,杰泽特就着急起来。

「杰泽特,别那么急。一开始跑太快的话,之后会很累的喔。」

旁边传来告诫般的声音,杰泽特才发觉自己不自觉地把身体往前倾,他赶紧把重心放回后面。

「我知道。如果提早到了却精疲力尽,那就麻烦了。我不会勉强的。」

杰泽特一边对着向他忠告的霍雷普点头,一边在心中告诫自己。

(对,胡乱着急也于事无补。行程就是三天,这已经是最短的了。)

他们的目的地是昔日圣地迦帛尔,那里如今被投入温乱与震撼的漩涡之中。

(到了之后,要先去圣园拜访哈迪克,说明『沙岚』和克莱舒家之间的关系,并告诉他碧姬他们在曼纳的动向……)

为了排遣心情,杰泽特思考着自己抵达后要做的事。

『沙岚的后继者』,既是对贫困阶层洒钱的义贼,也是反迦帛尔势力的核心。在他们的行动背后,有最近将势力伸入商队都市曼纳的大商人家族——克莱舒家的影子。报告这件事,是杰泽特等人前往迦帛尔的目的之一。

(『沙岚』从克莱舒家获得资金和物资;克莱舒家操控『沙岚』,想要独占商队路线。这根本就是诈欺。)

只要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支持『沙岚』的人就会醒悟过来了吧?并会连带平息对迦帛尔的反弹,至少一触即发的气氛应该会被消弭。

现在,迦帛尔开始把『沙岚』讨伐队送往邻近的村镇,在战争的火种还没扩散之前,尽早把消息传出去是很重要的。

(碧姬他们就是为了这件事在曼纳展开行动。他们要去劝说克莱舒家的夫人……也就是旧撒鲁治家的千金,今天应该已经开始进行揭发阴谋的作战了吧?)

虽然决定要采取不同行动的杰泽特没有听到详细的作战计划,不过交给他们想必没有问题。他们应该会努力奋斗,阻止商场的敌人横行。

(我也想从哈迪克那边获得『沙岚』的消息。虽然知道札库罗的消息很让人高兴……但是那家伙好像躲藏在迦帛尔近郊为战争做准备……)

——拥有一头鲜艳红发的『沙岚』首领,札库罗。

但是在沙岚旅团中,和杰泽特拥有相同别号的男子,杰泽特要亲手了结他的性命。

那原本是杰泽特去迦帛尔最重要的目的。只要打倒头目,就能加速组织的弱化。既然无法协商,这就是牺牲最少且最迅速的手段了。

可是杰泽特还有另一个非杀札库罗不可的最大理由。

『那是我的猎物。』

札库罗如此说道,一边从喉咙发出笑声,一边走近拉比莎,他的背影深深烙印在杰泽特的眼中。

他也记得喷洒在那色泽宛如太阳的头发上的鲜血,看起来更加艳红。

(……不能让那家伙活着。)

杰泽特揉揉眼睛、甩了甩头,把讨厌的景象从头脑里挥去。

此时,风的精灵忽然穿过目光险峻的杰泽特面前。

早晨的薄雾发出咻的细小声音,轻飘飘她移动。杰泽特的夜色之眼,捕捉到风戏弄着水精灵、飘向某处的模样,他忍不住伸出手。

「等等……」

可是精灵们掠过他的指尖,欢闹地笑着似地发出光辉并四散。

(……我在干嘛?精灵是抓不到的。)

杰泽特回过绅,把手缩回来,搔着后脑勺。

那一瞬间,他有一种奇妙的渴望。

他想被风的精灵带走,说不定还可以去到她的所在之处。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她不可能会在这种地方。那家伙在迦帛尔……)

风短时间没有要停下的迹象。虽然风挥去晨雾,打开了视野,但这下换成细微的沙尘开始飞舞。杰泽特用头巾捣住口鼻,眼神一直盯着朦胧的地平线。

在迦帛尔……拉比莎现在在迦帛尔怎么样了呢?

杰泽特想不到接续的话语,这让他感到焦躁。

(她确实在迦帛尔发生了什么事。否则不会送来那种信。)

在拉比莎和杰克斯一起动身前往塔拉斯伐尔之后,杰泽特马上就收到一封莫名其妙的信,那是拉比莎的哥哥哈迪克送来的。

简单来说,信里写着拉比莎现在不能回去迦帛尔。而圣园命令拉比莎去迦帛尔执行任务的通知,也同时唐突地送达了。

二封信的内容显然是相反的。表示在迦帛尔,确实发生了什么对拉比莎不好的事情。

(别想太多。她身边有杰克斯,哈迪克也在圣园。)

杰泽特冷静地想,但另一方面,就算这样却仍然发生什么万一的话,该如何是好?杰泽特消不去这股焦躁。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杰泽特放弃努力让自己冷静的念头,在心中吐露出率直的想法。

明明已经做好要和拉比莎一度分别的心理准备,可是一旦要去拉比莎的身边,杰泽特就不可自拔地想早一步了解状况。他憎恨起身处远方的自己。

这种情况还要再持续三天吗?杰泽特一想到这里就感到厌烦。

(要是我也会使用沙暴的话……)

杰泽特吐出湿润的叹息时,霍雷普再度劝谏般地说:

「杰泽特。我说过,不要急。」

听到这句话,杰泽特抬起头一看,发现自己的里固大约超前了旁边的里固一个头。

「……抱歉。休息结束之后,我去垫后。」

「那样也很伤脑筋。只有我一个人会有点生疏,而且你的视力比较好。」

「啊,说得也是。抱歉,我会注意。」

杰泽特尴尬地道歉,再度把重心拉回后方。

霍雷普沉默地板着脸点头,过了一会儿,开始说起截然不同的另一个话题。

「……说到迦帛尔人,看样子那里有骨气的家伙,好像比想像中还多。」

「你是说哈迪克吗?」

「那家伙也是,不过像那个在塔拉斯伐尔的园丁……约西卜也是。喏,出发前送行时,他不是说了很多吗?」

经霍雷普这么一说,杰泽特想起了那个他所熟识的、总是一丝不苟的园丁。

『——说不定,不久之后,我们也会收到要返回的命令。』

出发之前,特地早起送行的约西卜,看着坐在鞍上的杰泽特等人如此说道。

『就算那样,我也不打算丢下自己的工作回去。』

约西卜深绿色的眼眸中默默地燃起决心,他旁边的医疗所长涅拉也点点头。

『我和其他所员也一样。毕竟迦帛尔的医疗相关人员多得满坑满谷。』

所以如果受伤了,就放心地回来吧——涅拉娇艳地笑着说。

约西卜和涅拉他们已经是塔拉斯伐尔不可欠缺的人才了。他们说的这番话非常有帮助,但杰泽特还是无法否认心中的若干不安。

『在前旅团的成员中,现在仍有对迦帛尔反感的人。最近情势风声鹤唳,又派遣讨伐队又干什么的。我和霍雷普又都不在,如果你们感到有危险的话……』

就姑且准备一条逃生路吧——杰泽特才刚开口想这么说……

『我会严加斥责,把他们赶出我的工作场所。我们这么忙,不允许偷懒。』

在杰泽特说完之前,就被约西卜打断了。

『我会帮他们涂上超痛的药,这对坏孩子很有效。』

连涅拉都双臂抱胸,说出如此大胆的话。

气势汹汹地不论大人小孩都一并斥责的约西卜,以及满脸笑容地压住个头比自己还大的男子的手臂,涂上很痛的药让对方哭喊的涅拉。

如此景象清晰地浮现眼前,杰泽特不由得噗嗤笑了出来。

『的确,有你们在应该就不要紧了。不过还是不能大意……』

『请各位要小心。今后说不定会出现危险。』

杰泽特甫一开口,又被约西卜打断了。

『请把这个带着。因为很小,应该哪里都能放。』

约西卜发给骑着里固的男人们一人一个小东西。那是一根大约小指那么长的细木棒,

外面用麻布卷着,中央缠绕彩色丝线。

『这是什么?护身符吗?』

『是的,是用辛姆辛姆的树枝做的护身符。这是辛姆辛姆还是小树的时候,我悄悄折下来的。』

约西卜爽快地说道,收下护身符的男人们一齐吃惊地僵住了。他们把护身符放在掌中端详,然后猛然伸长手臂,让护身符远离自己。

『约西卜,你为什么要做这种……』

杰泽特也一边让身体远离护身符,一边用为难的表情向约西卜说出众人的心情。

『你的这份心意我们很高兴,可是我们、那个……辛姆辛姆……』

辛姆辛姆是对人心很敏感的植物,是一接触到不好的情感就会枯槁的圣树。

完全不适合出发夺取札库罗性命的自己一行人吧?

大概因为约西卜对此一无所知,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交给他们,但总觉得树枝好像现在就要从指尖碰触到的地方开始崩解,让杰泽特打了一个寒颤。

而且他们并没有全身而退的计划,杰泽特他们、尤其是杰泽特……

(到现在还要我保护自己……)

虽然想放开手,可是又不能把约西卜特意给自己的东西扔掉,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

『不要紧的,杰泽特。还有各位。请你们带着吧。那一定能让各位与重要的人重逢。』

约西卜一边环视男人们的脸,一边静静地如此说道:

『这就是那样的护身符。现在辛姆辛姆很珍贵,所以不太能做护身符,不过以前出外旅行的人都会带在身上,祈求自身安全、找到饮水,以及平安归来。』

辛姆辛姆不只会带来水源,也是枝叶隐含各种药效的疗愈之树—杰泽特也能认同为何自古就有如此用途。

『找到饮水,也就会遇到人。人会聚集在有水源且树木茂盛之处。能够在严酷且广大的沙漠中再度遇到人……那就是辛姆辛姆所赐予的奇迹。』

约西卜用力把杰泽特紧张的手推回去,然后悄悄对杰泽特低语:

『请带着吧,杰泽特。守护这个种子的人,是拉比莎和你。』

约西卜深绿色的眼睛一直凝视着杰泽特。

他离开杰泽特的里固,再度环视男人们,同时最后又说了一次:

『请带在身上。若是你们,一定没问题的。』

约西卜这番不可思议的话,简直像是完全看穿了杰泽特等人的不安。

「虽然我也认为只会简单地说句没问题的。一点责任感都没有……可是,不知为何,我并不觉得讨厌。」

大概是想起了一样的场景,霍雷普喃喃说了一句。

「我原本认为他不知道我们的辛苦,才以一派轻松的心情说出那种话,不过好像不是那样。他明明不知道战斗的方法,却仍然有一股无以名状的强韧。那个迦帛尔的小姑娘……拉比莎也是。」

听到霍雷普随后像是补充般说出的话,杰泽特把目光投向一旁。

「她应该也是吧?应该没什么人能伤害她吧?」

霍雷普用极小声的声音说了之后,干咳了一声,不再说话。

然后杰泽特也终于明白了。霍雷普是想说这个,才开始聊那些事的。

虽然他也可以开玩笑地责骂自己别那么急躁,可是他没有这么做。

「……听你这么一说也是。那家伙,不知为何很善于制造伙伴。」

感觉到绷着脸的霍雷普对自己的关心,杰泽特总算自然地放松了脸颊。

仔细想想,杰泽特自己就是个好例子。一开始杰泽特只是想利用拉比莎而已,还威胁拉比莎说再多嘴就砍了她,但是拉比莎却在不知不觉间变成对自己如此重要的人。

(不,应该说她擅长「变成」自己的伙伴比较正确吧。因为她是个超缎滥好人……)

杰泽特闭上眼睛,一边反覆深呼吸,一边心想:

(一定没问题的。就算真的有设陷阱的家伙在,至少也不是札库罗。)

虽然或许不是自由之身,但至少平安就好了。

只要能够平安无事,不管拉比莎在哪里,杰泽特部一定会把她救出来。

(所以……拜托你一定要平安无事,拉比莎……)

杰泽特缓缓地平顺呼吸,放松紧绷的身体,随着里固的步伐而动。

*  *  *

她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好像有人正在隔着几片布幔的另一边说话似地,她听得到模糊的声音。

(是谁?涅拉吗?)

会是有人去向一样睡在帐篷里的涅拉,报告急病患者的事吗?

……啊,不对,现在自己并不是在塔拉斯伐尔。

(那,是杰克斯吗?)

身为护卫的他说梦话……不对,也不是那样。她已经到迦帛尔了。

到迦帛尔之后就被迷昏,接着在昏暗的房间里接受审问,之后逃了出来,现在……

「乌尔哈……?」

对,她记得她被占星之徒抓住,现在应该是和乌尔哈一起被关在地牢里。

想起这些事后,拉比莎缓缓睁开眼睛。

一时之间,拉比莎无法判断自己到底有没有张开眼睛。

她试着眨了二、三下眼睛,发觉不管张开还是闭上,看到的景象都没有变化。

应该说她看不见。她的周围只有一片黑暗,眼睛起不了任何作用。

(也听不到那个声音了……)

四周复归宁静。刚才那是在做梦吗?

拉比莎慢慢坐起来,试着用手探索周围。她从触感推测,自己好像是在一张床上。盖住脚的粗糙物体,应该是条旧毛毯。

「乌尔哈,你在吗?」

拉比莎尝试问道,但果然没有人回答。

连鼾声或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好像完全只有她一个人。

拉比莎不安了起来,她用脚探索地面,小心翼翼地走下床。

那座地牢里没有床这种东西。应该是她在睡着的时候被带到其他地方,和乌尔哈分开安置了。

像是尽量不让脚底离开凹凸不平的地板似地,她用脚掌摩擦着地面慢慢前进。途中她好像踩到一个触感像蛇的奇怪东西,让她吓破了胆,不过她马上就知道那是她自己的凉鞋。

拉比涉辛辛苦苦地设法穿上凉鞋,然后再把手往前伸,慢慢前进。

指尖终于碰到凹凸不平的岩壁,拉比莎稍微提起了勇气,比刚才更大胆地跨出步伐。毕竟沿着墙壁走就不会迷路,而且应该也很安全。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左小腿就狠狠地撞上一个坚硬的东西。

「嗤!呜~……痛。」

拉比莎当场蹲下,这次换额头撞上一个坚硬平坦的物体。

祸不单行的状况让拉比莎流出眼泪,并用手掌抚摸二个疼痛的地方。

(呜呜,好惨……不过,这个摸起来像是木桌。这个房间里有床还有桌子吗……?)

也就是说,这里不是监狱一样的牢房,说不定某处就有一扇普通的门。

拉比莎的内心涌出希望,她谨慎地站起来,绕过桌子,再度用手开始摸索。

墙壁突然中断了,摇晃的皮革触感透过拉比莎的手传了过来。是用来遮住房间门口的门帘。

(太好了,是出口!可以正常进出了!)

拉比莎欢欣雀跃地掀开门帘,可是她马上就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她想着只要能走出去,就能多少掌握一些状况吧?可是她跨出去后,却什么也没有。因为隔着一片帐幕的另一边,也只有和房间里一样的黑暗在眼前蔓延而已。

(这样就什么都搞不清楚了嘛……!)

原来如此,这样就不需要看守也不需要格子门了,就算想逃离这种地方,但连移动都不是一件易事。若是身为占星之徒的乌尔哈,说不定还稍微明白一些状况,可是完全是个外人的拉比莎是不可能办到的。

(那,乌尔哈还在那个牢里吗?只有我被带出来了吗?)

拉比莎站在房间和外面的交界上好一会儿,试着思考自己该怎么做。

这里是以前住着大批占星之徒的地下废弃都市。现在占星之徒中被称为修正派的一派,把这里当成在迦帛尔活动的根据地。

修正派的总裁是伊拉斯。他是一名时常身穿白色长袍的奇妙男子。

他好像藉由使正巫女黎度下托宣,让受到占星之徒教义感化的迦帛尔人进行『命运之战』之类的行动。

拉比莎当然不会坐视不管。她进入这里就是为了要劝说黎度,要她撤回那险恶的托宣。

(可是听乌尔哈说,黎度也清楚自己有生命危险。我的最终目标是要和她一起逃走。不过现在的问题是该怎么做……)

黎庋现在好像是以反抗的正巫女的身分,被和修正派相对的保守派势力威胁性命。话虽如此,但即使待在伊拉斯身边,也绝非安全保证。

乌尔哈为了救出黎度而故意被捕,然后向碰巧撞上的拉比莎寻求协助。当然,拉比莎没有理由拒绝。

(虽然我也很在意乌尔哈,不过总之要先见到黎度,否

则事情就无法继续。又不能拜托谁来帮我带路,要去的话,说不定现在正是好时机……?)

犹豫到了最后,拉比莎大胆地试着走出房间。

她左右看看,稍微想了一下,把右手放在墙上,开始谨慎地前进。就算没办法好运地走到黎度所在的场所,但多少摸清一些周边的地理环境也比较好。

(根据我昨天看到的,横穴、纵穴和阶梯十分错纵复杂,就算有光线,一般而雷厌觉也会迷路……话说回来,那是昨天的事了吗?现在是白天吗?还是晚上?一片黑暗,连白天晚上都搞不清楚了……肚子好饿……)

拉比莎摸索着衣服的口袋,幸好还有椰枣乾,她把椰枣乾拿起来吃。虽然她也想喝水,但现在这种状况下不能要求太多。

(好,我要加油!)

拉比莎自我激励后凝视着黑暗,正要继续往前进时——

她的右脚脚背绊到一个意料之外的突出物。

「哇!」

她无法阻止身体往前倾,然后碰咚一声重重摔倒了。

「呜呜~好痛,可能流血了……」

拉比莎伸手撑住,让脸部避开了重击,但撞到地面的身体很痛。她挺起上半身,拍拍手和膝盖,然后让自己的手掌靠近脸。

不过,果然还是什么都看不见。真的是一片漆黑。

(连自己都看不见……)

拉比莎摸着地面,一边按住疼痛的膝盖一边设法站起来。

她伸出右手,打算再扶着墙壁,但指尖却扑了个空。

「咦!?」

突然摸不到东西,让拉比莎的心脏紧缩了一下。

(为什么?右边应该有墙壁才对……)

是自己离墙壁的距离变远了吗?拉比莎把身体往右靠,但指尖仍然什么都没碰到。焦急的拉比莎继续把身体往右边靠过去,可是完全没有摸到像墙壁的物体。

(……啊,该不会出现横穴了吧?)

忐忑不已的最后,拉比莎总算想到这一点。

她试着把伸出去的手臂直接往后摸,伸向正后方的指尖碰到了墙。她一碰到墙,就安心地放松了力气。

(什、什么嘛,吓我一跳。先回到刚才的地方吧。)

重振心情的拉比莎,这次用左手摸着墙壁,开始沿原路走回去。

她的指尖碰到了一个好像是从樯壁里突出来的部分。

(咦?这是什么?摸起来比岩壁光滑,可是好像是石头。应该是没有挡住通道……边缘有棱角,呃,是柱子吗……?)

可是如果是柱子,弯曲的弧度也很怪……就在拉比莎不以为意地摸着的时候——

「请问——」

「哇啊啊啊!!」

拉比莎背后突然出现声音,她吓了一大跳,肩膀狠狠撞上那个像是柱子的物体。然后,被撞到的物体发出轰隆的声音,动了起来。

「咦?哇!?」

支撑物远离,让拉比莎不禁往前踏出几步,此时她听到轰隆的声音变得更快了。

「啊,不好了!」

那个来路不明的声音用着急的语气说话时,几乎同一时间,石头沉重地发出碰的声音,停止动作。拉比莎闻到身边的尘土味,反射性地把脸转开。虽然黑得看不见,不过现在应该是尘土飞扬吧?

「咳咳……刚、刚刚那是什么?发生什么事……」

「通道被一扇石门堵住了。」

那个声音经过拉比莎旁边,拉比莎感觉到那个人好像在找那扇石门。

「为了减低火灾或入侵者造成的损害,所以到处都设有这种圆形的石门。像刚刚那样转动之后,就会堵住通道。」

那是很尖细的童音。传来的位置是在拉比莎的肩膀一带,所以拉比莎猜测对方实际上应该是个孩子。性别有点无法判断。

「对不起,是我推到门……我来帮忙推回去。」

「不行,虽然只要一个人就可以关上,可是要打开的话,好像得要好几个大人才行。你看,这里是坡道吧?现在因为太阳还很大,所以大家都还在睡觉,晚一点再去请人推回去。」

声音的主人一边爽快地回答,一边惊讶地补充说:

「不过,这里应该有放挡石才对啊。虽然这里的确好像有点松了,该不会完全坏掉了吧……」

(不会吧?)

听到对方如此喃喃自语,拉比莎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东西。竞是刚才绊到她的脚背,害她重重跌了一跤的祸首——那个莫名其妙的突出物。好像在她跌倒的时候,不知道飞去何处了……

拉比莎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老实说出自己破坏器物时,那孩子的话锋一转:

「请问,您是拉比莎阁下吧?我是被吩咐前来照顾您的巴德。」

对方的声音有点模糊不清,拉比莎知道对方刚刚低下头鞠躬。对方自称为「※仆」,所以应该是个男孩吧?(译注:日语中男孩子的自称。)

「对不起,您醒来时我不在旁边。我去看了一下家畜的状况。」

「还有家畜吗?也有里固吗?」

「嗯,当然。我最喜欢照顾里固了。」

听到这番话,拉比莎总觉得似乎可以对他放松戒心。

「我是拉比莎,虽然你好像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但还是请多指教。是谁叫你来照顾我的?我一起来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对情况一无所知。」

「是吗?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伊拉斯大人……」

「伊拉斯?」

拉比莎吃了一惊,不由得用尖锐的声音回问,巴德似乎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呃,是的。他是一位非常伟大的人。伊拉斯大人说您醒来之后就让您用餐……」

「只有那样吗?他没说别的吗?除了我之外,还有要给其他人吃饭吗?」

拉比莎推测巴德所在的方向,对着黑暗连珠炮似地发问,于是巴德更加手足无措,他突然变得语无伦次。

「那个……这、这、我……那个……不、不知道……」

和刚才伶俐的模样相比,巴德很不自然地狼狈说道。好像害巴德害怕了,拉比莎赶紧撤回问题向他道歉:

「对不起,我突然这样问,你也不知道吧。你别那么害怕。」

「不、您别……抱歉,我没办法回答……」

巴德抱歉地喃喃说,然后像是要盖过那句话似地,他用略为开朗的声音说:

「那个,我们先回房间去吧。我要帮您准备用餐。」

「这样啊,谢谢你。不过,通道堵住了。」

「不要紧。虽然要绕远路,不过还有其他路可以走。」

请跟我来,巴德这么说了之后,好像就开始往前走,拉比莎慌张地出声说道:

「等一下,这里一片漆黑,我什么都看不见!」

「啊,对喔,对不起。我有带灯来,请等一下。」

拉比莎照巴德诡的站在原地等候之后,不一会儿,一个拿着烛台的少年就出现了。

短短的黑发加上占星之徒特有的浅黑色皮肤,映着烛火的眼睛好像也是黑色的。他的五官果然很稚气,手脚也很纤细,年纪大约十岁左右吧?他没有穿黑袍。

「巴德,你没有点灯也可以来去自如耶。」

「是的。因为我一出生就住在这里,所以就算看不见,也能知道个大概。」

巴德笑着说,拉比莎一边跟在他后面走,一边想起乌尔哈对这个地下都市的说明。这里变成废弃都市之后,应该只有管理人家族住在这里。

巴德他们就是管理人吗?拉比莎如此想着,问了之后,巴德开朗地肯定说:

「是的。那是我的家族被赋予的命运。最近能对祭司大人和正巫女大人有所助益,我们感到十分荣幸。」

听了之后,拉比莎忽然想到了。如果是巴德,应该就会知道黎度的所在地,不知道能否请他带自己去?

毕竟巴德好像认为自己是很重要的客人……

(虽然好像不行,不过还是问问看吧。)

「呐,回房间之前,你可以让我去向黎度打声招呼吗?」

拉比莎开口问了之后,巴德愣了一下,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回头问道:

「那位是您的朋友吗?是一般徒吗?」

「啊?不不不,是正巫女黎度啊。她在这里吧?」

他们彼此凝视了好一会儿,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喏,就是眼睛蒙起来,头发是橄榄色的……」

他该不会不知道吧?拉比莎变得不安,胆怯地补充说明。

「她在这里吧?喏,她在集会时下托宣……那就是我朋友……」

(真奇怪。刚才明明还说很荣幸能对正巫女有所助益的啊。)

拉比莎不知道要不要再继续说明下去。她闭上嘴巴之后,像是要代替拉比莎说下去似地,巴德发出不自然的声音。

「是正、正巫女大、大人吗!?」

巴德浑圆的黑色眼睛张得老大,彷佛要深入拉比莎内心一般地凝视着她。

「请问、刚才您所说的,该不会就是正巫女大人的名讳吧?」

「啊?嗯、嗯。你不知道吗?她叫做黎度喔。」

「黎……」

巴德刚一开口,就吓了一跳似地用自己的手捣住嘴巴,深感愧疚地垂下视线。

「好、好棒的名讳……怎么办?我竟然听到如此美妙的名讳,实在太惶恐了……」

「咦咦咦?」

拉比莎压根儿没想到巴德会有如此反应,谗她不由得发出失常的叫声。

(这样说来,昨天晚上被抓的时候也是,我一说出黎度的名字,周遭的反应就变得很奇怪。原来如此,正巫女在这里,是连名字都不能说的伟大人物啊。)

虽然拉比莎认为自己明白黎度的立场有多么了不得,但看到巴德的反应后,真实感更加涌现出来。

(若是如此,也难怪托宣会有那么大的力量。得叫黎度快点撤销才行……)

「那个、拉、拉比莎阁下。」

巴德用颤抖的声音叫拉比莎,拉比莎望向他之后,看到他不知为何低头鞠躬的头顶。

「我不知道您是正巫女大人的近人,对您做出无礼之举。请您原谅我。」

「咦?你在说什么啊?巴德你没有做什么无礼之举啊?」

「可是,我刚才抬头直视您的容貌了。先前您亲密地直呼伊拉斯大人的名讳时,我就应该要注意到的。」

「不不不不,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说我和伊拉斯亲密……」

拉比莎吃惊地摇着手时,她才注意到。刚才她说出伊拉斯的名字时,巴德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因为拉比莎毫不犹豫地省略了称谓。

(唉,总觉得……我好像逐渐明白了。)

拉比莎把手放在额头上,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虽然拉比莎不太清楚,不过这里恐怕是有绝对的阶级身分存在。对一般徒来说,正巫女是顶点,接下来是伊拉斯之类的祭司。这之间大概有一层隔阂,让一般徒连直接看到他们的容貌或知道名字都很难。

「头抬起来,巴德。你搞错了,我一点都不伟大。只是因为我是和占星之徒无关的人,所以不介意你们的身分而已。我是在外面和黎度认识的。」

拉比莎拍拍巴德的肩膀对他说了之后,巴德才拘谨地抬起头。

「是、是那样的吗?您不是特别的伟大媒介者……」

「不是啦。我和黎度是朋友,也可以和你成为朋友。你不用怕我。」

「咦?我也可以吗?」

听到拉比莎的话之后,巴德张大眼睛,但头微微摇晃。

「不,不可以。当正巫女的朋友的朋友太奇怪了,不行的!」

「呃~真是败给你了。既然你这么说……哎,算了。」

至少巴德肯看着她就好,拉比莎把话题拉回刚才中断的交涉。

「总之,我来这里是为了见黎度。可以稍微带我去一下吗?」

「不行、不行!那件事、非常抱歉!」

拉比莎才说完,巴德就弹跳般地后退,露出紧张的表情。

(果然不行吗?嗯,可是我不能就此放弃……)

「啊,那你可以告诉我是哪个房间吗?我会自己过去。你知道她在哪个房间吧?」

「那个我是知道……那个、我办不到。请您宽恕!」

「不行吗?该不会是伊拉斯禁止你说吧?他会对你发脾气吗?」

「伊……伊拉斯大人是没有那么说,可是也没有说要我带您过去……我、那个、伊拉斯大人吩咐说您醒来之后就准备让您用餐……」

「什么嘛,他没有禁止你做吗?拜托啦,一下子就好,可以帮个忙吗?」

虽然不知道伊拉斯把自己从牢里放出来的用意,但若放过这次机会,说不定就再也无法自由行动了。拉比莎认为现在正是好时机,拚命地恳求巴德。

「我绝对不会说是你告诉我的。好吗?我说到做到。」

可是巴德好像也有无法让步的理由,他迟迟不肯点头。

「我不能做出伊拉斯大人吩咐之外的事,否则就会违背命运。」

「可是也是因为我偶然间来到这里,你才会被吩咐要那样做的吧?」

「一切都是星星的指引。虽然好像是偶然,但其实事情早就已经决定好了。」

巴德一边眨着眼睛,一边顽固地激动说道。

因为巴德说得太认真了,拉比莎认为再让他为难下去也不好,于是沉思起来。

(怎么办?虽然我觉得威胁他不太好……)

能让巴德这个虔敬的占星之徒认同的方法,拉比莎也不是没有想到。

可是因为那个方法利用了巴德的良心,所以拉比莎不太想用。

(不过,要是因此而耽误了的话……)

因为身处既安静又黑暗,且难以得知时间变化的场所,所以感觉麻痹了;但外面世界的情势,恐怕分分秒秒都在改变。

被占星之徒感化的迦帛尔人想要掀起战火。他们要藉由那场战争,把迦帛尔孕育出『沙岚之镇』的过去正当化,让塔拉斯伐尔再度承担黑暗的历史。

要改变这个状况,必须要有黎度的协助,对拉比莎来说,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虽然她不想做,但也别无他法。

「巴德,你听我说。这件事,攸关黎度的人身安全。」

巴德拿着烛台,拉比莎的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要是这样放着不管,黎度说不定会道遇危险。」

「正巫女大人……吗?」

拉比莎看到巴德的眉尾下垂,露出懦弱的摸样。黑色的大眼睛映着摇曳的烛火。从他的角度看来,拉比莎的眼睛看起来应该也是一样。

「突然说这种话,就算你不相信我,也是无可厚非的。可是,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做出加害黎度的事。你可以先去向黎度确认。总之,我想快点见到黎度,和她说话。」

拉比莎用正经的语气说完后,巴德撑不下去似地别开视线。

「正巫女大人,会遇到危险……」

巴德口中不知喃喃说些什么,露出一副苦恼的模样。

「……请问,不能和伊拉斯大人商量吗?」

「不行!」

拉比莎不禁大声说道,声音的回音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于是她压低声音说:

「抱歉,可是你不能那么做。因为,那个……现在还不能正确地知道,谁才是要加害黎度的人。可是那个人一定就在这里,所以……」

拉比莎说话的时候,注意到巴德的黑色眼眸像探索般地看着她,于是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不知为何,拉比莎觉得巴德好像在试探她。

巴德一脸十分紧张的神色,想要看出拉比莎所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因为事关正巫女,不能容许分毫差错。

「……最危险的人,就是伊拉斯。」

彷佛被巴德的眼神催促,等到拉比莎发觉时,她已经说出真话了。

「伊拉斯并不像你或我一样重视黎度。黎度如果待在他身边,迟早会遇到危险……不,她已经遇到了。所以已经没有时间了。」

屏住呼吸,望着拉比莎的巴德,听完拉比莎的话之后,思考了一会儿。

不久,巴德的喉咙发出咕嘟一声,移开目光低下头。

「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可是,我觉得您不会说谎……」

巴德用好像有气无力似的声音说了之后,紧抿着嘴唇,再度抬起头。

「我想正巫女大人应该正在休息,只是稍微多绕一点路,之后就要回来了喔?」

「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松了一口气的拉比莎露出笑容,巴德回以为难的笑脸,重新面向前方。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小声地补充说:

「说实话,我也觉得伊拉斯大人有点可怕……」

凹凸不平的岩石天花板。

黎度在黑暗中张开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在天花板上移动的些微阴影。

听说如果是在真的连一丝光线都没有的绝对照暗中,就算有夜视能力,也不可能看得到。所以这里应该不是毫无空隙的黑暗。

是白天的阳光穿过极小的缝隙射进来,给予了物体轮廓。

(可是,只有我才看得见。我听别人说,这么黑是看不见的。)

周遭重返宁静。

黎度不晓得,这间给予正巫女的房间周围,是否有别人在。就算有,除了照料者之外,应该都睡了吧?因为现在是世界将真实的姿态污浊的白天。

也就是说,如果要自由行动,只能趁现在。

(就凭我一个人,不借用任何人的帮忙……)

她生硬地转头,看着厚重沉默的皮革门帘。

通常只有在伊拉斯或其他祭司前来迎接时,她才会走出那道门。基本上来的人都是伊拉斯。昨晚虽然没有集会,他仍旧过来,协助黎度走到外面观星。

可是走出房间没多久,就有人一副十万火急的模样走过来,和伊拉斯窃窃私语说了些什么,之后伊拉斯就马上把黎度送回房间。

他们对话的内容,黎度虽然没有听得很清楚,不过

有几个让她在意的词萦绕耳畔。

入侵者……在牢里……她听到像这样的险恶耳语。

(虽然那并非一定是和我有关的人……)

黎度横躺着望向门帘,无意识地用单手按住胸口。

不知为何,她莫名地在意。

或许是因为听闻报告的伊拉斯,很理所当然地自语说「啊,来了吗?」的缘故。又或者是伊拉斯再次来到她的房间后,马上问许多关于以前的监视对象——拉比莎的事情的缘故。

为什么要问那种事呢?黎度感到困惑,同时也在心中不停思考:到底是谁、为了什么目的,侵入了这巧妙地隐藏起来的赫萨住所呢?

(该不会,是乌尔哈追着我过来了?)

这是黎度第一个想到的可能性。可是一想到伊拉斯的问题,也有可能是拉比莎;拉比莎以前也曾经追着黎度来到集会场。

(虽然很在意,可是伊拉斯什么都不告诉我……)

既然伊批斯不说,黎度就只能自己调查了。如此暗忖的黎度,到了白天也不睡觉,像这样清醒着。

可是,实际做起来,果然和用想的有很大的差异。

(……要怎么调查?如果是控比莎的话还好。可是,如果是乌尔哈……)

乌尔哈被抓了,就意味着他被安上了某些罪名。

如果身为正巫女的自己下令,是否就能帮助乌尔哈?

(可是要是我那么做了,又会像那个时候一样……)

讨厌的记忆忽然复苏,黎度紧紧闭上眼睛。

她翻转身体趴在枕头上,在心中强烈告诫自己。

(虽然我想帮助乌尔哈,可是说不定反而会因此把乌尔哈导向不好的命运。我还是什么都不做比较好。你忘了吗……?)

『如果你有愿望,就说出来吧。因为你是个特别的孩子。』

——小时候,顺利滑进胸口的那句甜美的话,重新浮现在黑暗脑海的一隅。

照着对方所说的试过之后,黎度知道那是真的。

……不,那是错觉。

祭司连的老人们很重视黎度所说的话。所以只要她说出来,愿望就会实现。

给予黎度契机的人是伊拉斯。他比周遭的每个大人都要年轻又温柔,还会拿珍奇的物品给她看,是个教导她许多未知事物的兄长。

他不称呼黎度为正巫女,而是称呼她的名字,还会抚摸她的头。

所以黎度才没有注意到。那句甜美的话,说不定是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自己的身体并侵入心中的毒……

(……可是,不能把错都归咎在伊拉斯身上。毕竟得意忘形的人是我。)

黎度抓紧床单,任由心思驰骋在过去的回忆中。

『乌尔哈好像在外面很开心地聊天喔。』

有一次,伊拉斯很难得在白天出现,并悄悄地对黎度这么说,让黎度心跳加速。

乌尔哈开口说话?他明明在自己面前总是保持沉默,他的声音听起来怎么样呢?

如果听过乌尔哈的声音,不知道以后他会不会也和自己说话呢……

『想去看看吗?』

被伊拉斯如此一问,黎度不可能还能够乖乖待着。她蒙上眼睛,让伊拉斯牵着她的手,瞒着别人走出巫女宫。

黎度走着的时候,看到了她熟悉的光;总是温暖且让她心安的,乌尔哈的光。

乌尔哈旁边还有二个不一样的光。一个很温柔,拥有和乌尔哈相似的温暖;另一个光则非常小又透明。顺着风,黎度也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彷佛翻转岩石般的低沉声音,和鲜明开朗的女性声音。

间或穿插幼猫般的高音,还有笑声。

虽然黎度不知道说话的内容,不过她认为那股低音就是乌尔哈。像伊拉斯说的,那三道光非常开心,可以的话,黎度也想加入。

像是察觉黎度的心意似地,伊拉斯在她的头上悄声说道:

『如果你有愿望,就说出来吧。因为你——』

对,自己是特别的孩子。不管她有什么愿望,身边的大人都会帮她实现。

那一天,黎度很快地对乌尔哈提出自己的愿望。

『乌尔哈,你可以也和我说话吗?』

就算感觉到乌尔哈惊讶地倒抽一口气,黎度仍然自顾自地继续说:

『有女人和小小的生物在吧?光芒非常温暖。我能去吗?』

这个愿望当然实现了。下一次,黎度躲在乌尔哈的长袍下走出巫女宫,接触了那二道陌生的光芒。

女子一开始非常惊讶,并且不知所措,但黎度鼓起勇气,主动说了许多话之后,对方渐渐解除了紧张,开始和黎度亲切地说话。女子向黎度介绍说,她怀抱在胸口的那个小小光芒的主人,是刚出世的儿子。

小得让人惊讶的手掌触碰黎度的脸颊,让黎度感受到热热的体温。她记得,似乎有一股很怀念的甜美气味。黎度一下子就喜欢上那二人,所以她如此说道:

『你一定要再来找我,和我说话喔。一定喔?』

自己的话语拥有力量。黎度其实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什么都不做逦比较好……!)

黎度切断了剩下的回忆,把脸埋在枕头里,叹出一口苦涩的气。

(睡吧。那是最好的了。因为那样一来,我就不会知道一切事物的动静了。)

黎度深深呼吸,把多余的思绪推出头脑,侧耳倾听房里的寂静。

这时候,她注意到外面传来细微的说话声。

她吃了一惊,稍稍抬起头,竖起耳朵。好像是管理人家族,说不定是正在说有关入侵者的事情。

明明才刚犹豫了半天后放弃,黎度还是站了起来,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虽然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只是一下子而已。我只是到房间外面去看看而已……)

尽管还有些许犹豫,黎度的身体仍穿过皮革门帘。

「我说,我觉得我们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以惊人的气势爬楼梯……」

拉比莎一边移动疲惫的脚,一边小声地对巴德的背影发出疑问。

「就算黎度的房间在上面好了,我们之前居然是在那么深的地底下吗?虽然感觉上好像已经在地面上了……」

「啊,您答封了,拉比莎阁下。地底的部分早就结束了,现在我们是在地面隆起的岩山内部的洞窟里继续往上爬。周围变得比刚才还亮了吧?」

巴德这么一说,拉比莎看看四周,同意他的回答。

因为注意力被巴德手上的灯火吸引,所以拉比莎之前没有注意到,不过和她清醒后的黑暗比起来,现在确实比较容易看见周围的阴影了。

「有些地方有采光用的纵穴,会一直延伸到地底下去,同时也有换气口和井。所以比起地底下,外面的光线更容易进来。」

「原来这个城市不是只有地底下而已啊!好厉害喔,几乎都是靠人力挖掘的吧?」

「不过是很久以前的祖先挖的。虽说是命运,但我认为这是很不得了的工作。」

巴德有点夸耀般地说了之后,一边走上阶梯,一边回头对拉比莎说:

「接下来,希望您能再安静一点儿。因为那是正巫女大人所在的楼层。」

巴德用烛台照亮的阶梯上面,有一个由凹凸岩石镶边的横穴,张着黑色的大口。

「我母亲是负责照料的人,她应该在那里,所以请尽量不要发出声音。因为、那个、要是被发现了的话,我会被狠狠骂一顿……」

「这样啊,我知道了。我会注意。」

巴德确认拉比莎把手放在嘴上并确实点头之后,缓缓走向那个横穴。

「那个,我们走到正巫女大人的房间前面,然后就要回去了喔?」

巴德一边走着,一边用气音怯生生地叮嘱拉比莎。

「因为正巫女大人正在休息,无论如何都不能发出声音。」

「嗯,我知道了。光是让我知道房间在哪里,就已经感激不尽了。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拉比莎虽然用老实的口吻说道,但其实她握有胜算。以前她到正在就寝的黎度那里去时,黎度就曾因为「我看到了光」而自己起来了。这次事情变成那样的可能性也绝对不低。

(黎度一定会主动出声。只要见到黎度,我就成功了。)

见到面之后,要先说什么呢?要说明的事情太多了,好像会花上一些时间……

拉比莎一边东想西想,一边沿着狭窄的通道前进,轻手轻脚地跟在巴德后面弯过转角。

巴德突然肩膀一震,停了下来。

「咦?怎么……」

拉比莎不禁把手放在巴德肩上问道,然后她倒抽一口气。

眼前有一个人影。彷佛渗入烛台的小小灯火中一般地坫着。

那个人影的眼睛部分,忽然像夜里的野兽一样发出光芒。

「呜哇啊啊!!」

「呀啊啊啊啊!!」

巴德往后退,后脑勺撞上拉比莎的胸口,拉比莎也几乎和他同时叫了出来。他们反射性地拉着彼此的手,正打算转

身飞快逃走。

「怎怎怎么办被发现了啦!」

「冷静下来巴德!你先走!」

他们在狭窄的通道中乱成一团时,拉比莎忽然在意起一件事。

虽然不知道刚才那个人影是谁,可是,刚才那对眼睛是不是发光了?

就拉比莎所知,那是某个特别的少女才有的特征……

「拉比莎?」

一个小小的、惊讶的微弱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拉比莎猛然回头,也用压低到沙哑的声音反问:

「黎度?」

「咦?」

连半哭着的巴德也对那个声音起了反应,突然停止动作。

巴德用烛台往后照,微弱的火光稍微变大了。拉比莎从巴德手上接过烛台,举起来照亮狭窄的通道深处。那个人影好像是一名少女。

蓬松的大波浪长发、纤瘦的身躯、以及刺眼似地眯起来的发光眼睛……

「是拉比莎吗?」

「是黎度吗!」

又听到一次声音,得到确认之后,拉比莎安心地放松了紧张的肩膀。果然如拉比莎所想的,黎度察觉到光芒,主动跑过来了。

可是他们还来不及再说出其他的话,就听到有人从其他地方啪哒啪哒地跑过来的脚步声。

「巴德,有人来了。」

「应该是我的母亲。我们先暂时找个空房间……」

巴德着急地拉起拉比莎的手,同时拉比莎另一边的袖子也受到拉扯。

「把灯熄掉,来这里。」

拉比莎听到黎度莫名沉着的声音,她把烛台的火吹熄,并反抓住巴德的手,在黎度拉着袖子的引领之下,跟在黎度身后。

他们钻进旁边不远处的皮革门帘,一进房间,黎度就带拉比莎他们到床铺后面。

「不要出声,屏住气息。在我说好之前都不要动。」

黎度小声私语之后,拿毛毯盖在二人头上,自己则到床上坐好。脚步声迅速逼近房间前面,一个偏低的女性声音开口问道:

「正巫女大人,抱歉打扰您休息。刚才我有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讲问方便让我确认您是否平安无事吗?」

「我这里没有发生什么事,想看的话就进来吧。」

那么我失敬了——如此致歉之后,拉比莎听到似乎是巴德母亲的女子走进房间的声音。

「您刚刚醒来吗?请问您有听到奇怪的叫声吗?」

「没有,我没听到。」

「这样啊……」

听了黎度的回答,照料者在房间内张望了一会儿后,似乎就离开了。

黎度三人暂时一动也不动,屏气凝神地竖耳静听脚步声远去。

等到周遭几乎完全回复寂静之后,黎度终于动了。

「我想应该可以出来了。」

黎度拿掉拉比莎头上的毛毯,拉比莎呼出一口气站起来。

「黎度,好久不见!太好了,你好像精神很好。我好担心你喔。」

因为四周很暗,拉比莎随便对着一个方向说话,然后她听到黎度用十分困惑的语气回应说:

「拉比莎,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昨晚的入侵者就是你吧?」

「你知道了吗?可是不只有我而已,乌尔哈也一起被抓了。」

「……乌尔哈?乌尔哈也来了!?」

一听到那个名字,黎度突然加强语调,把身子往前倾向拉比莎。

拉比莎在黑暗中感觉到黎度一下子接近过来,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踩到蹲在她后面的巴德。

「啊,抱歉巴德!咦?你去哪里了?太暗了我看不见……」

「对了,你需要灯光。」

黎度自语之后往后退开,然后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

「可以点灯不要紧。那边的那个人,你是拉比莎的照料者吧?快点灯。」

看样子黎度是在蒙上眼睛的状态下对蹲在拉比莎身后的巴德说话的。

「是……是的!」

从地板那里传来巴德紧张得变调的声音,接着又听到他慌张准备的声音。伴随着打火石喀嚓喀嚓的声音,偶尔可以看到迸出的小火花。

「巴德,你不要那么慌张……」

要是太慌张被烫伤就不好了——拉比莎想这么说,但在她的话说完之前,她听到一个呼气的声音,接着小小的火焰在靠近地板的地方点着了。

火苗顺利地从打火石转移到烛台的烛芯之后,巴德以跪姿将灯递给拉比莎说:「请用。」

「请您拿着。如果您还有话要说,我会在外面为您把风。」

「你……」

不需要这么做——拉比莎犹豫着要不要说出这句话。虽然她不忍心把巴德赶出去,但是她等一下要和黎度说的话,还是不要让巴德听见比较好。

(毕竟我是要黎度撤回之前的托宣,和我一起逃走嘛。给巴德听到或许不太妙。)

在拉比莎思索的时候,巴德把烛台塞给拉比莎,匆匆走到外面去了。

「对了,拉比莎,你说乌尔哈也在,是真的吗?」

大概认为照料者退下是理所当然的,黎度毫不介意地再度开口。拉比莎也恢复平常心,和黎度并肩坐在床上。

「是真的。昨晚之前我们都一起在牢里,不过后来好像只有我被移到其他房间去了。」

「这样的话,乌尔哈一定还在牢里。」

只听了拉比莎那一句话,各种不好的预感就在黎度的头脑中扩展开来。

(伊拉斯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他对我三缄其口,一定有目的。)

最坏的情况也可能是处刑。给乌尔哈按上看丢了正巫女的罪,或说他背叛……

(怎么办?这是命运使然吗?)

在失去夜视以外的正巫女能力之前,黎度确实看见了;她预知了乌尔哈的光芒,逐渐离开自己。如果那个指的就是这件事的话——

「怎么了,黎度?你不舒服吗?」

拉比莎担心地碰触黎度的肩膀,黎度仍茫然地把脸转向拉比莎。

「呃,嗯。那个……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黎度像是遮掩般地改变话题,接着因为自己的发言而吃了一惊。

(为什么拉比莎,会在这里……?)

——天启已来访。

自己身为赫萨的正巫女,居然会问出那种问题,实在愚蠢。

(难不成,这个——)

所谓的命运,指的应该就是这种事吧?

黎度只思考了一下子。在黎度的心中,那个预感早已转变为坚信。

「……拉比莎,我有事想拜托你。」

黎度伸出手,摸索着碰触拉比莎的手,等她自己注意到时,她已经开口说:

「我希望你能去救乌尔哈。」

黎度用力握住拉比莎的手,从蒙眼布后面一直凝视着应该在她眼前的拉比莎的脸。

「拜托你。用你的沙暴带着乌尔哈,尽快逃离这里。」

从嘴唇泄露出来的声音,无助到连黎度自己都感到意外。

「你是因为担心我、想早点见到我而来接我的吧?虽然你被误认为入侵者而被抓,可是现在他们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了,我想会待你如客。但乌尔哈不一样。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受到惩罚。我不希望他遇到危险。」

对于曾一度被抓的拉比莎被释放到这里的原因,黎度做出如此解释。伊拉斯昨晚来问拉比莎的事情,也是为了获得她是黎度朋友的证据吧?

(可是伊拉斯一定没有打算要让拉比莎和我见面。)

所以伊拉斯才没有把拉比莎在这里的事情告诉黎度。

然而,拉比莎发挥了天生的行动力,为了报告乌尔哈的事情,靠自己的力量来见黎度。这无庸置疑地是个好机……不,是命运。

看不见光的黎度,现在也无法预知了。可是,乌尔哈一定能得救。

(是的。如同那次的预知一样,虽然他会离我远去……)

「拜托你,拉比莎,我只能拜托你了。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等、等一下,黎度。我也很挂念乌尔哈的事,我一定会帮你那个忙。」

黎度难得如此拚命,看到黎度这模样,拉比莎感到不知所措。明明她是受乌尔哈之托才来到这里的,结果受托保护的当事人又拜托她去救出乌尔哈。

加上拉比莎自己也有事情要和黎度商量……

总觉得情况变得很复杂了。

(呃~等一下,我该怎么办才好?也就是说,只要把黎度和乌尔哈都带着一起逃走就好了吗?然后我之后再和黎度商量……)

拉比莎感到一团混乱,她认为总之要先和黎度说,乌尔哈也拜托她做一样的事。

(照这情况,就算我担心黎度和乌尔哈的安危,但他们好像都没想到自己也有危险。得让他们自己注意到才行。)

话说回来,拉比莎还以为他们二人感情不好,没想到二人还是像以前一样关心彼此。这让拉比莎松了一口气,她开口说:

「对了,黎度,其实乌尔哈……」

「——伊拉斯大人!」

可是在拉

比莎说出重要的事情之前,门帘外面传来巴德紧张的声音。

拉比莎和黎度的肩膀不约而同地震动一下,屏住气息。

「抱歉,伊拉斯大人,我……」

巴德战戟兢兢地用很大的声音说话,这大概是为了要让房间里的拉比莎她们知道伊拉斯来了。不能让巴德的苦心自费。

「拉比莎,快躲起来,和刚才一样。」

「嗯。」

要是被伊拉斯看到她们在一起就糟了。拉比莎用和刚才一样的方式躲在床铺后面,用毛毯盖住头上,黎度则一脸若无其事地面向门口。

虽然黎度佯装镇静,但她把手放在胸口,就感受到比平常还快的心跳。

(……这是命运。我没有要违抗,我要接受。)

黎度的指尖发热,且微微颤抖。为了遮掩发抖的手,她把手伸到自己的屁股下面垫着。

(拉比莎是自己过来的。我只是要接受这件事而已……)

如果不对的话,就应该会被自然的力量拉回原本的道路。只不过是把拉比莎藏起来而已,这对命运来说,应该不会成为严重的违背行为才对——黎度如此说给自己听。

「——正巫女殿下,您起来了吗?是我。」

听到外面传来温柔的青年声音,黎度深深吸一口气之后回答:

「嗯。请进。」

黎度一面回答,一面慌张地取下蒙眼布,胡乱揉成一团,一起塞在屁股下面。

身穿白袍的伊拉斯卷起门帘,一边把灯火藏在背后,走了进来。大概伊拉斯要巴德跟着他进来吧?那名负责照料拉比莎的少年也一副十分害怕的模样,低着头跟在后面。

「……您有点灯吗?」

被伊拉斯唐突一问,黎度的心脏剧烈跳动,她摇摇头。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有味道……不过,算了。」

伊拉斯扬起嘴角哼地笑了一声,站在门口,宛如欣赏一幅美景似地看了房间内部一圈。

「有客人来过吗?这附近有人在吗?」

视线朝着其他方向的黎度,被伊拉斯问了之后,紧张得身体僵硬。

「没有,没有人。」

「这样啊。这个少年,好像弄丢了我吩咐他照顾的客人。他在找那位客人的时候,就走到这里来了。」

黎度知道在伊拉斯背后的少年惊吓地抖着肩膀。她很明白巴德的心情。伊拉斯现在的语气,就连黎度也不寒而栗。

「没人在的话就算了。对了,巴德?」

突然被叫到名字,少年巴德吓得停住呼吸。

「做出这种事,就无法保证你的命运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伊拉斯继续说下去的话,让黎度也一样自然地屏住呼吸。

「不能完成所交代的工作的人,星星是不会再继续引导他的。你真的没有其他事情要对我说吗?」

「啊……」

一直低着头的巴德,从喉咙发出吱嘎般的呻吟。

「请……请原谅我。我、那个……那个……」

巴德握紧拳头,脸上冒出黏腻的汗水,因恐惧而张大的眼睛盯着脚边的黑暗。

「什么事?我不会读心术,所以你要说得清楚一点我才知道。」

伊拉斯露出非常优美的微笑,然后把朝向背后少年的视线直接转向黎度。

「在正巫女殿下面前感到紧张,连该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吗?可是,我走出这个房间之后,就算你要说我也不会听了喔,因为我已经给过你好几次机会了。」

黎度全身僵硬,她一边感受到伊拉斯的视线,一边只能沉默地听着眼前的对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巴德会被脱离命运。

那在赫萨之间,多半是死亡的意思。

(明明只要说出来就好了……)

黎度一面感觉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动,一面在心中如此自语。

黎度自己不能把拉比莎交出去。可是如果巴德为了保护自己的性命而说出拉比莎的事,那就是命运了。

黎度绝对不会恨他,也不会生气。所以——

「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你就老实地……说出来没关系。」

黎度用拘谨的语气,勉强说出那些话。

巴德抬起头,黎度看到他强忍的模样。他的呼吸变得相当紊乱。

(说吧,快。我不会生气的,请你自己……)

黎度表面上佯装平静,用眼神如此诉说。

「——您的舌头还真是残酷呢。」

伊拉斯彷佛觉得十分可笑似地说道。

黎度惊讶地扬起视线,伊拉斯带着冷漠颜色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您在劝他老实说出来吗?用刚才说没有任何人在的那张特别的嘴巴?」

——黎度的胸口重重地发出噗通一声。

(啊……难道说……!)

黎度张大眼睛,视线回到僵硬的巴德身上。

他像冻结一样无法动弹。看起来正恐惧着自己的下场。

他不是不说真话。是不能说。

因为刚才,身为正巫女的自己说出了「没有任何人在」的证词——

(……因为我的话语会变为真实!)

一领悟到这一点,黎度的血色一口气从体内离开。

她认为自己已经很明白了;但尽管如此,她的认知还是很浅薄。

就是对赫萨来说,她是最接近星星真理的尊贵之人这件事。

「怎么了呢?正巫女殿下。您好像不太舒服。」

一直都很温柔和煦的声音,逐渐将黎度逼上绝境。

于是,黎度终于注意到另一件事。

她原本以为,伊拉斯的目标是那身为照料者、既小又可怜的少年……

(不对。伊拉斯的目标是……!)

「如果没有什么要说的话,我们就走吧,巴德。」

「呜……呜啊……请、原谅……」

黎度那可以看透黑暗的眼睛,清楚地看到巴德因恐惧而痉挛的脸。大粒的泪珠从他的脸庞边缘滚落,嘴角冒出细微的泡沫。

(啊……)

黎度不禁想挺身而出。可是事实上,她的身体一动也不动。

(再这样下去,那孩子会……)

然而,如果黎度袒护巴德的话,拉比莎的存在就会曝光了。若被发现了,拉比莎就会变得无法自由行动;那样就会在拯救乌尔哈的命运上产生阻碍。

没办法。这是命运,是无可奈何的。自己无法阻止。

(……没有、办法……)

黎度垂下视线,想等那些在头脑周围盘旋的讨厌东西过去。

伊拉斯眯起眼睛瞥了如此的黎度一眼,然后按着巴德的肩膀往回走。

——就在此时,黎度背后的大气动了。

「等等!」

凛然又锐利的声音,彷佛划破黑暗一般飞出。

(拉比莎!?)

黎度抬起头时,拉比莎已经轻盈地跑过她的身旁。

拉比莎大胆地踏过床单,一步飞跃过床铺,落在伊拉斯眼前,并往上瞪着她的对手。

「别随便带走他,这孩子是负责照顾我的人吧!」

拉比莎说完的同时,之前盖住她的毛毯飘落地面。

「唉呀唉呀……」

正要走出房间的伊拉斯,用真的很惊讶的表情从上方俯视拉比莎。

拉比莎趁机先声夺人,她抓住巴德纤细的手臂,用力把他拉到自己背后。

「是我威胁他带我来的。他只是顾虑黎度,所以才没办法说出实情。因为如果他说了,说不定我就会伤害黎度!」

「哦……」

伊拉斯歪着嘴角,兴味盎然似地转过来看着拉比莎。

「你说你威胁他,是怎么威胁?你看起来连武器都没有,是个普通的女孩。」

「那个……你认为呢?我可是精灵使。」

拉比莎一边努力不让视线动摇,并指着伊拉斯手上的灯火说:

「不如我让那个火动起来吧?」

伊拉斯顺着拉比莎的指尖与太阳色的眼眸望过去,然后耸耸肩膀并摇头说:

「不用了,伊弗利特附体的辛姆辛姆使者小姐。要是又引起火灾就不得了了。」

「咦?」

听到那句话,拉比莎畏缩地稍微退了一步。

(他为什么会知道……)

自己的来历和在迦帛尔的珍奇小屋发生的事情,看样子这个男的好像全都知道。该不会他连自己来这里的理由都知道吧?

「你为何要如此包庇受你胁迫而带你过来的少年?真想不透。算了,想不透的事就别去想好了。」

相对于拉比莎,伊拉斯用鼻子讪笑起来,一脸从容不迫的表情把手搭在门帘上。

「你真是有趣的人。要不要换个地点说说话呢?」

「拒绝了会怎么样?」

「这个嘛。我就不能保证你和那孩子的命运了。」

拉比莎知道她握住的巴德的手臂在颤抖。这才是真正的威胁吧?

「……我去的话,你能不怪

罪这孩子吗?」

「真是个亲切的胁迫者呢。好,我向你保证。」

揶揄般地说了之后,伊拉斯最后把视线投向一脸茫然的黎度。

「那么,正巫女殿下,打扰您了。之后我会再来看您。」

「啊……」

回过神的黎度,和一脸阴郁的拉比莎对上视线。

拉比莎像是要让黎度放心似地点头之后,拉起低着头的巴德的手,跟在伊拉斯后面。

(她要走了……!)

看到那情况,黎度在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驱使下跑到门口。

少年就要穿过门帘走到外面去时,她勉强抓住了他的手。

少年吃惊地转头,做了一件对他而言很愚昧的事,他确实地往上看着黎度。

「刚才很对不起。那个……」

黎度像是不让伊拉斯听见似地把脸凑过去,用非常小的声音对巴德耳语说:

「请你帮助拉比莎。」

少年因惊讶而张大的黑色眼眸,张得更圆了。

他的手指从黎度的手中滑走,门帘啪沙一声落下,挡住了去路。

黎度不能再往外跨出一步,一直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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