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寻物侦探事务所
录入:Lafrente.Sue
开始即是结束,结束即为开始。我的故事便是由终焉揭开序幕。
这是个花朵树木都开始萌芽的美好春日午后。
「响,你要出去啊?」
就在我抱着包包准备悄悄离开旅馆房间时,忽然被人叫住。
「咦?你起来啦?」
我维持在狭窄的门口脱鞋处朝走道探出半个身体的状态,转头挤出笑容。
旅馆房间中可以看见用旅游的行李代替枕头躺着的三春叔叔,他倦怠地拾起头,面对我盘腿坐起,打了个大呵欠。
「我也跟你一起去,等我几分钟梳洗准备一下。」
「叔叔你好好休息啦。为了今天的旅游,你最近都工作到很晚,对吧?谢谢叔叔。」
「哎呀,只要能让可爱的侄女开心,熬夜算不了什么……喂,别害我刚睡醒就秀叔侄情啊!而且我怎么可以让响你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乱走。」
「放心啦,只是在旅馆周围晃一晃而已。不过,晚上我想跟叔叔一起去看烛光游行。」
我对还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同行的三春叔叔挥挥手,迅速走出旅馆房间,往楼下大厅走去。这栋旅馆有着宛如明治时代建造洋房的外观,内部装潢也相当讲究地带有怀旧风格。
阵阵凉爽的清风从客房走廊旁敞开的窗户吹拂进来,舒服得令人不禁莞尔一笑。
我们利用春假期间造访的这座申海镇,位于本洲西南的某县边境。城镇规模虽小,却能观赏到绝佳的自然美景,是个内行人才知道的秘密观光景点;从市中心搭新干线约二个半小时的距离。
旅馆老板是三春叔叔的高中同学,似乎很早就一直邀请三春叔叔来玩了,因此这次的旅游便决定来到这座城镇。
「真是来对了。」
我顺着设置在旅馆正门前的露台前进,并轻声低语。
旅馆盖在有着茂密林木围绕的坡道上,后方座落着一条小河,听说随着季节更迭,还能发现稀奇的野花。露台对面有条宽约四公尺的石板路向下延伸,中途还有个平缓的弯道。
我在这里暂时停下了脚步,双手放到带有装饰的木制护栏上,俯瞰老旧的街道。依循放射状并列的建筑物屋顶大多色彩鲜艳,看上去十分可爱。
聚集了特别多建筑物的地方是城镇中心,那一带大概就是闹区吧。稍微离得远一点的地方,则散布着超市或工厂等大型设施。
郁郁的森林环绕住这座仿佛山水盆景般的梦幻城镇,并不断延伸而去。在这一片深绿之中掺杂了淡红色,樱花似乎正开始星星点点地绽放。朝那个方向走过去可能也不错。
我再次将包包挂上肩,走下了小径。这里的景色真的很美。
「等等来拍张照吧。」
这应该已经是第十五次跟三春叔叔一起旅游了,相簿也增加了好几本。
「第一次旅游,好像是到距离二个车站的公园吧。」
一回想起那些记忆,内心便涌现一股暖流。在春、夏、冬季的长假,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就连黄金周假期也会去旅游。
总觉得自己真的是太依赖三春叔叔的好意了,因为每次的旅游,都是叔叔为了每天过着喘不过气的日子的我所安排。除了至少必要的对话以外,我的父母已经好多年没有任何交流了,每天一起坐在餐桌上,都弥漫着尴尬的沉默以及装出来的笑容。
我甚至连父母上一次彼此正眼对看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都想不起来。
他们好像打算等到我高中毕业,能独立谋生时就离婚。还有三年的时间,他们不知道我已经察觉,并耐着性子等待岁月流逝。
并不是遭到虐待,或是有过对自己视而不见等这种难过的经验,我也知道他们是真心诚意地想尽到做父母的责任,但我宁可他们冷漠地抛下我不管。
「那么我也就不用期待他们将来有一天可能会和好了……」
若是为了双亲的幸福着想,自己应该要尽早告诉他们:「不用为了我而忍耐!」
——等这次旅游回去,我一定要说出口。
我的视线落到脚下,在不知不觉中,脚步放慢了下来。每次出门旅游时自己总是坚定地下决心,却从来没成功说出口过。也许,我是害怕看见到时候父母的表情吧。
假如他们露出的是仿佛放下了肩上重担,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的话……光是想像:心脏就宛若沉到了冰冷的水底一般。
我停下脚步,用力摇头。这次一定要说出来!又不是说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到父母了。
当我抬起头时,发现有个奇妙的队伍,横越了坡道终点上歪斜的十字路口。
「奇怪……游行已经开始了?不是晚上才开始吗?」
我赶紧跨出脚步,走下石板路。办理旅馆入住手续的时候,我从贤治先生——也就是三春叔叔那位经营旅馆的朋友那里听说:「今晚有烛光游行喔!整座城镇都会变得灯火通明,好好期待吧!」
这是具有悠久历史的仪式,最初的起源是为了避免要出嫁给申海土地神的新娘,在路途中迷路或是跌倒,于是点了许多蜡烛来照亮地面,到了现在则转变为热闹的化装游行。
我抵达了十字路口后,四处寻找刚才的游行队伍踪迹。
「居然已经走到对面的十字路口了。」
游行队伍的脚程还真快。但不知为何,他们似乎朝着与市区反方向的道路前进。由于那边没有多少建筑物,只要再稍微前进一些,就会迎上森林外围。
我边用眼角余光瞄着零零散散并排的零售商店,一边追着游行队伍的半路上,忽然传来好几道活泼的笑声。路旁出现了一位装扮看上去像是要参加游行的变装男子跟几个小孩子。
打扮成小丑的男子动作轻快地舞动身躯,吹奏着小喇叭发出走调的声音,小孩子们开心地笑着并围住他。
简直像是「吹笛手哈梅尔」一样,用乐器的音色操纵孩子们——这可笑的想法一瞬间从我的脑海中闪过,让我打了个冷颤。
他们似乎和走在前头的游行队伍一样,目的地都是森林的样子。几经犹豫,我也缓缓追在他们后头。
整顿过的道路消失,并立的林木数量急遽增加。
在阳光从树叶缝隙中射入的森林里走了大约十多分钟后,我感到些许不安。这是自己不熟悉的环境,要是走得太深入,会有迷路的危险。
我暂时停下脚步确认自己的所在位置后,又看回小丑他们原本前进的方向。
「……咦?不见了?」
我慌张地四处张望,却都没看见小丑跟孩子们的身影。
相反地,我发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
「长椅?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长椅?」
在树木之间摆了有椅背的简朴木制长椅,感觉也不像是被胡乱丢弃的东西,毕竟有好几张长椅隔着不规则的间距摆放着。
「大概是让人在森林中坐下休息的地方吧。」
我不禁微微一笑,走到距离最近的一张长椅,确定没有损坏后便坐下;正好有点脚酸了。我轻吐气,虽然跟丢了刚才的游行队伍,不过像这样悠哉地享受森林的空气也不错。生苔的古木,还有松软的泥土味。
——真舒服。
我闭上了眼,洒在身上的春日阳光暖烘烘的,空气又很澄净。晚点也带叔叔来这里吧。随后,我缓慢地睁开双眼——
「——!」
眼前的景色一变。
原本阳光明媚的舒爽午后,突然变成了弥漫着紧张气氛的夜晚世界。
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自己并没有睡着,只是闭上眼而已。仅仅一两分钟的时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
我想发出声音,也打算站起身;却都做不到。
不知不觉间,我的手脚都被长椅给束缚。
——不对……!这不是长椅!形状变了!
我在极度混乱中拼命地思考。
双眼一下子还无法适应黑暗,我无法判断自己到底是坐在什么东西之上,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是跟长椅不一样的物体。接触到腰跟背的部分不但不平坦,甚至还像是有生命般地对我的行动产生些许反动,而且刚才也没有扶手才对。
还有,这个用力到深陷进我的脸颊,捂住我嘴巴的毛绒绒物体到底是什么?不均匀的厚度让人无法认为这只是一块布。
——感觉得到体温,难不成是人类的手……?
我再度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要马上挣脱逃跑才行——我内心着急地想,强烈的焦躁感超越了恐惧袭上心头。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觉得现在绝对不能忽略这股急躁的感受。
我拼命地挣扎,不明物体大概是想封死我的动作,抓住手腕跟脚踝的力道越来越强。浏海前端感觉都快刺到眼睛了,我却连伸手拨开的动作都做不到。
冷汗一滴滴冒出,我逐渐失去冷静,呼吸也变得急促。如果可以把覆在嘴上的东西拿开的话,至少还能出声呼
救。想到这里,我驱动颤抖着的身体使劲。
突然间,眼前燃起了一道蜡烛的亮光。
「!」
——有人在这里!
我连眨眼也忘了,凝视着伫立在自己正前方的物体。
「啊,我的继承人候选总算决定了吗?而且居然选了一位相当年轻的小姐啊!」
这是很不适合四周这片不吉祥的黑暗,听上去十分突兀的开朗声音。
蜡烛的亮光模糊照出了说着意义不明话语的可疑人物身影。
——变装打扮吗……?
现身的是一位身穿奇装异服的人。
一时间,我忘了自己身处的诡异状况以及恐惧感,直盯着观察眼前的人,而对方也静默地回看着我。
宛若白雪般柔顺的及腰白发,没有假发那种不自然感,而脸庞的上半部则是让暗银色的面具给遮住了。这人身穿的衣物跟和服有些许不同,上衣的袖子长度及地,随风飘逸着,下摆则似乎只有背后的布料较长。细致刺绣的腰带上,环绕着好几圈以小宝石装饰的细锁链,而下半身的剪裁比较贴身,使用的是跟上衣同色系的布料。由于蜡烛的光几乎照不到脚下所以没办法断定,不过穿的应该是类似长马靴的鞋子。
这是什么的变装呢?看上去就像是不论是日式还是西式都说得通的民族服装。
——这个人是谁?「继承人」指的又是什么?
尽管有很多想问的问题,可是现在这个无法说半句话的状态让人力不从心,也令人非常着急。快帮我解开!我试着传达讯息地闷哼几声后,眼前这位不明人士将自己的食指抵在嘴前,并笑了笑。
「安静点!你才刚被认可为继承人候选之一而已,一旦出声,施加在你身上的保护壳的力量就会减弱,甚至破掉喔。」
——什么候选,什么壳,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你的世界与我们艾普利尔界,经由『昏座』的选定之下,这座森林已化作二个世界融合交错的『重界』了。若没有我的守护,你就会被重界的扭曲给压垮,蹂躏得不成人形。」
艾普利尔界?这是哪个国家?这听不懂的解释更令人感到焦虑。
难道这是游行的活动之一……自己可能是被强制选为试胆或逃脱游戏的参加者了。这么一想,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再怎么说,这类活动都不可能像这样绑住一般观光客。
我掩饰着席卷而上的恐惧感,抬头看向一脸愉悦地扬起嘴角的那个人。由于遮去大半张脸的面具和独特服装的缘故,别说年龄了,就连性别也看不出来。声音也是,要说是男是女都不奇怪。
「眼睛像只充满好奇心的猫一样,咕噜咕噜地转呢。不过你先别出声,安分听我说。」
这带有笑意的声音听了令人有点火大。不想被用「好奇心」这种无害的词汇来形容,因为我是真的很害怕。我发出了表达抗议的低吟声,身体为了挣脱手脚上的束缚使力,结果多少成功移动了鞋尖,撞到某个东西。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包包的存在,视线从不明人士的身上移开,看向自己脚下——
「!」
霎时间,我寒毛直竖。多亏了不明人士手拿的蜡烛,我总算知道自己坐在什么东西上了。可是,我宁愿自己不要知道还比较好。
——椅子是活着的!
这么描述似乎不太正确,应该说有一群生物……约略猫咪大小的小猴子们密集聚在一块儿,做出了椅子的形状。
缠绕在我腰上的不是绳子,而是小猴子们串联起来的长尾巴。而抓住我手腕及脚踝的,也果然是小猴子们的手指,捂住我嘴巴的东西亦然。
「……!」
就在恐惧迫使我更加用力挣扎时,小猴子们双眼瞪大到眼珠子几乎快掉出来的程度,仿佛在斥责我一般,不断发出尖锐的吱吱叫声,整张椅子也开始晃动起来。
它们像要处罚作势抵抗的我,抓着我的大腿,又拉着我的头发……
「……、……!」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想要我怎么样!你又是谁!
我狼狈不堪的模样大概很滑稽,只见不明人士捂嘴窃笑出声。而蜡烛的火光也配合着他的动作,微弱晃动着。
「想知道我的真实身分?我想想……就叫我『福君』吧,我是即将改变你命运的人。」
这个人……不知道福君是不是想加深我的恐惧,他在我身边悠悠地绕一圈。
「由于你得到了我设下的『昏座』的认可,于是获得了接近高处的资格。」
——「昏座」?刚才他也提到了这个词。
在一阵混乱中我拼命思考着,尽管抓不准这个词的正确意义,不过从话中给人的印象看来,那应该是指关于现在我被迫坐着的这张椅子的事情吧。
「你猜得没错,小姑娘。这就是能预测命运的『昏座』。」
福君仿佛读出了我的内心想法,立即这么说了。
——该不会真的能看透人心?
「我所拥有的力量名为『无限』,这是受到艾普立尔的十位高阶神明眷爱的强大力量。只要你成为了继承人,一切都将臣服在你的脚下。呵呵,众神也绝不会干涉任何事情,所以你尽管放心。而且,我跟众神订下的『不可侵犯誓约』,目前依旧有效。」
福君睥睨着因止不住恶寒而不停发抖的我,脚步缓慢地又绕了一圈。
「在漫长的岁月中,我忍下了这份愁闷!当我还是人类时,我应该也有无法舍弃的愿望及约定才对。然而,我被夺走了过去的一切、失去了原本的姓名,最后得到的只是『已拍案定论的枯燥未来』所产生的空虚感,就连时间也都得臣服于我。就因为看透了天罗万象,让我对未来失去了神秘感。」
他再度绕着我走一圈,蜡烛的亮光如残影般闪烁着。
「那么,为了取回『不确定的未来』该怎么做才好呢?正因为是看透天罗万象的我,所以我知道答案。只要把这股众神认可且讨人厌的力量,毫无保留地让给别人就行了。力量的转移,应该足以扭曲已确定的未来吧。」
福君回到我的正前方,凑近窥视我的脸,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我的脸颊。
「于是,你被挑选为继承人候选之一。」
这是一道带着诱惑的嗓音。福君在朦胧的光线下浮现的嘴角妖媚地扬起。
「我选中的继承人候选中,男女各有一位。我心如乱麻地盼望着拥有才能的人,居然同时出现了两位,这真是有趣。你们之中究竟谁会继承我的力量呢?」
艾普利尔、无限的力量。我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听起来也不像是一般让渡公司或财产这类的事情。总之,勉强可以理解的是,我跟另一个人被选为这个自称为「福君」的不明人士的特殊继承人。
「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纵被赋予的力量。看你是要成为世界的霸主,还是荣耀的王者。抑或是——」
——创造新世界,成为神。福君这般低喃着。
「一切事物都将顺从于你。我的力量没有底限,但你记好了,人的欲望绝不是只能驯服的野兽,越是想要,欲望会越像永不枯竭的泉水般涌现。人的内心是无限大,是一座宇宙,无边无境,而这无止境的大小终将招致毁灭。」
福君的手指搔弄般地轻抚着我的喉咙。
「原来如此,果然我因为『无限』的力量而感到迷惘,进而选择了自我毁灭,也是无可厚非。没错,我无法抛却过去身为人类时对于未来产生的希望,尽管我知道不可能发生奇迹——而我的希望正是唤来毁灭的绝望啊!」
这抑郁的笑声相当逼真,但我并不打算因此认真看待他所说的话。什么荣光的王者、新世界的神,我又不是游戏的主角。这样夸张的说词跟破天荒的内容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我的愿望只有一个,就是希望可以解开身上的束缚。我想回旅馆确认三春叔叔的安危。当然,我相信他没事……但是,短短几分钟内天空就变成了黑夜,实在太不寻常了,这让我无法不在意。
该不会这场天地异变也和福君有关?
再怎么说这也太离谱了吧!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动点小花招就办得到的事情。
「用小花招来形容,这还真是稍嫌失礼呢。」
——咦?
我的心脏用力跳了一下。我没有出声,他却说中了。难道说他真的能看透人心……这怎么可能。
「这并不是什么天地异变。天色会变暗是理所当然,我应该说过了,这座森林已经成为两个世界融合的『重界』。你应该也感觉得到空气的扭曲吧。」
——什……你说什么啊!我根本听不懂!再解释得更好懂一点啊!我闷声低吟着,对于来历不明的福君的恐惧感,一口气膨胀加大。
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假如这不是恶梦的话,我想……这肯定是——这个叫福君的人,使用了催眠术让我意识不清吧?这样就说得通了!
「愚蠢的小姑娘啊,自身的狭隘常识所无法解释的现象,就全当作是可笑的幻觉吗?你认为自己的脑中已网罗了一切森罗万象吗?甚至拒
绝去做任何思考。」
没必要去听他的话,有问题的是福君。我内心明明这么想,却莫名地被他的气势给压倒,不自觉感到羞愧。
「你深信世上所有的问题都必有解答。确信灾祸及困难只会避开自己,从未怀疑过,并认为自己的身上不可能发生超现实的问题或可怕的事情。我说,你不觉得这份盲信,比起任何事情都还要更来得超现实吗?」
瞬间变得冷酷的嗓音令我感到些许恼怒。没来由地碰上了这么可怕的事情,无法冷静思考是理所当然的吧。
——你才是只会随便批评别人!我是犯了什么错吗?我才不想当你这来路不明的家伙的继承人呢!
我在心中大喊,这些话仿佛传到了福君耳里一般,他稍稍歪头,一脸兴味盎然……又有点感到可惜的样子。
「唔——看来是选到了两位个性正好相反的人呢。另一位候选人很快就理解了,还表示对我的力量很感兴趣。相反地,你却表现出抗拒的态度。」
另一位候选人。说不定那个人也跟我一样,被摆在附近的诡异椅子给困住了?我迅速游移视线寻找,但只靠福君拿着的蜡烛亮光很难确认周遭事物。
——拜托你放我走!让我回去找三春叔叔!
叔叔没事吧?假如叔叔比我还难受的话——我脑海中描绘出叔叔温柔的笑脸,却感到呼吸困难,五官皱成一团。我非常不安,要赶快回去才行!
「你真的不想要我的力量?」
——我才不要!
「……这样啊。虽说是欠缺思虑的决定,但也是你自己所选择的道路。我可以让你回去,毕竟我也不是为了杀你才现身。」
福君用指腹轻轻擦过我的下颚,那冰冷的触感令我的脖子感到一阵恶寒。
「看那边,有蜡烛的亮光对吧。」
福君指着的方向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排微弱的亮光。
「穿过这座森林后,就能回到你居住的世界。」
——我能回到叔叔在的地方吗?没有设下什么陷阱吧?
「但是,别忘了我方才的忠告。这座森林是『重界』,因为有我的庇佑,你区区一介人类的身躯才能免于被压垮。另外,从被排除在候选人名单外的那刻开始,昏座便会根据你所犯的过错而有所行动。」
我感到越来越焦躁。到头来还是没办法回去吗?
「直到走出森林为止,绝对不可以发出声音。若是不听我的劝告,道路就会封闭,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你将遭逢巨大灾变以及失去的痛苦。」
——咦……也就是说,只要注意别发出声音就可以了?
紧张的情绪顿时松懈,我本来还担心会不会提出什么更诡异的条件呢。
「你似乎想说这很容易嘛。但我不认为这个单纯的警告足以保护现在思虑浅薄的你。决定如何?即使如此还是要回去吗?真的不要我的力量?」
虽然搞不懂他是改变心意了,还是有其他原因,但他真的打算放我走的样子。
「真是愚蠢的选择啊,响。」
我吓了一跳。他喊了我的名字?他怎么会知道?
「等你明白自己究竟舍弃了什么之后,你一定会后悔——好了,你走吧。」
福君似乎不愿多管地单手一挥,我手脚上的束缚立刻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我急忙站起身,警戒地窥探着福君的反应。他静静地看着我,感觉不到他有要出手的打算。他没有骗我,是真的要让我离开。
就在我准备逃离时,想起了落在脚边的包包,便赶紧捡起来。
这个瞬间,福君手持的光亮消失了。
「……!」
福君!我顿时差点呼喊出声,并赶紧捂住了嘴。发出声音就糟了,很有可能在张口说话的那个瞬间,我就会再被从黑暗中伸出的手给束缚住。
我紧抓住包包,脚在地面上用力地跨出步伐跑了起来。没有月光的漆黑森林,自己踩踏在野草上的脚步声听起来特别响亮,好几次都因为凹凸不平的地面而差点摔倒在地。我感到一阵鼻酸,恐惧几乎要化作泪水夺眶而出。
——不想哭出来。
我用单手粗鲁地抹脸。哭一哭就能所改变的,只有本来就没有多痛苦的事情。
因为不管我哭了多少次,也还是无法唤回父母真正的笑容。我最讨厌眼泪了。
我调整呼吸后再次加速快跑。途中,我发觉黑夜的浓度变淡,逐渐从深夜转为黄昏……仿佛时间在倒转,视线渐渐清晰,树木的轮廓越来越清楚。
——看见旅馆了!
坡道上的建筑物模糊地浮现在对面的树林顶端,微弱的灯火就像在指示着道路般排成一列,那肯定就是烛光游行的灯火了。
总算能脱离这片恶梦般的森林了。忽然安下心的我,还差点当场跌坐在地。
放心,已经没事了。不管是福君还是那张诡异的椅子,果然都只是游行活动之一吧。我忽略各种疑点,牵强地想得出结论。
我再次抱好包包,朝着烛光阑珊的旅馆前进。
还差一点,再撑个几分钟,就能离开这座森林——
就在我内心充满希望时,左手边的树林深处传来了像是踩踏过野草的声响。
我停下动作,晈紧牙关忍住内心恐惧,凝视着那个方向。
——什么东西?是野生动物吗?
犹豫一阵子后,我下定决心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跨出脚步。
或许不是野生动物,而是福君悄悄从后头追击而上也不无可能。我蹑手蹑脚地移动到前方树木的阴影下,静静观察情况。
——什……?
我差点要发出惊呼声,并慌忙地捂住嘴。映入眼帘的既不是野生动物,也不是福君的身影,而是一位陌生男子。我急忙地眨了眨眼。
是福君的同伴吗?从五官跟体型来看,应该不是日本人。他的身高很高,一头长发在身后绑成一束……该怎么说呢……奶白金吗?那是极淡的发色。他还有着比这头美丽的发色更深的褐色肌肤,以及如同运动选手的结实体格。
我不知如何是好地盯着这个人看,脑中涌现出了一个疑问。就算我是蹑手蹑脚地靠近,但是四周非常安静,当我移动时踩到了落在地上的树枝,也有晃动到野草,这些声音应该都听得到才对。然而他却连头都不转,这太奇怪了。
我做好觉悟,刻意发出脚步声离开树荫下。
——难道他看不见我?
男子仿佛把我当作周遭景色之一,忽略了我的存在。他似乎在警戒着什么,相当紧张地四处张望。
他身上类似剑士的奇特服装已经显得破破烂烂,露出的强健手臂上有许多渗出血的擦伤,那就像是历经了多场激战一样。
宛如要证实这点般,男子的手上握着大得吓人的巨大刀剑,那感觉上就是一把简简单单就能把我击垮的巨剑,绝非只是个装饰品这点,教人一目了然。
在反射出银光的刀身上,沾满了浓稠的黑血。
男子丝毫不敢大意地观察着四周,缓慢前进。虽然他那锐利的双眼好几次在我面前扫视而去,但果然是看不见我的样子。
那双美到令人着迷的清澈金色瞳孔,让我一瞬间止住了呼吸。我伸出了一只手并想出声,但这时我又突然想起了福君那不可以出声的警告。也就是说……
——是「只要不出声,那就任谁也不会注意到我的存在」,这个意思吗?
福君还说了些什么?记得他说过,傈护我的壳一旦破了,我就会被这片森林给压垮。
——看来是绝不能和任何人说话了。
这是为了平安回到旅馆必须遵守的规则。尽管得照着对方说的话做让人觉得很不甘心,眼下还是暂且听从他的话比较好。就在我往后退的那瞬间,男子一脸痛苦地单膝跪了下去。也许除了手腕上的擦伤以外,还有别的地方也受伤了。
我忍住想上前的冲动,并紧抱住包包。
我并非相信福君所言,「这个森林已成为二个世界融合的『重界』」等等,这些离谱的话。只是……万一他说的是事实呢?
现在我所目睹的景象,是否就是所谓的空间扭曲所产生的幻觉之类呢?例如是那个位于异次元,叫作「艾普利尔」的世界的景象,如海市蜃楼般映照出来,称不上是假的,但也不能说是实物的状态。我记得在以前读过的科幻小说上看过这种设定。
肯定是这样。
—、所以,我用不着在意这个人的伤口。
我在心中这般喃喃自道。似在内心某处,却又感到一阵刺痛。
男子忽然摆好架式,轻轻啧了一声.他转过来的脸上露出焦躁,但那却又立即消失,并回到了原本冷静的表情。他散发出的霸气不断刺激着我的肌肤。
就算知道他看不见我,我仍忍不住屏住呼吸。
男子丝毫没改变空气流动地,俐落将剑平举而起。
就在这个瞬间,从草丛中跳出了从未见过的白色斑纹野兽们。
如老虎般的四肢,配上狐狸长相的野兽。在其中一头一边发出了刺耳低吼声一边接近的野兽面前,闪过了一道光——男
子的剑在眨眼间,便将看起来很残暴的野兽给一刀斩断。
——好厉害!
我自己也分不清楚究竟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感动而全身颤抖。
男子那庞大的身躯用令人想像不到的敏捷动作,打倒一头又一头接着出现的野兽。就像在看剑舞一样,他毫不犹豫地准确解决野兽们。
但是他却突然脚步不稳,使剑的动作越来越显得迟钝。
「!」
我紧张地绷起身体,这么说来,直到刚才为止,男子都还一脸痛苦地单膝跪在地上。虽然现在他跨过了倒在地上的野兽,不停拼命挥剑,也还有五只必须要打倒的野兽。
男子紊乱的气息,就连只是在旁观看的我都感受得到,这让我内心纠结不已。
——这真的是幻觉吗?
不知道只是单纯沾到斩下的野兽的血液,还是真的身负重伤……从他手臂上滴下的红色血液令人在意。就这么一直当着旁观者,真的可以吗?
我苦恼地交互看着充满杀气并跨出步伐的野兽,以及痛苦地喘着气的男子。
充斥的血腥味、野兽们散发的杀气,全都赤裸裸地真实到不像是幻觉。
又打倒两头野兽之后,男子大声地咂了嘴,似乎是对无法敏捷行动的自己感到恼怒,我不禁也紧握了拳头。男子无法一次斩击就打倒野兽,挥空的次数也增加了,还剩下三头。
「!」
我倒抽一口气。
野兽锐利的长爪抓伤了男子的左手手臂。
他的表情因为疼痛而扭曲,但又马上挥出下一剑。剑端挑出了野兽的一颗眼珠,野兽发出了凄厉刺耳的叫声,并随即跳开。男子没有放过这一瞬间,他宛如在空中奔跑般拉近了距离,毫不留情地朝作势反击的野兽背后一剑刺下去。这样就剩下两头。
他现在的状态已经连站起身都有困难,但也不可能就这么停下休息。他从击倒的野兽身上拔起剑,代替拐杖撑起身体,看向剩下的野兽们,并再次驱身向前冲去。
——啊,危险……!
染黑了草地的一滩血洼害他的脚滑了一下,并严重失去重心。他立即重整体势,狂乱地挥舞着剑,牵制住飞扑而上的两头野兽。
我的视线移到了刚才倒地的野兽身上,并大惊失色。它还没死,这头野兽挤出了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打算咬断他的脚踝。
他全神贯注在要打倒眼前的两头上,所以没有注意到脚下的野兽,而且他大概也没有多余的精神跟力气可以分神了。
——求求你快看看脚边啊!拜托!
我抱着包包的手更加使力,若是放任不管的话,男子的脚踝肯定会被晈断,接着等到他膝盖着地的瞬间,前方的野兽们就会发出欣喜的吼叫声,蹂躏撕裂他的肉体。
但是,这副景象也不过就是类似幻觉的东西而已吧。
再说了,无论我再怎么想帮助他……我也无法像这个人一样用刀剑刺杀生物。而且我的精神状态也已经到极限了!我在心中不断寻找着借口。
眼角可以看见一排灯火,以及坡道上的旅馆。只要别出声,穿过这座森林,我就能回到三春叔叔在的地方。
这应该也就意指,不许做出对「重界」有任何影响的事情。
——这样的话,我要对这个人……见死不救吗?
在心中摆荡的疑问使我感到不寒而栗。我真的不会后悔就这么视而不见吗?用一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来撇清,能没有任何罪恶感吗?
——可是!那我又该怎么做才好?
瞄准了男子脚踝的野兽露出尖牙,那是感觉能把鞋子和肉一起撕裂的尖锐巨牙。
不行,我还是办不到!我牙一咬,下定了决心。见死不救的话将来绝对会后悔,我会无法原谅自己。
这有可能只是幻觉,也可能是福君的陷阱;但也有两者都不是的可能性存在。既然如此,我怎能坐视不管。
三春叔叔如果知道我做了这么自私的事情后回去,也一定会很失望!
「——小心后面!」
我大喊出声。
男子一脸惊讶地回头,随即反射动作地一个扭身,一剑挥向正打算咬下自己脚踝的野兽的头。
「危险!前面!」
在前方寻找空隙攻击的两头野兽,对我突如其来发出的第一句话一时无法反应,不过马上就压低身躯,准备扑向注意力移到脚下野兽上的男子。
男子一边调整态势,一边观察我的模样。那是一双仿佛封住了月光,鲜明的金色瞳眸。
——还好有赶上。
这样就放心了。我打从心底这么想。
既然会对我的声音有反应,就代表这不是幻觉……而是实际发生的景象吧。
无论是这名男子,还是野兽,都是活生生的存在。虽然充满了各种难以解释的部分,像是他为什么作这身打扮?为什么带着剑?这些野兽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男子回到原本的气势后冲进两头野兽之间,像画圆一样翻转着剑。不给野兽跳开的机会,并切开了腹侧,接着他顺势跳起转身,分毫不差地斩下逼近眼前的野兽首级,并用剑端弹开,击中了仅存的那头野兽的脸。
男子像滑行一样在地面上奔跑,并从正面解决了动作迟缓的最后一头野兽。
——全都打倒了。
最后一头野兽重重在血泊之中倒下,寂静突然降临,只听得见男子紊乱的喘气。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些粗暴的气息,以及压迫胸口的浓厚血腥味。
「……」
男子似乎等不及呼吸恢复顺畅,动作有点慌忙地转身。他的模样看上去比跟野兽对峙时还更加狼狈,这表露无疑的变化令我不禁感到讶异。
我们无语地彼此对视了一段时间。我不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再加上先前都只是在一旁窥看,没有出手帮忙,这点也让我感到相当愧疚。
男子的双眸严厉。他身上仍带有激战的余韵,我不禁害怕,是不是连我都会变成他手上那把巨剑的饵食呢?
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我的胆怯,男子僵硬地眨了眨眼。
那就像是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东西似地——仿佛他才该怀疑我的存在到底是不是幻觉那般,他的眼神当中包含了许多复杂的情绪。我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只是继续盯着他看。
我完全不知道该拿这种不寻常的状况如何是好。
最后,男子一脸困惑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剑,又再度将视线移到我身上。他面带做出某种觉悟的表情,朝我跨出一步,但接着他的膝盖就忽然重重落在地上。
——这么说来,他好像是受伤了!
解开了咒缚的我,急忙冲到跪在地上的男子身旁。
「那、那个,你没事吧?」
这或许是听起来很愚蠢的提问,但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话语。
男子反射性地抬起头,凝视着我。明明在近距离看他满身是血的模样,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也许是因为知道,他并没有要伤害我的意思吧。
而且,他有着一对美到勾魂摄魄的清澈眼眸。看来,他确实不是日本人。那张拥有深邃五官的脸庞,深具男性专有的美感。
年龄大概是二十五岁左右吧?是位非常符合「美男子」一词的人。
我渐渐感到有些羞赧。被人如此热切地盯着看,着实让人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请问……」
男子回过神来,视线四处飘移。他想张口说话,却又紧皱起脸,轻轻吐出一口气。
「啊,对了,伤口!你哪里受伤了?」
我赶紧检查他全身上下,果真满身是血,衣服也染成了血黑色。我无视神情动摇的他,继续确认,果然在外露的手臂上发现了一道很深的伤口。
「这是……被刚才的野兽弄伤的?」
男子似乎想回答什么,然而在他发出声音前却先使劲地咳了起来。见他龟裂的嘴唇,我想起了自己还抱在手里的包包。
「我有带水!」
我记得应该是有带了喝了一些的矿泉水。
据三春叔叔的说法是:「响的包包连接着异次元。」,我的包包里确实也放了很多连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用到的杂物。不过女孩子大多都是这样。
我摸索着包包内,发现了要找的宝特瓶。
「来,喝这个吧。」
男子一边咳嗽,一边吃惊地交互看着我跟宝特瓶。
见他一直不肯接过宝特瓶让我有些焦急,便硬是将瓶口抵到他的嘴上。
他一时露出了措手不及的表情,不过好像马上发觉这是水,便如饥似渴地吞饮着。
「啊,等等,别全部喝完。」
我伸出手制止后,他似乎有点手足无措。他一脸打从心底感到抱歉的表情,看着变轻的宝特瓶。
我从包包中取出手帕,把剩下的水倒在上面,轻柔地将沾湿的手帕覆在还没止血的手臂上,然后用在旅馆拿到的纪念品毛巾代替绷带包覆卷起。
虽然我很注意不要动摇的神情表现出来,但心脏还是跳得很快。
看起来好痛。这不
去医院治疗绝对不行。
刚才男子英勇的战姿宛如假象,他乖乖地接受我笨拙的包扎,还有点战战兢兢的模样。
「我想想……接着该怎么办?」
就算是被称作异次元包包,也不可能会有好几条手帕跟毛巾。
经过一番苦恼,我拿出了面纸替他擦脸。尽管他露出了有点尴尬的表情,但他到脖子为止都因为沾满了野兽的血而一片鲜红,教人无法放着不管。但也许是在我内心消之不去的罪恶感在作祟吧。
「我还带着什么啊……?」
现在用不到胃药跟在便利商店买的维他命,但也想不到还能做什么,该怎么办呢?
男子认真到会令人胆怯地直盯着我,那简直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头一次看见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那般的程度。我从未被人如此专注地投以视线过,内心相当惊慌,而且他的眼神中,甚至还带着有如为了爱恋而苦恼一般的热度。
当然,这应该不是一见钟情那种单纯的情感,而是更带着殷切期盼的色彩。
「啊,那个,我包扎得不太好,抱歉……还有没有可以派上用场的东西呢?」
为了掩饰害羞,我又开始在包包里东翻西找起来。对了,疲惫的时候就是要吃甜食,明治巧克力豆是我一向随身携带的点心。
「这个,请你吃。」
连宝特瓶都能让他露出吃惊的表情了,说不定他也没吃过巧克力。
我把巧克力豆散倒在手掌上给他看,然后作为示范地吃了一颗,接着就将巧克力豆轻轻塞到他嘴里。
「好好吃……呃,怎么我自己开心起来了?」
巧克力的甜味在口中扩散,令人放松下来。而他虽然起初全身僵硬,不过在感觉有些胆颤心惊地咬碎巧克力豆之后,表情也变得稍微柔和了。
「太好了。巧克力很好吃吧?」
他对我露出了从刚才的英武模样完全联想不到的腼腆微笑。明明身材明显高出我许多,而且应该比我还要年长,但我却没来由地觉得他是个可爱的人。
我跟着露出微笑,但旋想起了最重要的问题。
糟糕,福君都已经那样再三强调过了,我却还是不顾他的忠告。
「怎、怎么办?」
现在不是和乐融融的时候。一旦出声,保护壳就会破裂,我会被「重界」压垮——不过直到现在,却还不见有什么不同。那只是吓唬人的吗?
「总觉得不太可能……毕竟现在这也不是幻觉。」
「————」
「咦?」
就在身旁听见了一道沉稳的低音,我回过神来。当然,我知道是他在说话。
……但是,他说了什么呢?
我直盯着男子看,而他也坚定地回看着我。为了让我听懂,他再一次缓慢交织出话语。
「————」
我哑口无言,这是我不认识的语言。既非英文,应该也不是法文,尽管发音听起来略像英文,但不一样。也难怪我在向他搭话时,他会露出一脸莫名的表情了。话又说回来,毕竟他拥有一张五官深邃的端正容貌,很明白就能得知他不是跟我说同一种语言的人。
「————」
「等一下!我听不懂,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我内含着「无法理解」的意思并摇了摇头,而男子似乎正确地接收到我所表达的意思,沉思般地蹙起眉,并将视线移向天空。
忽然间,他摆出了准备站起身的动作。
「你身上有伤,暂时还是先别乱动比较……」
话才说到一半,血泊和野兽的死尸便映入了我的视线范围内,让我说不出话来。感觉体内的热度顿时冷却,这显然是人造品无法酿造出的真实感,虽然事到如今了,但我这才感到恐慌,这些鲜血跟血腥味都太过真切了。
突然,我的视线暗了下来,并与担忧的金色瞳孔正面对上。我慢了一秒才察觉是男子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前方,替我辽去了那不祥的杀戮光景。
「谢、谢谢你。」
男子的大手先是朝向地面,接着用大拇指比了比森林深处,应该是意指着要离开这里的意思。我的确不想一直待在野兽的尸体旁,另外,也有可能因为闻到浓重血腥味,而引来其他野兽也说不定。不如说这才是问题所在。
「但是,怎么办才好?我想回到旅馆的说……」
我困扰地抬头看向男子。正确来说,是看着他收进剑鞘里的剑。我脑中最先一闪而过的,是「违反刀枪管理法」这几个字眼。
「不、不能带他一起过去……」
话虽如此,也不能把他放在这边不管。从他的气质来看,就能知道他不是坏人。
——反正就算发出了声音好像也没什么问题的样子……就暂时先跟着他走吧。
这么决定了之后,我将宝特瓶空罐收回包包,背到肩上。男子则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等着我准备完。我在内心偷偷赞赏着。
简直像是中世纪的荣誉骑士,举止绅士且稳重,而且真的很高。
三春叔叔跟贤治先生的身材也算高大,可是这个人却远远超过他们,看起来随便都有一百九十公分。总之就是身高拔群,胸膛也相当厚实,仿佛有坚固的壁垒挡在面前。手臂肌肉也很结实,给人一种全身上下都经过锻链的印象。
不过看起来一点也不笨重,大概是体态匀称的关系吧。
只有一百五十五公分的我如果站在他旁边,还不晓得有没有到他的胸口呢。
——……不知道我还会不会长高啊……?真希望能再长个十公分。
男子看着失落的我,不解地偏头。我挤出笑容蒙混过去之后,就跨出步伐走到他身旁。
「呀……!」
我不小心犯了跟男子刚才一样的错误,在被血沾湿的野草上一时脚滑导致重心不稳。但跟他不同,我运动神经非常不好,无法稳住重心,整个人就跌坐在地上。
先行跨步离开的男子露出了状况外的表情回过头,停下脚步。好丢脸啊。
「我、我、没事!」
我打算站起身,却察觉到了不对劲。看来并不是因为我手脚迟钝才跌倒。
一阵温热的风如波浪般地飒然而至,树叶随风摇曳。男子表情一变,将手摆到了背在背后的巨剑剑柄上。
「这是什么……?」
我愣愣地盯着自己的靴子,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那血液就像是有意识一样,蠕动地缠上我的脚踝。
「——我都那样再三警告了,你还真是个令人头疼的小姑娘啊。」
——这个声音是……
「福君!」
我吃惊地赶紧回头,福君就站在另一头的血泊中。但奇怪的是,他的身体就像是幽灵一般,呈现半透明。而且异样还不止于此,整座森林全都安静了下来,不知何时,甚至连男子也维持着拔剑的姿势,僵在原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有股很不好的预感。
「你好像还不明白,自己到底做出了多么肤浅的选择的样子。」
「居然说人肤浅,太过分了吧……」
「你放弃了继承我的力量的资格,而就在刚才,你连我赐予的保护都舍弃了。你就好好尝尝自己的愚蠢吧。」
我的背后忽然窜上一股寒意,似乎就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我也不是自愿违背你的警告啊!如果不出声的话,这个人很有可能就会死啊!」
「你这就叫作愚蠢。自己做出的决定,必将影响命运。然而,你却是亲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人若不能跨越爱恨悲苦,就绝对无法实现心愿。」
「就、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无法对他见死不救!而且……就算突然被说选为继承人候补,我也搞不清楚状况啊!」
明明一直认为这一切都太超现实且难以相信,现在我却开始感到后悔。即使无法完全听懂这些内容,我是否也该先得到他双手递出的「力量」呢?
「你后悔了吗?但太迟了,你早已做出了选择。」
「……我当然会拒绝啊!不管是谁,被困在那么诡异的椅子上都会……!」
「忽略自己的无力,当现实不顺自己想望的时候,就开始怪罪他人吗?」
福君口气冷淡地打断我的控诉。
「对我而言,你已经失去价值了——唉,真是的,我又得尝到这股失望了吗?真是太无趣了……」
——「又」,是什么意思?
就在我想开口询问的这一瞬间,缠绕在我脚踝上的血液加重了力道。
「住、住手,这到底是什么……?」
血液如血蛭般地膨胀,幻化为形成那张令人发毛的椅子的小猴子们。
「好痛!」
小猴子们飞扑上我还呆愣着的身体,抓我的皮肤、撕我的衣服、拉扯我的头发。我只见深陷进皮肤的无数爪甲,滴下的唾液,以及满怀恶意的充血眼眸。
——骗人的吧?这一定是恶梦或是幻觉。
我脑中变的一片空白,无法做出有意义的抵抗。因为这太难以理解了,这么异常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我的身
上?这一定是梦,不是真的……
突然,福君的话在我脑海中苏醒。「确信灾祸及困难只会避开自己,从未怀疑过——」
不是,才不是这样。我只是……
我下意识地向福君伸出手,没来由地以为他会愿意救我,然而福君却一动也不动。这让我确切体认到他是打算抛弃我了,这让我的胸口感到一股刺痛,并觉得寒冷。我已经没有价值了……我的父母是否也是因为在我身上看不见任何价值,才不愿意露出笑容呢?
——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呢?
若是时光能倒流,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拼了命地朝福君伸手。而就在这一瞬间,原本聚集在我身上的小猴们一口气被弹开,一阵澄清的风在我的四周吹卷而上,就像是要守护我一样。这到底是——?
「……为了响,打算要干涉吗?」
福君抬头看着天空低语,他的语气饱含着想像不到的哀戚。
那不是对我所说的话。那么,他到底是在问谁呢?
福君将视线移回我身上之后,张了口。但直到最后,我还是无法得知他到底想说什么,围绕在我四周的风增强了威力,发出了轰轰巨响。
忽然间,从背后飘现了红色的衣服袖摆,我惊讶地回头。
「——」
有人站在我的背后。但就算我定睛细看,那人的轮廓比身体半透明的福君还更加模糊,根本看不清长相。不过,从身高来看应该是男性吧?
而形成这暧昧不清身影的人,宛如包裹住什么一般,抱住了一脸茫然的我。
接着,消灭了小猴子们的风猛烈地改变风向,强大的风压令我睁不开眼。
风的低喃刺入耳中,接着——我的意识便坠入了柔软的黑暗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