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弄干净。”他说。“否则会冻伤。”
“嗯、嗯……”
她紧张地揪住衣服,环视好不容易逃进来的破屋。
这栋屋子残破到难以称之为家。让人联想到家的残骸、曝尸荒野的骸骨。
不过,勉强保有形状的屋顶及断垣残壁,为他们挡住了风雪。
虽说完全称不上温暖,这种时候也不能奢求更多。
“幸好在下雪。”
哥布林杀手透过墙上的破洞,观察室外的状况。
被白色黑暗覆盖的夜幕中,好几双彷佛燃烧着火焰的眼睛亮着凶光。
气温这么低,哥布林们却若无其事地四处走动。
然而,他们的动作比平常更缺乏活力,看起来毫无干劲。
哥布林这种生物,经常将自己怠惰的原因推给外在因素。
下雪天气很冷,所以工作偷懒也是无可奈何──照这么看来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被发现。
“也能盖过味道。”
直截了当的这句话,令牧牛妹的脸红到一眼就看得出来。
“不、不可以看这边喔?”
“嗯。”
哥布林杀手听着背后传来解开皮带的喀嚓声,面向室内。
虽然大部分的物资都被掠夺走了,说不定还剩下些什么。探索是不可少的。
毕竟他们可是哥布林。并非多擅长找东西的种族。
“……唉。”
伴随衣物摩娑和布料擦拭肌肤的声音,牧牛妹悄然唤道。
“……你会不会笑我,或是……觉得我没用,之类的……”
“不会。”
他边回答边慎重地在腐朽的柜子中摸索,以免发出声响。
大概是觉得只回答两个字不够吧,他吁出一口气后补充:
“以前,老师教过。”
“老师……你的?”
对。哥布林杀手点头。令人再三感受到,真是位自己配不上的伟大师父。
“危急时刻,身体会排出重得跟屎一样的东西准备逃跑。”
“屎……”
“老师说的。”他冷淡地续道。“似乎是还没放弃的证据。”
哥布林杀手无视感到羞愧的牧牛妹,从柜子里扯出被虫蛀得到处都是洞的毛毯。
外套在逃跑途中被吹飞了,因此这条毛毯此刻足以媲美高级的魔法风衣。
哥布林杀手将毛毯扔给身后的她,接着说:
“心灵暂且不提,身体──”
“……”
“既然身体还没放弃,剩下就要看干劲了。”
牧牛妹没有回话。
只听得见一、两声细微的呼吸和“嗯”的呻吟。大概是在擦拭汗水和秽物的痕迹。
哥布林杀手接着注意到泥土地的一角,反手从腰间的剑鞘抽出短剑。
“师父说,会嘲笑这点的是无知的白痴,浪费精力去忍耐的则是不想逃的傻子。”
“……那,就这样死掉的是?”
短剑的剑刃刺进泥土地,马上碰到坚硬的物体。哥布林杀手将它挖了出来。
如他所料,用木板当作上盖的地洞里,埋了数只瓶子。
过了这么久,内容物大部分都腐坏了,不过肉干只要削掉发霉的部分就不成问题。
“蠢货。”
“……是吗。”
好了。听见牧牛妹微弱的嗓音,哥布林杀手缓缓转身。
她将身体清洁干净,穿好衬衫及内裤,将长裤晾在废木材上,手中拿着毯子。
哥布林杀手毫不犹豫坐到她旁边,递出削掉表面发霉处的肉干。
“吃吧。有总比没有好。”
“……嗯。”
她点点头,也在他身旁坐下,将柔软的身体靠过去。
随后用毛毯裹住两人,像要掩饰脸红似的低下头。
“唉,有没有……味道?”
“不介意。”
“……那不就是有的意思吗……”
牧牛妹的叹息,变成白烟飘向上空。
她的身体不停打颤。想必是冷到无法克制吧。
“……还好吗?”
“……嗯。”
回答哥布林杀手的声音也很小。彷佛每问一次,她的力气都在逐渐流失。
牧牛妹慢慢嚼着又冰又硬的肉干。
哥布林杀手也从铁盔缝隙间把肉干塞进口中,边嚼边在杂物袋里摸索。
显然没办法生火。不过,这并不构成可以置之不理的理由。
不巧的是,雪本身并非这股寒意的直接原因,“呼吸(Breathing)”戒指派不上用场。
既然如此──……
“喝掉。”
他递给她的是活力药水(Stamina Potion)。
看见在瓶中摇晃的药液,牧牛妹眨眨眼。
“可以吗……?药不是很贵……”
“为了必要时用才买的。”
“……谢谢。”
她以双手接过,费了一番工夫拔去瓶塞,战战兢兢地凑到嘴边。
然后咕嘟咕嘟吞下,吁出一口气。
“……嗯,好暖和。”
或许只是在逞强,但她点头时,脸上甚至带着笑容。
“给你。”
“嗯。”
哥布林杀手接过她递还的瓶子,大口喝下。
微苦的药水,带来从内侧逐渐传遍全身的热度。
“想睡可以睡。这个气温还死不了人。”
“……你这样讲,反而让人无法放心耶?”
“开玩笑的。”
牧牛妹的笑容变僵了。哥布林杀手无视它,再度窥向废屋外面。
要逃出去,还是等待救援?
──只是几天的话,不成问题。
即使被困在下雪的黑夜中,想逃过哥布林的搜索并不困难。
虽说那些家伙白天黑夜都有办法行动,论藏身处的数量和天气之严寒,双方条件相同。
他认为就算要以让身旁的少女平安回家为大前提行动,也不成问题。
──当然,得试试看才知道。
两人的对话至此中断。
五感能认知到的,只有她不时微微扭动身子时传来的柔软及热度。
胸口上下起伏,发出细微的呼吸声。
哥布林在外头大叫,踢散地上的雪。
但无论是哪一种声音,感觉都很遥远。
没多久,牧牛妹的眼皮愈变愈重。
她倾向一旁,倚靠着哥布林杀手。
然后──……
伴随冲击响起的爆炸声,颠覆了现状。
“──咿、呜……!?”
她吓得坐起身,一旁的哥布林杀手已经进入备战状态。
小心翼翼抄起武器、蹲低身子保持戒备的他──的视线前方。
牧牛妹看得一清二楚。
青黑色的魁梧身躯。额头长出的角。散发腐臭气息的嘴。拿在手中的巨大战锤。
牧牛妹惊讶地瞪大眼,挤出声音喃喃问道:
“那……是,什么……?”
“不晓得。”哥布林杀手简短回答。“似乎不是哥布林。”
咚、咚,巨汉每走一步就令大地随之摇晃,小鬼们谄媚地跟在周围。
──原来如此,那就是头目吗。
“我见过那只怪物。”
哥布林杀手说,谨慎地观察怪物的动向。他叫什么来着?
“混帐,还没找到冒险者吗!”
怪物扯开破锣嗓子,发出沙哑粗沉的吼叫,踹飞脚边的小鬼。
“GOBG!?”
“所以才说哥布林没用……!”
他不悦地对倒在雪上,爬行着乞求原谅的哥布林骂道。
怪物把马车残骸当成椅子坐下,将战锤用力砸进旁边的地面。
“……算了。对你们这帮家伙多费口舌,凭那点智商也听不懂。”
“GBOR……”
“少废话,快把人揪出来。最先找到的队伍,有权对那丫头为所欲为。”
“GROGB!GOBOGR!”
“听懂了就快干活。”
哥布林边跑边用尖锐的叫声传达将领的指示。
眼看哥布林们的动作稍微多了些活力,哥布林杀手低声咂舌。
敌人懂得如何提升小鬼的士气。恐怖、欲望。两者皆是。
──难缠。
他下达结论。
逃出去或等待救援都不容易。
“唉、唉……?”
身旁的少女抖得更厉害了。
哥布林杀手伸出手紧抓住她,缓缓按下。
“……睡吧。”
除此之外,想不到其他话好说。他收回握紧的拳头放在剑上,冷静地又说了一遍:
“睡吧……明天也会很难熬。”
“……嗯。”
牧牛妹点头回答,乖乖闭上眼睛。只有一点困,没办法睡得更熟。
哥布林杀手则睁着一只眼,维持着戒心入睡。
他不得不这么做。
§
“心
爱之人快死了。眼前的哥布林要逃了。如何选择!”
“我不知道。”
回答的瞬间,他的头被狠狠揍了一下。
师父──老师用力挥出握着冰块的拳头。
他倒在昏暗的冰洞中,随即被踹飞,但他已经无法区分冰冷及疼痛。
想躲过下一击而起身环视四周,却依然看不见师父的身影。
“啊──啊,真可怜!那家伙要死在你面前啰!哥布林也逃掉了!”
玩完啦!黑暗中,不见踪影的师父,正喀滋喀滋大啖着什么。
是之前把他扔进雪原、叫他搜集来的树果。
他因此得知,即使身在只有雪和冰的深山之中,只要认真去找,食物可说多得惊人。
“怎么?不会给你喔?想吃就再去多找些!这是我的份!”
是。他点头。
他早已习惯师父的心狠手辣,但从未料到他会私吞自己采集来的食物。
压根没设想过。
毕竟师父一直教他“做人要诚实”。
“也罢。”师父发出粗俗的饱嗝声。“总比说两边都要来得好。”
“不能都要吗。”
“废话!”
突然有个湿湿的物体黏在脸上。
大概是师父吐出来的树果皮。他默默把脸擦干净。他可不想因此冻伤。
“这么说就代表不明白问题的意义。看不清现实的家伙,一下就会没命!”
无药可救。师父说,这次将果皮笔直吐向一旁。
“不过啊。”
师父稍作停顿。不用看也知道,他脸上正挂着奸诈的笑容。
“答案的碎片就在那里。”
“碎片。”
“说到底,陷入那种困境的瞬间就已经够愚蠢啦。”
让人觉得不属于这世界的低俗大笑声,于冰洞内响起。
随后,咀嚼声从混浊的磨吮变成了清脆的啃咬。是蘑菇吧。
他思考了一会,开口询问:
“可是,如果遇上了该怎么做?”
“怎么做?”
下一秒,一道白光擦过鼻尖。
锐利的短剑抵在他眼前。剑尖微微刺进脸颊,带出鲜血。
黑暗中,圃人(Rare)炯炯有神的瞳眸近在眼前。圃人老翁笑了。
“当然是什么都得做啰,心爱之人啊!”
§
“嗯、唔……”
她睡得很浅,所以醒来感到不舒服是正常的。
夜长,梦短。吵醒她的是身边有什么东西在动的气息。
“醒了吗。”
“哇……!”
牧牛妹急忙跳起,用毛毯遮住下半身,双手捂住嘴巴。
捂住嘴后,她一时想不起自己这么做的理由,不由得眨眨眼。
这里是哪?不是自己的房间。他在。穿得跟平常一样。
“…………嗯。早安。”
“嗯。早。”
原来如此。思考终于跟上现实,她点了点头。
在跟废屋没两样的屋内,状况毫无变化。
牧牛妹冷得打颤,接着悄悄窥探室外。
至少在视线范围内的雪地上,看不见哥布林的影子。
──太好了。
她抚着丰满的胸部,松了口气。
而他正在检查装备,与平常检查栅栏时的模样并无二致。
廉价的铁盔、肮脏的皮甲,腰间挂着一把不长不短的剑,手上绑着一面小圆盾。
牧牛妹坐在地上抬头望着他,咽下一口唾液。
“……今天,要怎么办?”
“之后”怎么办,她问不出口。
“唔。”
他低声沉吟,回答她的疑问。
“不管是要逃,还是等待救援,都得找下一个栖身处。”
“不能继续睡这里吗?”牧牛妹环顾四周。“昨天没被找到呀。”
“那就是今晚会来搜。”他直指重点。“而且,还需要食物。”
“食物……”
牧牛妹想起昨晚嚼的肉干。一点吃过东西的感觉都没有。
──便当。
如果没在那个时候弄掉,就能给他吃了。
她低头陷入沉默,而他不晓得是如何理解这个举动,平静地接着说:
“趁哥布林在睡,我出去探索。你在这等。”
“咦,不要。”
立刻回答。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
那么,他肯定更不明白。
“为何。”
──我的嘴巴自己动了。
总不能这样告诉他。
牧牛妹“呃”地视线游移,搜寻着答案。
在屋内找不到。在屋外、雪中也找不到。牧牛妹于是按住胸口:
“要、要是被哥布林发现,我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嘛……”
那是事实,对她而言称得上不错的理由。至少以临时想到的来说。
──不想一个人……嗯,的确,这也占了部分原因。
她无法否认。牧牛妹双手紧紧交握于胸前,抬起视线看着他。
“……不行吗?”
“……”
他低声沉吟。
现在的处境,她也大致明白。她认为自己明白。
因此,这次她不打算强人所难。
如果他说不行,那就这样吧。
“……抱歉。”
“啊……”
果然。牧牛妹摇头回答“不会啦”。
“没关系……别介意。”
“比起两处,待在同一处比较不好找。是我判断错误。”
“──嗯?”
牧牛妹正准备说“我会乖乖在这等你”,闻言纳闷地歪过头。
“确实,你待在身旁,遇上状况我才能处理。”
“……所以是,我可以跟去、的意思?”
“动作快。”他没有直接回答,简短地说。“时间宝贵。”
有需要的东西就带上。
他说完便转过身,牧牛妹连忙在周围摸索。
首先是自己现在盖着、昨天他扔过来的毛毯。
她迅速将毛毯披在肩上代替外套,冰冷的空气抚过下半身。
──啊!
牧牛妹一下子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拿起晾在一旁的长裤。
然后把腿和屁股硬塞进去,勉强系好皮带。
他应该没在注意这边吧?希望他就这样无视下去。
“呃、呃,还有,武器……”
“不需要。”
他说得斩钉截铁。
“碰上你必须使用武器的情况,直接逃走更好。重物太碍事。”
“嗯、嗯……”
重物一词,令她想起昨晚的对话。幸好裤子已经干了。
只有一条毛毯实在很不安,不过她没有再反驳,选择乖乖听话。
“走了。”
“……嗯。”
若非迫于无奈,说实话,她并不想承认。
但,他──她的青梅竹马,是哥布林杀手。
§
“果然有夜警之类的吗。”
藉由废村的残骸,哥布林杀手潜行在暗处之间,低声说道。
小鬼们接获巨魔(虽然他不记得这个名字)的命令,睡眼惺忪地晃来晃去。
哥布林杀手从附近一只哥布林的背后伸出手,用剑割断喉咙,让他一觉不醒。
四周不缺藏尸体的地方。扔进雪堆里就好。
血迹也是,不久后就会被暴风雪盖过吧。下雪也不全是坏处。
“走。”
“嗯、嗯……”
牧牛妹瞄了埋小鬼尸体的地方一眼,畏畏缩缩跟在后面。
“……要找什么食物?”
“不能寄望村里有粮食。”
光看昨晚的肉干,哥布林杀手不得不做出这个判断。
况且就算真的有能吃的东西,哥布林也早就下手了吧。
他将积雪当成遮蔽物,悄悄观察那些哥布林。
大雪带来的白色黑暗,以单纯的事实来说,是站在哥布林那边。
凡人(Hume)无法在黑暗中视物,也不耐寒。
贴在他背后的牧牛妹肩上虽披着毛毯,却颤抖不已。
铁盔默默回望,牧牛妹肌肤冻得发白,嘴唇也毫无血色。
──看来是不能狩猎了。
对她造成的负担太大。外加很可能被哥布林发现。
不。他摇头更正自己的想法。
是被哥布林发现的可能性很高,对她造成的负担太大。
这点万万不能搞错。差点犯下跟刚才一样的错误。
万一弄错优先顺序,结果可能会害她丧命。
况且落到哥布林手中,通常不会只有丧命这么简单。
“……你知道熊果吗?”
哥布林杀手努力用平淡的语气开口。
“咦”牧牛妹看起来愣了一下,但她立刻点头。
“嗯,熊葡萄对吧?小小的红色果实,在村外的地方。”
“说不定还找得到果实。”
要去
找那个。哥布林杀手说,抬头望向天空。
不停吐出白雪的灰色云朵,又厚、又重、又暗。
风很大,雪势毫无变化,也没看到鸟。不过,要是看得见──……
“如果有看见鸟,照理说附近会有果实。”
“知道了……鸟对吧。”牧牛妹神情严肃地复诵。“熊果……还有呢?”
“石耳。”
“石耳……?”
哥布林杀手想了一下,笨拙地搭配手势讲解。
“扁的,黑色的,蘑菇。”
“啊,我知道……好。”
牧牛妹笑着说“是那个嘛”。
她的笑容因寒冷、恐惧及紧张而僵硬,是一抹完全称不上在笑的笑容。
哥布林杀手仍旧点了点头。回答“对”的声音微微颤抖。
“走了,小心周围。”
根本用不着提醒。
但他不得不说。
§
无法生火融雪,也无法接近有小鬼在看守的水井。
两人之所以找得到水喝,是因为村外有座结冰的池塘。
“……你还真清楚。”
“雪会沿地形堆积……此外,有井就代表有水脉。虽然这里应该是农业用的。”
他一面用短剑凿冰,一面回答牧牛妹。
“哥布林不会发现这种地方。”
牧牛妹负责在他凿冰期间警戒周围。
她抱着用毛毯裹住的肩膀左顾右盼,打了个哆嗦。
“如果能用水井就好了呢。”
“哥布林也这样想。”
没办法。他持续用短剑凿挖,过没多久便在冰上开出一个洞。
他把手伸进去检查水质。并不混浊,看来是清水。
“喝了不会生病吗?”
“旁边有村落,用不着担心。”
他点头,从杂物袋拿出黑色的细管。
一端放进水里,一端含在口中吸,等管子里吸满水再插进水袋。
接着把水袋放进事先于岸边挖好的坑洞,水便顺势流了进去。
牧牛妹戒备着四周,一边看他做事,疑惑地歪过头:
“这根管子是什么魔法道具吗……?”
“树液灌进筒子里做成的。”他说。“只是因为水袋比水面低。”
水往低处流。仅仅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但他很不擅长说明。
“哦……”
牧牛妹半信半疑,坐到他旁边。
他把手搭在腰间的剑上,像在警戒周围般陷入沉默。
牧牛妹轻轻吐了口气。
无论如何都不想离开他身边。要是离开他,自己肯定会死。
──虽然我不希望他这样想。
牧牛妹让自己的心情随着白色吐息呼出体外。
若能尽情依赖他,将一切交给他处理──尽管现在就是如此──该有多轻松啊。
──不过要是我这么做,一切就都结束了。
无论他怎么想,对她而言就是这么回事。
“你懂好多喔?”
然而,光是轮流观察四周和他,不足以撑过这段沉默,因此这句话从她口中蹦了出来。
“学过。”
回应很简短。
“这样呀。”
牧牛妹像要取暖似的抱住双膝,往丰满的胸口靠上去。
“你真聪明。”
“……不。”
他咕哝了一声后摇头。
表情被铁盔遮住,无法判别,不过视线似乎直盯着水袋。
“老师常说我笨。”
“老师是……呃,说你吗?”
牧牛妹眨了眨眼。她发自内心感到意外,实在不觉得他笨。
她往他那边靠近了一些,侧身窥探他的脸。
廉价的铁盔,一如往常。
“我缺乏想像力。”他说。“所以,很快就会死。”
“死……”
牧牛妹不禁哑然,赶紧设法挤出话来。
“……你现在不是活着吗?”
他死了她会很困扰。很快这两个字非常讨厌,令人不愿多想。
“所以,老师叫我别去做谁都做不到的事。”
你不可能做得到。
你自以为比任何人都还要优秀吗?
你是个随处可见的傻子,不可能做到常人以上的事。
“哦……”
牧牛妹噘起嘴。总觉得不太高兴。
有种那个自己素未谋面的老师在瞧不起他的感觉。
“……如果我当时在场,就可以帮你骂他一顿了说。”
“不过,老师也教过我,答案时常在口袋里。”
“……嗯?”
这句话像谜题似的,牧牛妹没能马上理解。
她不禁歪头,而他笑了──看起来像笑了。
“努力思考,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我是这么想的。”
“自己能做的事……”
“任何事。”
“任何……”
“没错。”
他举起水袋摇晃,发出咕嘟声响。
确认装满后,再拿出另一只空的交换。
水又开始流进水袋。
“喝。”
“哇。”
他将装满的水袋扔了过来,牧牛妹在胸前轻轻接住。
“吃吧。还要继续走。”
“啊,嗯。”
牧牛妹点头,摊开包着在路上捡来的熊果的手帕。
味道自不用说,分量也离能填饱肚子差得远。
“……你呢?”
“有这个。”
他把硬邦邦的黑色石耳塞进铁盔的缝隙间。
尽管有发出咀嚼声,牧牛妹怎么看都不觉得那会好吃。
──不如说,原来可以生吃呀……
“呣”地一阵咕哝之后,她叫了声“好”,把一半的蘑菇从他手中抢走。
然后边说“嗯!”边将一半的熊果塞给他。
“唔……”
“我们平分吧!”
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
趁他沉默之际,牧牛妹将石耳扔进口中。
她自认明白现况。
处境没有任何改善。
可是水很冰,石耳很硬,而熊果酸酸甜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