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话 初代 真庭蝙蝠

台版 转自 zbszsr@轻之国度

◇  ◇

这个故事是发生在列国交战、天下播乱的时代。

◇  ◇

1

◇  ◇

忍者真庭蝙蝠才能卓绝,乃是真庭里中有口皆碑,只可惜性子有点儿问题。傲慢野蛮,阴险邪恶——样样皆无;正好相反。

蝙蝠毫无野心。

亦无目的。

无欲无求。

亦无成就霸业的豪情壮志。

他素来谨守本分,唯命是从,可谓忍者的典范。

虽然优异,却缺乏魅力。

虽然杰出,却平淡乏味。

这就是真庭蝙蝠。

然而他并非古板迂腐之人。他通情达理,诙谐风趣,与他结交共事十分畅快。

他不好争功夺利,有舍己成人之风。

这样的人在特立独行者众的真庭忍军之中,可说是极为罕见;或许正因为如此,才成了真庭里中扛大梁的忍者之一。

但他本人却毫无自觉,可说是唯一美中不足之处。

「我啊……」

蝙蝠曾对一位弟兄说道。

「生来便是当小卒的料子。倘若有人能替我决定目的,发落差事,该有多轻松啊!哪条律法规定自己的生存之道及人生得由自己决定才行?如果有人比我更能将我的忍法及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交给他指挥统筹,岂不甚好?即便不能,我既已托付予他,便不会有半句怨言。」

如此这般。

这番话若是市井小民来说倒也罢了,偏生说这话的竟是真庭里中名列前茅的高手,才教人伤脑筋。说归说,真庭里中的人仍抱着乐观的期待;真庭蝙蝠年岁尚轻,少不更事;待日后他多加磨练,定能渐渐培养出与他实力相当的自觉。

然而——

日子一天天过去,真庭蝙蝠依然毫无自觉——此时正好是真庭里计划改制易法,不再由单一首领统领全真庭忍军,而要改立十二首领,各司其事之际。

◇  ◇

「啊,我可找到你啦——原来你在这儿啊?蝙蝠。」

真庭里郊外的杂木林里,有人对着倒挂在一棵枝叶茂盛的树上打吨儿的真庭蝙蝠如此说道;那人便是真庭狂犬。

她一副女童样貌。

全身刺青。

闻言,蝙蝠微微睁开眼睛——视野之中映出了狂犬颠倒的身影。

「——干么?」

蝙蝠不快地答道。

其实他并非不高兴,只是想睡而已。

「我在睡觉,别吵我。」

「要睡回家睡吧——虽然你名叫蝙蝠,也用不着这样睡啊!」

「村子里乱成一团……」

咻!

蝙蝠放下勾着树枝的脚,在空中转了半圈落地。

「大伙儿吵吵闹闹的,害得我睡不着。」

「嗯,那倒是。」

狂犬苦笑。

对蝙蝠来说,这事一点儿也不好笑——不过他知道他的感受对于狂犬而言只是他人瓦上霜。

「把首领人数增为十二人——这种馊主意究竟是打哪儿来的?这么一搞,指挥系统岂不大乱?组织不成组织,规律也形同虚文啦!」

「组织,规律。没想到这些字眼会从你嘴里吐出来。」

狂犬笑道:

「唉,想必凤凰有他的考量。」

「你不反对吗?搞不好真庭里的历史会因此改写呢!你向来最珍视真庭里——」

「形式并不重要。」

也不知狂犬说这话是否出于真心,只见她耸了耸肩,说道。

「再说,我只是谏官——现在真庭里作主的毕竟是凤凰。既然凤凰认为要在战国乱世生存下来唯有改制易法一途,我自然没反对的道理。」

咱们和相生忍军之争也越演越烈了——狂犬又续道。

蝙蝠啐了一声。

「你说得倒轻松——若真要立十二首领,铁定算上弥一份;到时你就甭想和现在一样以观察者自谢,当你的谏官了。」

「到时也只能乖乖认命啦!……话说回来,你不也一样?蝙蝠。」

「…………」

不错。

指挥系统大乱,组织不成组织——真庭蝙蝠可不是会担心这种事的忧国忧民之士。他虽然谨守规律,却不重视规律;他只是个奉命行事的忍者,虽有意志,却无目的——这便是真庭蝙蝠的性格。

蚂蝠挂怀的是——

倘若真要分立十二首领,他势必成为其中一人。

「现在的首领凤凰自是不消说……你、食鲛、螳螂和海龟应该也是笃定入选吧!剩下还有谁呢——」

「我觉得首领要有首领的格局——而我没那种格局。我是当小卒的料子。」

「只有你这么想——大伙儿都在等你成长呢!当然,我也一样。」

狂犬说道。

她的外貌看起来虽然比蝙蝠年少许多,语气却老气横秋。

不愧是真庭里的观察者。

「那就等我成长以后再说吧!每个人都认定我会当上首领,烦死了。」

由于这个缘故,蝙蝠根本无法在家里睡觉。

因为前来造访「十二首领人选」蝙蝠的人络绎不绝。

「人只要有了责任,就会改变——即便是忍者也不例外。形式并不重要,不过由形入里却挺重要的。」

有了形,自然就成格局——狂犬如此作结。

狂犬这番话没有恶意,但却有种巧言诡辩的味道,令蝙蝠打从心底厌烦。他为图清静,才藏身于杂木林中,却被狂犬给找到了;看来此处不再是安眠之地了。

「……所以呢?」

蝙蝠说道。

「你到底有何贵干?狂犬。」

「咦?」

「你找我——应该有要紧事吧?」

「哦,不——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居然为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来打扰我的清梦?蝙蝠本想这么骂上一句,但转念一想,和狂犬计较这些小事也没用,便打消了念头。

「广场有好戏可看,我是来邀你一道去凑热闹的。」

「好戏?」

「你认得春蝉吧?」

「嗯……」

真庭春蝉。

虽然不及蝙蝠与狂犬,但在真庭里中也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真庭里不大,只要有出众的才干或特出的行止,转眼间便会名播乡里;换言之,真庭春蝉拥有两者之一,又或两者兼备。蝙蝠和他虽无直接交流(至少不曾共事过——只要共事过一次,蝙蝠绝不会忘记),却听过他的名字。

见了他应该认得出来。

「听说他是个名利客?」

「是啊!所以他自然是虎视眈眈,欲争夺十二首领之位了——至于他够不够格嘛,老实说,我觉得是一半一半。」

「他的人格有问题?」

「要谈人格,大伙儿都有问题——真庭忍军本来就尽是些特立独行之人,毫无同侪意识,只问成果。再说——正如我方才所言,人只要有了责任,就会改变。」

当然,我是说或许。这回狂犬又加上这么一句。

狂犬满面笑容。

她向来以真庭里观察者自居,想必比蝙蝠更加了解真庭春蝉。

「……所以呢?春蝉在广场做什么?」

「试演新忍法。」

狂犬说道。

「大概是想显露自己的本领,好争取十二首领之位吧!他和你我不同,要当上首领,得再加把劲儿——」

「所以那个新忍法便是他加的『劲儿』?」

蝙蝠沉吟起来。

蝙蝠压根儿不想当什么十二首领,却又由不得他推辞,所以这阵子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但是却有人如此巴望着当首领,实在是讽刺至极。

虽然蝙蝠不能和他交换,却不由得想道——

既然他想当,让他当又有何妨?

「那——他的新忍法又是什么玩意儿?」

「怎么?你有兴趣啊?」

「别说傻话了,我是看你希望我问,我才问的。」

「唔……」

狂犬似乎不知如何形容才妥当,面露迷惘之色。

「该说是遁地术的变形版吧?」

「遁地术?没想到他会从这种基本功下手——」

不过对于实战倒是极有益处。

比起华而不实的忍法,更能博得好感。

倘若春蝉是精心算计之后才选择展露这个忍法,那他铁定不止是个名利客。

「不过遁地术用不着修练吧?连我也会。」

「那是你多才多艺——我就不会。」

「若是你有心,随时都能学会。」

蝙蝠意有所指地说道,但狂犬只当是马耳东风,毫无反应,又续道:

「我不是说了?是变形版。」

「变形版?怎么个变形法?所谓的遁地术,不就是叼根竹管藏在土里吗?除此之外,便是如何注意地上的动静——」

似乎没有变形的余地。

这个忍法已经完成,还能变什么形?

「——是啊!得叼竹管嘛!」

「不错。当然,不见得得用竹管,只要能呼吸就成。没有呼吸管,转眼间便会窒息;就算有,也不能在地底下久留——否则还是会窒息。这就是遁地术的弱点。」

「所以啦!」

狂犬说道。

「春蝉的变形版便是用来弥补这个弱点。」

「…………」

「无须使用呼吸管,且能长时间潜藏于地底下——这就是他的新遁地术。」

「新——遁地术?」

「春蝉本人称之为忍法『潜蛹』——」

闻言,蝙蝠无言以对。

忍法「潜蛹」。

倘若真能达到这个境界——对于工作必有莫大的助益。然而正因为如此,蝙蝠反而觉得这是痴人说梦,绝不可能实现。

现今的遁地术少不了竹管等类的呼吸管,但这等于是主动告知敌人自己的藏身之处。此外,遁地术难以持久——但要说这是弱点,蝙蝠颇不以为然。

这不是弱点,而是人类生理上的必然现象。

春蝉的忍法竟能弥补这一点?

「……不可能。」

真庭蝙蝠所用的忍法已是公认的匪夷所思,但春蝉的这套忍法却连蝙蝠也不禁诧异;要用来显本领,的确是再适合不过了。

「倘若他真能办到——确实够格成为十二首领。」

「是啊!我也这么想。」

「话说回来,他的忍法是什么原理啊?既然无须使用呼吸管,那就是用别的方法呼吸了,不过——」

「唉,就算问春蝉,他也不会说的。『潜蛹』是春蝉自创的忍法,倒不至于有什么不传外人的门规;不过这既然是他当上十二首领的法宝,自然不会轻易透露个中窍门了。」

「嗯,那倒是。」

「再说——他的忍法也还没成功。」

所以才叫试演啊?

蝙蝠总算明白了。

他也生了几分兴趣。

「听说蝉的幼虫能够从植物根部吸收养分维生,在土里活上七年;春蝉说他这套忍法用的就是同样的原理。」

「……这番解释听起来像是胡诌。」

人和蝉的幼虫岂能相提并论?

说归说,要蝙蝠提出另一套解释,他也办不到。

「不过这套忍法和真庭春蝉的名号倒是相得益彰——前提是得成功才行。」

「是啊!」

「那他要怎么试演?」

「唔,嗯,嗯。」

狂犬困惑地歪了歪头。

「用『演』字是有点儿语病,因为他人在土里,根本看不见——简单地说,他要在广场里挖个洞,命下属将他埋起来;接着他的下属会和几名下忍一起留在广场监视。」

「监视?监视什么?」

「当然是监视春蝉,看他有没有偷偷从土里跑出来啊!」

「哦!」

「然后待上一周。」

说着,狂犬竖起了一根手指。

「他说这套忍法要和蝉的幼虫一样遁地数年都没问题,但咱们哪等得了那么久?再拖下去,莫说和相生忍军之争,连乱世都结束啦!你也知道吧?令六大名俯首称臣的新将军现在可是势如破竹呢!」

「新将军……」

新将军。

其实此人尚未登上将军之位,只是如此自称而已。真庭里是不属于任何阵营的佣兵部队,反过来说,他们几乎为所有阵营效过力;而其中最让蝙蝠感到可怕的,便是新将军。

蝙蝠难以想像有人能够一统这个兵荒马乱的战国乱世,但若真有这种能人,定是新将军那般的人物。

或许那正是——

立于人上的格局。

「……喂,蝙蝠,你有没有在听啊?」

「唔?啊,抱歉。呃,你说到哪儿啦?」

「唉,我说——只要春蝉能在土里待上一周,就算成功了。」

「是啊!当然是成功。别说一周,其实三天就行了。」

说得极端点儿,一天也行。

寻常人活埋一天,铁定一命呜呼。

「不过——条件应该不止这样吧?」

「嗯。出来的时候不得借助他人之手,须得自行爬出地面——而且要说出这一周里来监视自己的是哪些人。」

「…………」

「同一批人总不能连续监视一周,一天得换一次班——春蝉得说出换班的顺序。」

毕竟遁地时若不能掌握外界的动静,就称不上忍法了——狂犬说道。

「当然,监视顺序是等到春蝉埋进土里以后才决定,他无法事先得知。」

「嗯……」

代表他没有机会作弊?

还真是防得滴水不漏。

「倘若真能成功,大伙儿也不得不服气了啊!除非监视者全都和他联合起来作戏。」

「联合作戏是万万不可能的。因为其中不但有春蝉的下属,还有他死对头的下属。」

「死对头?」

「死对头三字是稍嫌夸张了点儿,该说是对手才是。争夺十二首领之位的可不止春蝉一个人。」

「说得也是。」

「对春蝉的对手而言,倘若春蝉失败,反倒是个好机会——自然乐意帮忙了。」

「想得还真周到。」

话说回来——好惊人的执着。

蝙蝠不禁佩服。

相较之下,自己就拿不出这股热忱;思及此,蝙蝠不禁略感惭愧。

说得好听一点见,蝙蝠是不计名利;但或许他只是不够热爱真庭里而已。

「说真的——如果能够交换,我还真想和他交换。」

「那怎么行?没有人能够取代别人——就算用你的忍法也一样。」

听了蝙蝠的真心话,狂犬面露笑容,说道。

「好啦,怎么办?你要去看么?我这就要去了。」

「——嗯。」

真庭蝙蝠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

「改天再说吧!」

直到最后,蝙蝠都没前往广场去观看真庭春蝉试演新忍法「潜蛹」。

2

一周后,真庭春蝉身亡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真庭里。当天本来是揭晓新忍法试演结果的日子,万众瞩目,因此春蝉身亡的消息转眼间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想当然耳,也传到了依旧在杂木林中打盹儿的蝙蝠耳中。

起先蝙蝠只是「哦!」了一声。

忍法失败啦?

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虽然春蝉敲锣打鼓,昭告天下,但新忍法毕竟仍在实验阶段;分立十二首领之议来得突然,想必他没有充分的时间测试新忍法。当然,他本人或许小有把握——但天下事若能尽如人意,就用不着忍者了。

人毕竟无法在地下潜伏一周之久。不光是呼吸,还有其他诸多问题。春蝉的变形版忍法没能解决所有问题——蝙蝠是这么想的。

然而——

一问之下,才知道事情并非如此。

问题根本不在于成败与否。

一周的期限到了,但真庭春蝉并未从土中现身;监视的下忍心想忍法失败,便动手挖掘春蝉的身体。虽说已经过了好几天,但或许还来得及救活他。

果然不出所料。

真庭春蝉死了。

是窒息而死——不过下忍却在春蝉的身体上发现了出人意料之处。

真庭春蝉的脖子上——

有道明显深刻的绳子痕迹。

真庭春蝉是在土中被人缢死的。

◇  ◇

「——根据死疗组的人所言……」

真庭狂犬站在原先掩埋春蝉之处——尚未将土填回的广场土坑旁,望着坑里说道。

「春蝉应该是在五天前被杀的;换言之,从他试演忍法的那一天起算,不过才隔了两天。剩下的五天里,这里埋的都是尸体。」

「唔——」

站在狂犬身后的真庭蝙蝠答道。

四周空无一人。

他们事先屏退了闲杂人等。

现在在广场里的——只有狂犬和蝙蝠两人。

「——所以下忍监视的其实是尸体?还真是白忙一场啊!」

「嗯,的确是白忙一场——」

狂犬不知有何用意,竟突然纵身跳进坑里。

那坑虽然不算极深,却也不浅,大约有一丈深;真庭里的忍者不用道具也能轻易进出。

狂犬在坑底躺了下来。

「把我埋起来。」

「唔?哦!」

蝙蝠依言推了坑边的土山——应该就是从坑里挖出来的土——一把,将一团土块推落到狂犬身上。

然而——

「哇呸!不玩了,不玩了。」

狂犬立刻起身,跳出土坑。

「不行,太难了。」

「当然啊!」

蝙蝠啼笑皆非。

他替狂犬拍落满身的尘土。

「待在土里,和外界完全隔绝,实在很不舒服。」

「是啊!就这层意义上而言——倘若『潜蛹』真的成功,可是相当实用的忍法啊!」

「应该成功了吧!」

狂犬说道。

「所以春蝉才被杀了。」

「…………」

真庭春蝉身亡。

这件事本身倒不成问题。

对忍者而言,生死并非大事——对他们来说,生与死并无差异。

这点儿自觉连蝙蝠都有。

不过——若是遭人杀害,那又另当别论了。

「如果是工作中一时大意被杀,倒也罢了——但他是死在真庭里中,可就不能置之不理了。纵使我以观察者自居——而你以弃世绝俗之人自谢亦然。」

「我可不记得自己曾以弃世绝俗之人自谢过。」

蝙蝠说道。

他也窥探着坑里。

「嗯,头号嫌犯便是长年以来与我们对立的相生忍军……不过我觉得这回可以屏除他们的嫌疑。若是他们混进了真庭里中,那才是大问题呢!」

「是啊!决计不可能——真庭忍军可还没沦落到有人入侵仍不知不觉的地步。再说企鹅他们也上了结界——」

「这么说来……」

蝙蝠一脸厌倦地说道。

「是自家人下的手?」

「是啊!」

其实根本用不着确认。

刚听到消息时,蝙蝠便已心里有数;今天狂犬找他出来,他就更加确定了。

真庭狂犬对于这种事可是相当敏锐的。

「所以我才反对搞什么十二首领制啊!争权夺利过了头,便会演变成互相残杀。这点凤凰应该也知道吧!」

「你反对十二首领制,是因为不希望麻烦事落到自己头上来吧!何必说得一副像是很有先见之明的样子?太难看啦!——再说,我觉得凤凰应该早料到会发生这种事了。」

「啊?」

「或许他正是趁着这个机会,把那些会为了争权夺利而下手杀害弟兄的鼠辈引出来。」

「被杀的人岂不是平白无故丢了一条小命?」

「若是因此被杀,也只能怪自己没本事了。会被人背叛,表示他欠缺为人上司的资质。」

受人尊敬也是种才能啊!

狂犬说道。

「就这层意义而言,你已经具备为人上司的格局啦——蝙蝠。」

「那可不见得,谁知道我哪天睡览时会被人砍下脑袋?」

「以你的才能,脑袋不会搬家的。」

「哦,是吗?」

蝙蝠点了点头,敷衍了事。

和她争论这种事并无意义。

「话说回来,仔细一想,又不太对劲。春蝉能不能当上十二首领还是未知数,倘若真是为了争权而杀人,那也该向我或你下手才是啊!这样才能确实空出一个位子来嘛!」

「我想——凶手大概是没把握杀得了我们吧!」

狂犬笑道:

「所以才找上为夺十二首领之位而展露新忍法的春蝉。这个选择倒也不难理解;舍笃定当选之人,取同为候选之人,也算得上是条中策啊!」

「就算如此,也用不着杀人吧!妨碍春蝉试演忍法不就得了?」

「这倒是。」

用不着杀人。

杀人的确是最简洁的方法——不过为此杀害弟兄,实在太不寻常了。

「凶手为何杀人?不——」

蝙蝠环顾四周,方又说道。

「得先知道他如何杀人?」

「…………」

这个问题狂犬可答不出来了。

不错——比起为何杀人,如何杀人更是个问题。

凶手究竟是谁?

如何杀害藏身土中的忍者?

「更何况是勒杀——倘若是从地上拿枪刺死春蝉,倒还可以理解。不过有人监视,要从地上下手也不可能——」

「对了,找到凶器绳子了吗?」

「还没。」

狂犬摇了摇头。

「很遗憾。若是枪倒还另当别论,一条寻常绳子,多的是销毁的方法。想从凶器循线找出凶手,是没得指望了。」

「唔……勒死埋在土里的人?虽然状况不同一股……」

蝙蝠对自己的对白略感难为情,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完:

「但也算是密室杀人案了。」

「……哦!」

狂犬点头,抚掌说道。

「不错,的确是密室,『密』度无人能及啊!」

至于是否为「室」,就有待商榷了。

狂犬续道:

「不过,一般密室杀人,是为了让人以为死者是自杀而死吧?凶手大剌剌地把人勒死,才要佯装成自杀,未免太牵强了吧!」

「我只是觉得这句话非说不可才说的,你就别当真了——唉,动机姑且不论,可方法我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我方才虽然以密室为喻,但实际上又没钥匙可以开门进土坑里。」

「实在是匪夷所思啊!」

「……我这话只是假设……」

蝙蝠低声说道。

「会不会是监视者说谎?」

「唔?」

「我的意思是——因为有他们作证,咱们才认定春蝉这一周以来都埋在地底下;不过,呃……第二天是吧?倘若当天负责监视的人撒谎——」

不。

既然都假设他们撒谎了,不如更进一步推测——

「——也许他们便是凶手?」

「…………」

狂犬的神色霎时变得严肃起来。

她显少露出这种表情。

蝙蝠转念一想:不——这才是她原来的表情。

虽然狂犬素以观察者自居,但她向来是真庭里的中心人物——即便首领增为十二人,这一点也不会改变。

「换言之……」

蝙蝠绩道:

「他们等到半夜四下无人之时,将地下的春蝉挖出来勒死——饶春蝉武功再高,猛虎难敌猴群,自然不敌众监视者。这些人杀了春蝉之后,把他埋回去,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继续监视——时间到了,又若无其事地与下一帮人换班。」

「不可能。」

真庭狂犬断然否决了蝙蝠的假设。

「之前我也说过了——监视者绝不可能联合起来造假。若是有此可能,新忍法便不可信了。」

「哦——你是说过。」

春蝉的阵营及对手的阵营。

监视者是由这两方人马所组成的。

「我已经找在春蝉推定死亡时间负责监视的下忍问过话了——不过没什么成果。」

「咱们真庭里中不是有几个人会使分辨真假的忍法?这些人抢手得很,通常不在里中就是了。」

「这回运气好,碰巧有个人留在里中,我已经请他相助了。其实用不着调查,我也看得出监视者是清白的。」

「——既然你这个观察者都这么说了,应该错不了。」

但这么一来,凶手根本没机会下手犯案啊!

「说归说,又不能一个个验真假。就是有了推定死亡时间才麻烦——倘若没有,一句『某个监视者趁着挖出春蝉时偷偷勒死了他』就解决了。」

「就算负责监视的全是下忍,要在众多忍者的耳目之下偷偷勒死人,可不容易啊!」

「对了,针对这件事,头子——凤凰可有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甚至没交代我找凶手。」

现在是我自作主张查案——狂犬说道。

这正如蝙蝠所料,因此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

「在春蝉被埋入地下之前——」

蝙蝠又想到一个假设,便随口说出来。

连他自个儿都不认为这是正确答案。

「凶手先用一条很~长的绳子套住他的脖子,让绳子两端露出地面,只要从两端拉扯绳子——便能勒住脖子。待凶手确定春蝉已死之后,便放开绳子一端,从另一端将绳子从地底下抽出来,只留下春蝉被勒死的尸体——」

说到这儿——

「这个假设如何?」

蝙蝠问道,并窥探狂犬的反应。

「不可能。」

这回狂犬仍是断然否定。

「有太多不合理之处,我想你自个儿也发现了,我就不一一点明啦!再说……忍法『潜蛹』的卖点便是在地上不留痕迹,倘若地底下冒出了绳头,任谁都会发现的。」

「嗯,说得也是。」

「也许我不该这么说……」

狂犬以略带落寞的语气说道。

「春蝉就是因为锋芒毕露,才会招来杀身之祸。刻意展露新忍法,根本不是忍者所该为之事。」

「……是吗?」

「唉,事到如今,说什么都太迟了;再说我当时也跟着凑热闹看好戏,其实没资格说这些话。就拿咱们俩来说吧!我知道你的忍法,你也知道我的忍法;但那是因为我们看穿了彼此的忍法,并不是因为曾互相告知解说。这就够了,所谓忍者与忍法就是这样——没什么好解说的。忍法不是要人教的,而是自个儿去学的。」

狂犬说道。

「可是春蝉却为了争夺十二首领之位,要把自己的忍法昭告真庭里—

—」

「所以才会招来杀身之祸?」

蝙蝠抢了狂犬的诃。

「是啊!春蝉这么做的确不妥,但罪不至死。被弟兄所杀——可是忍者的耻辱啊!」

我们的确没什么同侪意识就是了。蝙蝠恨恨地说道。

直到此刻,蝙蝠才发现自己为了这件事感到极为不快。

为什么?

他从未和春蝉共事过啊!

是因为春蝉拥有自己所没有的热忱?

权势欲?

又或是功名心?

凡事过犹不及,利欲薰心固然不可取,但无欲无求却也是个问题。

老实说,蝙蝠早已做好成为十二首领的觉悟了。这不是他自尊自大,不是他往自己脸上贴金,而是冷静判断之下所得的结论。

无可奈何。

倘若这是宿命,也只能遵从了。

但蝙蝠却很同情下属,得在他这种毫无干劲的人底下做事。别的不说,至少他绝不会为了权势地位而将压箱忍法公诸于世——

此时,蝙蝠突然灵光一闪。

「……欸,狂犬。」

「唔?」

「若是你,你会这么做吗?无论有何理由——你会将自己的压箱忍法展露给大家看吗?」

「这个嘛……」

狂犬略为思索过后,如此回答。

「我连想都没想过。」

「打个比方好了——你并无现在的谏官地位,也不是十二首领笃定人选……不过,只要你展露你的忍法,便能升官加爵;若是如此,你会这么做吗?」

「或许我实际上处于这种立场时,答案又会不同……」

狂犬又略为思索过后,方才加了这句前言。

「不过……嗯,我想我应该不会这么做。我认为……忍法不该用在这种事上。」

「嗯。」

蝙蝠点头。

「我——也这么想。」

「……但这是你我的想法——即便春蝉不这么想,也只是双方看法不同,主义相异罢了。就算他因此招来了杀身之祸——」

「不。」

蝙蝠打断了狂犬的话。

「我似乎明白——为何春蝉要干出那种事了。或许该说唯有我才能明白吧!因为我和春蝉的观念正好完全相反——」

「…………?」

「所以啦,狂犬。」

这会儿轮到蝙蝠跳下土坑。

他从坑里仰望狂犬——

「我也明白春蝉是如何被杀的了。」

他绩道。

「咦——你明白了?」

狂犬大吃一惊,蝙蝠又道:

「当然,只是似乎。而我明白的只有犯案手法——不,犯案动机也是,但我还不知道凶手是谁。」

「…………」

「虽然不知道,但已足以缩小范围——这是自己人犯下的案子,不是相生忍军或其他忍者阵营所为……我认为啦!」

「瞧你乱没把握的。」

狂犬露出苦笑。

她对着坑中的蝙蝠说道。

「不过,对你而言,知道这些便已足够了吧——真庭蝙蝠。蝙蝠,正因为如此——你才能成为十二首领之一。」

「还只是笃定人选而已。」

蝙蝠郁闷地说道。

他闭上眼睛,思索片刻。

接着又突然想起一事,站在坑中对狂犬问道:

「春蝉的遗体是怎么处置的?」

「这个嘛——当然不能搁在原地不管,已经照着程序埋葬啦!」

「唔。」

蝙蝠大大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就从这条线进攻吧!」

3

◇  ◇

又过了一周,遇害身亡的真庭春蝉归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真庭里。他活像只是出门买个东西而已,一脸理所当然、若无其事地向门卒打了声招呼,走入里中,开了整个真庭里一个大玩笑。

众人连忙追问,他答道:

「没什么,这正是忍法『潜蛹』啊!」

脸上毫无愧疚之色。

闻言,众人不是惊叹便是困惑。他说道。「把大伙儿集合起来,听在下说明。」便移往广场——不错,正是真庭春蝉本欲展露新忍法却遇害身亡的那个广场。

到了广场之后,他如此说明。

「其实忍法『潜蛹』本就是虽生犹死之术;一般人容易误以为这是操纵循环器官的呼吸法,其实不然,此乃操纵生命的生命法。说得浅白一点儿,此法能让己身处于假死状态,将呼吸及其他生命反应抑制到最小——因此才能在土里生存。不过,要在假死状态之下掌握周遭动静,可说是难若登天;这也正是最能显现在下的修行成果之处。」

「可、可是,春蝉兄。」

一名忍者——春蝉在地底时负责监视他的下忍之一——困惑地插了嘴。

「我们将您挖出来的时候——您确实已经死了啊!」

「是啊!若不如此,怎能叫『潜蛹』?将身体变为假死状态的忍法不少,但这些忍法顶多只能达到半死半活的境界,然而忍法『潜蛹』却能收到九死一生之效……当然啦,在下可不止活着,意识也很清楚,悄悄观赏着诸位狼狈慌张的模样呢!」

「可、可是……」

下忍喘着气说道。

「依照原本的计划,您该自行从土里爬出来啊!」

「这样还有什么意思?总要制造点儿戏剧效果嘛!——说归说,在下本以为少说也会有一个人发现,才继续维持假死状态;谁知竟连死疗组的人都认定在下已死,真是一群功力了得的名医啊!诸位受伤时可得自求多福了。」

「那、那么……」

下忍仍不死心,继续追问。

「您脖子上的——绳子痕迹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也是作戏。其实在下事先曾将这个计划告诉在场诸位之中的某一人,不过此人是谁,在下不能透露。在下交代他挖出在下的身体时,偷偷在脖子上留下勒痕,别让其他人发现。」

「…………!」

闻言,众人哑然无语,面面相觑。

然而他们又猜不出是谁下的手。

毕竟已经是一周以前的事了。

「生前留下的伤痕和死后留下的伤痕自然有所不同——不过当时在下的身体是虽生犹死,既死又生,要把伤痕伪装成几时留下的都行。这正是忍法『潜蛹』的精髓啊!」

他滔滔不绝地说道。

「只是在下万万没想到,诸位居然直接将在下埋葬。不过这也是一种乐趣,所以在下又多死一周,也可趁机套出诸位对在下的真心话。」

他又说了句不似真庭春蝉会说的玩笑话。

「喂喂喂,怎么啦?怎么啦?瞧诸位的眼神,活像见了鬼啊!」

——于是乎。

真庭春蝉试演的新忍法便以这种形式宣告成功——众人都认为他被选为十二首领只是时间的问题。虽然他视性命如儿戏,但他玩弄的是自己的性命,其他人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经过了这件事。

真庭春蝉便以继真庭凤凰、真庭蝙蝠、真庭狂犬、真庭食鲛、真庭螳螂、真庭海龟之后的第七个首领人选之姿,扬名全真庭里——

◇  ◇

「喂……你在打什么主意?春蝉。」

当天晚上。

有人从真庭蝙蝠身后叫住了他。

他身在试演忍法的广场。

土坑已经被填平了。

时值夜半——没有月亮的暗夜。

为了引出猎物,蝙蝠本已做好在广场度过一夜的打算——如今出声叫住自己……叫住这副外貌的人比预料中更早出现,让他暗自松了口气。他缓缓地回过头。

眼前是一个眼熟的年轻人。

蝙蝠曾与此人共事过。

他的名字——应该是叫做真庭松蝉。

「喂,你倒是说话啊——你胡吹一通,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莫非你是在袒护我?——若是如此,也未免太瞧不起我了。还是你另有所图?」

「…………」

「喂!春蝉!」

年轻人——松蝉对着蝙蝠怒吼。

宛若——对着春蝉一样。

也难怪他如此——因为此时的蝙蝠外貌与真庭春蝉一模一样。

「原来是你啊!」

蝙蝠平静地说道。

神情略带遗憾之色。

「啊?你在说什么——」

松蝉更加咄咄逼人,蝙蝠举起一手制止了他,另一手摸了自己的脸一把。

只见真庭春蝉的脸孔倏然消失。

变回了真庭蝙蝠原来的面貌。

「咦……啊……?」

松蝉大吃一惊,探出的身子往后一缩,失去平衡,一屁股跌坐下来,样子显得狼狈不堪。

蝙蝠无视于松蝉。

「——这么一提,我和你虽然共事过好几回,但还没让你见识过这套忍法。套句狂犬的话,忍法不是靠人教的,而是自己学的;不过这回我特别破例指点你。」

蝙蝠说道。

「忍法『骨肉雕

塑』——可以雕塑自己的皮肤、肌肉与骨骼,变化成任何人物——这就是我真庭蝙蝠的独门忍法。」

不错。

真庭春蝉——是真的死了。

从真庭里外归来的春蝉其实是蝙蝠使用忍法化身而成的冒牌货。蝙蝠将已经埋葬的春蝉挖出来,照着他的样貌仔仔细细地雕塑自己。

这套独门忍法可不是易容术所能比拟的。

当然,蝙蝠没忘记将真正的春蝉尸体移往他处——

「蝙——」

松蝉呻吟道。

「——蝙蝠前辈,为何你会——」

「这话是我要问的,松蝉。」

蝙蝠对着跌坐在地的松蝉说道。

「为何你要杀害春蝉?」

「…………」

「唉,其实我只是随口问问,理由为何,我已经猜出了七、八分——犯案手法及动机我也大致明白了,唯一不明白的便是凶手是谁;没想到居然是你——」

蝙蝠印象中的真庭松蝉是个正直得过了头的男人,极为重视弟兄之间的和睦:就另一种意义而言,他和蝙蝠一样是真庭里中少见的人物。

这样的人——竟会杀害弟兄?

「……既然东窗事发,我也没辙了。」

真庭松蝉并不辩解或掩饰,也不作垂死的挣扎,说道。

「我完全中了蝙蝠前辈的计……看来我还嫩得很。倘若我用点儿脑筋,糜该能瞧出破绽的——不,前辈化身得如此完美,岂有破绽?亏我还是春蝉的密友,居然也识不破——」

「你和他——是密友?」

「对,不过是过去的事了。」

松蝉说道。

他脸上甚至带着笑意。

「话说回来,蝙蝠前辈,你是如何知情的?听你的语气,似乎什么都知淆了……」

「也没什么,只是突然灵光一闪,又碰巧被我猜个正着而已。不过勉强要找个理由嘛——便是春蝉试演新忍法之举实在太不自然了。」

「…………」

「当然,我想他这么做,也有一部分是出于功名心,希望能获选为新制中的十二首领之一;不过就算如此,也用不着大张旗鼓,引人注意——」

蝙蝠望着松蝉说道。

「无论是新是旧,忍法本来就是种不该见光的物事——忍法是忍者的生命线,不该拿来四处宣扬,无论对方是敌是友皆然。然而春蝉却行这等反常之举……所以我猜他的目的或许是制造既成事实。」

「既成事实?」

松蝉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不错——正是如此。那小子便是打算——让大伙儿认定忍法『潜蛹』是他的独门忍法。」

「…………」

「但那明明也是我苦心钻研的忍法啊!」

过去的密友。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蝙蝠总算明白了。

所以才会发生这次的不幸。

「其实道理很简单——倘若改良遁地术而成的忍法『潜蛹』当真存在,只要使用这套忍法,要勒死人在土中的春蝉易如反掌——」

这便是犯案手法。

说穿了不值几文钱。

真庭春蝉使用忍法「潜蛹」钻入地底,而真庭松蝉便从下方挖土前进——勒死了他。

春蝉只顾着注意地上的动静,完全没想到会有人从背后接近。

「话说回来,松蝉——开发忍法乃是公平竞争,就好比大伙儿一起寻宝一样;你见春蝉领先,便下手杀害他,未免太蛮横了吧?」

「不!那小子……春蝉为了抢在我之前展露忍法,竟在未完成的状态之下将『潜蛹』公诸于世……就只是为了捷足先登!」

「未完成?」

即便如此,已经是套相当管用的忍法了。

「嗯,的确,就可以在土中自由移动这一节而言——你的忍法可说是高他一筹。」

「就是说啊!」

「不过……」

蝙蝠对着忍不住扯开嗓门的松蝉说道。

「或许春蝉便是因为如此,才急着提早展露忍法。方才我虽然以寻宝为喻,但这毕竟不是单纯的先得者胜;只不过目前真庭里局势非比寻常,稍有落后,便有满盘皆输之虞,也难怪他横下心孤注一掷。毕竟不靠呼吸管便能潜藏于土中,已经是相当了得的忍法,有一赌的价值——说来讽刺,你们俩在彼此的忍法都未臻成熟之时,明明是知心至友——追求同样的忍法,互相刺激的好对手。」

谁知这居然成了犯案动机。

说穿了——不过如此而已。

「倘若只是想妨碍春蝉成为十二首领,根本用不着杀人;不过你和他钻研同一种忍法,却被他领先一步——有了这层私怨,自然又是另当别论了。」

「他并没有领先于我!只是投机取巧而已!那小子……春蝉展露的不过是未完成的『潜蛹』!这对我而言是多大的屈辱啊!我——我居然因为追求完美而落于人后,这还有天理吗?那、那小子的所作所为——全盘否定了我为了开发忍法而投注的心血!」

不能饶恕。

绝不能饶恕——松蝉恨恨地说道。

「我比那种人……」

他又说道。

「我比那种人更有资格成为十二首领!」

「…………」

敌对阵营——

松蝉与春蝉是密友,又是钻研同样忍法的好对手,周遭的人自然不会视他为春蝉的敌人了。

不过——有时候.动机往往是寻常无奇的。

为了立于人上——

值得如此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吗?

蝙蝠完全不明白。

无论是为了争夺十二首领之位,不惜展露未完成忍法的真庭春蝉;或是切磋砥砺之后被朋友捷足先登,愤而杀友的真庭松蝉——蝙蝠都无法理解他们的想法。

「你当然不懂。」

松蝉说道。

仿佛看穿了蝙蝠的心思。

「像蝙蝠前辈这种天之骄子——当然不懂我的感受。」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拾春蝉的牙慧,试演忍法吗?你以为这样便能夺得十二首领之位?」

「我没想那么多。我的忍法『潜蛹』仍未臻完美,根本不能见世——」

松蝉失笑。

「我又恼又恨,只想杀了他。」

「………」

蝙蝠虽未点头,心里却明白松蝉这番话并无虚假。若非如此,他不会用勒颈杀人这等粗糙的手法——他可以做得更加天衣无缝。他勒颈杀人,众人便知春蝉不是因新忍法失败而死,而是为人所杀了。

这番举动近乎自暴自弃。

蝙蝠化身为春蝉出现于真庭里之时,松蝉自然是大吃一惊,难怪他会这么快便现身于广场之中。

蝙蝠丝毫不了解春蝉。

纵使忍法「骨肉雕塑」再怎么高超,蝙蝠假扮春蝉,定有不自然之处——身为旧友的松蝉应能看出破绽才对。

但松蝉却浑然不觉,直到蝙蝠自揭身分才恍然大悟。

想必这亦是自暴自弃的结果吧!

「……你打算——」

松蝉缓缓地站了起来。

「你打算如何处置我?蝙蝠前辈。」

「……不怎么办。」

蝙蝠低声回答松蝉的问题。

「我干的是忍者这一行——向来认为被杀是自己糊涂,怨不得别人。借用狂犬的说法,会被自己人杀害的人根本没有与人为伍的资赁。倘若春蝉真有成为十二首领的格局——纵使你想杀他,也无法得逞。」

「…………」

至少春蝉该怀着提防之心——

提防好友刺杀自己。

「咱们是忍者,不管旁人怎么说,咱们终究是以卑鄙卑劣为招牌的下三滥,自己的性命该由自己保护。虽然杀害弟兄是大罪——不过我无意制裁你,也不打算告诉别人。」

目前真庭忍军的首领只有一个,便是真庭凤凰。

狂犬曾说,或许凤凰便是为了引出真庭松蝉这类鼠辈,才突然提出改行十二首领制之议——蝙蝠亦有同感。

不过这是两码子事。

既然凤凰没有明说,就不是命令。

「再说,其实我挺佩服你和春蝉的。一个为了目的不惜欺瞒至友,另一个则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真亏你们有这股热忱。我便是缺乏这些物事——缺乏野心及目的,怎么也没办法和你们一样。唉呀,你们两个实在了得!」

「……这话怎么听都是讽刺,蝙蝠前辈。」

说着——松蝉往后退了一步。

他微微冒出了冷汗。

「也罢——我也不奢求蝙蝠前辈能懂。总归一句,你愿意放过我,不追究杀害弟兄这条大罪?」

「是啊!杀害弟兄乃是稀松平常之事。」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刹那之间。

真庭松蝉似乎也有所警觉,往后一纵,企图逃走——然而真庭蝙蝠口中高速吐出的手里剑却快了一步,刺入松蝉的咽喉。

「所以——我杀你也是稀松平常之事。」

真庭蝙蝠

一派平静,以晓以大义的口吻说道。

「这不是凤凰的命令——他打什么算盘与我无关。真庭松蝉,我是出于我的意志杀你。」

不知松蝉可有听见蝙蝠这番话?

只见他嘴巴一张一阖,似乎有话想说——却又说不出来,缓缓倒地。

他的死相与安详二字相去甚远。

蝙蝠俯视松蝉的身体片刻。

「结束了么?」

此时,又有人从背后对他说话。

「嗯。」

他答道。

这次他连头也没回。

是真庭狂犬。

为防万一,蝙蝠事先将一切告知狂犬,并托她帮忙把风——想当然耳,方才真庭蝙蝠与真庭松蝉之间的对话她全都听见了。

然而她不愧是以观察者自居的女人。

脸上依然一如平时——挂着吃定人的笑脸。

「唉!」

狂犬说道。

「就这样。」

这就是——

真庭狂犬对这件事发表的唯一官方见解。

不愧是狂犬。蝙蝠露出了苦笑。

这正是比谁都珍视真庭里——比谁都重视弟兄性命的真庭狂犬。

「不过这么一来,忍法『潜蛹』的庐山真面目就永远成谜啦——你那一套假死状态什么的,只是临时胡诌出来的谎言吧?」

「没办法,忍法是靠自己学的——对吧?」

「话是这么说……」

「搞不好原理真的和蝉的幼虫一样呢!」

「嗯……」

「狂犬。」

蝙蝠一面仰望黑夜,一面说道。

「我决定——当十二首领了。」

「……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当的。」

「我的意思是我愿意当了。」

「为什么?」

「为了不让真庭里中……」

他的视线前端虽然只有真庭松蝉的身体。

但看起来却像和春蝉的身体重叠着。

「再度出现这种蠢蛋。」

「嗯,那就当吧!」

真庭狂犬用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回答。

接着她又问道:

「对了,松蝉的尸体该如何处理?人是你杀的,可不能见光啊!」

「是啊!那就挖个洞埋起来吧!」

◇  ◇

此后,如众人所料,真庭蝙蝠正式成为真庭忍军初代十二首领,并如众人所料,立下了诸多汗马功劳;他的名号代代承传,直至两百年后。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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