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朴素的寝具中醒来时,已是双月高高挂在天上的深夜时分。
夜晚的沙漠冻得我抖了下瘦弱的身躯,抱住单薄的肩膀缩起身子。
主人只有给我们一条薄毯子和贯头衣,根本无法从皎洁的星光下保护身体。
项圈及铁炼的重量和冰冷温度,使我不得不面对自身的处境。
狼狈不堪,惨到哭出来──但还称不上最糟糕。
──嗯,虽然我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会怎么样。
与那群流浪者(Rogue)分别后,我立刻被人口贩子抓住,贱卖出去……
──回过神时,就变成农家的奴隶了……
幸好我这个农奴没有被任意差遣。
我紧紧握住差点被没收,在胸前闪耀光辉的金色护符。
圃人少女在房间另一侧睡得鼾声大作,唉,不晓得她有没有在担心现在这个状况。
尽管我跟她当了很久的朋友,她的胆量之大总是令我佩服、傻眼。
──不过太好了,主人他们感觉人很好……
那位体格强壮的主人,以及疑似侄子的年轻人。
虽然他们的确把我们当奴隶对待,以奴隶来说,这个待遇已经好过头了。
因为那两个人跟我们说话时,感觉像在跟对等的友人或佣人说话。
要不是因为我有必须达成的使命,要我在这边生活几十年都没问题。
──但那个小主人的个性,好像挺冒失的。
我在冰冷的寝具里笑了笑。
那个年轻人白天因为在酒馆跟人吵架,被痛骂了一顿。
为何年轻凡人做事总是那么不经思考,莽莽撞撞的?
──我不太能理解。
我身为出生于沙漠的森人,身分高贵,在这个国家的王家担任侍女。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好几代──我仍然不是很懂凡人。
仔细想想,一直以来跟我相处的都是公主。我从来没看过性格如此直率的年轻人。
至于那位睡得安稳的圃人友人……另当别论吧。
睡不著的我从窗边抬头仰望星空,不久后摇摇头。
──不不不,比起那些小事,得先担心公主……
该怎么救她呢……
乾脆逃走算了。虽然我不太想给那两个人添麻烦……
「……!?」
屋外忽然传来细微的声响,我抖动长耳,拉起毯子。
在这么安静的夜晚,没人走路瞒得过森人的耳朵。
不出所料,站在门口的是年轻人。
我僵在寝具中,悄悄观察他的模样。
「请、请问有何吩咐?小主人……?」
我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于内心咂舌。不过年轻人似乎没发现。
好像是他的舅舅──这个家的主人半夜出门了,他来问我知不知道原因。
主人说天亮前会回来,但他觉得不太对劲。
「确实……老爷出门了……」
我静静在毯子底下用手撑起上半身。
再说一遍,想瞒过森人的耳朵是不可能的。主人出门了一事,我当然也有发现。
「对了……傍晚有人来找老爷。」
我忙著处理主人吩咐的工作,没空确认对方长什么样子,但可以肯定有这回事。
主人接过文件筒,一拿出来看就脸色大变。
「或许跟那份文件有关。」
年轻人陷入沉思,面色十分凝重。
他叫我等一下,离开房间,但马上就回来了。
年轻人手上拿著一把老旧……却收在精致刀鞘中的优美弯刀。
看起来颇有重量,推测是因为剑鞘是由铅做成。
对了,记得年轻人早上好像也是带著这把剑去酒馆。
「请问,那把弯刀有什么问题吗……?」
年轻人说,那是他们家的传家之宝。
很久很久以前,一族的始祖为了封印这把剑才踏上旅途,来到这个地方。
我心想「只不过是一把剑,太夸张了吧」。凡人什么事都可以闹大。
然而,这个想法也只持续到年轻人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拔剑出鞘的那一刻。
挂在胸前的护符瞬间发出刺耳的喀喀声弹开。
散发白光,不断低吼的那把剑──缠绕著骇人的死亡气息及魔力。
「主、主……人,那把……剑……」
这次,我的声音明显在颤抖。
连理应睡得很熟的友人都起来了,瞪大眼睛盯著魔剑。
她吹了个响亮的口哨,我无心责备他。
咕嘟。异常清晰的声音,是我吞口水的声音吗?
我下意识冲到年轻人脚边抓著他,对他磕头。
已经连想隐瞒的心情都不剩。
「帮帮我……!请帮帮我……!」
公主被关进城里的牢狱,性命堪忧。
我因为太过激动,连泪水正在不停从眼角滑落都没发现。
年轻人静静倾听我的话语,最后低声说了一句话。
自己是骑士。跟过去的父亲一样……
§
于是,年轻人拿著绽放如同电光的白光的魔剑,带著两位随从展开行动。
阻挡在前方的是荒凉的沙漠,惊悚的混沌阴谋错综复杂。
但他没有力量,也没有智慧。握在手中的只有勇气。
年轻人的冒险,只有「宿命」及「偶然」的骰子知道结局。
「真实」也好,「幻想」也罢,在天上棋盘前的众多神明,无一想像得到。
他接下来会往哪踏出一步,会走到多远的地方。
大概会是段全凭他的意志决定一切,全凭他的魂魄左右结果的旅途。
然而,只有一件事可以确定。
他的冒险肯定也会成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叙事诗,跟过去的冒险一样。
传颂到遥远的未来、遥远的四方世界尽头……
又是一个新希望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