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HandS(L)

——我无论做什么都做不好。

本来,若仅看成绩,那是个无可厚非的孩子;

若仅听评价,也是个人人羡慕的优等生。

可是周围的人都怕我,甚至巴不得我消失才好。原因我也知道。那是因为,我想要停止某件事时,方法和其他的孩子不同。

从简单的购物到与父母之间的对话,从学校的集体活动到锻炼身体,只要没达到自己能想象到的最高境界,我便无法罢手。每次我都令父母惊诧不已,但由于单看结果都完美至极,他们也只能赞我做得好。

我所做的挽回,理所当然地成功,随即又失败了。

我的这种做法虽然成绩斐然,但同时也伤害着很多人,只是因为正面效果比负面效果来得多,才没有遭到别人的责难。但不知何时,这种比率颠倒了过来。

可是我并不知道其他的做法啊。父亲斥责我,叫我以后什么都不要做;母亲说我是个怪人,甚至当面指出我很碍眼。凭我的一己之力,是绝对无法改变自己的。

没有出口,自然就会淤塞。我开始不敢外出,甚至连汤勺都不敢拿了。但是有一天,母亲告诉我:

如果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害怕,只要完完全全模仿别人的行为,就不会出问题。

然后,我——

果然又无法罢手了。

——HandS(L)

0\Hand(L)

“石仗所在,祝贺你,根据检查结果,你已被认为是阴性。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的治疗疗程就到此为止了。这些年来,真是辛苦你了。”

人院半年后,2003年七月份的某一天。

心电图、脉搏、血压、脑内神经皮膜及其他种种测量结果都恢复正常以后,我的清白才得以洗刷。令我始终无法释怀的,只剩下在玻璃窗对面怒视我的户马大姐。

“谢谢.这样我就可以轻松出院了吧?”

“不可以,石杖身上还有被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伤害留下的外伤,所以今后仍然要在这里接受治疗。以后就转由我们接手治疗,仍然要在本院接受诊察,只是转移到别的病房——”

也就是说,即使我已被确定为不是恶魔附身,也还是不能马上出院。“番茄恶魔”不耐烦地点点头。她有很多招数对付忍耐力已经极强的我,一贯以高压而著称的户马大姐最终还是能决定我的命运。这个厉害角色,虐待我还没够吗?

“具体的注意事项户马医生可能都已经交待过了,这是以后每天的日程表……我们是初次接触石杖这样的病例,所以也希望你能专心配合我们的治疗。”

A栋的正常医生相对比较多。他人看起来似乎不错,略显拘谨地拿出一份合约似的文件。

“哦,在这里填上名字对吗?”

……我一只手拿着钢笔,看到这个日程表顿时瞠目结舌。整个上午必须在A栋里上下走动进行诊断,后半天是和其他患者交流啊、保持体力之类的,而最后一项则是由户马大姐亲自进行,令我忐忑不安的精神检查。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这个是什么意思?基本项目里面有一项是为医院无偿服务什么的……”在这所医院里,患者不是被服务的对象吗?

“这、这个啊……石杖虽说有记忆障碍,但不也是健康的男性吗?所以这也是为以后能够回归社会而设计的复健活动其中一环,应该算是一种治疗方法。”

……哦。协助护士和医院方面指定的病人向室啊、交谈什么的,这就是复健活动吗?这算什么呢?暂且不说安全如何,我想对对方来说应该还是效果立见的吧。如果不是这样,那我的命真的毫无价值。

“有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我可以享受否决权的?”

“没有。户马医生说这是不能随便改动的规则。”

顺便提一句,在这家隔离医院,发生最多的死亡案例,不是因手术而造成的,而是因患者之间的冲突所产生的暴力事件造成的。

“明白了。不过,医生,我还想最终确认一下,无偿服务是否就是参加志愿活动之类的?”

“是的,广义上也可以这么说。也包含有忠义和殉死的含义。”

原来如此,看来我出院还是遥遥无期的事情。

想活着出去得看户马大姐愿不愿意,要变成死人出去随时都可以,就可能性来说,是各占一半。也就是说……没什么希望。

已经绝望的我从门诊室走了出来,看到户马大姐在外面等我。她没有穿白大褂,估计是急匆匆出来的吧。

“所在,我可跟你说好了,这不是志愿活动。”

“刚才谈话时我都听说了。哈哈,知道了,你想说这是强制性的对吧?”

“你要是能做出什么贡献的话,我就把你当正常人看。这个嘛,就不用我再督促你了。你这种人,即使放出去,也是个迟早会踩地雷的糊涂虫。”

番茄恶魔说了句“下周见”就走开了。于是我在手册里写上:“小心,下周绝望就将来临!”尽管如此,我也充分利用了能在病楼里走动这个仅存的自由,径直走向Dr的忏悔室。因为Dr.Romam——正名绢衣医生——是烦恼患者的好朋友。

“绝望完全是无稽之谈,我觉得还是有很大希望的。因为所在君的妹妹被判定为D栋患者,对于医院来说,你虽然是阴性,但也不能简单地认为已经完全正常。再用半年的时间就行了,户马大姐也会尽全力帮助你的。”

“可是,户马大姐说我这种人就是面临死亡,一过晚上还是会忘得一干二净,所以活得很轻松。这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啊!”

这样就会高高兴兴地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了吧。

户马的监护医生,即户马大姐,是在我妹妹被恶魔附身之际,支仓市全体市民面临厄运之前,把我妹妹逮捕归案的大恩人。

她后来就担任监护医生兼监察官,是为了看管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而被派遣到这里的警界精英。她经常往返于医院,一方面是为了检察患者的状况,另一方面也会带来新的患者。

“……是啊。我听说所在君在夜里会丧失白天的记忆,确切地说,究竟是几点到几点的记忆会成为空白呢?”

“早上视身体状况而定,平均来说,应该是从早上九点到下午六点的事情会忘得一干二净。之后与时间无关,只要太阳一落山大脑就一片空白。”

相反,从傍晚到第二天早上的事情我都能记得很清楚。于是我在生活中掌握了一些小窍门,在白天发生的事情都记录在手册上,只要在晚上默记住这些内容就行了。只不过,由文字记录所联想的事物总会和现实生活中的事物有所偏差。

“这可真是麻烦呢。不过虽然会有些偏差,但还是能够正常地生活。这就是户马医生不放你出去的原因,她大概想治好你的记忆障碍吧?”

“怎么可能?她光是拷问就累得不可开交了!”

“这才是完全不可能的。所在君,你真的觉得那个人会因拷问而疲劳吗?”

Dr.Romam,的微微一笑,暗喻了其中的深意……不,是让我领会到了现实中的户马大姐。

“对啊,我真是太糊涂了!对了Dr,我从明天起就有大把的闲暇时间,你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吗?”

“读书……似乎不适合你。白天读的东西一到晚上不是都忘了吗?看来读书只能在晚上了。”

“嗯,在某种程度上,还真是件幸福的事情呢。”

“画画怎么样?那样就会在画布上留下记录,再次打开画布的时候,也就没那么迷惑了。”

“话虽如此,可是画画好玩吗?”

“要是把它当回事,专心致志画的话,还是会伴随着痛苦的。所在君,你小时候有没有玩过涂鸦呢?”

Dr.Roman把落满尘埃的画具翕了过来。

……也罢,我记得小时候确实曾玩过涂鸦。那既不是想得到别人的称赞,也不是为了给别人观赏,只是信笔涂抹,从一开始就没有目的,所以也不曾有过痛苦的回忆。

画室选在B栋的接待室,这是医院卫唯一面朝庭院的地方。

就在我随性挥动画笔的时候,一个奇怪的陌生人过来搭话了。

“不好意思,我能在你的旁边看吗?”

“嗯?”

那人说叫久织仲也,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观察我画画。就像初次迎到人类的小动物一样,用漂亮的眼睛,津津有味地注视若我的一举一动。

虽然充满了邪气,但似乎没有一丝恶意,不着边际地和我闲聊糟。就像户马大姐指出的那样,我是那种很容易踩到地雷的人。

“明明只有一只手.为什么动作能这样灵活呢?”

“那大概是因为只有一条胳膊了,活动起来很方便吧!”

我嘻嘻地笑道,久织也很高兴地嘻嘻笑起来。除此之外久织再也没有其他特征。我们毫无障碍地交谈着,就这样成了朋友。

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久织多次注视我的胳膊,似乎很在意似的。我没有左臂只有右臂,久织总是望着我的右臂,恐怕是——

“你好,石杖,今天玩的是将棋吗?”

“……?”

又过了半年后,二00四年的年初。

由于在医院内被卷入了一场无聊的麻烦,我出院的时间被延迟到夏天。在我面前,出现了个我没见过的陌生患者。

“没事吧?我是久织啊!”

……久织?……这么一说,好像是和我记录的久织特征吻合。我只在白天和久织见面,所以无法记住其相貌。

我能辨认出久织的方法,只有靠手册上以文字形式记下来的体貌特征,从头发的长度、体格,还有性别之类的外表特征来辨认。和这些特征对照费了点时间,因为眼前的久织和我‘之前的久织’有着决定性的不同,或者说有了些新的特征。

“对了,你那里怎么了?是意外事故吗?”

“这个吗?是手术的结果,以前坏掉的地方被切除了。”

与没有左臂的我相似的是,久织没有右臂。

我们聊了一会后,结束自由时间的音乐响了起来,久织和我最后道了别,离开了。

“哦呀!你好,所在君。”

这个时候,刚好DrRoman经过这里。他的优点就是不论我问他什么问题,他都会耐心地逐一解答。

“Dr.Roman,听说久织很快就要出院了?”

“是啊,和所在君一样,久织也积极地参加了志愿活动,所以比预定的要早半年出院。这个月就决定只让久织一个人出院了。如果所在君有好好注意的话,这会出院的本来该是你。”

“哈哈哈!我看户马大姐现在很悠闲啊,真是托她的福,明天开始我又得独守空房了……说起来.久织的症状到底是什么啊?那个人不是C栋的患者吗?怎么一处奇怪的的地方也看不出呢?”

“久织的新增器官是很罕见的一种情况,虽然有外观的变化,症状却不会被别人发现。你猜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举手投降:虽然看得见却发现不了,要解这种谜团还真是费脑筋。再说,我对久织的症状其实也不是那么的感兴趣。

“是表情哦!久织的皮肤神经、肌肉纤维都已经完全是新的东西。也就是说,久织可以根据自己的意志和自己所能想象出来的表情,随心所欲地做出各种表情来。”

“啥?这不是很普通吗?如果发怒,脸上的表情不就自然会变得狰狞吗了?”

“是呀,一般来说,发怒的时候是笑不出来。可是久织特别的地方在于,发怒的时候却能做出一副悲伤的表情,或者其他任何情绪下的表情。虽然也有表情,但久织却会重现人类能够做出的一切表情。所在君,你能够正确地表达毫不生气的表情吗?”

“……唔。还真是种很微妙的新增器官呢!可是如果症状是这样的,即使不用治疗也能出院吧?这种情况又不危险。”

“话也不能这么说。虽然作为生物来说这是很弱小的力量,但如果在人类社会来说,不就已经是一种很优越的机能了吗?当然只是就模仿而言。”

也就是说,看不出来的假笑比假笑本身更可怕?我不禁怀疑Dr在外面是不是遇到过结婚诈骗之类的事情。

“也罢,新增器官是什么都好啦。可是久织究竟为什么会被恶魔附身呢?”

我问到了关键部分。对这个我倒很感兴趣,既然久织看起来这么正常,却是这里的患者,说明以前肯定有过发病的经历。

“……这可以说是异常之前的一种依存症。久织自己没有明确的人生目标,看待自己过于客观反而不能认识自己。如果不参照别人的行动,她甚至连走路都不会。”

“……哦?那她是不是进错了医院?比起这种监狱来说,精神病院应该更适合她吧?”

“不不,她确实有问题,但并不是因为想彻底地变成被模仿的那个人。被送来这里,是因为她——久织卷菜,参照他人的生活只不过是为了模仿得尽善尽美。

另外,所在君,进入‘那种’医院的,是她的弟弟久织伸也——”

HandS\

2004年年初。

被采取强制措施送入精神病院三年后。经过两年半的精神治疗已经得到恢复,继而被中等少管所收容的久织伸也(十九岁),虽然仍要接受监护观察,但也终于能够获准回归社会了。

亲戚也同意接纳久织伸也。顺带一提,无巧不巧,他姐姐久织卷菜也几乎在同一时期从奥里加纪念医院出院。当时没有出现愿意接纳她的亲戚,所以她只能住进由支仓市市政府经营的福利机构。

久织伸也的负责医生和负责指导员,无不称赞他是模范生,其精神状况、身体状况也都已经处于良好状态。了解当时案件经过的负责医生们,一致赞赏久织这三年来的努力。

虽说当时的案件已得到了平反,但有些地方依然让人感到含混不清。他当时坚称久织卷菜是加害者,自己是受害者,而过了几天,在久织卷菜被确认为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后,他也承认了自己的过失,直到现在。

后来,他没有提过姐姐久织卷菜的事。经过历时两年的调查和审判,久织家的案件最终被判为非故意的意外事故。

出院半年后。

在久织伸也曾经居住过的能图工业区居民地的一个房间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死因是颈部裂伤而导致的失血过多。

失去双亲,把姐姐从三楼阳台上推下去的他,这三年期间在思考什么、害怕什么,到现在也都无人知悉。

只有一个人除外。

那就是事件发生的半天前,在地下窒听他讲述来龙去脉的人。

“这是有关我老姐的故事,你愿意听我讲讲吗?

我从没把老姐当作人类来看。现在当然清楚其中的理由,可是小时候却觉得她是个神奇的人,老姐那么完美,简直就是我心目中的偶像。尽管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也是同样的——”

来访的他,表情平静地讲述着往事。

1

姐姐是卷,我是伸。

母亲常常告诉我,“伸也”这个名字是从姐姐那里得来的。

卷菜和伸也。父母当然做着姐弟俩相亲相爱的美梦,我也希望如此,但关键是姐姐,她似乎完全不能理解这种可称作是人之常情的惰性。

优秀的才能,只有在恰当的环境中运用才能称得上是有价值。就像在尚未开化的蛮荒之地即使有兵器也只会给他们带来灾难一样,在我们这种普通的家庭里是容不下神存在的。就是说,久织卷菜对于我们久织家而言,就属于这种类型的灾难。

“喂,伸也,你姐姐是不是经常爱一个人?要是出现那种情况,你可要马上告诉爸,爸妈妈哦,在事情无法挽回之前——”

孩堤时代,每次和姐姐出去玩耍,母亲都会暗中在我耳边窃窃私语。可能因为总是有这种场景,我到现在都能真切地回忆起当时的感觉。可是刚明事理的我只是歪着头不明所以,究竟母亲到底想说什么,我一点都不明白。那时的我毫无理由地崇拜姐姐,对于无论到哪里都被大家宠爱的姐姐,我分外羡慕。

我甚至对母亲都有点不满。姐姐受到大家宠爱的同时我也沾了光,居民区周围的人都会主动和我打招呼,但是不知为什么,他们看姐姐的眼光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这样啊。伸也同学,原来你是久织卷菜的弟弟。”

事情在我上小学以后发生了变化。二年级的时候,我们班的班主任只因为我是卷菜的弟弟就对我区别对待,那种眼光像是在看很讨厌的东西,分明不能接纳我。问了别人后才知道,这位老师去年曾经负责过姐姐的班级。一年前的卷菜既不是认真听话的孩子,对学习也没什么兴趣。

所以,她当时只给老师留下了一种印象:光想着玩,太不像话了。

姐姐不像小孩子,那个老师却也不像大人。老师觉得自已!被小瞧了,课程还比不上游戏,于是威胁姐姐说,如果不把课文全部背诵下来就不许进教室。

之后数天,卷菜足不出户。我和姐姐在上初中以前住在一起,所以非常了解这件事。在双层床上,卷菜不分昼夜,完全与外界隔绝,就像那老师所要求的那样,埋头读书。

大约三天后,卷菜回到了教室,把二年级的全部教科书从头到尾背诵了一遍。这个故事还有后续,卷菜仅用一周的时间就背完了全学年的课程,这使老师颜面尽失,显得毫无权威和知识。卷菜一直把到六年级为止的课程全部背诵完毕才停了下来,理由很简单,因为再往上,就没有小学生的教科书了。

这位老师犯了两个错误,一个是给卷菜规定了明确的目标,另一个是把背诵和学习混为一谈。幸运的是,周围只是二年级的小学生,卷菜做的事情究竟荒唐到什么地步,他们根本无法理解,只认为她是浪费了他们一天功课的小女孩。真是太幸运了!后来.又升了一年级后,大家了f=始总拿卷菜的智商和我的智商作比较。

那之后,这位老师倍受卷菜这名学生的折磨,在痛苦中度过了一年,有时实在无法忍受卷菜,就到我家里来诉苦。

无非是说什么卷菜实在是太聪明了,这样的学生留在我们学校不太合适,他会推荐她到更好的学校,要是愿意转校,他们会写推荐信,校方并不是要把卷菜推到别的学校去……诸如此类的话。校方大概也已经知道了卷菜的异常吧。虽然说在学习上异常优秀,但其他方面却是个问题学生,要是把这样一个累赘推到别的学校去,校方也要负责任的,所以转学只能取决于久织家的意志。而此时的父亲总是一句话:“你们让转学,可我们也没钱让她到很远的地方去上学,我看就在这个学校就行了。”

最后,老姐这头威猛的狮子,只能在我们这个小猫的社会中继续她的生活。

……唉,既然受过这样的心灵伤害,老师讨厌身为卷菜弟弟的我,也就在情理之中。

这位老师在散播谣言要大家远离我之后,很快就辞去了学校的工作。

本来是开着高档小车去学校上班的优秀老师,到最后小车却变得破烂不堪,还被学生们讥讽嘲笑,躲到自己的公寓里不肯出来。后来,我在报纸上看到新闻,说是他父亲觉得无颜再见世人,上吊自杀了。

大家都很想当然地说,卷菜讨厌高年级的学生……虽然我根本不想去考虑这事,但吹捧卷菜的一些人说这是为了排挤她的竞争对手,简直是不负责任的胡话。

我是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后才明白母亲当时那种心情的。人类如果不具备某方面的知识,便不会理解某一领域所取得的伟大业绩。就算是已经安装了革新性内燃机车的小汽车,在那些只能把小汽车看作是交通工具的普通人眼里,它和普通的车子也没有什么区别。同理,对那时的我来说,要认识卷菜至少还缺乏一种她所具有的知性。

现在想来虽然只是笑话,但我当时确实一直在班级里名列前茅,优于班级平均水准……直到高中一年级时我都一直保持优异的成绩,那时的确算得上是个优秀的学生,可是我从来没有感到过自己很院秀。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这种决乐,从来部不曾降临在我身上。

怎么说呢,就好像在成为天狗之前,一直有个比天狗更厉害的怪物在旁边打盹。如果笨拙地把鼻子伸过去试探究竟,毫无疑问只能打击自己的自信。这就是我童年的故事,也是久织卷菜那时的样子。

卷菜无论做什么都会令大人们惊讶万分,冠以神童啊、天才之类的称呼。总之在能图没有人不知其大名。但是看久了也就失去了兴趣,因为看着看着就变成她独自领跑的状态,普通人难免想要闭上眼睛。还没有人能若无其事地直视太阳吧?

“姐姐,你不是真心想那么做吧?”

“嗯,只是因为我如果不那么做就会孤零零一个了。

睡觉前,我躺在双层床上和姐姐搭话,她这样回答道。

完全答非所问。卷菜对自己的事情感觉很迟钝.什么就要孤零零一个了.卷菜根本是很早就已经被孤立了,她到现在还没有觉察到。

随着卷菜升入高年级,父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就连我这个小孩都能看得出来。虽然嘴上表扬她,眼光中却分明流露出对她这个累赘的不满。当然.卷菜最终一定会取得成功,可是同时也失去了很多。最明显的就是金钱,卷菜在取得支仓市最优异成绩的同时,我们也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那就是家中的钱财被她吞噬殆尽。

那家伙一旦开始学习,就需要无数的资料,一本本的买书。一本本的背诵。用完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全都烧掉。拜她所赐,我们家的生活费都捉襟见肘。就像是贫穷的人拥有了一辆高级轿车,对父母来说,让他们引以为豪的孩子,同时又毫无疑问地成了贫穷家庭里的一个赔钱货。

可是在外人眼中,卷菜是无与伦比的优秀学生.所以父母也不能斥贵卷莱。明明内心提心吊胆,表面上却还得非常疼爱自己的女儿,这真是糟糕透顶的感觉。对仅仅上小学五年级的女儿态度如此谦恭的父母。如此露骨的强颜欢笑,姐姐居然还深信不疑。那家伙,真的是只对自己的事情反应迟钝。

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卷菜无所不能。

传授学业是学校的职责,操持家务是母亲的职责,挣钱养家是父亲的职责,可是对那家伙来说,她完全不需要这些人的存在,自己一个人就能搞定所有的事情。

目前这种情况还没有发生,只是因为她还是个孩子。无论怎么出色,既然是孩子。就要受到来自社会各方面的种种约束。我们一致确信无疑地认为她是个小孩子,可是一想到总有一天她会变成大人,就会感到恐怖。那家伙固然是无敌超人,可是相对的,她连站在我们这边也没有。

虽说如此,卷菜还是我心目中完美的姐姐,无论我付出多大努力都永远无法超越,无论我取得多么优异的成绩,都会暗淡无光。真是个不起的障碍物,在我的脑中永远居于霸主地位,就像让人忧心忡冲的癌症一样。

我从来没有把卷菜当作人类来看,她在我心目中是神。我对她同时有着对完美事物的憧憬和对伟大事物的畏惧,所谓的神,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可是,在卷菜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

我们家的神,突然变得恨奇怪。、

“爸爸,快来看!有个怪物在走路——”

大白天里,卷菜呼喊着父亲。

在难得的休息日,已经疲惫不堪的父亲没有回应卷菜的哭喊……母亲和我,也都没有跑过去看……随便她吧,我们一家人都被卷菜搞得疲惫不堪了。

“着火了,全身着火了!全都烧黑了!好黑——”

在阳台上吵吵嚷嚷的卷菜终于平静了下来。

她是在跟我们开玩笑,还是看错了呢?总之她那小女孩的可爱声音,让我们觉得没有必要到阳台一探真假……现在回想起来,卷菜用不是神而是普通人的声音说话,就只有那个时候而已。

我常常懊悔不已,那次竭尽全力的惨叫,不是卷菜第一次向家人求救吗?确实如此,要是那天父亲能够马上把她从阳台上救下来,也许事情就不会到今天的地步。虽然一直出差错,可是那时老姐还从来没有误入歧途过。

卷菜在阳台上一直待到傍晚,后来被母亲带进了屋里。

第二天,卷菜像往常一样坐在饭桌旁吃早饭,向父母露出微笑,而当她看到父母回以硬挤出的僵硬笑容时,发出了低低的哀鸣。

“……哈!”

我忍不住小声笑了出来。她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明明什么都会,这点事怎么偏偏到现在才明白呢?

就这样,卷菜变成了喜剧的主人公。

那家伙一旦发现自己有多招周围人讨厌,就开始想要竭尽全力扭转这个局面,达到她所能想象到的最理想状态。她用显示自己非常友好这种方式,努力地想和周围人处好关系。

过犹不及,这样下去又发展为悲剧了。卷菜甚至都不和人事先约好,只要看到别人独处,就主动过去与之玩耍。她硬送给别人礼物,还强行帮人解决矛盾,连人家自己都无法知道的缺点和性格,她也殷切万分地告诉他们。这样一来,就连向来崇拜卷菜的人也开始毛骨悚然,但卷菜却毫无察觉,一直保持这个状态。

为了做个乖孩子,她主动向周围所有的人打招呼,不只是年龄相仿的小孩子,甚至孩子的父母也受到同样亲切的问候。范围逐步扩大,从鉴个学校,到整片居民区,卷菜对此坚持不懈,她一旦决定做某件事,除此之外的其它事情就不知道如何应对。但是,实际效果却有违初衷,就像是头上燃着火焰跳舞的木偶,如果想和大家友好相处,稍微冷淡一点效果反而会更好。

街坊邻居到我们家来抱怨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你们家孩子怎么回事?那孩子怎么这样奇怪呢?而卷菜每次听到母亲发牢骚,反倒更加夸张,就像以前那样,没有到达事件的终点,她永远不会停止。

“听都听够了!这么多人都在抱怨你呢,你也太奇怪了吧?!你糊弄大人也该有个限度吧……!”

先爆发的是母亲。之前一直折腾卷菜的,也是这个人。

“啊,啊,爸,爸,爸爸,我……”

比起母亲来,卷菜更亲近父亲一些。

可是父亲的反应却比母亲更让她沮丧。

“卷菜,从今天起你都给我待在家里不许出门!像你这么不听话的孩子,做什么事都做不好!”

之后,没人再叫老姐卷菜这个名字。

父母脸上那种故作欢笑的表情消失了,仅有这点,可以算是卷菜做的事当中唯一可取之处吧。父亲不再带远近闻名的女儿去他的上司家串门了,我这个当弟弟的之前一直被忽视的优点,母亲也开始发现了,并且只把我一个人的名字挂在嘴边。

卷菜即使在学校也被当作是不存在的真空,从一年级到六年级,一直都被老师看作是可有可无的学生而忽视。我也差点就受到同样的待遇,所以身为卷菜最大的受害者,我从不敢张扬,事实就是这么糟糕。一直一来都笼罩在卷菜阴影中的我,有必要站在她这边吗?何况,正如大家所想的那样,那家伙要是一直都是小孩子多好,但那是不可能的。

在卷菜升入初中的四年当中,是我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光。

因为已经是初中生了,卷菜就被勒令搬进了放置杂物的储藏室。本来是姐弟同住的宽敞房间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已经升入初中的卷菜变得毫不起眼,总是低着头,像幽灵一样老老实实的,父母一跟她说话她就发出小声的哀鸣。有时,她也会怯怯地朝我这边看几眼,我一回头,她就会马上躲进房间里。,

卷菜已经不行了。对她来说,周围所有的事物都很恐怖,她已经走入了只靠自己的力量无法解脱的死胡同。

“……唉,卷菜这样子,得想点办法啊!伸也,你也帮帮她啊,你可是她亲弟弟呢!”

“我不要,麻烦死了!妈妈,不要因为嫌麻烦就硬推到我身上啊!哦,对了,吃饭不如让她一个人在自己房间里吃吧?让我一遍一遍去叫老姐吃饭真是烦死了,她不出来爸爸也会心情更好吧?”

像幽灵一样蹲在狭小房间里的卷菜,真是恶心。……活该!

卷菜渐渐什么都不会了,久织家曾经的神童,现在甚至成了久织家的耻辱。为了雪耻,我当然也得做出点努力。一升入初中,我就全力以赴,努力学习。也因为如此,什么都不会的卷菜老被人拿来和我比较,在学校也被孤立了。有好几次,卷菜逃到我的教室,可是只要我一回头看她,她又会逃走。卷菜在学校也经常被人欺负,似乎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不少事情,我也并不了解每件事情的始末,所以既没有帮助解决也没有一一告诉父母。

就这样,卷菜遭到了社会的排斥。

“啊啊——终于!”

这个怪物终于被关起来了。

是的,我一直都在害怕她。在憧憬、崇拜她的同时,我是多么希望她能够消失啊——

2

升入高中的卷菜从第一个学期开始就经常请假,到暑假之前居然整日旷课在家,躲在黑黑的小房间里,只在吃饭的时候露一下面。卷菜已经无可救药了,身体机能一天天衰弱,最后甚至连普通的说话都不会了。

她完全就像刚刚出生的婴孩,这样发展下去甚至连呼吸方法都会忘记吧?母亲嫌照顾卷菜麻烦,就和父亲商量要不要把她送到疗养机构,父亲的回答当然是一如既往。

“我们家没有那么多钱,你们照顾她就好了。”

我要忙于准备升高中的考试,母亲对已经在附近居民中传为笑话的卷菜态度也极其冷漠,给她的照料已经达到了最低限度。母亲似乎只想承认久织家的孩子只有伸也一个,于是无微不至地关心着我。

半年来,一直到我考试结束,卷菜都被丢在那个小房间里。

……就因为这个,我愚蠢地疏忽大意了。虽然考试合格,但我还是太过天真。就算是绕了弯路,以前我毕竟也是把卷菜当作神来看待的,她一不能说话,我居然就把她降到和自己一样的标准,现在想来真是失策。

“所以呢,伸也,多亏你们老师费心,让你姐姐和你到一个班里。”

“啊——?”

卷菜哆嗦了一下。在升学庆祝宴会的饭桌上,母亲又露出了时隔六年的那种造作笑容。”

什么啊?老姐还会有心思再回学校上课吗?”

总是逃课的卷菜自然不能升级,已经被逼到了是选择自主退学还是留级的边缘。明明已经被学校当作累赘来对待,可是爱面子的母亲是无论如何也希望她至少要上完高中,所以请求学校让她留级。

“这不是很好吗?如果和伸也一起的话,没准就愿意上课了吧。”

父亲明明什么都不懂,却装出一副很懂的样子脱口而出。他以为这是快速抢答啊!让姐姐留级跟弟弟上同一个班级?这算什么啊!头都大了!父亲也好,老师也好,全都这么糊涂,关心的方式根本就错掉了!

“这算什么事情啊!开什么玩笑,我可没工夫照顾她!”

那个时候,如果我不是说什么不想照顾她之类的话,而是全力反对她跟我一个班的话……

不,归根结底……+

“——啊!”

那时,如果卷菜的勺子没有掉在地上的话,也许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

“……快捡起来卷菜,你的勺子都掉在地上了。什么?你一声不吭就表示不懂吗?没听见吗你?你勺子不是掉在地上了吗?妈妈说让你把勺子捡起来啊!”

听到妈妈的命令,卷菜动作缓慢地把勺子捡了起来。父亲装作没有看见。卷菜一边拿着勺子,一边胆怯地望着母亲。

“……好啦,让她吃饭吧。”

一片肃静,饭桌上的空气凝固着。卷菜好像连自己吃饭都不会了,母亲焦躁地开始怒斥卷菜。

“真是把你宠坏了,你怎么连这种小事都不会了呢!?你是笨蛋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废物了?!在你面前不就坐着一个榜样吗!你要是什么都不会的话,向伸也学习不就可以了!”

……啊!可是,妈妈……:

只有这句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咦?”

卷菜慢慢地动起了脖子。

她瞪圆了摄像机镜头般的眼睛。

“妈妈,我可以自己做什么吗?”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你现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模仿伸也不就好了!这样也不会给其他人带来麻烦,对你来说也刚好合适。”

不要告诉她目的。

不要告诉她方法。

不要旋动机器设备的按钮。

“是吗?明白了。——从现在开始,我就这么做吧。”

久织家的故事,到这里发生了转变。

从此之后,我——

变得什么都做不好了。

3

从高中开始我就和卷菜在一个班级里上课。说心里话,真是糟糕透顶的感觉。

有个因不去上课而留级的姐姐在,我的地位一落干丈。父亲的贫穷造成了现在的灾难,不想花费金钱让我升入好高中的父亲,只允许我在当地的高中接受考试。

卷菜肯定要拖我的后腿,连吃饭都无法自理的家伙肯定会被大家讨厌。在教室这种地方,弱者的权利会彻底的剥夺。无论是人品,还是身体素质、成绩方面的差距,于是理所当然地形成羞辱这个家伙的氛围。就算卷菜被欺负,也没有一个人会站出来帮她。

因为我即使花费精力去帮助她,也毫无价值可言。我每次想帮助她的时候,内心深处都觉得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反倒会给我造成不少麻烦。她又不是我的亲生骨肉,这种毫无回报的行为我是不会做的。

可是,以沮丧和不安的心情开始的高中生活,在开学之后反倒是出人意料的精彩。

最初的一个月里,卷菜仍然是继续逃课不上学。

由于是本地的高中,所以有很多初中时候的伙伴,再加上我入学成绩优异,老师对我的印象也很好,我自然而然的成了班级里的焦点,得到了很多朋友的信任。偶尔有人提及逃课的姐姐,我也会习惯性地绕过这个话题避而不谈。久织伸也,继初中之后,在高中也迈出了辉煌的一步。

……只是,有一件事让我心情不快。那就是卷菜开始从自己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我在家里时常感到有目光在注视我,回头一看,必定是卷菜。我们几乎每天目光相对,因为觉得碍眼,我就对她怒目而视。如果是以前,她必然会马上逃回自己的房间……可是现在,卷菜即使看到我的目光也不会逃走,一直目不斜视地观察着我。打个简单的比方,那简直就是照相机的摄像头,几乎连眨眼的时间都不舍得错过,一直凝视着久织伸也。

让人感到不正常的是五月份之后的事情了。

在吃过晚饭以后,父亲难得心情很好,和卷菜杂七杂八说了很多话,说什么今天多亏了卷菜,爸爸的事情才能办得很顺利之类的……真是无聊!让人想起了小时候我们家吃饭的场景。

“卷菜,我给你买了个鸟笼,还要鸟吗?”

“哦,已经有了,里面的小鸟就不用了。”

父亲很高兴地笑着。给卷菜买礼物这种事情还真是罕见,而父亲这么问她更是罕见。我一边旁若无事地看着这一幕,一边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父亲开始叫卷菜的名字,连一句话都不会说的卷菜,居然能和父亲在一起笑得那么正常。

父亲和卷菜的关系极不自然地好转起来。星期天,我从学校社团回到家里,发现卷菜居然和父亲在小区的广场里玩接球游戏。父亲频繁地送礼物给卷菜,洗完澡后两个人还一起看电视。

“多亏了伸也,卷菜终于变得开朗起来了。”

母亲很怀念似的看着卷菜和父亲的身影。

我敢发誓我什么都没做!可是卷菜能变得这么开朗,母亲说是我的功劳……我莫名的感到心情极其不舒畅。

“其实啊,卷菜,爸爸以前是希望有一个像卷菜一样的男孩。”

父亲很高兴地抚摸着卷菜的头。我发誓,卷菜绝不是个男孩子。

……恶心,太恶心了!那是当然的。那样自我封闭的一个人

,怎么可能只用一个月的时间就能恢复到那种地步?被父母那么嫌弃的女儿,怎么可能这么快地和父母和好如初?这实在令我恶心透顶。他们根本没注意到,其实我才是脸色最难看的。

就这样到了六月份,卷菜,居然轻轻松松地从不上学中恢复过来了。

真正的噩梦是从这时开始的。

我总是在一种无以言表的闭塞感中醒来。

在没有任何光亮的漆黑的晚上,突然看一下门,发现已经被打开了一条缝。

我知道一定是她在观察什么。

在门的对面,是比房间更加阴森的黑暗,亳不隐蔽的喘息声,还有咯吱作响的拧螺丝声。

透过门的缝隙,是像相机镜头似的眼球,和那个只存在眼球的生物——

客观上看来,我和卷菜是关系很好的姐弟。卷菜慢慢地和班里的其他同学熟悉起来,主动和大家交朋友,以此来洗刷她以前的污名。

如果是“不上学的学生”,本来是应该遭到斥责的弱者。

可是如果是“想努力地纠正不上学这种错误的学生”,就是应该受到保护的弱者。

如果无视这么值得称赞的姐姐的存在,应该受到斥责的那个人就是我了。我身为有修养的弟弟,只能静观姐姐的逐渐康复,尽管那种变化让我恐怖和难过得几乎窒息。

卷菜就这样圆滑地,平静而顺利地和班里的同学打成一片。真不像她!那种看起来像凡人一样的行为举止,不是我所了解的卷菜……说心里话,那个怪物,和我们人类打成一片简直是不可能的!那样矫揉造作的亲切的笑容,怎么会赢得大家的吹捧?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新加入我们团伙的人这么容易就赢得了大家的信任,时间也太短了。我要想维持这样的天地,都不可能那么轻而易举。

“没想到和那个人很谈得来嘛!可是,久织明明是个女孩子,却用男孩子的口气说话,不过这样听起来反倒更轻松呢。”

“伸也和卷菜这姐弟俩还真像呢!”

“是吗?你都说反了吧,应该说是伸也和卷菜很像——”

初中的朋友这么告诉我说,你们两个还真像,就好像有两个伸也一样。

“要是什么都不会的话,模仿伸也不就好了!”

啊——用不着大家说。我也明白了。

在这个教室里,还有一个我。从生活习惯到学习方式,甚至是学习成绩;从虽然是奉承别人但最终仍落脚于自身的谈话技巧,到提出大家感兴趣的话题以引起别人关注的兴趣嗜好……所有的这些,本来是属于我的。

确实,我心里想喝令她不要再模仿我。

那家伙的新生活,是对我这两个月期间生活的完全翻版。

卷菜的模仿,日渐惟妙惟肖。

从学习到准确的复印。

从参考到完全的再现。

彻头彻尾地模仿久织伸也。

我无法理解。那家伙的头脑比我聪明好几倍,尽管她只是心血来潮的想采用我的做法,可是结果却更加优秀。她本应该变成另外一种风格的,可是那家伙似乎只关心模仿这种手段本身。

这太异常了!如果模仿自己尊敬的人的兴趣爱好,我们也能理解。把憧憬当作一种动力,希望自己也能变成自己心中崇拜的人,这也是常有的事。

可是对于卷菜来说,我只是她身边的一个普通人,和在路旁擦肩而过的其他人没任何差别,模仿这种人的行为,在心理上能接受吗?想要成为自己既不感兴趣也不崇拜的人,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即使再浪费时间精力也不会找到答案。这——难道,真是生物的想法吗?即使是怪物,也应该会有自身的欲望吧?

可是,这种不满只能由我自己品尝。

无论谁都会觉得卷菜是个开朗理智的优等生,可是只有我,一边明知自己讨厌卷菜,一边还要扮演和她关系亲密的弟弟。

我的努力都功亏一篑,天平一天天倾斜,本来是因逃课而留级的掉队者,现在却在班级里和我平起平坐,一样成为焦点。

卷菜是女生中的领袖,我是男生中的头头,从外面看上去肯定是一对幸福的姐弟。

在家中,焦点已经只剩下一个。

卷菜仅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就使久织家发生了改变。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已经看不到伸也的存在了,他们只享受着那家伙给全家人带来的欢乐,我在家中的生存空间却日渐狭小。

“我说伸也,你是不是应该把房间让给姐姐呢?”

不是开玩笑吧!那个房间是我的战胜品,已经逃到储藏室的卷菜有什么脸面再回来呢?

“卷菜,下周周末有空吗?爸爸有个地方想让你一起去。”

真诚到惊人,以前总是用一张佯笑的嘴脸献媚,现在居然露出毫无做作的真诚笑容。真是热闹的饭桌啊!我正要起身回到房间一一

“对了伸也,你的右肩可要注意点啊,在睡觉前最好揉一下,要不明天就会落枕的。”

随后,她一边使父母满面春风,一边说中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久织伸也的异状。卷菜的目光毫无感情,仿佛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似的。

我没有理会,避过她的眼光急忙回到屋里。为卷菜的事情已经心力憔悴的我,已经无暇顾及自己的房间,曾经精心整理布置过的小房间,现在已经渐渐凌乱。今天也是,不管什么东西都堆放在房间里,我一头倒在床上。

第二天早上,因为我没听那家伙的忠告,真的落枕了。这是必然的。

“早上好卷菜。哎呀,你的肩膀怎么了?没事吧?”

在饭桌上,连我不会听从忠告这点都已经看透的卷菜,也和我一样落枕了。

4

太过于逼真的模仿,只能说是对原型的一种侵略。到了第二学期,久织伸也的椅子,开始把我淘汰出局。

那天,初中时就已经是朋友的老同学拒绝了我的邀请,说是有急事所以不能一起玩。虽然我遭到拒绝是少有的事情,但因为不是完全没有过,就没有在意。在去商店买东西时,我发现了卷菜。

“……你在干嘛呢这是?”

在卷菜的周围飘荡着拒绝我邀请的好朋友的笑声。

这时的心情真是不堪回首。毁约的那帮家伙,说谎的那帮家伙,虽然我完全没有错,但当时的我就是被他们看成了彻底的多余者。我瞬间就想逃回家里,如果被他们发现,真正感到尴尬的还是我。

“哟,伸也!我们是在那里偶然遇到卷菜的。”

不要!我不想听这种辩解!再说就是向我道歉,从明天开始也会更加感到隔阂。

“……切,已经看出来了吗?没关系啊,反正是顺便,伸也你也一起来吧。”

想都别想……!要是这样,那我成什么了!明明想逃避却还要露脸,这不是像一个朋友都没有的可怜虫吗……!

“呼,呼,呼——!”

我跑回房间里,关上门,已经涌到喉咙处的吼声又被我强压了下去。

我想痛揍她一顿,想咆哮发怒,把这种毫无办法的悲惨窘状抹去,可是,我的自尊心告诉我不能这么做。

必须等、等、等!我没有必要为此付出代价,我又没有失去任何东西!因为没有失去。所以不能那么愚蠢,如果做出那种事,就等于自己打败了自己!现在只需调整呼吸……可是我还是不能平静下来,不住喘息,头开始剧痛,就在一阵头晕目眩、快要倒下去的时候——嘎吱一声,本已经关好的门打开了。

“——老姐?”

卷菜入侵进来。

我一直退到床边。

凌乱的房间中央,卷菜静静地立在那里。

“喂,怎么回事!干嘛随便闯进别人的房间!”

“哦,我刚才看到伸也了。你怎么跑掉了?我想来看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喘息声止住了,头晕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烟熏火燎般的怒气充斥着我的大脑。

“一哼……你还想知道为什么?姐姐你才是呢,我还想知道,你到底有几分是认真的?”

舌头麻痹了,不行!喉咙发烫,危险!虽然此时的心情可以理解,但追问责难是不明智的。我以前也说过吧,那种怪物,一旦被别人看穿真面目,就会开始攻击人类。

“真心?你说什么呀?我对你做了什么坏事吗?”

“……你还没做吗?太明显了吧!……刚才,你为什么要跟齐藤他们在一起呢?你是女孩子.不是应该跟女孩子一起玩吗?为什么——为什么故意找我的朋友玩呢……”

可是我无法控制自己。一着急,肯定比这个更令人恐怖,于是我反复重复着这些话。

“哦,是这件事啊?”

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闭上眼睛。

然后,卷菜说。

“因为是齐藤他们主动约的我。说什么觉得伸也很无聊,已经不再珍惜你们之间的友谊了,与其和伸也一起玩,还不如和我玩更有意思呢。”

“——”

咚!一声闷响。

我眼前一片空白

,紧握的右手开始发热。

卷菜没有出声。她没有任何反抗,身体应声倒下,一屁股瘫坐在床上。

“啊——……?”

我的理性,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样爆发。没有任何快感。初次使用暴力,我真想时间能够倒流把它抹去,感觉像是吞了只苍蝇。卷菜低着头,用手摸了摸被击中的右脸,被弟弟殴打所产生的痛楚和惊诧并没有使她沉默。这个家伙,难不成,是在微笑?

“……姐姐,好恶心!”

明明是我对弱小的卷菜动用了武力,可我的腿却在颤抖。卷菜的肩膀也在颤抖着。

可我的腿却在颤抖。卷菜的肩膀也在颤抖

“烦死了,不要笑了!有什么好笑的!你真怪,为什么不害怕呢!”

“为什么要啊?因为我到现在为止都没觉得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她慢慢抬起头。这个怪物,像镜头一样的眼睛闪闪发光。

“所以我最后连什么事情都不会做了——可是,我想尝试占用一下伸也的地盘,这个也许还比较有意恩。”

她扑哧一下笑了。

没错,她确实一开始就很开心地在笑。

我终于解开了小时候的疑团。这个人给人感觉总是不好,原因很简单,就是卷菜脸上虽然有哭泣发怒的表情,但却一次也没露出过发自内心高兴的表情。

“你说的有趣,是什么意思?”

我因为害怕,就只能问她这个问题。

……又迟了一步。我要是早点请求她住手,她也许还会听我的话。

“这个想法大家都会觉得很有意思吧?伸也即使消失了也没关系,之后我会代替伸也。你看,也许我会让伸也更加出色哦!”

已经无法阻止了。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的右手上沾满了卷菜鲜红的鼻血。不要笑了,不要笑了!大家喜欢的不是你!做得最好的也不是卷菜你!你不要再模仿了!不要再继续下去了!算什么呀,究竟算什么呀,你这家伙!

“你明明只会模仿我……”

“殴打后的余波,遍及整个房间。卷菜撞上了墙壁,墙壁一侧的支撑柱被撞断后,悬挂在墙壁上的书架掉了下来,书架上的书又砸在了卷菜的头上,稍微划破了皮出了点血,再差一点就会伤到卷菜的右眼。

崩溃持续了多久,我也不知道。等我清醒过来时,母亲已经回来,帮姐姐料理好了伤口。卷菜的头受了轻伤,只要结痂就会好了。而我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家里从此后再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遭到父亲的严厉批评。卷菜已经原谅我了,母亲切身感到了姐姐的宽容。而我,只能呆呆地望着被打落下来的书架……啊,那是小时候,姐弟俩一起亲手制作的,我最喜欢的杰作。

大势所趋。

之后的事情自不用说,理所当然的事情接二连三地继续着。父母对卷菜如痴如醉,我的朋友一天比一天少。我害怕最终被挤向角落边缘,也为全力挽回而挣扎过,可是无论我做什么,始终无济于事,久织伸也的言行举止,反倒被卷菜做得更好。

到这时,我已经不知道我以前是怎么成功的,最后,我只能把卷菜当作自己的榜样。

在后面模仿我的人是她,可如今在她后面追赶的人却是我。连我自己,也不得不把她所演绎出来的久织伸也作为自己的榜样,我已经不知道原来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结局即将悄然而至。

尽管如此,我还勉强在教室有一席之地。我要在这里翻身找回我的自尊,机会还是有一些的。我一进教室发现卷菜在分发小册子,而这是作为班委成员的我的职责,不是她的职责,于是和她发生了口角,但结果就像在家里一样,我只能在所有人面前向卷菜举手投降。

你有什么资格做这件事情!我这样对着她怒吼道,可是所有人都原封不动用这话来攻击我。

第二天,我进教室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书桌被大家扔了出来。

……嗯……你们猜这次不去学校的人是谁了呢?

我从第二个学期开嫱就不去学校了,整日躲在自己的小房子里。房间里乱七八糟,俨然一个脏兮兮的废墟。

父亲只去过一次,母亲会偶尔过来关心一下我,而卷菜,肯定是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

我总想起过去的卷菜,忍受着和她过去相同的时光。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卷菜就是一直这样活过来的。

……是的,久织伸也的存在已经没有任何价值,就连模仿本身也没有价值。我想自暴自弃,我已经变成了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

——

然而,在父母都已经沉睡时的厨房,或者是通向厕所的走廊,突然一回头,卷菜始终无声地站在那里,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我。那双眼睛凝视着已经一文不值的我,声音像机器一样冰冷。

“——我说,你不想再做点什么新的事情吗?”

我发出一声惨叫,逃回自己的小房间,关紧门窗,蜷缩到床里。电灯什么的已经早坏掉了,窗户也已经拉上,同外界完全隔离。我的房间已经处于阳光只能从缝隙里射进来的阴暗状态。

可是她仍然能看穿我的全部。即使我把自己封闭在房间里,那个人一样能够观察我。

……是的,一直都是这样。为什么我到现在还不明白呢?我躲进房间本来就是一个错误,这里是鸟笼,我每天都躲在这鸟笼里被她观赏。怎么办?还有什么事情那家伙办不到吗?我如果拉开窗帘,肯定会有一双大眼在盯着这个房间。

“讨厌——讨厌——讨厌——”

还是觉得被模仿的时候好一点。如果不提供给她素材,对于卷菜来说,我就完全变成了被用完后的垃圾,就像已经用完的教科书一样,只能成为一堆废纸。卷菜总是会烧掉她曾经参考过的资料,所以尽管我隐藏起来不想被她看穿,可是——

“不能寻短见啊伸也,割手腕不是很痛吗?你要是非要寻短见不可的话,我昨天已经帮你偷了个小刀来,刀子还是得用结实点的好啊!”

……谁都好,快过来救救我吧!

这个房间,就像是那家伙眼球里的东西!

结果,我还是无法变成卷菜。

什么都不去想的生活,一颗正常的心是达不到那种境界的。我已经遍体鳞伤,可是我还没有糟糕到卷菜的地步。我害怕卷菜,又恐惧又疲倦,开始拼命思考着逃离这种困境的办法。

……一开始,我还想指望能得到卷菜的原谅。那家伙之所以要模仿我,大概是因为她被欺负的时候我没有伸出援助之手,这也许是卷菜在报复,我要是向她真诚地道歉,说不定她会原谅我呢?我抱着这样一丝幻想,从床上对一定就在旁边的卷菜请求道。

“你说什么啊?我从来没有恨过你哦,伸也。”。

那家伙一边修理着被我弄坏的书架,一边说。不久后,从久织家的厨房里传出这样的对话声。’

“我说爸爸,那个鸟笼当垃圾扔掉好了。”

“好吧,只要卷菜喜欢,怎样都行。不过为什么要把它扔掉呢?我以为你会很珍惜它的。”

“嗯.我从来没觉得它很重要啊,装到里面去的都是些无关紧的小虫子。再说了,我本来就觉得很无聊。”

“——呼、呼、呼……”

我想杀掉她,从内心深处想这么做。我被禁锢的身体以及被她慢慢夺取的心,已经到达了极限。就好像一切都要终结一样,久织伸也突然变得很平静。即使久织伸也已被抢夺得一无所有,也无所谓了。

“……是的。我,太天真了。”

报复和仇恨这种人类的理由,是驱使不了那家伙的,我即使道歉也没有用。她一开始就对我没有任何感情,所以当然不会有这种反应。

如果那家伙已经用不着我了……

在那之前,我要让她偿还我一切的耻辱和仇恨。

燃烧着的决心已经无法改变。我翘首以待深夜的来临,确信已经到了三点钟,我从房间里出来寻找合适的作案工具……抽屉里放了一个棒球的球棒,虽然是小孩子用的,可是对我来说刚好合适。

“呼——”

虽说是小孩子用的球棒,却也是金属质地,用这个来打人,一定会很疼。

“呼——呼——”

可是我别无选择,一想起以前的事情,我就恨得咬牙切齿。球棒已经粘在我手心里了……我的动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轻,这样说不定我的预谋就会得逞。

我一边屏住呼吸,一边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门。

接下来只要通过走廊,穿过厨房,就能到卷菜的房间了。

……如果我一开始就这么做多好!体力上我不会输给她,卷菜是女孩子,一定经不住这个球棒的痛打,让她尝到苦头以后,再把她的胳膊给折断,以后就算她想追过来,也会为眼前的危险而踌躇吧?

“呼——呼——”

我走过走廊,再有四步的距离就到厨房了。

没有一点灯光,厨房已经沉入了一片阴暗,完全没有人的迹象。

我走上一步几乎要花掉几分钟的

时间,缓慢地向厨房挪动。

“——咦?”

在厨房对面,储藏室的门打开了,在门的前面——

卷菜就站在那里。

就像镜子里的我一样,在我的脚踏进厨房的那一刻,几乎同一时间,卷菜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我的手里握着金属球棒。

而那家伙的手里,居然握着磨得锃亮的菜刀。

“—一!”‘

这也是彻底的模仿。

已经领悟到久织伸也的心理状态,然后将久织伸也重现。

不过,一个是菜刀,一个是金属球棒,我这个伸也只想到了威胁恐吓,而卷菜所重现的那个伸也已经想到了杀人。

“切!”

卷菜不屑地笑道。

“啊——好久都没出这种差错了。对不起,伸也,我还以为你会拿更小一点的东西呢。”

——一定是这个时候。

曾经是“我”的这个存在,彻底崩溃了。

我是打不败她的。无论我怎么做,我这个久织伸也都无法与她那个久织伸也相匹敌。

我已经被蹂躏践踏,彻底地消失了,剩下的只是一副虫子般的躯壳。

5

几个月后。

2001年年初。我住院之前最后的故事。

那天是卷菜的生日,明明一直到去年都没有人提及过,可父母从傍晚就开始忙活。我把自己关进小屋子里,拼命祈祷着快点到明天。

……久织伸也早已经被卷菜占为己有了,那家伙只要有这种想法就注定我要消失。卷菜要过生日,已经死过的那家伙再一次以久织伸也的身份获得了重生,并且举办了生日宴会。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一大早卷菜就很兴奋,几次来到我的房间叫我出去参加庆祝,说什么像今天这种日子大家应该坐在一起吃顿饭。开什么玩笑!连躲在房间里都要被监视,这就已经令我快要窒息了,如果在阳光下看到她的那双眼睛,我的心脏不真的要停止跳动吗?

“真是的!好歹也出来一下啊伸也,今天是你姐姐的生日——”

大概是想对继续无视的我吹毛求疵吧,母亲打开了她以前很少开过的门,走进我的房间,毫不客气地站到了房间的正中央。那里是卷菜经常站着观察我地方,一堆垃圾的正中间。

“你怎么就知道睡觉!看你的房间都乱成什么样子了!你究竟想闹到什么时候呢——

你,就不能向你姐姐学习吗?”

烦死了!走廊里灯火辉煌,照得我头昏目眩,我大吼一声,把门关上……屋里又恢复了黑暗的状态。但是母亲还没有出去。

“听到没有?今天是你姐姐的生日!卷菜说如果伸也不参加她会不开心,想和伸也一起庆祝呢!”

烦死了!卷莱,卷菜,卷菜!母亲一直自豪地把卷菜的名字挂在嘴边,真是烦死了!

不管我乐不乐意,她只会顺应卷菜的意思把我硬从床上拉下来。不要,不要!我讨厌这样!无论是见到卷菜,还是见到幸福地和卷菜说话的父母,都让我觉得悲哀!大家都只关心卷菜!

“快点啊——你姐姐等你好久了!”

算我求你们好不好,你们就不要管我了!

“你——!?”

我朝着入侵者飞撞过去,把卷菜的帮凶撞出老远。咣当一声,那个怪物被撞到了关着的门上,然后一屁股跌倒在地上。

“伸也,你——”

母亲焦躁地叫起来。我正在想以前似乎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正在发愣的瞬间,就听到一声怪响。

“呃——呀?”

从母亲的喉咙,喷出了大量鲜红的血。

同时,还有其他杂物接二连三地掉落。借着透过门缝的几束光,我看清了当时的状况。

在门的上方,书架不知什么时候变了位置,支脚脱落,上面堆着的杂物掉下来砸在母亲身上。母亲的喉咙上刺着一个闪闪发光的利物,以优美的轨迹割破喉咙之后,一下子滚落到地板上。

不得不说是完美。刀虽然是垂直落下,却像被吸进去的一样,刀刃刚好挂在母亲的喉咙上,裂帛般拉开-道大口。‘

“呃……妈妈……?”

没有任何反应,只听到急促的呼吸。血流得太多了,不知道她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

“救、救……救……”

她是不是想说“伸也,救救我”?几乎都听不到她的声音了,如果母亲能学会用腹语说话多好。

我看到了凶器。是菜刀。似乎在哪里见过?是的,这本来是用来杀我的菜刀!在我想到这是什么意思之前——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吵吵嚷嚷的,发生什么事了?”

走廊里传来父亲的声音,随后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母亲倒在那里导致门推不开,于是父亲撞开了门。一息尚存的母亲,身体像球一样滚到了地板上。

“——孩子他妈?”

可以想象父亲眼前呈现出了何等惨状。

这个时候父亲的应对措施,如果从现在来看应该说相当冷静。父亲先是惊呆了。缓过神来就开始拼命打我,又马上去看倒在地上的母亲,撕掉衣服的一角,按到母亲喉咙上。他知道如果挪动她就会有危险,便冲我怒喝不准我动,然后朝走廊跑去……

可是,他还没有做到非常冷静。想尽快把母亲送到医院的父亲,正朝着放电话机的厨房跑去时——

哗——!

咚!似乎脚被绊住摔了一跤,摔倒的声音甚至传到了我的房间。

问题是那之后。不管我怎么等,都没有听到他站起来的声音和打电话的声音。

一片寂静,只听到母亲微弱的呼吸声。

我艰难地从房间里挪出自己的脚步。刺眼的灯光下,走廊一片通明,在愈加刺眼的饭桌上——

只见一只小刀深深地刺入了父亲的左眼,他一动不动,静静地躺在地上。

“你总拿着那东西,多危险呀,伸也!”。

在桌子对面的电话前,身上没沾到一滴血的卷菜正对着我笑。

被她这么一提醒,我才想到去看我的手,发现手里居然握了把菜刀。我慌忙张开手指,菜刀啪哒一声掉在地板上,刺出一道刀印。

“——老姐?”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无暇顾及。.

我满脑子都在想,父亲是和母亲一样快要死了,还是已经死了呢?

“——老姐!”

我简直愚蠢至极,居然还抱有一丝幻想。

我多么想声嘶力竭地解释这一切,可是目前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那就是马上向医院打电话求救。

“辛苦你了,伸也。刚才刺到妈妈哪儿了?是右眼附近,还是脖子呢?”

我顿时醒悟过来。眼前这个正在跟我说话的入,就是刺杀父亲的真凶。

“你没听见吗?我在问你妈妈现在的情况呢。我刚才还没来得及看,书架是不是掉下来了吗?快告诉我妈妈现在怎么样了,是伤到右眼还是喉咙?到底是哪里?”

我快要昏过去了。卷菜居然没问就已经对母亲的悲惨遭遇了然于胸,更让人气愤的是,她居然根本就不关心母亲的死活,一直追问菜刀究竟伤到何处。

“——为什么,你会知道?”’

与父母悲惨的遭遇相比,我现在对她的恐惧更胜一筹。

算了,不管是书架,还是本不应该存在的菜刀,甚至是躺在地上的父亲,这些都没有问清楚的必要了。

只是,为什么?为什么这家伙居然那么理所当然地知道母亲的惨状——

“傻了吧?这当然是运用数学和物理知识啊。我知道母亲的身高和体重,以及她步幅的大小,只要套用数学公式,结果自然就出来了。这些都是我们在学校学过的知识啊,伸也!”

……啊,原来如此。

我的房间不是我布置的,是这个家伙精心策划的结果。乱七八糟的地板,年久失修的电灯,以及卷菜经常和我说话的位置,全是为了这个最终的结果而精心准备的。

之后只需要耐心等待时机的到来即可。今天并不是预算好的时间,那家伙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只需要我来启动按钮罢了。她一直都在静观,期待着久织伸也杀害母亲这幕戏的上演。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用更加柔和的方法呢?你明明有办法的!”

我只是个小角色,没有想过要杀人。可是卷菜是比我更加了解我自己。

“哦?原来如此,母亲受的是致命伤啊?站着还是坐着决定着她是轻伤还是重伤,我只是尽可能加重书架上的重量罢了,而下降距离取决于妈妈和伸也。只是你们运气太坏了,伸也和妈妈都是。”

如果我能力气小一点,如果母亲能够再站稳一点,如果房间不是乱七八糟的,如果母亲没有坐在地上……可是卷菜,这只是你自己的借口!难道父亲的死也是运气吗?

“嗯。妈妈的情况我明白了。那么,进入下一个环节吧。”

卷菜转过身去,拿起了电话。

“你想干什么?”

“当然

是给警察打电话啊!这里可是出了大事了。”

我一下没明白过来。

给警察打电话?不是该打给医院吗?可是这样的话,卷菜不就会被抓起来吗?任谁来看,引发这起惨剧的都是——啊!

“你还不明白吗?伸也,你的身上溅满了鲜血哦。问题在于,这半年以来久织家的情况街坊邻里间都有耳闻,你曾经对我多次实施暴力。”

“——”

我因为自我被侵占而变得视野狭窄,以至于没看到事情的全景。我只感觉头晕目眩,没有任何意识和知觉,大脑就像是从头盖骨里滑落了一样。卷菜开始拨电话号码。

“客观说来,外人一看就知道谁是凶手。啊,打通了!喂,是警察局吗?”

“啊!”

已经无法阻止了,无法阻止了!球棒,不知道为什么,厨房里刚好有个球棒,就是那天晚上的翻版。手臂,这个家伙的手臂,要是那个时候把它打折就好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全力挥出,朝着卷菜拿话筒的右手挥去。厉害!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话筒掉在了地上,被反弹回来的球棒把电话打得粉碎。

“啊——啊,哈哈——”

我拄着球棒,支撑着自己已经瘫软掉的身体。

得救了。现在给警察打电话可不是什么好事,只会让卷菜的阴谋得逞。这也是我在情急之中好不容易才阻止的,真让我舒了一口气。

“啊——电话,坏掉了。”

右手都已经受伤了,可是卷菜居然还能脚步从容地迈向阳台。

“好可怕哦伸也。我打电话给警察,你就那么不愿意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到此为止,你也该完了。终于把椅子让给我了。”

窗户吱呀一声打开了,外面是美丽的夕阳。就像卷菜看到怪物,谁也没有去救她的那天一样,阳台被染成了红色。

“但是你不用介意。因为伸也虽然会被社会排斥出去,但是伸也的做法,我会继续下去的。”

……是的。久织伸也的容身之所已经不属于我,我被淘汰出局了。椅子上只能坐一个人。既然卷菜坐了上去,不管她有多么的弱不经风,也不管她是多么的不值一提,我都必须消失。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是想求得原谅,还是想得到救助,或者是想相信站在那里的东西是我姐姐呢?我不知道。

最后,那东西扑嗤一笑。

“笨~蛋——拜拜,伸也——”

从客观的角度看,她就像是为了逃脱我,一边笑着,一边从三楼的阳台跳了下去。

——咚。

6

后来,我作为杀害父母、对姐姐施加暴行的嫌疑犯而谴逮捕了。事隔三年之后,2004年的年初。

我虽然仍处于监护观察期,但终于又被允许回归社会。我又一次获得了重生的机会。

那个时候,那家伙跳下去当然没有摔死,只是右手瘫痪。她虽然在身体健全的时候总能阴谋得逞,但现在瘫痪的右臂一定会拖她的后腿,不会让她事事都如愿以偿吧?我不知道是不是她应得的报应,最后经过仔细检查,她也和我一样被社会隔离。

把我变成空气,从久织伸也这个位置上赶走,本来她的计划完美至极,但母后关头却被诊断为恶魔附身。不过太迟了,那家伙不属于人类,这本来是几年以前就该明白的事情。

话虽如此,多亏这样,我才得以被酌情减罪。和类激化药物异常症患者的共同生活,给我精神上带来不小的压力,律师们为我这样辩护。

出院以后,亲戚们都很乐意接纳我,再加上父母的生命保险金,我即使很长时间不工作,也同样可以维持自己的生活。

话虽如此,这可并不是我的人生目的。入院三年以来,我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种生物。这是我最后的机会,这次我绝对不能再错过。我真想快点达成肩上的沉重使命,马上解脱啊!所幸,这方面最大的障碍金钱已经不是问题,以前的纸上谈兵也变得有更多现实意义了。虽然还存在很多难以预料的因素,但是才能和金钱有时是等价的,即使是我这种程度的能力,只要花钱,也能弥补才能的不足。这次只要运气不坏,我一定会成功。你瞧,如果不考虑怎么增加金钱、幸福之类的话,尽量按自己的愿望行事才算是人生。

\Hands.cut

2\Self(L)

要我自己来说,怎么说呢?

那就是,最糟糕的回归社会。

“——就是这样。石杖所在今天从本院出院,以后会有专门的监查官监护其生活,并记录备案。显而易见,虽然石杖所在被判定为阴性,还是要和其他的类激化药物异常症患者一视同仁,如果被判定为日常生活存在障碍,就会被配备专门监察官。还有其他问题吗?”

穿着黑色制服,一向独断专行的户马的监护医生,眼神充满了蔑视,对她手下的患者极具威慑力。

2004年8月,也许是我在这里最后的时光。在奥里加纪念医院的门诊室,我心情舒畅地办着出院手续。

“……所在,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有!一个问题也没有,监查宫阁下!”

我刷的一下向户马大姐敬了个礼,这位领导眉宇间露出些许怒气,一点都不懂幽默。不过这也算了,要说最糟糕的地方,就是连出院后我的命运也要被这人捏在手中。谁来救救我啊?

“真是的,竟然好死不死偏偏在这个时候无罪释放!怎么你们这些人就不会选个好时候啊?”

“出院的时间不是由你们决定的吗?不管怎么说,这也不能怪我们啊!”

话说在前面,我可没有犯过什么罪啊

……哦,不对,因为白天的事情我什么都不记得,所以还不能这么肯定,但是不管怎么说我都觉得自己不会捅那种漏子。不过户马大姐是专门处理犯罪案件的人,她也许是因为憎恶我的妹妹,所以就连我也一起憎恶了吧。

“对了。你刚才说的是‘你们这些人’?”

“没错。其实啊,所在,本来你的出院仪式应该更隆重一点的,但是昨天夜里已经决定下来了,也就没必要再去讨论。既然院方已经决定让你出院了,不管是对是错都会如期进行,尽可能稳妥而不引人注目地把你送出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户马大姐连看都不看我二眼,-T<停地转动着圆珠笔。那绝对不是简单的小游戏,那是——

“完全不知道。不过,客观地看,我也很像罪犯吧?”

“不是很像,你根本就是!”

啪的一声,户马大姐一怒之下把圆珠笔一折两断。这已经是第三只了,户马大姐真是对备用品都不客气。

“……还真是偏见啊。算了,这也不是我的事情。说起来,虽然允许我出院,却不能公开……难道是因为先出院的家伙做了什么?”’

“答对。对白天的你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啊,那边的,就是你!翕支圆珠笔来.最好是结实点的!”

在门诊室里一直不出声的护士,慌忙把自己的圆珠笔呈给户马大姐。已经是第四支了,如果想掩饰焦虑,抽支烟也行啊!不过我还没有见过她抽烟。

“对了所在,你还记得半年以前出院的那位久织吗?”

“虽然记不清楚长什么样了,可是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要我把久织的那几页交给你吗?”

“好吧。趁早上让我参考一下。我只是想确认你和久织卷菜有没有关系……真是的,就因为那个人把你当成了参考物,虽然事情和你没关系也得查。”

她哗哗地转动圆型的锯齿,不,圆珠笔。如果递给她一只金笔,坏掉的几率会不会小一些呢?

“世上出院的患者不能一概而论,但是由于那个人的不轨行为,现在连你也被牵连其内。所以你出院的时候,说不定会受到别人的冷眼,你就用天生的厚脸皮去克服好了。久织的那件事,我明天还会去处理。”

“…………”

久织好像被卷进了一场什么风波里。刚好一年以前,我和自称久织伸也,真名为久织卷菜的人认识了。因为我们只能白天见面,所以大脑里没有留下任何记忆,只在手册上留下了不少关于她的记录。我是左手,她是右手残废,我们关系不错,总在一起聊天。手册里总是以“久织,奇怪的家伙”收尾。

终于知道原因是在她出院后,也就是半年前。据Dr说,久织卷菜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模仿着他弟弟久织伸也生活。难怪那么奇怪,她明明是个女的,居然都用男人的腔调和态度说话。

“那么.久织没事吧?对了户马大姐,你的眼睛很吓人啊……”

“是黑眼圈,照眼圈啊!都是久织惹的祸,害我忙了一晚上,调查以前的笔录,发现都是些冤案。送你走之后,我就回我所属的替局找他们算账去!我倒不是偏瘫被恶魔附身的人,但总比那群没用的饭桶好点……本来

就是,这些年来的调查也太不像话了,出事的数量逐年攀升,预算却一点没有增加,不管尸体检查还是临床手术,结果都只是一张废纸就打发了。要是多投点钱进去,也不至于——”

我默默地听户马大姐发着牢骚。这个人,在无敌的同时大概也没有同伴吧。

“……算了。我其实是想对你说,所在。”

“洗耳恭听!是什么呢,户马监查官阁下?”

“你以后就算犯了什么错误,也别往我脸上抹黑啊!我要是久织卷菜的监查官的话……”

不用问,要真是那样,久织那家伙现在已经一命归西了吧!

“遵命!我出院以后绝对小心谨慎老老实实,躲在社会的小角落里度过余生。”

“好了,离出院还有一个小时,你要怎么办呢?在这里等吗?”

“哦——不,我想去和Dr打个招呼,已经错过好几次了。户马大姐也一起去吗?”

“不去。我才不会浪费我的时间呢,你自己一个人去吧——还有,所在,你是不是还在找义肢呢?”

她又叫住了已经从座位上站起的我。很罕见,户马大姐的声音里第一次有种疑惑。

“是还在找呢。有什么事吗?”

“不是……那什么来着,我觉得有个人可能有希望,我可以介绍给你。说实话,我不太喜欢那个人……但对方说什么都要见你本人。”

可能是心情抑郁吧,她不住地叹着气。一向目中无人的她今天竟然垂头丧气,这比义肢的话题更让我吃惊。

“所在君,对你而言,需要寻找的不是自信,而是一个欣赏、认同你价值的人。用你一生的时间去寻找这样一个人吧,为此,你也应该好好活下去。”

这是在忏悔室里,DrRoman送给我的临别赠言,还是一如既往地罗曼蒂克。

“……唔。怎么了所在君?这副表情,是不是觉得出院太快了,在情绪低落啊?”

“没有的事!Dr的话真是远行前的至理名言。”

可是啊。对我来说,即使别人不能认可我的价值也无所谓。就算没有那种可有可无的东西也能生存下去,这才更像是人类。比较起来,还是这样比较轻松。

“……唉,久织当时也是点头赞同我的说法。所在君,这半年来是不是觉得很别扭呢?

“不如说是Dr的良苦用心我渐渐明白了——对了,久织?那家伙最后也来过这里吗?”

“是啊,和所在君问了一样的问题,也是来问我出去之后该怎么办。”

“……和我一样呢。那家伙是不是很在乎外面的事情?Dr说的久织,就是必须要参照他人才能正常生活的那位吗?这么说来,来过这里的那位久织,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这可不能随便乱说,事关病人的隐私。”

Dr微微一笑。尽管他算是一位圣人,能和患者交朋友,敞开心扉,但他始终还是奥里加的一名员工。对于医生来说,需要优先考虑的是病人的健康,不管用什么方法也要治疗病人,而一旦病人恢复正常就可以不去过问。

“算了,就算弄错了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要走了,Dr,这一年半以来,多劳您费心了。”

主要是为了打发时间。能不能再见面就看我的运气以及户马大姐的心情了。

“彼此彼此。还有一件事,所在君,你和户马医生告别了没?”

“我也想,可是没机会。我没跟你说过,我那位监查官番茄大姐,就连三岁小孩见到她都会心肌梗塞。”

罗曼医生突然破颜一笑,就好像我现在的处境正中他的下怀。

“不是吧?她可是很担心你呀!”

“我真是担心你的品味啊,Dr.!现在还不是笑的时候,你应该同情我才对。”

“是啊,我现在内心其实还是很同情你的。还有,你称呼她番茄大姐,有没有当面这么叫过她?”

“啊——只有一次,不小心说漏了嘴。”

真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是倒霉的一天傍晚,太阳落山以后,战栗的恐怖秀。

“呵呵,那你快说来听听,我也好今后参考一下,看到底能不能跟户马医生开玩笑。”

“……我看还是算了吧。我那天一不小心说出口,就见她脸色铁青地起身,让我呆在那里,去了不知道什么地方。然后,从厨房拿来了实物,在我面前只毫不留情说了一句:小心我把你做成像这样的肉酱。”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就是啊!真是恐怖到连玩笑都不能开!”

医生突然爆笑。我其实很想说,捧腹大笑的医生,真是和刚才脸色苍白的户马大姐一样,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真是不容易啊!所在君本来就不懂恐怖这回事。”

“是啊,我觉得和丧失记忆相比,我这方面更应该想办法弥补一下。”

石杖所在并不是心胸宽广,只是因为已经失去了感受“危险”的机能。无法察觉危险信号的动物,这和主动投向熊熊大火的飞蛾没有什么区别,就像小孩子会满不在乎地穿越马路一样。

“所以,正因为这样,以后必须有人指导总会迷失方向的小羔羊。”

DrRoman微微笑道。以后最好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可是,你应该知道吧,所在君,户马医生怎么看都很讨厌番茄酱,好像连碰都不会碰啊。”

……哦?讨厌是说不上,要说不喜欢的还是味噌吧?

轻松出了院,我又重新回到了已经阔别一年半,座落于支仓市支仓坡的石杖家。

户马大姐开的车,车子是亮红色VOLV0,这种用私家车来接送病人的精神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另外,出院时结算的住院费用,比我想象中要便宜得多。我觉得很奇怪,就问了下户马大姐。

“这里面还有你一年半的工资呢,也就是说你们帮的忙不是无偿服务。”

……我一脸困惑。虽说我和户马大姐还很疏远,不过我还是相信了她说的话。

“还有,石杖家的房子正在寻找买家,打算下个月把它买掉,用来抵消住院费用。”

她一边开车一边回答我的问题。也就是说,我继承的遗产户马大姐早已强行执行完毕。

“可是,你把我们家房子卖了,我以后不是就要露宿街头了吗?”

“这可不是借口,福利机构你什么时候都能住,要是喜欢的话,今天就可以住进去。我会劝劝那边的,让你们这些目无法纪的人住在一起,还是比较便于管理的。”

……我更加困惑。要是这样的话,我就算想逃脱“番茄恶魔”也是不可能的,看来不得不放弃了。

“你必须四天和我联系一次,要是杳无音讯的话,我会以为你死在了荒郊野外,或者是逃亡了。”

她把我送到我们家门前,然后开着红色VOLV0呼啸而去。

提供给类激化药物异常症患者的市营住宅区就在支仓市北面,和支仓坡中间隔了个车站。支仓市第十三号福利机构,一连串的数字搞得我头晕目眩。

我穿过已经锈迹斑斑的混凝土大门,走过拉上窗帘的管理者房间,向四楼的空房走去,想事先来查看一下分给石杖所在的房间。隔壁房间的狗在汪汪叫着,一丝不安掠过心头。一想到一个月后我就要被塞到这样一个地方,心情开始郁郁不快,想着想着已经上到了三楼。

“?”

在三楼的走廊上,有一群人在吵吵嚷嚷。那是穿着合身的蓝色制服,戴着帽子的人,也就是俗话所说的片警,似乎正在进行民宅搜查。

虽然不关我的事,但怎么说这里也是我一个月后的家,必须了解下它的安全状况。这时,一个穿夏威夷长衫的老兄拨开警察,朝这边走了过来,那家伙似乎根本就没看见警察似的。

“你好,你是这里的人吗?”。

我仔细看了下穿夏威夷长衫的人,他居然化了妆。那人很吃惊地看着我。’

“你好,我是下个月要住进来的人,这里天天都是这个样子吗?”

“没有没有,这种事情我也是第一次碰到,那些片警在搜查所在君的房间。”

这下吃惊的是我了。夏威夷长衫也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喂,你是所在君的哥哥还是弟弟?很奇怪啊,你俩长得完全不一样,可是总感觉什么地方很像。”

“……我只有一个妹妹。难不成你说的人会是我妹妹?对了,我也叫所在,石杖所在。和现在房间被搜查的那家伙同名。”‘

“不会吧!而且还是同名同姓?!”

夏威夷长衫一边吃惊地观察着我,一边苦苦思索,很久后才对我说。

“……也就是说,你才是石杖本人。”

“你怎么知道?你脑子转得还很快嘛。”

“哦,哪里!你怎么能这样奉承人呢,傻瓜!主要是我觉得,之前的那位所在君很奇怪,明明是个女孩子,却总是用男孩子的口气说话,总觉得有点不正常。现在好了,真正的所在一现身,果然是个男孩子,说话就是男孩子的口气

。至于女孩子呢,还是应该用女孩子的口气说话。”

“是啊,男孩子就应该有男孩子的样。”

“就是这个道理啊!……可是,前面那个所在又是谁呢?我还是蛮喜欢那孩子的。虽然我们不是一个类型的人。”

“是啊,我是本人的话,那除我之外还会有什么人呢?”

……我从夏威夷长衫那里打听之后才知道,半年以前有一位自称是石杖所在的女孩子入住进来,几个月之后就卷入一件麻烦事,昨天夜里突然去向不明。在这里已经住了半年的石杖也是单臂,和我长相虽然不一样,可是动作很像。因为夏威夷长衫就住在她隔壁,所以可以向我保证没有半句谎言。

“可是,既然她用的是假名,不会很快暴露吗?”

“当然不会了,这里又没有贴名字的标签,我又不是随便能查看人家户口本的。”

哪种人可以查看呢?

“没有见过她的邮件吗?管理人没来过吗?”

“你怎么那么糊涂呢?只要地址写对不就可以了?我虽然叫做新岛,可是我的邮件上都写的是叫花圈的假名,大家都用假名的啊!收公共管理费的时候,那个管理人都是一起收的。”

这里的人怎么都习惯用假名呢?管理人被新岛夸大其词地说成是没用的人,对居民的事情一点都不管。这年头儿,不动产的业主和住户之间如果能够关系亲密倒是新闻了。住户之间即使用假名来往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那还有其他东西吗?比如说证件或是存折什么的?”

据对方回忆,那人出院的时候证件都已经被吊销,存折一般也不会随便拿给别人看。

“打扰一下好吗?你,是叫石杖所在吗?”

“……不妙。”

刚一出院的第一天就受到警察的刑事盘查,和新岛聊天还真不是时候。在走廊上巡逻的警察上来盘问我的名字,以配合他们的刑事调查。户马大姐,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警察不是一向办事很认真吗?

“是的,我是下个月即将入住的石杖所在。先跟你说一下,住在这个房间里的人不是我,是另外一个人。”

我向他们强调我不是那个石杖,以免被误捕。不愧是警察,我今天才到支仓市,之前住在这个房间里的人只是自称为石杖所在,没想到这种事情他们早已经调查清楚了。”

“多亏上天保佑……可是能不能问一下,冒充我名字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是一个叫久织卷菜的女孩子,和你年龄相仿……可是为什么呢?刚才那人说你跟那女孩子很像呢,你们比较像的地方就是都独臂……不好意思,我没有恶意。”

“是啊,我确实是独臂。不过,那个久织卷菜都用我名字做了什么坏事呢?”

警察看起来人挺好,所以我也想探下究竟。’

“这个啊,恐吓、欺诈……另外还被当成非法销售的嫌疑犯通缉。一个才二十岁的孩子,怎么这么阴险狡诈呢,居然做这些勾当!还有——”

被他这么一说,我更加耿耿于怀,对下文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

“还有什么呢?”

总之又不会对其他人有害处,我就问了身为名誉权遭受侵犯的受害者应该问的问题。

年轻的警察似乎因为这件事已经被新闻报道过了,所以毫不避讳地回答了我的问题。他叹了一口气说。

“这也是命啊!久织伸也昨天被杀害,所以她已经被作为杀人嫌疑犯而受到警方的通缉。”

这完全和石杖所在没有关系,已经是昨天的事情了。

3\Self(R)

就这样,我的——不,老子的蜜月就这样几乎令人措手不及地画上了句号。

“今天下午六点左右,在支仓市能图工业居民区发现一具青年男性的尸体。初步判定其身份是居住在支仓市的久织伸也。从现场的证词以及久织的经历来看,同时有目击证人证实,久织卷菜可能与久织伸也的死有关——”

打过架之后本来畅快的心情,一下被击得粉碎。

“怎么可能!胡说!”

毫无事实根据的报道不停地回响在耳边。

久织伸也的尸体是在原久织家已经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发现的,似乎是遇刺身亡。目前,久织伸也的姐姐久织卷菜已经被作为头号嫌疑犯而受到逮捕。简直是太荒谬了,我完全不知其所以然!久织卷菜杀了久织伸也?怎么可能呢?

“为什么,变成了我杀害了久织伸也呢?”

可是一切都太凑巧了,我刚好在两个小时前去过那个居民区。

我到原久织家时,那里空荡荡的像只空壳。久织的尸体是在我回来之后才被发现的,不知谁别有用心,精心策划了此事。能够肯定的是,进过那个房间的我处境非常糟糕,指纹、毛发、目击证人,我到过那里的事实也已经铁证如山。

“奇怪的是,三年前伸也的父母也是在303号房间里同时死亡,和伸也的父母死时的状况相同,久织伸也也是被刀刺杀。这不停上演的悲剧后面究竟有什么故事呢?我们节目会继续关注与此次杀人案相关的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

新闻里报道着久织伸也的经历。三年以前因暴力事件父母双亡,从阳台上摔下的姐姐被确认为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而遭到隔离。

这似乎成了节目的卖点,之后还继续报道了半年前出院的久织卷菜经历。这忘恩负义的主持人!平时为了消遣无聊的时间,我一直都是这个节目的忠实观众啊!可他们现在居然喋喋不休,没完没了!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居然说什么久织卷菜因害怕其恶魔附身病史暴露,想加害久织伸也?”

真是人言可畏!我吃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我不是已经披上了石杖所在的外衣了吗?已经三年没有见过伸也了,也从来没有恨过伸也。

这,完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嘛!

就像刚才,不知不觉地就被一帮小混混找茬,这完全被有理由啊!我已经是石杖所在了,完全没有必要和你们提及久织卷菜的事情,可是,好像也没人有这种动机来找我报仇啊?

“……算了!既然什么都不清楚,就不用去管了。”

可是现在必须清醒地面对现实,虽然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但现在我这个石杖所在已经不行了。只是记忆中的事还好,但如果是有记录的事情就非常糟糕,警察会马上找过来。虽然这个居民区的人都认为我是石杖所在,可是各种文件上都会清晰记录着久织卷菜,根本就不用调查我的住处。那个时候——假冒石杖所在名字的我,肯定会更加形迹可疑,而且很不巧,就在三十分钟以前我还和六个人打了架,身上沾满了血。

“我自己都无法相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穿好上衣。存折已经用不着了,我把现金塞入口袋里,抱起行李包,包的边缘绣着久织卷菜四个字,这已经是能证明我是久织卷菜的唯一标志了。然后,我离开了居住过半年的房子。

“……笨蛋伸也!你本来应该活得更久一点的……!”

不知新闻报道最终的许可标准是什么,久织伸也的尸体被发现也许是事实,可是有关卷菜的故事则完全是节目制作者杜撰出来的。如果大家都这么认为的话,那么我的小家肯定早被警方踏平了,之所以还没来,就是因为目前警方正在仔细检查久织伸也的尸体……不管怎么说,久织卷菜都被公认为嫌疑犯,不管是幸运还是厄运,总之能首先决定大局的肯定是那些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呢——”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往前跑,离开了居民区。

我冷静地分析着目前所面临的形势。即使我被认为是杀害久织伸也的真凶,也不会对我产生任何威胁,何况我明明是被冤枉的,大不了就是重新被送进医院,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啊——啊,啊——!”

话是这么说,我仍然陷入了混乱状态。理由只有一个。

“怎么办!如果不赶快找到下一个模仿对象的话……”

是的。已经不再是石杖所在的我,什么事情都做不成。我又恢复到了久织卷菜的原形。

我从恶魔附身患者的福利机构逃了出来。离迎接清晨的第一束阳光还有十个小时。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可是必须千方百计地找到容身之处。首先要把包袱藏起来,等有朝一日可以来取。必须装出一副善意的,同时不能给任何人留下印象的笑脸。我拨开人群穿了出去,来到郊外的田园地带,估计能够在繁星点点的森林里找到容身之处,已经是明天的事情了。

真是令人眷恋的深夜。

像这样重新恢复到自己的头脑,已经是时隔多年的事情了。

大脑中浮现出的,全是无关紧要的往事。

小时候看到的怪物。

脸色铁青进入厨房的父亲。

用脚轻轻从背后踢过去,俯卧的身体翻转成仰卧的身体时所发出的声音。头部受到击打疼痛不堪而变得狰狞的面孔。咻的一声从天花板上落下的小刀,和为此而莫名其妙的脸庞。

……右手腕疼痛不已。就这样变成卷菜,连我自己都为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情感到不可思议,可是又毫无办法。为什么我会走到那一步呢?无论如何,也不用走到那种地步啊?

“因为必须使某人失去他的容身之地,就是这个道理。”

……可是即使如此,我做得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我的传动装置没有上限,因为没有装上刹车。要是汽车的话就不会转弯,要是火车的话很快就会偏离轨道。

误入歧途不是今天,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若仅看成绩,我是个无可厚非的孩子。

若仅听评价,我也是个人人羡慕的优等生。

可是我想要的并不是赞美的语言。名声这种东西究竟算什么呢?这种东西我没有任何感觉,跟这种无影无形的东西相比,我更想要一些能够清晰感觉到的,能使人心情舒畅温暖的东西。也许这点就是我不适合作为生物生存的地方,我的身体明明是飞机,可我的心却是只能用手脚走路的动物。

所以,神啊,请你给这颗小小的心灵,一个小小的容器吧!

“……好痛!奇怪啊,这个……”

右手在发痛。说起来,义肢还一直没离开过我的身体。‘

刚才打退六个不良少年的时候还可以动,现在居然又一动不动。并不是觉得碍事,而是心情不好,想把它卸下,可是怎么卸都卸不下来。

“……咦?咦,咦——?”

我现在已经是久织卷菜,连这点事情都不会了。

我无助得都想哭了。

必须快点拧紧螺丝,否则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被发现。我心里考虑现在最想要的东西。

“——对了。归根究底,发生这种事是因为……”

本来我没打算去能图工业居住地,是那个人制造机会让我去的。他曾经和想找姐姐复仇的久织伸也聊过天,现在正在那间地下室里。

“啊,早上好。今天来得这么早吗?”

在我穿过昏暗的楼梯,打开门的瞬间。

沐浴着从天花板的汪洋中折射过来的灰色阳光,我和我的意识,彻底被净化了。到现在为止一直披着别人的外衣来到这里的我,偏偏在这个时候,以我的本来面目,直视了不该看的东西。

……我差点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从想起地下室到我来到这里的一个小时期间,凝聚在心头那想迁怒于他的报仇念头,一下子被冲走了。

“嗯?怎么了?身上都是泥,去洗一下吧。”

水波摇曳,照进来的灰色光束左右晃动。从那个位于森林水库下方的地下室里,带着纱帐的床上,传来美妙动听的声音。完美至极、与世隔绝的空间,干净纯洁的空气。在这将一切丑陋的东西都隔绝于外的房屋的中间,理所当然地——

“快过来,给我讲讲有趣的故事啊!”

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丽生物就在那里。

我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有天然的手指,也有人工的手指。更加优越、光滑的,是借来的右手。而比它更伟大的,则是那个生物的手。无形而巨大的,“看不见的巨手”。

“迦辽,海江……”

……我的内心已经支离破碎。

我完全被打败了,任谁来看我都像没有胜算的拳击手,却还要继续这场已经注定要失败的比赛。

“先把门关上吧。坐过来如何?昨天是不是没睡呢?”

……真是悲惨啊。这半年以来,我一直羡慕着他。

为什么模样这么残缺,还能如此健全?为什么能如此平静?我却正相反,我是如此地为忘掉真实的自己所苦。

“……啊,还没睡呢。”

……振作点!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想问问久织伸也都和这家伙说过什么话。

当时我意志薄弱,所以不断做出最糟糕的选择。

如果在洗净满身泥水的时候,全力逃出去就好了。

但是我却像飞蛾扑火似的,沿着几乎没有希望的轨迹往前飞去。

“哇,糟糕!本来以为会先从呼吸开始疲倦,结果却是心先劳神。我们过一会再聊,暂时不会有人来,你就先躺在沙发上睡一会吧。”

……我后悔得都想哭出来了。为什么我再也披不上石杖所在的外衣?我不能留在这里了,如果被抓起来,以后就再也来不了这个地方了。

虽然愚蠢,可是必须承认。

久织卷菜很眷恋这个生物,也很憧憬这个地下室。

如果在看到那个怪物之前,普普通通的我能够来到这里就好了——

“……不用了。只是被卷入了一场无聊的纠纷当中,所以有点惊吓过度。你的洗手间借我用一下。”

我又披上了已经脱掉的外衣,演着毫无价值的戏。面具罩在了头上,就看不到前方。

“————”

沉默。这种蹩脚的戏使迦辽脸色一冷。

“……算了,随你便。你想怎么做都好,顺便提醒你不要忘了你的武器。”

我去了洗手间,洗了把脸,把水果刀放进衣服后面的口袋。我模仿着石杖所在的样子坐在沙发前面的地板上。

“那个……昨天,你提过久织伸也的那件事……”

我畏畏缩缩地和他搭话……不行啊,说不好!我一边想一边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想说的话总是憋在喉咙处说不出来。尽霄如此,我还是努力装出很自然的样子。

“是啊。太可怜了,他被久织卷菜给杀害了。”

迦辽肯定明了地说。

“——胡说!为什么,你会知道的?”

“今天早上新闻里面报道的啊,就是在你来之前的事。警察发现了久织伸也的尸体,而久织卷菜身为重要的知情人,大家都要求她赶快露面。”

这算什么事啊!都是些没用的家伙!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怎么就成了我杀的呢?

“——弄错了,不是我杀的!”

“嗯,这和石杖君没有任何关系呢。”

“是啊!所以,我想让你给我作证,就说我从昨天起一直在这里……不,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能让我一直藏在这里,我也就不用为外面发生的事情而烦恼了。

“证词?你在说什么啊?这话有点不对劲哦?”

他嘻嘻地笑了。

一头乌黑长发的生物就这么笑嘻嘻地看着我。

“久织伸也的事不是和石杖所在没有关系吗?杀害伸也的是他的姐姐卷菜,外面的人,都是这么议论的吧?”

最不想听到的事情,被最想听到的声音明确地说出。

“所以说啦,人家没有杀他——”

不知不觉变回了女性口吻,面具就这样被剥落下来。

我吞吞吐吐地说着。然而——躺在床上的生物完全不在乎我的失言。

“要是那样就不用担心了。不管你是所在还是卷菜,如果没有杀人就是被冤枉的。事实明确的杀人案,警方调查的结果肯定是经得起推敲的,如果有物证就会比较清楚,即使没有物证也会让案件更加水落石出,总之在没有调查出案件真相之前,警方是不会罢手的。更何况,这种事情肯定会备案的。”

“——啊?”

什么啊!这个生物,什么都知道了!

废掉的右臂突然隐隐作痛,痛得我嘴角不由得往上一歪。

“……什么意思?你刚才说什么呢?”

“我是说,久织卷菜的冤案很快就会真相大白,不过即使如此,这之后也不可能很顺利了。多半会为了暂时限制自由而被送去医院,即使本人没有任何过错,那家医院也还没有宽大到要再次赦免恶魔附身患者这种地步。”

这当然是说都不用说的。汪汪汪汪,沉睡在沙发下面的黑狗,因为我憎恶的眼光而睁开眼睛。

原来如此。这条狗,只有这样才会有反应。

“——这么说来,你是伸也的同伙了?”

“他昨天来的时候,只交待了我善后的事情,说是等一切都结束以后,如果零还能见到你,就让我代他向你说明。既然是死者的托付,不听的话睡觉也不踏实啊。”

他现在毫无防备,就算是婴儿也比他更容易活下来。虽然想过要阻止他喋喋不休的废话,但他能做的也只有说话,还是让他再说一点吧。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我是久织卷菜的?”

“我现在才知道你的真名,不过一开始就明白你不是本人。因为不知道你叫什么,就只能称呼为石杖了。”

“……你把我搞糊涂了。海江,你那里有石杖的照片吗?”

“没有啊。只不过一年半以前,不,差不多两年前,他的事情在报纸上刊登过,我当时只把它当作一般的新闻。”

两年以前吗?那个时候我已经是隔离医院的病人了。

“可是,那和我不是本人有什么联系吗?我和石杖都是独臂……啊,莫非是左右的差别?”

“你们哪个是左是右我也不清楚,谁是谁只是单凭感觉。石杖所在是受害者,而你看起来就比较强悍,怎么看也不像是受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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