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21-25

21

我下定决心要忍耐到最后一刻为止,但愈是绷紧神经,就愈觉得自己真是瞎忙一场。与强大的决心背道而驰的是,窝在如此狭隘的置物间里,我根本什么事都做不了。

脱逃……应该说,一旦想好要怎么结束这场绑架闹剧的方针后,我也没什么事好做,只能靠着胡思乱想来打发时间。

今天是那本漫画杂志的出刊日,那部漫画接下来会是怎么样的发展?那个作家即将问世的新推理小说也差不多该上架了,是不是已经排在书店的架上了呢(当时对于发售日期的情报并没有像现在这么保密到家)?我就想着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任时间流逝……只能靠这种方式打发时间。

所谓与社会隔绝就是这么回事吧,我心想。如果认识的人或朋友很少,就会觉得自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隐士,但真正的隐士应该是彻底断绝与俗世所有的接触才对。别说接触了,我现在连饮食都完全断绝,似乎有点做得太过火了……

先把漫画、小说的情节发展在脑海中想过一轮后,我才想起今天是平常日,也就是今天所有课堂我都缺席了……对于注重日常规律的我而言,这实在是挺有压力的一件事。要是今天好巧不巧地就赶了许多进度该怎么办?要是突然来个很重要的随堂测验该怎么办?我想像了许多糟的状况,但另一方面,也就是在我很注重日常规律的这一方面,正因为我平时就很在意,真过上这种状况时反而产生了『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毕竟平时我已经那么努力了』的心情而干脆地放弃,或许这也算是维持身心平衡的一种方式吧。

说老实话,我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上大学……对当时的我来说,总觉得是在接受义务教育,当然大学并不是义务教育的一部分……

东拉西扯说了这么多,其实我心里最在意的,应该是那篇写到一半的小说吧。那是为了投稿而写的小说,就在我想接着写下去时,U却把我掳来这里。

其实就算我继续把那部小说写完,也不可能会有出版社愿意出版的,当时的我也隐约察觉到了……我的小说有着决定性的不足之处,还有什么欠缺的地方,在这个时候我已经多多少少意识到这一点了。那就是追求梦想而活的人总有一天一定会撞上的高墙。

其实某部分的我还挺乐意接受像这样被关起来与世隔绝的状况……说不定是这样的吧。至少在被监禁的这段时间里,我就不必再去面对那道高墙了。

这一整段都是十年后的我所做的推测,虽然追循当时的记忆,但我完全没办法揣测事发当下的心境,所以也没什么好多加着墨的。

于是,我便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换句话说,跟什么也没想其实是差不多意思……不过我还是一直有在注意玄关那头的动静。一晚好眠过后,现在我完全没有半点想睡的欲念,只要一有空(一直都很有空),我就会从只有几公分的门板缝隙向外窥探,默默等待着U的父母归来。

我也想过或许他们从事的是日夜颠倒的工作……换言之,在U从学校回来时,他们就会外出工作;而当U去上学时,正好也是他们结束工作回家休息的时间;说不定这就是U的家庭生活型态,这样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但不管他们从事怎么样的工作,她的父母真的能接受与女儿的起居作息完全错开的生活方式吗?我对此感到疑惑。这几乎就是将孩子完全置之不理了嘛。

将孩子置之不理。

都想到这个份儿上了,这时候我就该更往前踏出一步好好思索其中的疑点才对,可惜的是我拥有的情报并不足以让我踏出这一步,对一个念大学的年轻人来说,人生历练仍嫌不足,尽管渴望成为作家,但想像力还是差了一截。

理所当然地,用不着我向各位聪明的读者多做解释,不管我再怎么竖起耳朵等待,她的父母还是没有回来。我猜不透U究竟做了哪些计划,也不晓得哪些是她率性而为的举动,要把眼前所见的当成证据稍嫌太薄弱了些,但如果她的父母会回来的话,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她却跑去上学也是很奇怪的事,或许这个时候我就该洼意到了。

我早该发现她既然将我监禁在这种地方,就表示她的父母永远不会回来了。

因为我只是区区一介人类,很多事情都没办法想得透彻,虽然把『养』这个字眼当成字面上的意思照单全收,但只要想成是小学生捡了路边的野猫弃犬回来的情形就说得通了。她会把可怜的动物藏在容易被父母发现的置物间里吗?不可能有这种事,再怎么样都不可能。

若能把这些当成佐证一并纳入考量,我就该知道用不着继续等待她的父母归来,也不会消耗这么多心神……但是,光是为这些事就已经耗费大半心力的我也愈来愈难以动脑思考。

就连放弃等待她的父母归来这点判断都办不到,可见当时我的脑子已经出现相当大的问题了吧……不管怎么说。

玄关门锁传来插入钥匙的声音,看见门锁被转开的那一瞬间,心想着「终于啊」,我忍不住兴奋得握起拳头。U的父母终于回来了,我等了这么久总算有代价。其实什么代价都没有,只是U从学校放学回来了而已。

在U回到家的这半天时间里,我真的无所事事地就这样度过了。心里反而还冒出了「自己还真是了不起」的错觉。

话说回来,我从以前就是对排队不太抗拒的那种人。应该说,我很喜欢排队。也可以说我就是那种喜欢等待的人……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而消费时间,跟埋头苦干有点不大一样,但我对于忍耐还挺有自信的。不过在这种时候,或者是大多时候,忍耐都不算是什么美德吧。

无论如何,半天的光阴就这样过去了,U已经回到家来。想趁U不在家时打电话给警察求救脱逃的计划,至少在明天之前都不可能付诸实行了。到明天之前……

U脱去鞋子,连书包都没有放下就一直线地走到置物间前——

「我回来了。」

她开口。

总而言之,她的确是个会乖乖打招呼的孩子。但那究竟算是注重礼仪还是注重生活规范呢?我把自己的那一票投给后者。面对把自己监禁起来的对象,要称赞她相当有礼貌未免太奇怪了,我说不出这种话。

但今天早上我没有好好向她说声「路上小心」,这件事的确在我心里造成了一些阴影,所以这一次我没有吝啬地立刻应声:「欢迎回来。」我也有哪里出了问题吧。

这时,U从口袋里拿出小刀。把小刀放在口袋里是很正常的事,而且小刀也收在刀鞘里,但U马上就把刀身抽了出来。今天不是拿两支,只有一支。

然后U往置物间的拉门走近一步,我也跟着从缝隙前退开。要是被她知道我紧贴在门上窥视着外头的动静,U说不定会拿胶带或什么的把缝隙给封死。

只是无法窥见外面的状况也就算了,但连门缝都封死的话,我可能真的会窒息死亡。就跟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就把捕虫笼的缝隙全部封死的小孩子没两样,U若真的这么做就不是可能性的问题,而是该归类到危险性的范畴了。

那头传来喀嚓喀嚓的声响。那是什么声音?一时之间我也没办法做出判断……这是完全出乎我意料的状况,U似乎正准备把置物间的锁打开。咦,不会吧,真的会有这种事吗?我才想着,眼前的门就已经被干脆地推开了。

就跟天之岩门(注5)轻而易举被撬开了般教人感到无比冲击……不过我跟神话中那个角色所站的位置正好相反就是了。

敞开的拉门那头,U正拿着小刀指向我……不过这是怎样,处于攻击范围外的距离根本让人感觉不出半点威胁嘛。

正因为感觉不到威胁,也就夺走了我的行动能力。在做出选择前,我已经先进入待机模式了。虽说不具威胁这一点让我什么也做不了,但就算真的感受到威胁了,我想我也同样动弹不得吧,我到底该在怎么样的时机做出怎样的反应才好?

是不是该抱膝窝在置物间一隅,装得好像在思考什么一样……搞什么鬼,这种毫无特质的人类是打哪儿来的呀?

「…………」

U说了什么,刀尖依然指向我,然后准备卸下书包。中途她还把小刀换了只手拿,才让放下书包的动作顺利进行……话说回来,一边放下书包一边拿小刀对着我也没什么意义吧,那种看起来有一堆可乘之机的举动,反而让我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才好。U就算不使用小刀,说不定也能把我绑来这里呢。我自虐地想。

5  出现在日本神话中,以岩石铸成的洞窟。

为了打开书包,U终于肯把小刀放到一边。现在的话,我一定逃得出去,但此刻的确信对我而言不过是种伤害。换言之,U只是以完全符合小学生身分的不成熟走一步算一步罢了,而我却因为一个小学生而烦恼该不该丢脸且可悲的偷偷逃跑。

如果是处于紧急状态还说得过去,但当U把小刀放下的那一瞬间,这场闹剧就无法称为紧急状态了……因为门已经被打开,我甚至不算被囚困监禁。

玄关的大门还锁着,被人拿刀胁迫的状况并没有因此消失,我背上和小腿的伤

也都尚未痊愈,眼前的事态依然是紧急的,什么都没有改变……

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我已经不记得当时还在念大学的自己认不认识这个词汇。那时正好是我乱七八糟大量涉猎各种知识与专门用语的时期,就算知道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我好像是在正式成为作家之后才意识到这个专有名词。哎,就算当时不知道也没什么关系啦,总之从这个时候开始,也许我的心境就有一些变化了。

换言之,就是遭到绑架的被害者对犯人产生好感的现象……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多半是发生在强盗与人质的关系上,更准确一点来说,我的情绪转折或许跟那种的也不太一样。

我只能等着看U要从书包里拿出什么。她拿出的是塑胶袋。袋口紧紧绑起的三袋塑胶袋。拿出来之后,U又慎重地关上书包,接着把那三袋塑胶袋递给我。

简直就像拿糯米团子分给狗、猴、鸡的桃太郎一样……不不不,我当然不可能见过桃太郎本人。

「饭。」

U这么说,面对迟迟没有伸手接过塑胶袋的我,U似乎懒得再等下去,把那三袋塑胶袋摆在置物间的地板上便往后退了一步往外走去。接着捡起她刚才放在地上的小刀。

饭?

我怯怯地……不对,不是怯怯地,而是抱着战战兢兢的心情伸手拿起那些袋子。打从出生到现在,我从没见过像厨余一样被装进塑胶袋里的饭菜。塑胶袋本身是有色的,所以看不见内容物……里头到底装了什么?该不会是在附近的便利商店买来的饼干或面包吧,但看起来又不像这么回事……

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把绑得死紧的塑胶袋口打开,才知道袋子里装的原来是炒面。不是炒面面包,只是普通的炒面。也没有用纸盒装着,就直接把一人份的炒面放在塑胶袋里。接着打开第二个袋子,里头装的是鹿尾菜?最后的第三袋,装的是大亨堡。每一袋都让人觉得莫名其妙,但把三袋合在一起后,大概就能知道这些食物是打哪儿来的了。

「这是、饮料。」

U像是忽然想起有什么忘了,又再次打开书包拿出一盒盒装牛奶,这也让我更加确定那三袋塑胶袋的来源。

没错,是营养午餐。

学校的营养午餐。一人份的营养午餐。

看来U应该是把学校的营养午餐当成给我的餐点打包带回来了吧。简直就像是给路边的小野狗吃的『饭』……不对不对,U都顺应我的要求带着食物回来了,我怎么能满嘴抱怨。该要心怀感激才是啊。

心怀感激?对绑架我的犯人?

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脑子果然没办法好好运转了……要是在这种时候道出感谢,我一辈子都会被监禁起来的。这种直接装进塑胶袋的营养午餐,就算求我,我也是不会吃的。牛奶和面包是还能吃啦,但炒面和鹿尾菜光看就让人想退货……

我边想边晈了一口面包,过了半天时间,虽然还不至于饿到受不了,但确实是饿了。突然把牛奶灌进干渴的喉咙里实在有点吃不消。奢侈果然是敌人啊……

就在这一瞬间,也就是在我咬下面包的这一瞬间,一把小刀突如其来地飞向我的脚。这不是比喻,是真的飞过来了。当然,要说得更准确一点的话,不是朝我飞来,而是扔过来才对……

如果这是漫画或电影,小刀应该会穿过我的脚趾缝隙刺入地板才对,但现实世界中,小刀这一类的东西很难成一直线飞向目标,尤其投掷的人只是个小学生就更下可能了。因重心问题,小刀是边回转边朝我飞来的,而且还直接击中我已经脱去袜子的脚。直接击中。

幸好刀身回转的方向对我有利,打中我的并不是刀刃而是刀柄,只要痛一下就没事了……要是再多转个半圈,刀尖很可能会直接插进我的脚背。

说什么充满可乘之机,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实在是误会大了。我忘了U是个很恐怖、而且非一般常识所能论定的小孩,所以才会一时大意。我把视线从脚背移到U的方向——

「…………」

U正咬紧牙关,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张快哭出来……不对,应该是快要发飙的小孩脸孔。

「吃、吃饭时……」

U断断续续地开口。

「在、在吃饭、吃饭之前……应该、应该要说……我开动了才对!」

昨天我已经看过她哭泣的样子了……不,我没看过,我只是隔着门板感觉到而已……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U生气的模样。

我没说「我要开动了」。就只是因为这样,就只是因为我没说「我要开动了」,就让她产生如此激烈的反应。这个连是死是活都让人搞不太清楚的淡漠小学生——让人无法理解、不晓得到底是什么生物的小学生,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表现出如此生动的一面。

U对『打招呼』的强烈坚持……这一瞬间我真的连肌肤都确实感受到了。就如字面上的意思,我用脚背的肌肤真实且直接地感受到了……

当时因为声音太小而听不清楚的U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别的,就只是一句简单的「初次见面」,直到这一刻我才终于想通了。

「要……要说我开动了、我开动了、我开动了……才对嘛!」

迫于接连大叫的U散发出的气势,我急忙把面包放回塑胶袋里,说出她所要求的那句台词。自从一个人生活以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说过「我要开动了」这句话。

我话一说完,U就好像按钮被切换了般,前一刻的激动模样已不复见。虽不至于瞬间就变脸开心起来,但至少应该恢复中立状态了。

应该,会使用如此暧昧不清的字眼是因为之后她马上就关上置物间的门,再一次上锁,我当然不可能知道U后来的情况……说不定她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就继续把怒气发泄在家具上,又或者躺在床上生闷气。

我当然没办法确认。

但能够确定的是,她大概不会把另一扭小刀也朝我扔过来了……我可以稍微松一口气了吧。如果她是瞄准之后控制力道再丢也就算了,居然那么激动地把刀子朝我丢来,U也真的没在客气的。

就在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U忘了把那支对着我扔来、引发问题的小刀给带走了。弹到我的脚背后又掉落在地板上,然后小刀就维持原样躺在原地。

我捡起小刀看了看。

没有任何机关或陷阱,就只是一把小刀……硬要说的话,刀柄的部分还用麦克笔写着U的名字。只写出她的姓氏。

若是把这种东西交到被监禁者手中,未免太不谨慎了……从头到尾都很不谨慎,她果然什么都没想吧?又或者,留在置物间里的这把小刀其实隐含着「如果对监禁生活感到疲惫的话,就拿这把刀自我了结吧」的意思?

这样未免太沉重了。拜托饶了我吧。说不定她马上就会折回来拿了,就这么丢在地上也很危险,但出了鞘的利刃也不能收进口袋里,所以我便捡起小刀放在一旁的杂物盒上。

就算不拿来自戕,这把小刀说不定还是能帮上什么忙……不,我话先说在前头,这把小刀并没有帮上什么忙。不会像小说一样留下任何伏笔。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U只留下食物,别说碗盘了,连双筷子或叉子都没有,我只能用手抓着吃。如此一来,能吃的还是只有牛奶和面包而已……直接放在望胶袋里的炒面和鹿尾菜实在太像残羹剩饭了。虽然是被强迫才说的,可既然都说出『我要开动了』这句话,我也不能浪费食物,得好好享用才行。

无论如何,现在也不是可以依喜好做选择的时候了。肚子一饿起来,管他到底是不是残羹剩饭,都得照单全收吃下肚才行。既然不知道U什么时候才会再施舍食物给我,就不能暴殄天物,必须把一人份的营养午餐分做好几顿慢慢吃才可以。

在这个饱食的国度、这个饱食的时代,真不知道我为什么非得考虑这种事不可,总之将食物拆分成好几份后,我才开始吃起已经长达八年没接触过的营养午餐。

22

想把一餐份量的食物分成好几顿吃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一开始虽然很抗拒,可一旦开始放入口中咀嚼,没一会儿功夫就全吃完了。只有一餐根本不够。

之所以感觉不到饥饿,是因为有其他太多该去感受的状况,其实我可能早就已经饿坏了。牛奶对干渴的喉咙来说是太负荷了些……但我还是以称不上健康的方式一口气喝光了整盒牛奶。

连我都忍不住对自己的意志竟如此薄弱感到无奈。

这算是反省吧。

用手抓着炒面和鹿尾菜吃完后,我倒是不晓得该拿油腻腻的手怎么办才好了。身边又没有可以拿来擦手的纸巾,置物间里也找不到。就算真的有,我也没那个胆量敢擅自拿来使用……

最后我只能像个小学生般反手抹在自己的裤子上。我认为这么做至少要比用衬衫擦来得好,可是这个时候我已经搞不清楚究竟什么才是正确的了。因为没有用清水冲洗的关系,附在手指上的黏腻感依然无法彻底抹去。

用完餐后,明知道U不可能还站在置物间前,我还是说了一句『

谢谢招待,我吃饱了』。然后再也无事可做。

早就决定要花上今天一整天等她的父母回来,但我丝毫感觉不出他们有要回来的徵兆,甚至生不出半点预感,等不到日落,我已经处于半放弃的状态。

我开始在脑海中推理,她的父亲和母亲会不会一起出门旅行了呢?所以U才会选择这个地方来当监禁我的场所……这种猜测至少比瞒过父母的双眼,偷偷在家里『养』个人要实际多了。无论如何,她的父母总会有回来的一天……可我实在不认为那孩子会做出这种合乎情理的考量。U应该是能毫不抵抗地遵从自己所认定的优先顺位,把人监禁在与父母同住的屋子里,直到遭受他人的责备,才会注意到异常之处的那种类型才对……就像那一天,她从我的目光中察觉到自己的失败一样。

但那不过是『失败』,绝非『错误』啊……以她的年纪来说,大概还不能理解其中的不同吧。

总而言之,还是让我们快点进展下去吧,这天直到最后一刻,U的父母还是没有回家。

入夜后,我便睡了。

今天再等一天,要是她的父母还不回来就打电话给警察的决心又再次动摇了。

我不想把事情闹大,不愿跟警察联络把事情搞得很夸张的心情,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后有增无减……在被她拿刀子扔……在吃下那像极了残羹剩饭的一餐后……我是真的开始对这个用来监禁自己的置物间感到安然自得了。我也不是很理解当时的心境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管是谁都会规劝我立刻逃出去吧……就算是我自己看到这一幕,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急迫的危机确确实实地存在眼前,怎么还能如此悠哉自若呢……在有限的记忆中,我记得为自己找的藉口是『今天太累了,等明天再说吧』『今天实在太想睡了,明天再加油吧』这一类跟面对搞砸了报告时差不多的心态。

明明是跟自己的性命息息相关的大事,我却那么随便、那么不以为意,或许是因为当时的我感应到什么的关系。我希望能有些什么,否则我的行动(也就是毫无行动)也太不可理解了。

不对。只有一个,在这一天、在这一夜我没有打电话给警察的具体理由,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兢算没有这个理由,我想我还是不会打电话给警察求援,总之我的确是有个类似理由的理由。

那是夜里几点的时候?就感觉来说,应该是九点或十点左右,我已经接受她的父母不会回来的事实,于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那时的我终于下定决心要打电话给警察了。

我试着做我该做的事。至今为止的人生,我也曾有拨通119——也就是打电话叫救护车的经验(像是目击了交通意外的时候),但从来不曾打过电话给警察,拨打这通电话实在需要一些勇气。我该怎么向警察说明状况呢……就在我一边思索,一边准备打开手机电源的前一秒——

「晚安。」

像是看准了这个时机点,门外传来U的声音。

我反射性地将手机收回口袋里(U当然没有透视能力,但她出声的时机实在抓得太巧了点),同时也反射性地对U应了一句『晚安』。会出声回应她,并不是因为担心若持续沉默又会让她发飘……真的就只是反射性的回答了。以生活习惯这点来说,我跟U并没什么不同。虽然我不像U是对口头上的问好坚持到近乎神经质的地步……总之,U似乎很满足地(因为看不到只能猜测)从置物间前离去了。接着传来爬上楼梯的声音,她应该是回到位于二楼的房间去了吧。

这个时候我并没有想得太多(因为我已经疲于思考了),先不管其他的招呼用语如何,单就『晚安』来说,就算不回答,U好像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就既定的因果关系来看,前一天少女在睡觉之前,应该也有过来跟我打招呼才对。只是那个时候我大概已经沉入梦乡了,所以并没有出声回应……她也没有因此大吼大叫、或是拿小刀丢我。在U的认知里,应该是有『不能吵醒睡着的人』这项规则的吧。而且这个规则会被优先采纳……就算我不回她『晚安』,U只要不具备透视能力,就会认为我『已经睡了』,于是才丢下我没多加理睬。

但我还是回应她了。

因为她跟我说晚安,我便用同样的台词回应她了……我不是想大力推崇这样的理由,可在那之后我也没有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我大概是认为不能妨碍U一夜安眠吧。既然都已经道过晚安……不对不对,我并没推崇这种理由的意思。

事实上,这不过是让我堕入万丈深渊的愚蠢决定罢了。我就是这样子的人,只能是这样的人,不管是过去或现在。当然从今以后也不可能有所改变。

我的监禁生活第二天就这样结束了。

接连着第三天。

23

我跟自己说要忍耐到极限,只是我没想到极限会以如此意外的形式造访。不对,在某种层面上,这件事实在没办法再拖下去了,或许这只是毖然会发生的结果吧。

第三天的早晨,基本上就跟第二天大同小异。睁开眼睛后,向对我道出「早安、我出门了」的U回应几句,从仅仅几公分的门板缝隙目送她出门上学,家里又只剩我一个人了。

一个人。她的父母并没有回来的迹象。

别说小刀了,U连用来装食物的塑胶袋都没有收回去。昨天过后,置物间的门就没有再被打开过。换句话说,吃过那一餐后,她就没有再拿食物进来给我了……光靠那一餐实在不足以应付身体所消耗的,所以情况虽然和第二天没什么两样,我的身体机能却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失而逐渐恶化。身体感受到的饥饿直接转化成心理的压力。

但(在这个时候)饥饿并不是太大的问题,在还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只要当作修行咬咬牙就能撑过去了,或是当成严苛的减肥方式也行。没有人会因为忍受不了饥饿而向警察求救的。

正因为如此,我反而没办法轻易采取任何行动,这种彷佛受到束缚而无法自由活动的状态依然持续着……毫无变化、不断重复的相同感觉一再推迟了我下定决心向外求援的时机,不断推迟、不断推迟……

想不到极限竟以如此意外的形式前来拜访。意外,却也必然。

说起来是有些低俗……但用不着我多作解释,想必大部分的读者都已经猜到了,到了被囚禁的第三天,我真的很想上厕所。但理所当然地,对我而言无疑是牢狱的置物间内,是不可能有那种设备的。

以这个层面来说,这里简直比真正的囚牢还不如。

我紧贴在门板上向外观望,置物间的正对面有一扇看起来应该是厕所的门……但想到达与我相距差不多有一公尺远的厕所,大概只有WARP(注6)才办得到。WARP?TELEPORT(注7)?瞬间移动?什么都好,我要是办得到的话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不对,我要是办得到那种事,一开始就不可能被关起来。

真是急转直下的莫大危机。我不得不用力诅咒居然想都没有想过这种问题的自己。忽然之间就束手无策了,完全没有后路可退。

这下真的只能叫警察来了,我认真地想……但又觉得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这个用词不知道正不正确,但总而言之,我好不容易找到可以大事化小,平静解决事情的好方法,只是因为想上厕所这种生理性的理由就叫来警察真的好吗?这样的想法也确实存在我的心中。

6  利用宇宙的扭曲空间,以达到瞬间移位。

7  利用念力传送使人或物体的位置移动。

以这种方式结束真的好吗……但摆在眼前的现实问题,而且还是来得如此急迫的状况,我还是得想办法做些什么才行。

回过头想想,这应该是唯一的一次吧。能够发挥决策力的契机就只有这一刻了,只要拿出手机叫来警察,这件事就能告一段落……以一般常识来解决这次的事件,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若是错过这一次,就不会再有下次了。也就是所谓的最佳时机。

或许是神为优柔寡断的我找了一个打电话给警察最好的契机……不过这样的说法也有哪里怪怪的就是了。

但,我还是忍不住寻找起其他的可能性。在这么重要的时刻,我仍在想有没有其他更好的解决方法。为什么要做这种多余的事呢?只是单纯学不会放弃吗?就算过了十年一我还是不知道。

首先我赌的,是U忘记将置物间上锁的可能性。说是赌一把,从昨天她为我带来食物,又用小刀丢我之后就一直没再打开过的那扇门……那个时候我确实听见了上锁的声音,想也知道这个赌注根本赢不了。可是当时的上锁声也许只是我听错了,这样的可能性虽然微弱但还是值得一试。

只是有可能,确实是有这样的可能性,但就真的只有一点点,我试着将门板往旁推开,却只能推个几毫米就再也动不了了。

真是空虚的尝试。

不过其实也没有那么空虚,试着打开门这只是第一步罢了,动手尝试过后,我也知道还有其他打开的可能性。虽说上了锁,但这扇拉门并不是完全固定的,而且还相当不牢固。

门板的缝隙从原本的两毫米被我拉开到五毫米左右的宽度。

没错,这里并不是金库,也不是监牢。既不是密闭空间,也不是为了囚禁他人而存在的地方。但不得不说,我确实感到有些意外。

要是手段激进一点,只要利用工具箱里的铁鎚或锯子、或是U拿来扔我的小刀也可以,这扇厚度只有几公分的拉门应该也是破坏得了吧,但在那之前还有值得一试的另一种做法。

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尝试,只是把横开的门板往上抬起罢了。不是打不打得开的问题,而是直接把整扇门从滑轨上移开……如果是做工牢固的门,在上了锁的情况下绝不可能被移动,但这里只是置物间,要是造得随便一点……如果当初在建造时,只是为了图个方便才做了这扇拉门,说不定真的有被搬开的可能。

换句话说,就是从铰链的地方直接打开的脱困方法。当魔术来看的话,这种手法早就被用烂了,但把这种手法套用在拉门上还算挺新鲜的,当然前提还是如果能成功的话啦……

真是万幸,我的猜测果然没错,门轻而易举地就被抬起来了。这究竟是幸或不幸,以长远来看,我也不太清楚,但我总算能在不破坏拉门或门锁的前提下,成功从置物间里逃出来了。

把置物间的拉门暂时靠在墙壁上(因为上了锁的关系,没办法大幅移动,只能勉强做出让一个人钻过的宽度),我立刻冲向对面的厕所解决生理需求。现在已经不是抱怨「不想使用别人家的厕所」这种神经质又狂妄任性蠢话的时候了,我冲向厕所的脚步没有半分迟疑。

于是,我终于在逃离了置物间的这一刻,也同时逃离了比饥饿更要命的生理危机,我确实逃过了眼前的危机。但也因为做了这种事,反倒令我接下来的处境更动弹不得,只是这个时候的我还没有注意到。

24

说是从置物间脱困了,但我被监禁的状况依然没有改变……当然,不管是玄关的门锁、窗户上的锁、或是哪里的锁都好,从内侧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打开。

走出厕所后,我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什么怎么办才好,不是应该快点从U家离开吗?就连昨天搞得油腻腻的手都洗干净了……这时候我终于注意到自己的鞋子已从玄关消失,但我也不是光着脚走路就会死掉的那种纤细人种。

如果挂在厕所里的时钟显示正确,现在正是上午十点。小学四年级的话,今天说不定只上半天课,那么U至少两小时之内还不会回来。在她回来之前,我还有充裕的时间。

充裕?充裕什么啊?我是在什么情况下以为自己的时间还很充裕的……简单来说,这个男人——就是十年前的我,也就是现在的我,这个男人只要没被利刃抵着脖子,大概就认为什么事都还很充裕吧。

所以才会无法从现状逃脱。

没发现自己所走的这条路只是浪费时间的泥沼,泥泞都已经淹到膝盖了……不,就算整个人下沉到连喉咙都淹没其中,只要还能呼吸,我就觉得『还没有问题』。

我想,这跟年轻也有关吧。

当时的我和现在的我在个性上并没有什么不同,习惯也没多大改变,不对,就像我之前一再提起的,我在身为一个人类的别扭度可以说愈来愈恶化了。都已经是个社会人士了,却无法融入这片社会,说起来实在很奇怪。在人际关系上,以前办得到的事现在也逐渐无法坚持下去了,我确实感受到这一点。

可就算如此,如果现在的我陷入跟当时的我一样的状况,我想我应该会在这一刻放弃,直接从U的家离开。再怎么努力(如果这也算努力的话)也只能到此为止了。说不定我会留封信给U。不,我一定不会这么做的),在不破坏拉门的前提下,自食其力从置物间脱困的那一瞬间就全部归零,游戏结束了。

年轻真是件恐怖的事。U那种只有小学程度的稚气令我害怕,但现在的我同样对二十几岁时的自己不假思索的危险作为感到战栗。不,重复一遍,从未来裁断过去并没有意义。反正再过十年,四十岁的我回过头审视这一切时,一定会认为不管人世间的人情义理如何,也不该把这种精神创伤公诸于世才对,我此刻的所作所为同样危险得救人忍不住捏一把冷汗。

总而言之,这时候的我已经决定暂时还不会从U的家离开。在确保了上厕所的管道后,我的监禁生活也变得愈来愈惬意舒适,或许我真的太悠哉了。

除此之外,脸皮也不知怎地愈来愈厚。既然都借用了别人家的厕所,接着想做的就是洗澡了。自从被关进这间屋子里,也就是从被绑架的那一天到现在,我已经连续两天没洗过澡了。又不是青春期的女孩子,虽然不至于没办法忍受,但想好好洗个澡也是人之常情吧。

但到头来我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借用厕所和借用浴室在实质意义上可是差很多的,不知是良知还是常识作祟,我告诉自己没有经过主人的允许就擅自使用浴室是绝对不行的。这究竟是以什么做为基准我也说不上来,其实用不着解释太多,我想犬家应该都能理解我的心情才对。

大概是紧急程度的不同吧。

如果我是正值嗯春期的少女,以『优先顺序』来说,最重要的或许就是借用浴室把自己打理干净了……

没有任何理由,总之我决定先到U家的厨房看看。

就跟想洗澡的欲望差不多,我同样也有肚子饿加喉咙干渴的饥饿欲求。

只要找到厨房,就能多少喝点水了,说不定还能找到零嘴什么的。就算擅自借用浴室是不被允许的,但拿点零食吃应该可以被原谅吧。硬要说的话,这算是窃盗行为,可饥饿也是一种紧急事态啊。

虽然比一般民房宽敞,但这里总归还是间民宅,我心想这个家的起居室应该也兼作饭厅使用,接着一脚踏上走廊(我有尽量放轻脚步别发出太大的声响),寻找着可能是起居室的那扇门。

只要看到门板的花纹样式,大概就能知道里头是什么房间……如同置物间的门就只会符合置物间该有的厚实度,从门板就能窥见其个性。因为是掺入人的意图制作出的实物,比血型占卜什么的可信多了。

我并没有自夸的意思,但证据就是,果然我一下子就找到通往起居间的那扇门了。不对,其实我连想自夸的余裕都没有。一打开门,映入眼帘的起居室景象,顿时令我哑口无言。

凌乱得太离谱了。

是还不至于到彷佛小偷入侵或台风过境的程度,但好像平时根本就没在打扫。

东西散乱一地,这么说来我不也一样吗,可以心平气相地随手把东西往地上丢……比起全家人一起住的民宅,这里更像是只有一个人独居的套房,我没有夸大其词,真的有种惊悚的感觉。

不,我是夸大其词了吧……

光是房间很乱就扯到『惊悚』这种字眼,实在说得太过分了。毕竟我现在是遭到监禁的身分,可能是神经过敏了。因为被监禁在一般民宅里,总让我有种玩『扮家家酒游戏』的错觉,而这幢民宅内部却散乱得不像一般家庭居住的地方,我才会冒出这种直率的感想,但这样的散乱程度其实还不算什么。

至少还称不上是垃圾屋。

我没有资格去评论别人家干净整洁与否……又不是那种不管过上什么事都要抱怨个几句的高洁之人。『看起来似乎很有教养』的U家起居室居然会乱成这样,的确是令我深感意外没错,但这也没有违反哪条法律规定啊。

虽然心里这么想,我还是没办法欺骗自己,只得赶紧把视线从眼前这一幕惊悚的画面上移开,接着走进厨房(就说了这个家并没有乱到举步维艰的地步),打算先喝个水来拯救我又乾又渴的喉咙。

就在这个时候,我注意到有哪里不太对劲。

我也尽可能地不去胡思乱想,但可能是读了太多推理小说的关系,所以才会忍不住去注意一些小细节吗?

我注意到的是,洗碗槽几乎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嗯?一开始我也搞不懂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但当我仔细往脑海中的疑问进行逆向思考,才发现这股异样的感觉来自何处。

对啊。在做饭或清洗东西时,洗碗槽有可能完全不被沾湿吗?今天早上若是使用过,现在也才刚过十点没多久,未免乾得太快了。还是说高级的洗碗槽乾得比较快?不,不是这样的……在使用完后,如果用擦碗巾或什么的擦拭过,还是有可能恢复成像『没有沾湿的状态』。

可一个允许起居室乱成那样也不收拾的家庭,有可能对洗碗槽的乾湿与否过于在意吗?碗盘和菜刀也看不出有使用过的痕迹,是因为在洗净过后还用擦碗巾擦乾水分的关系吗?

……冷静一点。在这之前,还有更重要的问题。

现在这个家里,只有U这个念小学四年级的女儿而已。又不是电视上播的卡通故事,念小学四年级的女儿真有可能一手包办全部的家事吗?煮早餐、清洗碗盘,她真的有可能什么事都靠自己一个人做好吗?

那间散乱的起居室,不就证明了某些状况吗?父母亲都不在家的情形下,念小学的U把起居室搞得乱七八

糟是很自然的吧。

思及此,我不由得为自己那种推理小说似的思考模式感到滑稽,但如此一来,喝水这件事也变得困难多了。若是弄湿了洗碗槽,我开过水龙头的事实就会被发现……虽然不认为只是个小学生的U会有这么入微的观察力,不过还是谨慎点好。等喝完水再用擦碗巾或卫生纸把洗碗槽清理干净就行了,但又该怎么解决擦碗巾和卫生纸呢……擦碗巾可能一时半刻乾不了,使用卫生纸的话,量就会减少了。

水龙头就在眼前,我怎么可能耐得住喉咙的干渴。只好祭出极为悲苦的方式,将水龙头稍微扭开一些,让水以不会喷散的程度慢慢流出,我把头凑到蛇口底下张大嘴,一滴也不让外流的饮下那几乎只能算是水滴的水流来滋润喉头。

只要适切的补充水分,人就算什么都不吃也能活上两个月……所以能确保水源的这一刻,我真的觉得很开心。唉,说水源是太夸张了点……其实我真的很想大口大口地豪饮,但现在已经不是说那种任性话的时候了。

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就是食物。关于食物,我认为应该颇有希望。以被监禁的身分来说,当然不可能做出洗手做羹汤那么夸张的行为,但起居室里应该有留给小学四年级的U吃的食物才对。

从洗碗槽和碗盘都没有动过的痕迹看来,她吃的应该是很简便的、大概只需煮沸开水就能下肚的食物……我边想边环视整间厨房。虽不至于像起屠室那般脏乱,但厨房里同样也乱七八糟的。

只需环顾一圈,我就知道这里什么也没有。

这个时候,我又再次涌出『惊悚』的感觉……说不定赶紧回到置物间才是上策,我心中的警铃不断嗡嗡作响。只是没发现预想中的简单轻食,如果只是这样,倒还说得过去。

但若是打开冰箱,一切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可是这时候的我,对于心里响个不停的警报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单纯地想着如果外头什么都没有,冰箱里说不定装着什么东西。尽管没有卡通般夸张的剧情安排,一般小学生应该也会调理一些简单的食物吧……脑海中冒出与方才完全矛盾的想法……如果是冷冻食品,就不需要什么料理技术,只要按一下微波炉就能搞定了嘛。

想着想着,我伸手拉开冰箱握把。冰箱里空无一物。

25

若说这个世上有什么好悲伤的,绝对没有比空空如也的冰箱更悲哀的事。有一阵子很流行那种少年少女努力与病魔对抗的电影,但拿来跟空荡荡的冰箱一比,就立刻沦为让人哭不出来的娱乐作品了。

密闭空间里,只有橙黄的灯光尽职地散发光芒,再加上压缩机发出的空洞回响声。空空如也的意思,大概就跟打开一般纸箱没什么差别,但冰箱毕竟是家电制品,正因为是电器产品才更增添了其悲剧性。

里头明明空空如也,这台机器却还企图想冰镇什么东西。就像写一篇没有半个读者会看的小说,其中究竟包含了多深的悲哀啊。

之后我当然也跟着检查了冷冻库和蔬果室。配合这间房子的大小,这台冰箱也比一般人家要大得多,不管是冷冻库还是蔬果室的空间都相当宽敞,但塞满整座空间的只有冰冷的空气。

制冰匣里甚至没有一块冰。

这是名副其实的,空荡荡的冰箱。

……严谨点来说,冰箱里倒不是真的空空如也,也不是完全什么东西都没装。里头有一罐草莓果酱和人造奶油。但只是多了这两样东西,就说冰箱里并非空荡荡的也说不太过去。

如果冰箱外头有面包的话,果酱或许选派得上用场,但就是没有那种东西。草莓果酱和人造奶油又不能直接拿来果腹。顺带一提,冰箱里还摆着胡椒和酱油之类的调味料。

实在令人难以理解,难道Um拿这些东西当作早餐吗?

事实明摆在眼前。集结了这么多证据之后,再也没办法用任何托辞来搪塞。对谁没办法搪塞?不是别人,就是我自己……到了这一刻,我已经没办法再继续欺骗自己了。

U·U。那个少女,根本没有吃早餐和晚餐。就算想吃,家里也没有任何食材……这跟会不会煮饭没有关系,她只能像刚才的我一样,靠着喝生水来充饥。

这又代表了什么?这就代表U每天唯一的一餐,只有学校发给的营养午餐。学校的营养午餐是她唯一的营养来源。

而我却吃了她的营养午餐。我把她的营养午餐吃掉了。

因为肚子饿了,所以向她索求食物,我就这样夺走了少女的食物。而且还是她每天仅有的一餐。

那才不是什么残羹剩饭。

U动都没动过属于自己的那份营养午餐,全都放进塑胶袋里带了回来……她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

对空腹的小孩子而言,这需要多大的意志力才办得到?我一点都不敢想像,更不想深入去思考。

我居然还边吃边抱怨,这是多大的罪孽啊……不,其实我的心底某处早就知道了,我也感到怀疑。要说罪孽深重,把我绑架到这里来的U应该更罪孽深重才是。

她不过是把一顿饭让给我吃了,怎么能就此抵销她犯下的罪……不可能就这样一笔勾销的。就算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也该有个限度。我到底在同情她什么?根本没什么值得同情的吧,就因为对方是个小孩子吗?不过是一餐罢了。虽说是一天里唯一的一餐,伹不就只是一餐吗?没必要因此放在心上……但如果,如果她带了第二餐回来呢?今天U会不会也为了我,把自己的营养午餐原封不动的打包带回来呢?

这样的猜测令我心惊胆颤。

不由得抱头思索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但就算抱头也不可能想出什么好方法,我能做的只有关上冰箱的门,然后默默回到置物间去。

抬开置物间的拉门不用费什么功夫,但要重新装回去可不容易。尤其从内侧实在很难把门架回滑轨上……就在我心想可能真的装不回去了而打算放弃时,不知道怎么搞的,门居然被我装回滑轨上了。为了下次好办事,我本想再试一次,但很遗憾的我并没有找出其中的法则。

我心想,如果下次能装卸得更顺利就好了。为了下次走出去,再回到置物间的时候……

会考虑这种事也就表示,从U家离开、还有向警察求救这两项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已经从我心中明确的消失了。

明确得教人惊恐。而我自己,却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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