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我总是照日常规范的步调来书写小说,但依每天的心情和状况不同,当然不可能维持一定的产量。有些场景能激发自己文嗯泉涌,但也会有灵感枯竭的时候,还有一种是无论如何都提不起笔,说明白点就是根本不想写出来的情景。一般遇到这种状况,我仍是会硬着头皮继续写下去,就某种层面来说,恪守将一切破坏殆尽的步调也算是我的执笔风格,可就是有不管再怎么样都办不到的时候。每每遇到这种状况,我才知道原来自己并不是电脑的一部分,不是机器人,只是区区一名人类罢了。
坦白说,在进行到「36」这个章节的时候,我的笔——正确来说是敲键盘这件事已经停滞了整整十天。比起十年前我被监禁在U家的期间还要长,若是照我平常的速度,这段停滞不前的时间大概都能写完一本小说了。其实我真的写了。在结束三十五章,到终于开始着手进行三十六章的这段时间,我确实写了一本小说。所谓的十天,对我而言就只是那样的一段时间。当然这不是小说,而是点缀了我过往精神创伤的文字纪录,但也正因如此,才会出现如此稀奇地让我『不想继续写下去』的状况。包含以作家为志向的那段时期,这种状况真是少见得屈指可数……而如果这只是一篇小说,我会认为『要是真的这么写不下去,要是真的这么不想写,一定是因为这并不是一篇真正的故事』而以自己的思虑不周为耻,「是我的功夫还不到家啊」只要装傻蒙混过去,从头再写过一遍就好了,但这不是故事而是不可动摇的现实,才让我没办法随意地放弃。我没办法改变过去,已经发生的事就是发生了,我无法取消那一段过去,也无法放弃。
我必须写出来。必须面对那一段过往才行。
可是洗完澡的我没有办法面对自己,也无力面对U。只能回到置物间闷着。好不容易终于把身体洗干净了,结果却又穿回自己那件肮脏破烂的衣服,明明洗完了澡却没有半点舒爽畅快的感觉(也就是关于我身上的恶臭说不定根本没有获得改善),我没办法请U借我一件新衣服穿。这个家里当然会有她父亲的衣服,但一想到他把U的身体搞成那样,就让我完全兴不起想借衣服穿的念头。
「晚安。」
还能好好回应U的就寝问候,我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说起来还真是挺难堪的……
我就这样度过星期天的夜晚,到了隔天的星期一早晨。U今天会去上学,这段时间我又能恢复自由……
「早安。」
一如往常地回应了她的问候,接着再像星期六、星期天那样——
「我开动了。」
「我吃饱了。」
跟她一起吃过早餐后,
「我出门了。」
U说完便背上书包,走出玄关大门,我对她说「路上小心」目送她离开……说是目送,其实也只是从门缝问窥探。
对于搬开置物间拉门这件事,我还算挺注意的(考虑到U可能会折回来拿忘了带的东西),直到上午九点,学校差不多开始上课的时候才付诸实行。
之前盘算好的那些计划都已付之一炬。关于试着找出她父母亲的线索、与放学回家的U好好地道别、再从这个家离开的计划……那已经是不可能实现的事了。对现在的我而言,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没有一丝牵挂地离开U,彻底与她断绝关系。
监禁生活的第六天,不可否认的是我的精神状态已经达到极限,但即使身心都处在绝佳的状态下,我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吧。
所谓的选择,就是趁着U去上学的这段期间偷偷离开这个家的选择……以被饲养的宠物来比喻,就像扯断锁链逃走了一般,当然不是不能想像这会带给U多大的冲击,但我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考虑那种事了。我只能顾虑到自己。不,我就连想独善其身都办不到。
居然逃离一个受伤的小孩,你这个男人还能有多没用啊——想说这种话的人就去说吧。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家人,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我只是一个大学生。丢下满身是伤的少女,一个人逃走说不定会让我后悔一辈子,但与其在这里被多囚禁一天,我还宁愿抱憾终生。
我是这么想的。
我并没有订下独自逃离到安全的场所后,再打电话给警察或儿福机樽之类的计划,我完全没有考虑到下一步该怎么做。总而言之,我只想早一刻从被困在这个家的监禁生活回到日常状态。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件事,我想我是极度的利己主义者吧。
如果在被逼到绝路的状态下会展露出人类的本性,那么,这就是我的本性了。说着厌世者才会说的话,说着厌恶人类之类的话,说着看破红尘俗世的出家人所说的话,其实我的本性就只是个卑劣的胆小鬼。丢下遭受残酷虐待的弱者不管,只顾着自己逃到安全地带的人渣。就算这个世界只存在着像我这样的利己主义者,这个时候我所采取的行动绝对值得被大家轻蔑,绝对无法得到原谅。
但以现实而言,结果又是如何呢?
在这个时候,要是我真的独自逃往安全的地方,事后是不是真的会跟警察或儿福机构联络?我不想把自己想成那么卑劣的家伙,以现实问题来说,在屏除为自己辩护这点来省嗯的话,不管是U或这个家,我难道不是都想视若无睹,尽快地抛诸脑后吗?
我没办法确认这一点。
被逼到绝境逃出来的我,在那之后会采取怎么样的行动,就连我自己也没办法确定这一点……因为我就连卑鄙地只顾自己逃跑这点都失败了(
走出置物间后,我还是决定在离开U家之前,先调查一下关于U的双亲……明明都放弃和U好好告别了,却还是打算照原订计昼调查她的父母。要是想逃离这里,不是就该快点逃出去了事吗!
为什么我会做出那种事,只能说是胆小怕事的家伙还想搞清楚那些无谓的利弊得失吧。星期六、日我依然滞留在U的家,没有从置物间离开就是为了调查U的父母,结果我知道U遭受了虐待。如此一来,我滞留在U家只得到负面的意义……可如果能知道U的双亲从事什么职业,我或许还能避开他们。
不,我也觉得这不足以构成理由。怀抱着因U而生的罪恶感,我原本是打算描写当时的自己究竟有多么丢脸可憎,但说不定这时候的我,其实是想找找还有没有什么事是我能为U做的。
例如帮她打扫客厅、帮她把脏衣服都洗干净,我只能将自己的友善表达到这种程度……如果连这点小事都没办法为她做,我实在无法安心。把调查当作藉口,但如果没办法为她做任何事的话,我真的无法安心。
即使做了什么,我也无法安心就是了。
总之我走出置物间,稍微伸展了下身体。我的身体已经太久没活动都快生锈了,走出置物间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先好好做一下伸展运动。而我那颗因怯懦与恐惧而缩成一团的心,大概怎么样都伸展不开了吧。
37
我身上穿的是这个家里的衣服中最肮脏的一件,但我还是先启动了洗衣机,这十多天来U只是不断把穿过的脏衣服丢进洗衣篮里,待洗的量多到都已经呈一座小山的程度了……因为没办法一次沈好,只好分次慢慢清洗。虽然得花上大半天,应该还是赶得及在U回来前把整一整桶衣服都洗完吧,包含浴巾在内。我就利用这段时间打扫客厅,连自己用来过生活而乱成一团的置物间也一并打理干净。说起来在打扫这一方面,我做得还算不错。
我想起了鸟立而迹不浊(注10)这句谚语。或者该说是白鹤报恩?虽然不管哪一句都是以鸟当主词……但在迹不浊这一点上,U家打一开始就乱七八糟,我也没从U那里接受过类似恩惠的东西,不管是哪句谚语都不太适合现在的状况。我只是单纯想到罢了。
前面的篇章就已经说过了,我用来独居的房间确实也挺脏乱的,但并不表示我不擅收拾打扫,只是我更擅长弄乱罢了。比较起来我反而还算是挺会收拾的人……擅长打扫跟把打扫当成一种习惯完全是两码子事。
我花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把乱成一团的客厅打扫完毕……到底也就是小学生会造成的脏乱程度,收拾起来甚至不用花什么功夫。接着把置物间整理得差不多时(置物间只需要把垃圾清干净),第一次的洗涤也结束了。
U家使用的是当时还很罕见的附烘乾功能全自动洗衣机,所以不需要把洗好的衣物拿去院子晾乾。再怎么样,我还是对把小女生的内裤晾到院子里这种事有很大的心理障碍,还好洗衣机替我解决了这个烦恼,真是帮了大忙。把剩下的待洗衣物全部丢进洗衣槽里,放入洗衣精,按下启动钮。再把洗好的衣服和浴巾拿到客厅,仔细地一件件折好。可惜的是我对于折衣服并不是很拿手,但也并非办不到。幸好没有需要熨烫的衣物……也是啦,小学女生穿起衬衫该有多恐怖啊。不对,女生不是也会穿罩衫什么的吗?我对儿童的流行趋势真的完全不了解。
10 意为在离开时将自己生活过的痕迹打扫靶净,不让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虽然受到父母虐待,但U的衣服还真不少……好像比我
这个大学生还多好几倍。光从衣物的数量来看,还以为她在这个家里一定是个备受疼爱的掌上明珠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我直觉认定U必定是遭到双亲的虐待,可说不定虐待她的只有其中一人,而另一个人或许也跟她一样遭受到家庭暴力,所以才更加疼爱唯一的独生女,这样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可即便如此,对于现状也没有任何改变,同样无法撼动我离开U家的决定。
在洗第一桶衣服时,一楼的扫除工作大致上都完成了。我也有偷看一下一楼的其他房间,不过U似乎不太出入客房,并没有什么杂乱的地方。洗完第二桶衣服大概还要花上两个小时左右……我就趁这段时间到二楼看看吧。一般来说,书房和父母的寝室都是在二楼才对……还有U的房间也是。
整整六天,现下就是笫六天,我始终困在这间屋子里,却不曾走上二楼。一想到这点,通往二楼的楼梯彷佛张了结界般,要踏出第一步需要相当大的决心,不过反正都要离开了,我还是怀着自暴自弃的心态踏出了那一步,终于来到二楼。来到二楼一看,才发现只不过是普通的二楼。就只是一般民宅的二楼,既不是地狱也并非魔界。
我稍微松了一口气,不晓得已经被这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背叛过多少次……而这一次,我果然还是被背叛了。
遇到这种状况时,多多少少感应到一些不祥的预感应该不为过吧。
再怎么迟钝也该有个限度啊!
二楼有三扇房门。不对,若是把一看就知道是厕所的那扇门也算在内的话,一共有四扇门……全都是内开式的门锁。
我没有想太多就往离楼梯最远、位在走廊最深处的那扇门走了过去。
反正到头来我每个房间都会查看,只是认为从最里面开始比较有效率罢了……就像一般查案都是从衣柜的最下层开始查起的那种感觉?不过这跟衣柜又不一样,不管是从最深处的房间着手调查或从离自己最近的一间开始好像都没什么差别:
或许我是有了什么预感吧,开玩笑的,我才不会说出这么自以为是的台词。在写出「迟钝也该有个限度」这种句子之后,我实在没办法说出如此矛盾的话,所以那不过是单纯的偶然。第一扇打开的房门无巧不巧,就是U的房间……这真的只是单纯的偶然……
真是不可思议,我一眼就看出这是小孩子的房间。因为房间里摆了一张书桌,不过我的房间明明也摆了一张……整体来说,应该是这个房间里的家具和日常用品尺寸都小了一号的关系?大概是这样吧。
话说回来,因为早就知道U的房间在二楼,我本来打算在离开之前替她打扫干净,就像一楼的起居室和置物间一样,但出乎意料的是,U的房间竟相当干净整洁。那是比整理过了还更有规律的清洁有条理。
这所谓的『整洁房间』并没有让我觉得感动,我反而退后了一步,默默走出房间。我想大多数人都跟我有着相同的看法吧……明明是小孩子的房间,却井然有序到这种地步,简直就像在海上漂流的无人游艇一样怪异。
起居室都被她随心所欲搞得乱七八糟了,为什么U独独对自己的房间如此用心地打扫整顿呢?我挤出勇气再一次走进房里确认,居然连垃圾桶都是空的,就跟饭店的客房没两样。那种清扫得一尘不染的饭店客房……我从来没见过,就算是十年后的现在也不曾见过,但饭店的蜜月套房好像有特别设置的儿童房……我猜想,眼前这间小孩子的睡房,大概就跟饭店里并设在蜜月套房里的儿童房差不多吧。
怎么回事?
难不成U其实很少使用这个房间?真是这样的话,她的房间会干净整洁到这么莫名其妙程度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只要一想到这里甚至打扫得比一楼的客房还要干净,这个答案也就不免留下了疙瘩。
我怀着满心疑惑继续环顾房间……原本我上二楼就是为了调查U的双亲.还有帮U打扫乱七八糟的房间,可仔细想想,我未免太自以为是了,这种做法根本是侵犯隐私权,人家小女生说不定还会觉得困扰呢,这时候才冒出来的思虑已经毫无意义,我应该快点离开这里,去调查其他房间才对,但是我就是迟迟无法做出决策。如果U的洁癖严重到这种程度,应该无法忍受之前的起居室状态才对……我忍不住为这个疑惑着手寻找起答案。
然后,我找到了。
答案就在U的书桌上。
38
『要说早安。』
『要说我开动了。』
『要说我吃饱了。』
『要说我出门了。』
『要说路上小心。』
『要说你回来了。』
『要说初次见面你好。』
『要说谢谢。』
『要说打扰了。』
『要说你好。』
『要说再见。』
……放在书桌上的笔记本第一页就洋洋洒洒地写了十一条注意事项。接着翻开下一页也是如出一辙,以横式书写的方式记录了不同的问候语。简直像是要把所有的l文问候语全都网罗进这本笔记本中般,不管怎么翻都是『要说○○○○』的制式文体。
翻了差不多十页左右,正当我以为这些问候语总算能告一段落时,接着映入眼帘的却是日常生活中所该遵守的『规范』。随机抓几题出来,差不多是像这样:
『电视一天不要看超过一小时。』
『自己的房间要自己打扫。』
『不要在走廊奔跑。』
『要乖乖去上学。』
『不要拿别人的钱跟点心。』
『假日也要像平常一样起床。』
『别弄丢钥匙。』
『玩多久就要用功多久。』
『要乖乖写功课。』
『每天都要洗澡。』
『别人说话时要注意听。』
『读过的书不要乱放。』
『游戏不要玩一半。』
『要好好照顾宠物。』
『被道歉的话就要原谅对方。』
…………
原来如此……记事本里的一字一句都让我不由得发出低沉的感叹,明明写的都是些理所当然的事,但当如此病态的条列成册时,实在教人感到非常恶心……简直可以说是恐怖了。
因为外表看起来跟U之前用来当备忘簿的那本笔记一样……我才会没多做他想就拿起这唯一没有收起来的记事本,但应该是完全不同的另一本,而且书写上大量规范条例的也不是U的笔迹。不是U那笨拙、难看的字体。而是属于大人的、估计是男性的字迹。
会放在桌子上并不是U忘了收好这本笔记……而是只要一有时间,U就会翻开这本笔记,确认自己该做的事……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每一页的页角都变得又旧又薄,可见她一定重复翻阅了许多递。这本记事本散发出某种异常的光彩。与其说是记事本,更该称为制式记事本才对……
才看到一半,我就有种恶心到想吐的感觉,索性不再继续往下看。若这是父亲硬塞给女儿的『课题』,我真的除了厌恶之外再无其他感想了。虽说厌恶之外再无其他感想,但这本『制式记事本』的存在也让我确信了某些事。
这就是教条吧……这是教条没错。对U而言,这本制式记事本里条列的全都是必须遵守的教条。除了她在问候方面的彻底坚持之外,像『自己的房间要自己打扫』这一句也是。U的房间会整洁到散发出某种诡异的氛围当然也是遵守了教条的关系,同时她也做出不是『自己房间』的起居室和置物间就不在此限的判断。U只是被动地依言行事,完全没有想打扫或自己决定整理环境整洁的念头。
仔细想想,每次听见电视声音好像都微妙地在同一时间……至于『要好好照顾宠物』这句,应该是那只宠物猫咪死后不久,她父亲特地加注上去的吧。在囚禁着我的同时也继续去上学,不用说当然也是遵守了『要乖乖去上学』这一项。
还有这一句,『游戏不要玩一半』——就是这句话支配了那天的她……确实在『制式记事本』中也存在着『要珍惜朋友』这样的句子。有是有,但那句话却排在『游戏不要玩一半』之后。于是优先顺序就产生了问题……
我想这本记事本的撰写者绝对没有那样的意图,U却在脑海里将无限多的『规范』依照顺序遵守着……
或许当时U真的很想把游戏机扔到一边,恨不得立刻冲到被车子辗过的朋友身旁。回想起之后她抱着朋友哭喊的模样,并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但她就是没办法打破深植脑海的优先顺序。
反过来说,当天会发生意外事故的元凶,或许是因为这本制式记事本中少了『不要边走边玩游戏』的规范……更甚者是漏写了『要遵守交通号志』这一点。
乍看之下好像网罗了全天下所有教条,但这本记事本其实写得相当马虎。而这份马虎,却牢牢地囚困束缚着U。
怎么会有这种愚蠢至极的『教育』方式。
如果我是个坚信不管怎么样的坏人都仍有同情的余地,如果我真的发自内心这么认为的话,那么我或许能从这本『制式记事本』中读出父
母对女儿的爱意,或许还能感受到他们望女成凤的苦心,可是我办不到。我就只是个卑劣的胆小鬼,对这本记事本除了厌恶之外再没有任何感想,一分一毫都没有。
而蠢到被这种记事本束缚的U,同样也令我感到莫名厌恶……至今为止一直让我无法理解的、以为终于能掌握却又在下一秒被搞得一头雾水的U的行动原理、行动法则,这下终于水落石出了,在总算了解她的当下,我却不由自主地全身发颤,几乎连站都站不好。
最恐怖的是连父母不在家的这十三天中,U依然规律地遵守教条……我是有听过所谓的教条人类,但这实在太偏激了。偏激到好似再也回不去了。
不过我也完全明白她的行为如此偏激的理由。因为记事本中清楚条列着『就算是在爸爸妈妈看不到的地方,也要当个好孩子』这一点……所谓的好孩子,是指会乖乖遵守这本『制式记事本』内容的孩子吧……况且如果没有乖乖遵守,可是会受到惩罚的。『做了坏事就得接受惩罚』记事本上写得再明白不过……
『要服从父母。』
『要尊敬父母。』
我真希望在眼前一晃而过的这些条例是自己看错了,反正我也没有再度确认的勇气…,
这时,我忽然笃定了一件事。为了确认自己的笃定究竟是不是事实,就算再不情愿也得再一次确认记事本里的内容……真是百般不得已。
这么一来,所有的谜团都揭晓了。谜团?不,打一开始就没有什么谜团。真相一直都是赤裸裸地,任谁都能一眼看穿,只有我、只有愚蠢如我才会什么都看不出来。
我尽可能不去直视『制式记事本』,边快速地翻页边用眼角余光扫描,几分钟后……果然被我找到了。
『别让人知道自己的真面目。』
真面目?
这种像是把自己的女儿当成外星人看待的记述,让我吃惊得一时手滑弄掉了记事本。因为记事本掉在地板上,原本整洁有序的房间被添上些许凌乱,变得正常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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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没有确切得知U的双亲从辜怎么样的职业。
当然在这之后,二楼还有另外两个房间……就是书房和寝室……只要仔细调查的话,应该能轻易获得比职业更多的讯息才对。现在回过头想想,也是可以做出相当程度的推断,但就是缺乏确实的证据。
说明白点,U的双亲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包含我过去一直困惑着想搞清楚的答案,都在发现那本『制式记事本』的一瞬间就大概明白了。而除此以外,我已经不想再更深入地去探究有关他们的其他事……了解了这么多的那个当下,究竟带给我多大的痛苦,想来都是无足轻重的。我所承受的那些痛苦,跟早就亲身体会过其伤害的U相较之下根本就微不足道……
我想,U的父母大概也在中途发现自己的教育方式错了吧……依照那种教条养育的女儿有多么怪异,就算是初次见面,也不可能察觉不出那明显的异常。
但他们却不承认那个错误。还把那份异常称为『真面目』,要求女儿隐藏起来……好像女儿会那么奇怪并不是他们的错,而是女儿自己的问题,所有的责任都要求女儿独自担负。说不定还燃起了一定要更严厉教育女儿的使命感。对于那样的父母,到底还有什么好探究的?
从这里接下去的并不是『所以我在仍不确定U双亲职业的情况下,就这样离开了U的家』。我没有离开。明明不想再深入了解、不想知道更多了,但我没办法留下另外两间房间没有仔细调查过就直接离开,我就是办不到。或许是种近似于自暴自弃的心态,但又有点不同……也不是什么义务感或责任感。也许我在情感上早就已经发现了。明明发现了,却选择别过眼视而不见。
其实我在走上二楼的时候就明白了吧。不,搞不好打一开始被小刀抵着带到U家的时候,我就明白了……应该要明白的,要不就太奇怪了。
如果不是这样,我就真的太迟钝了。
认定在U的房里再也找不到更多线索……也不会再失去更多后,我便任由记事本躺在地上,自然地迈开脚步,自然地伸出手推开隔壁的房门。一如先前所迤,到了这一刻,我所采取的行动已经不包含想更深入采知U的父母,但也没有衍生出其他想法就是了。
隔壁房间是U父母的寝室,特大尺寸的床上,一对男女就像缠缚在一起似地掐着对方的脖子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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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相勒死对方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吗?这一点我并不清楚。以十年后的知识来探讨,就生物学来说似乎不太可能……所以在勒死对方之前,也许其中一人、又或者双方的头部都曾被床边的装饰硬角砸伤,以别种形式造成某种致命伤。
一对男女……对于尸体的描写今后或许也会纳入规范限制内,我不想描述得太过详细,从他们死去的模样实在很难跟U联想在一起,但我直觉认为这两个人就是U的双亲,她的父亲与母亲,她口中的把拔与马麻。不会有其他可能了。
把拔跟马麻不在了。
是吗,已经不在了啊……因为他们杀了对方。
我曾目击过不少交通意外,这并不是我第一次看见尸体……就连最近,我都近距离看过U的朋友被大卡车辗得四分五裂的样子。跟被汽车这种凶器『杀掉』的尸体相比,U父母的尸体算是相当漂亮的,所以就像悬疑推理剧场会出现的反应,我并没有失声尖叫。
实在是教人想哭。原来这六天来,一直有两具尸体就存在于我的正上方,而我就这么被监禁着……说什么『别人家的独特气味』啊。
根本只是单纯的尸臭罢了。
那是死亡超过十天以上,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散发出的恶臭……只是因为一直关着房门,臭味才没有那么明显,但只要一打开门,就再也无所遁形了。
随着尸体的腐败,监禁生活让我的精神状态日益疲乏,也许正因为如此我才一直没有注意到……或是我已经习惯自己的体臭,在U家生活的这段时间也对尸体的恶臭感到麻痹了。
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总之我就是少根筋。
事情走到这一步,再进寝室或书房探查她父母的真面目也没有意义了。调查已经去世的人又能如何呢……我甚至没办法表达出他们对U施予精神与肉体虐待的愤怒。连泛滥的公理正义或自以为是的谴责都办不到。对方死都死了,我还能说什么?
她的父亲和母亲究竟是因为什么理由杀了对方,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是夫妻吵架延伸出的悲剧、是为女儿的教育问题、是工作遇到了瓶颈……我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那也不是我该去知道的事。
但,就算没办法发泄怒气、就算连责难都显得荒唐可笑,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能多少抱怨个几句。因为你们对女儿的教育方式错了,才害我被绑架、监禁了一个星期的抱怨?不是的,我想说的不是这件事。只要看过那本记事本、看过他们的女儿,就该知道这两个人不是抱怨几句就能沟通的对象。
你们凭什么死啊!
我想说的只有这一句。
不管是怎么样的父母,至少都比没有父母要强——这不是我要说的……世界上多的是不如不存在的父母。但你们却以这种方式死了,以互相残杀的方式死了,从今以后U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那孩子的将来该何去何从?
承受了亲生父母那种包含虐待且不合逻辑的教育方式,被灌输乱七八糟的价值观,甚至犯下侵害他人自由的罪行,更糟糕的是,监护者们以互相杀害的方式让她同时失去了把拔与马麻,这样的孩子将来到底会变得怎么样?
杂七杂八读过许多书的我当然预测得到U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应该会被什么机构给领走吧。但在那种机构里,她所处的位置肯定也是相当特殊的。
她的人生完全偏离了『正常』的范畴,几乎到了无法修正的程度。一切的一切,都是死在这里的——U的把拔与马麻的责任。如果他们活着,至少还能担负起这点责任……可是U却连憎恨他们、谴责他们都办不到了。
忍不住笑了出来……在这种时候,无论是基于怎样的情感驱使,最不该做的就是笑出来。但我笑了。我只能笑。
从一开始被监禁到现在,这是我第一次笑了出来……在娱乐小说的世界里,『第一次笑了』应该伴随着令人感动的场景才对,但这个地方并不存在半块感动的碎片,只是单纯的弃尸场所罢了。身处在弃尸场所里,我只能放马后炮似地对僵直在床上的两个人丢下一句话。
叫小孩子去做些办不到的事,一定很有趣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