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序之幕

台版 转自 Lafrente(blog.sina.com.cn/makeinunovels)

※宽政四年,据说此时日本正值十一代幕府将军德川家齐掌权,但事实为何后人无从得知。(译注:日本古代年号,西元1792年。)

在暗夜下,牛棚村附近的神田川支流旁,出现了一名急速奔跑的人影。

那是一名少女。

年纪约莫十六出头。

她的头发像小女孩般绑成两束,衣服下摆因慌张的脚步而凌乱,但在一片昏暗中,绋红色的穿着仍旧十分显眼。

不过,衣着外观的纺染在衣摆与袖子上的花纹,却不是花鸟之类的风雅图案。

那是有如强烈爱憎情感般的熊熊烈火。

少女的呼吸急促,不时回头窥伺背后,接着便窜入河岸旁的林地之中。

她并不是在赶路。

而是在逃命。

如果要将结果归咎于少女打错如意算盘,未免失之严苛。假使要批评她不知自己有几两重,那又太过残酷了

当遭逢不断找寻的杀亲之仇时,能在拔刀相向前保有比较敌我力量高下之间情者,天底下又有几人?

少女并未拥有这份冷静。

因此,现在的她才会落入被仇家紧迫不舍的地步。

甚至,她没有在刚交手时就被对方打倒,或许已经可以用功夫底子不错来形容了。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

「喂,你这小妮子给我站住!先出手的人明明是你,怎么现在先逃跑了?啊!?」

嘶吼声从少女背后的幽暗处穷追不舍地传过来。

「我可是拔腿奔跑奉你打转了一整天啊……等等,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是男人的声音。

丝毫没有半点紧张的气息。

「喂,拜托你别跑了,啊?我明天还得早起呢!」

但少女依旧没有停步。

她一边闪避树木,一边交替迈出右脚与左脚,速度丝毫没有放慢。

回头一看,男人的身影还是紧接在后。

月光被树木枝叶的缝隙筛落,将男人手上的武器反射出森然的寒光。

少女奋力将头转回前方,好似极欲摆脱方才眼前的那幕景象。

前方是树林,再过去则是一片藏青色的苍茫。

那是由于月光的缘故。

等她穿越树林后,终于飞奔至河岸边。

就这样,少女又跑了约※两间半左右,突然用力将脚抵住前方的沙土、紧急煞车,然后一百八十度朝后转身。(译注:日本古代单位,1间约等于1.82公尺。)

就在她的正后方。

男子刚好也从漆黑的林间闯入月光下。

他顶上无毛。

男子身着※轻衫,但不知为何没有穿草鞋,只是在黑色的袜子底下踩着一块东西。(译注:日本战国时代常见,一种方便活动与作战的和服。)

对方的装扮令人联想起园丁或木匠师傅一类的人。

但是他手中所握的,可不是修剪树木的剪刀或木工用的锯子。

那是一根长约※六尺的棒子。棒头附有双面刀刃,尖端在月色下露出仿佛睥睨对手的凶光。(译注:日本古代单位,1尺约等于30.3公分。)

原来是一把长枪。

而且是来自异国……恐怕是清朝之物吧。枪刃的面积不仅宽阔,也很厚实。

「喝啊。」

男子在原地猛然停下脚步,那是因为他看见眼前的少女展开了下一波行动之故。

少女摆出貌似舞蹈般的奇妙姿势。

她纤细的两只手臂向斜后方伸展开来,并反弓着身子,以一副好似在仰望夜空般的表情伸长白皙的颈子。

她的姿态看起来毫无防备,但男子并没有趁机逼近攻击。

那是因为他很清楚对手下一步的动作。

一身绋红色装束的少女,就这么反仰着脖子高声叫道:

「杀阵!」

她手中霎时出现多道寒光。

那是短刀。

或者该说是手里剑吧。

少女巧妙地利用五根手指,双手各夹着四把短刀,也就是左右合计共有八把利刃在手。

接着她展开奇袭——

「黄金虫!!」

大喝一声后,少女的身子像虾子般向前折腰,两只手臂也以划破夜空的气势用力弹出。

八把银色的刀刃便如骤雨般向目标射了出去。

年纪轻轻的女孩却拥有如此骇人的攻击技巧。尽管短刀夹在手指间很难保持稳定,她竟能一口气同时投掷出去。

此外,尽管她的个头娇小,这招也充分利用了自身的柔软度与协调性。

短刀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笔直地刺穿幽暗,向男子的方向一路飞去。

只可惜……

「结束啦啦啦!」

男子发出怪异的嘶吼,接着便是一阵金属撞击声。

连续八下。

他竟以手中的长枪,将袭来的八把短刀全部击落。就在从少女手中射出的八把利器即将刺入目标前,长枪穗尖在男子正前方划出一道美丽的圆弧,将每一把短刀弹开、撞开,并顺利闪避过少女的攻击。

「哟!」

男子再度发出尖锐的怪声。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满行的嘛。」

他如此说道,硕大鹰勾鼻底下的嘴唇也同时一歪。

男子笑了,他说:

「哎呀哎呀,不过,你竟以为同样的招式可以再用一次,未免也太天真了吧。」

喀喀喀——男子从喉咙深处发出嘲讽的干笑。

「虽说第一次时我也被你吓了一跳。」

那次纯粹是巧合。

少女正要通过宝泉寺前方时,恰巧与迎面而来的男子二人组擦肩而过。

就在双方身影交错的一瞬间,两名男子的对话窜入了少女的耳中。

……黑衣鲭人老大还真行啊……

少女闻言立刻叫住两人。

她询问他们是否认识黑衣鲭人。

先察觉少女身分的人是那名没有穿外套、腰际挂着刀,貌似流浪武士的男子。

这小妮子——他惊呼道。

就是那时候在浅野道场的……

但对方只来得及说到这里而已。

在他拔刀前,少女就已射出八把短刀。一把命中他的左侧腹部,一把则穿透肩膀,让该名男子随即双膝跪倒于地。

不过伤害仅止于此。

另一名男子则毫发无伤,也就是现在正追击少女的那个人。

「总之啊……」

男子向前踏出一步,少女也跟着后退。

「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你复仇的方式也太逊了吧?就我的立场而言,可不能这样平白无故放你走啊。」

「不要过来!!」

「嘎!?」

男子露出诧异的表情并停下步伐。

「喂,你没有资格说这种话吧?先出手的人明明是你啊。」

然而绑着辫子的少女依旧死命叫道:

「卑劣的家伙!高头大马还拿那么一大把长枪,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男子搔搔童山濯濯的头顶,有着巨鼻的脸孔浮出困惑的神色。

「小姑娘,你在出手攻击前就已经看到我手上的武器了吧……」

男子边说边反手抓住长枪的中半段。

「不过,既然你叫我不要过去,我就用不靠近你的方式出手吧。」

霎时,他左脚踏出一步。

「呼嗯!」

他将身子弯曲,用力掷出长枪。

男子的胸口抵住向前踏出那腿的膝盖,掷出枪的手还顺势在地面擦了一下——就是如此用尽全身的力量。

长枪发出划破夜空的呼啸声,朝少女的正面一直线飞去。

千钧一发之际……

「呼!」

少女发出使劲的吐息声,身子一扭,躲过了长枪。

难道这是她事先预料到的?

不,或许该说是她故意引诱对方攻击的吧。

就算是以浑身之力掷出物体,但毕竟还是经由常人之手。只要双方的距离够远,况且又在投掷前就先看到对方的准备动作,想闪过攻击并非不无可能。

这一切简直就像少女事先安排好的。

不过剧本不是只到这里而已。

她一躲开长枪,便立刻背对男子拔腿狂奔。

「嘎?」

男子愣愣地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

这时,长枪才发出沉重的咚一声,似乎是插入了门板,落在奔跑少女的前方。

那是一栋简陋的小屋。

陈旧的简陋屋子就建在河岸旁边,看起来好像是间仓库。长枪的刀刃整个插进小屋的门板里面,枪身呈水平状。

少女则朝着那把枪拼命跑去。

「啊、啊、啊!!你这家伙!!」

等男子恍然大悟并迈步狂奔时,少女已经以双手握住了枪柄。

原来她刚才是故意站在枪无法直接攻击的范围外出

言挑拨男子,以引诱他将武器投掷出去。当然,少女也很清楚自己背后有这栋小屋之事。

只要把长枪夺来,对方的攻击范围就会变小,相对地自己的则会变大。原本双方体型上的不利差距如今可利用武器来弥补。

「唔——!!」

少女单脚踩住门板,咬牙切齿地使出吃奶的力气,企图把枪拔出来。

「混帐!竟敢耍我!!」

「唔唔——唔!」

少女依旧持续刚才的动作。

终于,长枪开始晃动了。

但就在此时——

「啐!!」

背后传来男子的一声怪叫……下一秒钟,少女的背部便承受到重重的一击。

「呜咕!!」

原来是男子飞奔而至她的身后,一鼓作气踹了少女一脚。

少女的胸口与脸用力撞在门板上。

就这样,她跟这扇已脱离门框的门板一起滚进了简陋的小屋里。

「……咳、咳。」

少女差点喘不过气。

脊椎传来的椎心之痛让人不禁怀疑骨头是否已断裂了。

即便如此,少女依旧死命站起身并努力转过头去。她大口渴求氧气的嘴角旁,不争气地流下了唾沫。

「真是的,果真大意不得啊。」

男子站在门口的身影背对着月光,被染成一片漆黑。

长枪就在他手上。

少女的智力并不比男子差。

只可惜,尽管想以智取胜,少女的体力依旧不足以实行计谋。奋不顾身追来的男子刚才不止一把扯住枪柄,还顺势将少女的身体连门板一起踹飞。

「你父母亲没教过你,别人的东西不能乱碰吗?」

这句话,让少女的表情瞬间一紧。

憎恶之火在她眼底熊熊燃烧着。

「就是你们……」

才说到这,少女的喉头便哽住了,她的呼吸尚未完全调匀。

「不过啊,真没想到,对手竟是这种小女孩。」

男子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直盯着少女的脸。

「到底是被偷袭还是被耍了呢……反正,总而言之,你杀了我们六个人。」

……耶?

什么?

他在说什么?

自己首度遭遇的仇家就是这两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不,应该说是偶然撞见罢了。

况且,少女也不认为另一名带刀的男子有性命之危。那两把短刀,顶多只是使他必须花上十天半个月养伤罢了。

没错。

那么为何对方会说有六人?

「你到底……」

……在说什么——少女想反问对方。

虽然由于喘不过气而无法顺利说完,但对方似乎已理解了。

「喂喂喂,现在还想装蒜?说谎可是不好的行为喔。」

男子揪起少女的衣领俯视着她,并怪声怪调地扯着喉咙道:

一这种坏孩子就给我一觉不醒吧。」

他以往前伸出的左手撑住枪柄,右手则握住枪柄底端向后拉开。

长枪想刺的目标当然就是少女的胸口。

这时,少女终于懂了。

死亡已迫在眉睫。

自己无法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了。

可是,少女并没有闭上眼睛。

她拼命睁大双眼瞪着对方。

突然……

「耶!?」

本来握住枪柄的男子发出怪声。

少女甫察觉了此事,男子就像被什么东西吸出去一样朝着身后的门口飞了出去。

「……咦?」

原来是另一名男子。

对方仅着简单的衣饰,没有穿外套。

就是他扯住长枪男的后衣领,向外拖了出去。

不,或许该用「扔出去」来形容才对。长枪男依然抱着武器不放,就这样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衣着简陋的男子俯瞰着少女。

从屋外射入的月光,恰巧在男子的脸上映照出一层阴影。

不过这无损于他眼睛透出的炯炯光彩。

那名男子是独眼。

「你这臭小子!搞什么鬼!!」

长枪男好不容易才爬起来大吼道。

只见独眼男子回答:

「啊——?」

他的语气十分不耐,随后又再度转向屋外。

独眼男背对着少女说道:

「那是我的台词吧。我只不过是出去小解一下,回来就看到你们在这里撒野,还把我的门给撞坏了。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独眼男跨步向前,草鞋在地上宪率作响。

月光正好照亮了他的背影。

「要打就去别的地方打,快滚。」

独眼男简陋和服的背面映入眼帘。

这幅景象让少女感到很惊讶。

他的衣服从正中央被划成两半。右边染成白色,左边则全是黑的。

而且,在背部的正中央还纺染着……

「……卍。」

少女不经意喃喃道着,独眼男听到后便转过头。

他并没有※剃去浏海,头发只是胡乱扎着,要说是发髻未免有些随便。所以尽管他腰际挂刀,看起来却不像个武士。(译注:日本古代男子成年后会剃去前发。)

男子的脸上满是伤疤,完好的眼睛只有一只。

的确是个独眼龙没错。

「啊?你认识我啊?」

「……咦?」

「算了,待会儿再跟你说。」

独眼男对少女投来令她惊讶的有气无力笑容后,再度转向持枪的对手.

「抱歉了,秃子,你快滚吧。」

「什么!?」

「这位小姑娘是我的客人,你待在这里很碍事。」

「别、别别、别、别开玩笑了!!」

河底的鱼突然自水中跃起,好似在呼应长枪男的抗议。

「懂了、懂了!我终于懂了!!是你!原来是你这家伙!!」

「嘎啊?」

「不是那个小女孩,是你干的吧旦笛生,这样我就懂了!」

「喂……」

「住口!」

秃头男子大喝。

他整张脸涨红。

「听好罗?是六个人喔!只要把你干掉,就等同六人份对吧::只要把杀死六个人的你干掉,我就等于比那六个人都强,是吧!?也就是说,我对组织是很重要的一员!对吧!?对吧!?」

「你在鬼扯啥?我根本听不懂。」

「你听不懂也无妨。」

男子站稳态势后重新握住长枪。

「因为,你很快就要死了。」

独眼男叹了一口气。

「那可恕难从命。」

他答道。

「你是不可能打赢我的。我想,天底下应该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打赢我。所以,你最好放弃吧。」

「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

长枪男的架式更为咄咄逼人。

「臭小子!你这死人用的※白幡」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啊?」(译注:因为万次衣服的颜色与图样很类似。)

被唤作白幡的独眼男,正整个人处于对手的长枪攻击范围内。

然而相较于对方随时准备出招的动作,独眼男甚至连手都懒得搁在腰际。

「丑话说在前头啊,白幡。」

秃头男举着枪说道。

他的眼神传来阵阵骇人的杀气。

「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喔。」

男子宣示。

「呜哇!」

伴随着怪声,枪刃再度发出寒光。

穗尖在月光的照耀下刺破夜空。

但就在这时候——

一瞬间……

咚咚咚咚咚!!

那是一种异常的撞击声。

简直就像雷鸣似的。

又好像是有人在祭典上连续击打太鼓。

假使现在有谁恰好路过这里,而且又不是习武之人的话,想必根本就听不出这一连串是何种声响吧。

就算路过的人是名武士好了,铁定也从未听过哪种兵器可以发出如此快速的连续撞击声。

少女同样抱着不可思议的想法聆听着。

那是人类被劈开的声音。

刀锋割裂皮肤、肌肉,最后连骨头一起斩断。

而且还是连续不断地好几下。

就像打雷轰隆作响。

或是连续敲打太鼓一样。

声音撞击着饱含水气的夜空。

少女亲眼目睹了。

独眼男惊人的刀法。

他那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的刀锋舞姿,跟少女以前看过的任何一种流派都截然不同。横扫、敲击、斩断——刀锋画出曲线,就像螺旋一般。

当少女尚未完全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事之前,独眼男便已完成了全部的动作。

沙沙——男子的脚底踏在地上,发出声响。

他结束攻击后态势非常奇特,根本不像现今的各种流派。

独眼男顺着方才自身的力道单膝跪倒在河岸边的泥地上,两只手臂在胸

前大幅度交错,分别握着一把刀。

这一瞬间,仿佛连时间都冻结了。

至于手中拿着长枪并摆出突刺动作的秃头男,他的身体开始各自分家。

双腕被切断。

身体被拦腰斩成两截。

脑袋也与身体分开,头顶还有个十字型的伤口。

只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而已。这种攻击简直是神乎其技。

秃头男身上的好几块肉片还顺势飞出、滚落地面,在四周洒出大量的鲜血。

一道白色的物体升起至夜空中。

那是从血液与内脏中发出的热气,就像刚煮好的食物般冒出白烟。

「了不……」

少女虽然想称赞对方,却被眼前这种完美无瑕的刀法给震慑住了。

独眼男站起身,但他手上所握的并非太刀。

他的刀依旧安然地插在腰际的鞘中。

男子手中的武器在月色下显露出异样的外观。

武器的长度与※脇差(日本武士佩带于腰间两把刀中较短的那把,属于备用武器)相近,但刀身却从刀柄处分成两根,样子近似于※十手(日本武器,状如短棒,持柄处前端有一根支钩)或※兜割(与十手一样是用来劈开敌人头盔的武器),也可以用平假名「し」的形状来形容。

那把怪异武器的刀身依旧泛着湿润的血光。

在平静的月色下,方才这里还站着两名男子。

但现在还能以双腿挺直站立的,只剩下一人。

另一人则是死状凄惨。

仅仅一瞬间,他就被斩成不成人样的肉片。

刚才还会活动、说话的男人,现在只能以「物体」来称之。

少女这才终于察觉。

那名秃头男子,明天已经没有早起的必要。

相反地,自己却可以顺利迎接黎明的旭日。

双方的命运,就是由眼前这名男子加以对调的。

他的衣着简陋。

独眼。

手上拿着奇形怪状的兵器。

少女用手撑住地面,好不容易才爬起来。

独眼男回过头。

「呦。」

他脸上还有对手喷出的点点血迹。

「搞定了。」

他说。

男子名为万次。

少女则叫作凛。

这是两人今生首度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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