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第5章「凡人男战士又有什么问题的故事」

「恶……果然黏黏的……」

「吵死了,一直在那边碎碎念。那你穿鞋子不就得了!?」

「圃人Rare不能穿鞋啦!要是我过世的爷爷知道,可不会只有屁股挨几顿揍而已。」

啪啪啪,喀喀喀。赤脚及鞋子相反的脚步声,于下水道内回荡。

让人觉得黑暗中的生者气息仅此而已。

用手杖点亮魔法光芒的红发少年,感觉到自己精神愈来愈紧绷。

──毁灭的城市原来会变成这样……

腐臭味。肮脏的流水漂着秽物。老鼠和虫都看不见。

少年不知道这座城市毁灭了多久。

不过,还不到一个月。才这点时间就连下水道都──变得如此荒废。

少年魔法师身体抖了下,祈祷近在身旁的少女不要发现。

他没有勇气确认现在自己脚下的东西是不是尸体。

「哇!?我踩到软软的东西!软软烂烂的……!」

「闭嘴,安静点……!」

走在旁边的圃人少女──背着剑的战士却不停嚷嚷。

该说她缺乏紧张感,还是胆小粗线条呢。

要说跟这座荒城不相衬的开朗个性,有没有为他带来救赎──

红发少年实在不想承认,也没那么坦率。

自己一个人被扔进这种地方会怎么样?想像这种情况并不愉快。

「这种地方比较适合他们来,而不是我们。」

「老鼠和虫都超大的……还有黏菌。好讨厌喔。」

他忍不住抱怨,圃人少女疲惫不堪地呻吟。

世上有许多光凭拿剑乱挥无法应付的敌人。

虽然如果那是潜伏于下水道的怪物,实在很窝囊……

「……我差不多该打信号了,安静点。」

「知道啦。」她低声回应,俐落地拔出背上的剑。「请便──」

两人走到地下水路的尽头──满是暗沉黑水的通道底部。

到这边为止都是凡人Hume或矿人Dwarf整修过的区域,但前面不同。

藏在岩盘底下的流水,据说通往某处的大河支流。

少年凝视──不如说瞪着那如墨般的水面,举起点亮光芒的法杖。

然后拿法杖与光当成画笔,用力挥了两、三下,仿佛要在空中画画。

他以下咒般的动作在虚空中搅拌了一阵子,过没多久又重复一遍。

目睹这一幕的人,就算不知道内容,也能一眼看出他应该是在打暗号。

与此同时,无论是谁想必都会产生一个疑问。

在荒城的地下深处对无尽的深渊打暗号,又是打给谁看的?

「…………」

「…………」

「……什么事都没发生耶?」

「看就知道了吧……!」

少年魔法师大吼着,想转身就逃。可是逃不掉,所以他不会这么做。

他紧咬下唇,挥动法杖做了四、五次同样的动作,拼命送出信号。

仍旧没有反应──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看到什么样的反应。

「……那个,是不是顺序错了?」

「不会啦。」少年魔法师不耐烦地回答。「就算错了,对方也会发现。」

「可是……」

圃人少女话没讲完就陷入沉默,啧了一声。

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话,与其抱怨,不如靠自己的力量想点办法。

这点道理连头脑单纯的她都明白,但她完全不觉得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全是师父的错!

她粗鲁地踢飞脚边的东西,发泄怒气。

是一顶老旧腐朽的铁盔,不晓得为何会漂到这种地方。

从被弃置于此地,直到化为尘埃的命运下得到解放的铁盔,撞到瓦砾发出响亮的声音。

铁盔扑通一声掉进水里,产生重重回音,于下水道中回荡。

「……啊、啊哈哈。」

「你喔……」

少年魔法师瞪向以为会被骂,缩起身子的少女。

不过,他还没说话,十分沉重的水声便覆盖掉刚才的回音。

两人绷紧身子,像事先商量过一样用同样的动作回头。

是手。

从荡起波纹的黑色水面底下伸出来的手,抓住通道的边缘。

然后撑起笨重的身躯。黏度高的水像污泥似地飞溅。

廉价的铁盔。肮脏的皮甲。会让人误认成活铠甲或亡者的模样。

这样的冒险者缓缓爬上地面。

「跟情报说的一样。至少没有错。」

那名男子看都不看少年少女一眼,抖动身躯,宛如一只被雨淋湿的狗。

接着,他面向背后,把手伸进水里──手臂被用力抓住。

他一把拉上来的,是一名将强壮肉体塞进铠甲底下,背着大剑的巨汉。

「没想到你会不相信。这可是委托人提供的情报喔?」

「就算委托人没说谎,也有可能因为意外事故导致路被封住。」

「是没错,但最后没有。那就没问题了吧。」

「嗯。」他点头。「没问题。」

「问题可多得咧……!」

还有另一个人。人影如鲑鱼般跃出水面,连发出的水声都飒爽无比。

勉强将长枪绑在背上的美男子降落于地面,撩起湿掉的头发。

「就算有能在水中呼吸的戒指,我再也不想跳进臭水沟!」

「很有用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吗?」

铁盔男子──哥布林杀手似乎有点遗憾,点了下头。

「看来回程得找另一条路。」

「也不是那个意思。搞得像我在耍任性一样……唉,算了。啊──」

「喔,抱歉,我们这么吵。」

长枪手搔着头说,重战士则一面检查装备,一面瞥向少年少女。

愣在原地的两人被那锐利的视线震慑住,全身僵硬。

不对,说起来,这样的团体从水中出现,就算胆子不小也会被吓到吧。

不过,惊恐的心情只维持了一瞬间。

重战士有如一头凶猛的熊,走到两人面前默默蹲下,配合两人视线的高度。

「按照计划会合了。你们那边也顺利达成任务了吧?辛苦了。」

粗犷的声音,柔和的语气。厚实的手掌往肩上一拍,带来痛觉及些许的兴奋感。

「嗯,还好啦。」

少年魔法师得意地摩擦鼻子,圃人少女也骄傲地挺起丰满的胸部。

新手冒险者得到银等级的称赞。这种事可不常见。意即──

「不觉得这是场难得的冒险吗?」

搭档仿佛看穿了他的内心,低声说道,少年哼了声代替回应。

他也有同样的想法──要是被她知道,未免太难为情。

§

又一座都市灭亡。

当然不是小鬼造成的。冒险者讲这种话,只会沦为笑柄。

认为哥布林威胁性有如此强大的,要不是无知,就是思虑不周。

总而言之,即使区区小鬼灭不掉一座城市,有那个能耐的怪物在四方世界可是多不胜数。

龙族来袭、巨人的掠夺、暗人Dark Elf的阴谋、魔神肆虐,有时这些事件会同时发生。

这在秩序及混沌永无止境的战斗中并不罕见。

然而,众神、为政者、冒险者,都绝对不会对此坐视不理。

查明毁灭那座都市的怪物身分并打倒它,此乃冒险。

一名、两名──不,三名不知死活的冒险者,正准备挺身而出。

凡人战士男HFO。凡人战士男HFO。凡人战士男HFO。

其他人一看,要不是失笑就是仰天长叹的团队Party,即将挑战废都。

听说已经有另一个团队Party先去调查。既然如此,应该先跟对方会合,获取情报。

他们透过使魔联系,决定会合地点,那么,该选在哪里呢──

不对,说起来,该如何侵入?

单纯的侦察也就罢了,潜入敌阵讨伐首脑,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过如果把看守和其他人杀光,就不会被看见。

从现实面来看,潜入过程中必须保留战斗资源Resource。

接受委托的重剑士、二话不说加入的长枪手、被抓来的小鬼杀手。

虽说三人份的知识量能与知识神匹敌,这三个人得出的结论是──

「那么,从地下水脉进去如何?」

「嗯,这应该是最稳的办法。注意别让装备被冲走啊。」

「不会吧……」

如上。

从河边潜入水中,在水底步行,好不容易上到地面。

对于身经百战的冒险者来说早已习惯,三人马上开始检查装备。

让装备泡在脏水里,要是紧急情况时出问题Fumble就不好笑了。

「宿命」及「偶然」连众神都无法左右,但正因为这样,该准备的时候才要做好准备。

「你真的有水中呼吸的戒指耶……」

「第一个是很久以前认识的人给的。」

以前,西方边境有位深谙魔法和「转移」的术士。

经他这么一说,长枪手也隐约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

记得是他刚成为冒险者第一年的时候……?

「哦,是喔。」

「不过,很少有机会用在这种事情上。」

长枪手决定不去思考水中呼吸戒指除了用来在水里呼吸外,还有什么用途。

反正肯定没好事。比起想那些东西,磨铠甲、整理头发更重要。

「所以,现在的状况是?」

「嗯,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调查过了。」

重战士和红发少年魔法师则在旁边讨论。

他还是一副靠不住的瘦弱模样,气势不错,但也只有气势能看而已。

迅速摊开地图,传达收集来的情报的模样,还挺能干的。

──是成了哪位斥候Scout的徒弟吗?

长枪手看着他,微微扬起嘴角。

学习。成长。从新手阶段踏出一步。深深感觉到自身的不足,却十分有趣。

他也有过那样的时期,拼命努力的时候让人有点怀念。

可是,看都不看圃人少女一眼,只挥了下手叫她坐下,这可不行。

──太不像样了。

长枪手笑出来,默默将用油纸包好的水袋扔给她。

「啊,那个……」

少女眨眨大眼,腼腆地低下头。

「谢谢。」

「别客气。调整好呼吸,有必要时帮忙挥几下剑就够了。」

他甩甩手,回头检查装备,斜眼观察她。

经过片刻的犹豫,她害羞地喝起水。

虽然不知道圃人的年纪,她还是个孩子。不过只要再长大一些,八成会是个好女人。

──少年,可别慢吞吞的啊。

少年魔法师的视线在少女、重战士、长枪手身上来回,长枪手以笑容回应。

看他急忙低下视线,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说明状况上,似乎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

「所以现在是怎样?」

「不要都问别人,你自己也要听啊……」

重战士无奈地说,他笑着道歉,抱着长枪加入对话。

他们都不觉得对方有漏听情报。理所当然。长枪手刚才的问题是建立在这个前提上。

「好像有俘虏。」

哥布林杀手的说明,实在太过简洁。

粗糙护手底下的手指在莎草纸地图上移动,逐步攻略。

尽管地图还有不足之处,以白瓷和黑曜来说,应该算画得不错了。

「目前所知有两个地方。不能放置不管。有人质可是大事。」

「听说是邪教的仪式。」重战士简短补充,少年魔法师噘起嘴说「是活祭」。

哦,长枪手似乎不怎么关心。这的确是混沌势力会干的行为。

「反正放着不管,世界会灭亡吧?」

「或许。」

重战士耸耸肩。哥布林杀手点头。

「至少那座城市灭亡了。」

「也就是不能失败的冒险。因果啊。」

俘虏、活祭、战俘,总之被抓住的人分散在两处。

长枪手用长枪的尾端指向地图,问道「现在位置在这边吗」,哥布林杀手点头。这样的话。

「顺序呢?从离比较近的开始救?」

「不,我们总不能在救完人后带着所有人杀去找首脑吧。」

暂时被视为团队头目的重战士,摸着下巴沉思。

「又不是屠龙的逸事。关于能藏人的地点,我想听听斥候的意见。」

「呣。」

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

「有几个选项……不过得实际看过才能判断。」

「那就从最近的地方下手。然后维持高度的灵活性──」

「──随机应变是吧。」长枪手耸肩。「跟平常一样,走到哪算到哪。」

「冒险就是如此。」

「很痛耶。」

重战士厚实的手掌往长枪手背上拍下去。他无视他的抗议。

无论如何,作战会议似乎就到此结束。

少年少女茫然看着三位冒险者熟练地组成队形。

两人面面相觑,接着,少年魔法师低声说出那个疑惑。

「……你们一下就决定了呢。要去……救人质。」

「你以为我们会见死不救?」

「不是那个意思。」

长枪手咧嘴一笑,他急忙摇头。

好吧,可以理解他的心情。要活着救出活祭和俘虏,相当费事。

「没道理不救。」

听见哥布林杀手的咕哝声,重战士低声附和「嗯,是啊」。长枪手也点头同意。

「我们是自愿当冒险者的。不是冒险屋,是冒险者。」

如果只要求赚钱,只要求效率,赚取伙食费求生存,迎接生命的终结,大可当个穷困的农民就好。

不管是农奴、奴隶还是娼妇,只要能走完这一生便足矣。

然而,就是为了追求除此之外的某物,他们才会去当冒险者吧。

当然不想遇到危险,也不想死,不过──

「小子,如果你满脑子只想着效率、对自己有利或不利,那就完蛋啰。」

重战士露出苦笑,然后像在教育他们般告诉两位孩子,同时也是在警惕身为头目的自己。

「会变得全靠力量去评断伙伴、朋友、敌人、我军的价值。」

这句话的意思,少年少女八成无法完全理解。

不过,他们肯定知道那很重要。

唔唔。圃人少女发出在苦思的声音,缓缓歪头。

「……那根本不能叫做伙伴或朋友了吧?」

「所以,迟早会死。」

重战士露出神似鲨鱼的笑容。

「孤零零地死亡。」

真是个大蠢蛋Munchkin。

世上确实存在主张连人质一起杀掉才有效率、才是专家的人,不知道他们误会了什么。

但这种人迟早会导致自身的灭亡。

自己可以抛弃其他人,却不想被人抛弃──未免太过任性。

「只想思考有利不利的话,给我去军队。别来冒险。」

「虽然也有人有办法独自大显身手啦。这可不是例外。」

长枪手像在自言自语般,接在重战士后面说道,语气中透出一丝他的矜持。

「帅气地战斗、死去,被人写成诗歌。至少我是为此冒险的。」

拯救人质的理由,如此便足矣。对他们而言就是这样,对冒险者而言就是这样。

哥布林杀手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沉吟一声,咕哝道「是啊」。

恐怕只有住在牧场的那位少女,看得出铁盔底下的表情。

长枪手却用力捶了下那身肮脏的皮甲,用十分轻浮的语气说:

「所以,你得好好感谢我和那个森人Elf小姐喔?是我们告诉你什么叫冒险的。」

「……是吗?」

「是吧。不是吗?」

「是。」哥布林杀手感慨地点头。「正是如此。」

重战士大概是想掩饰自己刚才说的话不符形象,喃喃说道「感觉像在说教」。

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冒险者们擦干湿掉的装备,拿出用油纸包好的装备穿在身上,排好队伍。

挂在腰间的提灯点着火,微光照亮荒城昏暗的下水道。

之后只要前进,杀敌,夺走财宝即可。破门掳掠Hack and Slash正是冒险的精髓。

「你们有办法自己回去吗?」

重战士轻松扛起大刀,仿佛在跟要走夜路回家的孩子说话。

──该跟去吗?不如说,想跟去吗?

少年魔法师有点烦恼。他非常烦恼自己竟然在为这种事烦恼。

过去的自己肯定会二话不说点头。刚成为冒险者的自己。那么,现在呢?

──……不行。

自己的法术剩下几次?旁边这位少女的消耗程度如何?敌人的力量?技术呢?

重战士才刚跟他说过,不要只凭力量、数值、有利不利下判断。

不过,在那之前──就算跟着他们一起去,至少可以当个肉盾好了。

他可敬谢不敏。更不想看见和自己搭档的少女为这种事送命。

反正都要硬撑,比起前进,更该选择回头。

因此,少年用拔尖的声音回答「没问题」。

「那个臭老头给了我们魔法颜料,用它画条隧道一下就能回去。」

「但他画得很烂,时间维持不了太久。」

圃人少女咯咯大笑,少年碎碎念了句「要你管」,轻戳她的侧腹。

手肘碰到的却是结实的触感,导致他心情更差了。

「所以,你们几个!」

他向准备启程的背影呐喊,将累积于心中的感情全数倾倒而出。

「下次换我们上了,

留一点给我们啊!」

没有回应。

长枪手扬起嘴角,迈步而出;重战士连头都没回,只是抬起一只手。

唯一停下来开口的,是哥布林杀手。

「杀得了龙吗?」

007

他语气平稳。

少年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

「……还不能。」

「是吗?」

哥布林杀手也点了下头。然后,他似乎想了一下该说什么才好。

「我也是。」

「……喔。」

「加油。」

「……嗯。」

三名冒险者消失在下水道深处。

只有挂在腰间的提灯的光芒留到最后,接着同样被黑暗吞没。

留下来的少年少女陷入沉默,凝视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

过没多久,圃人少女喃喃说道。手上拿着长枪手给她的水袋。

「……真的好帅喔。」

「……对啊。」

虽然很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唯有这点,他不得不承认。

§

「最后,没人知道佣人跑哪去了。」

「哦。」

重战士在黑暗中随口应声。

「我还以为肯定是那家伙变成鬼把人吃掉,要去驱除他。」

「那是因为你是头脑简单的剑士。喂,哥布林杀手,换你了。」

明明在探索毁于怪物之手的废墟的下水道,一行人却没什么紧张感。

敌人的身分不明,位置及规模不明,有无陷阱不明,连目的都不明。

──不过,这很正常。

警戒是应该的,但动不动就紧张兮兮大声嚷嚷,可当不了冒险者。

这是长枪手的主张,重战士──甚至连小鬼杀手都这么认为。

「我想想。」他在铁盔底下沉吟。「那么,我来分享不发出声音杀死小鬼的八种方法──」

哥布林杀手在长枪手的催促下开口,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下水道肮脏的通道在前方中断,与宽广如大河、水流湍急的水路交会。

不,只是这样的话,担任斥候的他还不至于停下嘴巴及双腿。

问题在于,有艘小舟光明正大系在那里。

乍看之下没有可疑之处。只要利用这艘小舟,应该可以顺着水流前进到更深处。

由少年魔法师他们调查的地底地图上,没有标记这条水路的前方。

然而,从空白处的面积考虑,前方显然是活祭房。

实在很刚好──因此,结论只有一个。

「有鬼。」

「没错。」

「嗯。」

哥布林杀手点头,慎重走向小舟,迅速检查。

没有洞,也没有木栓之类的东西。没有被动手脚的迹象,只是普通的船吗?

「魔法类我看不出来。」

「就叫你把装备弄得更齐全一点了。」

长枪手奸笑着嘲讽他,叫他等一下,把手伸进自己的袋子里摸索。

异常的是,那个袋子看起来只有小小一个,长枪手的手却不断探向深处。

明显是魔法道具,拿出来的小手杖亦然。

「这点程度可是银等级的基本功。给我记住。」

「我会记住。」

哥布林杀手在铁盔底下斩钉截铁地断言。

「因为我不太会去考虑小鬼用魔法陷阱的情况。」

「我不是在讲哥布林喔?」

「而且不管怎样都有次数限制吧。那东西可没方便到可以这么依赖它。」

重战士苦笑着插嘴,长枪手啧了一声,轻轻挥动魔法手杖。

「『发光吧流明』。」

小杖忽然被淡淡的磷光笼罩,前端描绘出不可思议的轨迹,在空中画出图案。

光粉有如蝴蝶等生物的鳞粉,于空中飞扬,翩翩落在船上──

「……什么事都没发生。」

「代表没有任何魔法机关。」

眼前平凡无奇的这艘船依然在随着水流摇晃。

长枪手很明白魔力侦测Detect Magic杖并不完美。

他把手杖扔进袋子里,飒爽地跳上船。

小船没有因突如其来的重量摇晃,反映了他的敏捷度之高。

「嗯,不意外。」

接着,重战士一踩上去,小船就严重倾斜。

背上的大刀及他的铠甲,是他凭一身强壮的肌肉才能负担的装备。

立足点不稳依然没有失去平衡,也是拜肌肉所赐。

能以物理手段解决的问题,大多数都能靠肌肉应付。

「呣。」

最后,哥布林杀手踩上船边。

他的脚一施力,船身便往旁边倾斜,但幅度不大。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他拿起脚边的船桨,歪过头。

「谁来划?」

「现在是顺流。松开绳子放着让它流不就得了?」

「而且一个人划船太累。人家特地为我们准备的,收下这份心意吧。」

重战士着手解开绑在系船柱上的绳子,耸耸肩膀。

「陷阱就是要一脚踏进去,把它踩烂。而且那样比较有趣。」

「是吗?」

哥布林杀手点头。

「也对。」

§

不出所料,是陷阱。

「可恶!」

「哈哈哈哈哈哈!」

长枪手骂道,重战士哈哈大笑,哥布林杀手默默跳下船。

急流的最深处,船冲进活祭房的瞬间,头上掉下一张网子。

──不对,是类似网子的东西。

长枪手在落地的同时看见掠过空中的白色黏稠物体,加以更正。

他──哥布林杀手一面滚动,一面将船桨扔出去,套住船桨的不是寻常的网子。

无疑是丝线。

本来应该是用来避免雨水溢出的储水槽的设施,已经起不了作用。

中央的十字架周围,刻着对神明不敬的咒文及图样。

更重要的是,整个房间都被白色的黏稠物体覆盖住。

「看来至少不是哥布林。」

哥布林杀手单膝跪地,缓缓起身。听见这句话,长枪手不禁皱眉。

「看就知道了吧。」

「对啊,这怎么看都是蜘蛛网。」

重战士的长靴踩在黏稠的地面上,表情扭曲得如同一只露出利牙的野兽。

用不着回头,他们搭乘的小船彻底被白色黏液覆盖。

推测是从头上用力扔下来──或是喷下来的。

想逃离这里只能把丝剥掉,敌人不可能给他们这个时间。

没错──敌人。

一名肥胖男子被当成活祭关在这里。除了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的他以外,还有另一只生物。

昏暗的地底,天花板一隅,房间角落,屏息潜伏着某种生物。

长枪手不知道气息这种模糊的东西是否真实存在。

但他身为一名度过无数次危机的战士,直觉──也就是经验告诉他。

──它在。

毫无疑问,千真万确,那家伙在那里。

而其他冒险者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老师……师父跟我提过暗黑的蜘蛛,可是通篇都在吹牛。」

哥布林杀手谨慎地深深弯腰,低声说道。

「你怎么看?」

长枪手嗤之以鼻,双手拿着自豪的长枪指向前。

「有办法一击杀掉就是小喽啰,杀不掉就是强敌啰。」

「比想像中还简单。」重战士拿起大刀。「先来个一击好了。」

话说出口的同时,大刀将发出锐利的咻一声喷过来的黏液击落。

斩裂虚空的刀刃发出的低吼,沉重得难以称之为破空声。

不过,黏腻的手感在在证明带有黏性的丝线缠在了大剑上。

「真难搞……!」

重战士愤怒地骂,但他自己对此并无不满。

因为职责不同。

「…………!」

身穿肮脏铠甲的男人静静于墓室的暗处狂奔,用力扔出手中的短剑。

若敌人换成小鬼,闪亮的银光想必会贯穿他的喉咙,短剑却发出沉闷的声响掉在石头地板上。

然而,哥布林杀手在前一刻望向旁边,吆喝道:

「要跳了!」

「我知道!」

黑影如弹簧般跃起──长枪手瞄准无路可逃的空中。

──果然是蜘蛛。

仿佛是从恶梦中取出来,又捏又拉塑造而成的异形蜘蛛。

尽管只有这种叫法,叫这东西蜘蛛,全世界的蜘蛛都会生气吧。

一步、两步、三步,长枪手边想边拉近距离──

「……噢!」

──准备刺出长枪的瞬间,填满视线范围的黏丝网令他啧了一声。

他的手迅速移动到枪柄底部,像风车似地甩动枪尖,击出一个大旋风。

他用枪尖将缠在上面的蛛丝扔到墓室角落时,大蜘蛛再度躲进黑暗深处。

「看来,

」哥布林杀手语气尖锐。「是强敌。」

「该死。」

长枪手瞪着蜘蛛消失的方向唾骂。

不晓得是针对众神,针对敌人,还是针对自己。应该不会是在骂伙伴。

他瞪着墓室角落,黑暗深处,却看不见任何东西,半点声音都没有。

但他强烈感觉到气息、瘴气、妖气──如果那种东西真的存在。

就算没有好了,期待那只怪物刚好在这时逃跑,只是白费工夫。

哥布林杀手拿着圆盾蹲低身子,拔出剑,似乎也深有同感。

「怎么做。」他的问题简短直接。「点火吗?」

「是可以,不过……」

重战士甩掉大刀上的蛛丝,低声沉吟,瞄了十字架上的男人一眼。

「有可能连人质都烧死。我可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我看用个法术吧?」

「不。」

长枪手的建议也被重战士短短一个字驳回。

他们都不想在这种有混沌眷属出没的地方,这么快就用掉法术。

三名战士没有从敌人的影子──字面上的意思──上移开视线,迅速讨论起来。

「需要一点时间。能拜托你吗?」

「头目是你。」哥布林杀手点头。「我试试看。」

「没办法……」

长枪手抱怨归抱怨,却没有反对,既然如此,剩下只需要采取行动。

可是,不能寄望凡人战士能看清黑暗深处,或是寻找躲起来的敌人。

前进、攻击、阻挡敌人、杀敌,才是战士的本分、战士的本愿吧。

长枪手和哥布林杀手没有跟对方传达任何讯息,在分秒不差的时机飞奔而出。

迅如飞箭──妖精弓手Elf听见这个形容词,八成会笑出来,但两人的动作确实俐落又快速。

「……!」

这次带头的依然是哥布林杀手。

他在杂物袋中摸索,抓出装备,由下往上将其用力掷出。

墓室角落,潜伏在暗处的大蜘蛛也弯曲八只脚跳起来──

「──!?!?!?!?」

它发出不成声的尖锐哀号,响彻四周。

紧接着,碎石发出响亮的啪一声裂开,红黑色粉末扬起。

异形蜘蛛自然不会知道──那是混合香料及薄荷的除虫剂。

但混沌的虫子不可能被这点小手段击倒,蜘蛛跳向空中。

「喝、啊!!」

这时,轮到长枪手引以为傲的长枪出马。

枪柄连同大蜘蛛喷出来当成盾牌用的黏液,一同往它身上砸下去。

附带离心力及重量的一击,是合战时的基本枪法。

纯粹的物理性冲击轰飞蜘蛛柔软的身体,撞在石壁上。

当然,这不足以造成决定性的伤害Damage。

蜘蛛宛如弹跳的球或跳到地上的猫,扭动身体降落于地面。

它用沾满毒液的牙齿咬断缠在身上的蛛丝,发出嘶嘶嘶的叫声。

长枪手不知道怪物说的话有没有意义,但他大概猜得到是「杀了你们」或「休想活着回去」。

「那是我要说的。」

喀嚓。

巨树折断的声音响起,重战士咧嘴笑着起身。

双手装备散发魔力光芒的护手,以及──扯掉蛛丝的船。

「看招……!!」

不管是要吐丝还是要跳开,蜘蛛已经没有手段防御单纯的暴力。

下一刻,蜘蛛的身影消失在重战士扔出去的船下,如同被石头砸烂的虫子。

黄绿色黏液伴随恶心的啪叽声往四周飞溅。

大蜘蛛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只有从船底下露出,仍在抽搐的八只脚。

「大功告成。」

重战士脱下拥有怪力乱神之力的食人鬼Ogre的护手,得意洋洋。

这种程度的魔法装备,对银等级冒险者来说果然是基本功吧。

长枪手却闷闷不乐,顶着一张臭脸望向重战士。

「你太乱来了。要是船底开了个洞,我们怎么回去?」

「边划船边捞水不就得了。」重战士轻描淡写地说。「或是再潜水游回去。」

「饶了我吧……」

哥布林杀手无视疲惫的长枪手,大剌剌地走向十字架。

绑在上面的男人无力地瘫在那,全身浮肿。

不过看他还有微弱的呼吸,似乎并没有死。

这样的话,得先解开他的拘束询问事情缘由。

哥布林杀手蹲在十字架后面,用自制的小道具动手开锁。

重战士回头看着他,脱口而出的不是疑问,而是确认。

「怎么样?打得开吗?」

「没问题。」

「害我们花那么多时间。得问清楚情况才行。」

长枪手踏着轻盈的步伐绕到十字架──也就是男子前面。

他观察男人的脸,双眼无神,嘴巴半开。

还活着,但也只是没死而已。他真的有办法说话吗?

「我看问话前得先帮他治疗。跟柜台小姐买来的活力药水Stamina Potion──」

该给他喝吗?

话说出口的前一刻,男人的身体像气球般膨胀。

「啊──?」

然后,爆炸。

男子的肉体膨胀到极限,砰一声炸开,喷出红黑色液体。

鲜血、脑浆、内脏──不,这样还算好了。

至少喷到长枪手和墓室中的肉块,不会抽搐蠕动。

那东西蠢动着爬在地上挣扎,明确地凭借自身的意志逼近三名冒险者。

「──搞什么鬼,是黏菌Slime喔!?」

从正面被喷了一身的长枪手,将黏在脸上的怪物砸向地面,用力踩烂。

要是黏菌就这样钻进气管窒息而亡,未免太难堪了。

男子大概是已经被献祭了,不然就是恶劣的陷阱,抑或两者皆是。

「被算计了。哎呀,想出这招的人要不是天才,就是单纯的白痴。」

看见被黏菌包围,不耐烦地挥动长枪的长枪手,重战士放声大笑。

不晓得该不该说幸运,由于有十字架挡住的关系,后方几乎完全没有黏菌。

被害的只有长枪手,因此被黏菌包围的也只有他一人。

「加油。我得先把船移回水边,否则会被黏菌融掉。」

「这不是该笑着说的话吧!?」

「呣。」

长枪手边骂边挥舞长枪,熟练地赶走黏菌。

哥布林杀手则在一旁看着他奋斗,歪过头,一副打从心里无法理解的模样。

「对了,你为何没先用那把杖检查过就靠近?」

「我不是说过吗?那不是万能的。不小心就会忘记用。」

「该死!」

§

小船啪唰一声再度回到水面,没有破洞也没有融化,顺利驶向前方。

荒城的空气混浊,不过溅起水花顺着急流前行的感觉,舒服得难以言喻。

重战士自然而然靠到船边休息,悠哉地伸长双腿,放松身体。

但他的大刀从不离身,以便随时都能握住,果真有两把刷子──不对,这很正常。

身为熟练的冒险者,这是该做的准备,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哥布林杀手亦然。

他也让小船顺流前进,坐在地上。虽然因为铁盔的关系,看不出他的表情。

唯一焦躁地用布擦拭头发的,当然是长枪手。

「真是,有够惨……」

「是吗?」

他愤怒地抱怨,哥布林杀手认真点头。

「我倒觉得没什么问题。」

「你跟我标准不同。」

「是吗?」

听见那随便──本人应该很正经就是了──的回应,长枪手啧了声。

是吗?是吗?是啊。是这样吗?

──难怪森人Elf小姐动不动就生气。

一天到晚听他说话,连自己的表达能力都会下降。

「那不重要,要有人盯着船前进的方向喔。」

长枪手像放弃挣扎似地叹了口气,也抱住自己的长枪坐到地上。

俗话说船板底下是地狱,不过再怎么样都得过一段时间才会沉船吧。

只要有六秒的时间,即使要开战也能走一步棋。搞不好两秒就够了。

「我可不希望船长和船员通通在注意蜡烛的期间,船直接翻覆。」

「有股不祥的预感I have a bad feeling about this。」

「别讲这种话。」

重战士插嘴说道,长枪手皱眉瞪向看不见尽头的水路前方。

「离下一个活祭房有多远?」

「不会太久。」

哥布林杀手的回答简洁有力。

冒险者当然也有分专精领域,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当制图人Mapper。

在这方面,连长枪手都不得不承认这男人脑袋里装着指南针或六分仪。

「没出问题的话。」

「冒险者不就是来解决问题的吗?」

──不过,这句多余的话真让人不爽。

长枪手不悦地回答,看着自己呼出的气息化为白烟,感慨地嘟囔道:

「我还想说怎么这么冷,原来快冬天了。时间过得真快。」

「围着炉火,喝酒吃大餐。真想度过平凡的耶鲁节啊。」

「结果我们现在在下水道爬。」

铁盔底下传出平静的声音。看来该回敬他几句了。

长枪手对看不出表情的哥布林杀手,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你给我想一下要送什么给人家啊。听说你曾经送她一整袋金币?」

「不。」

他缓缓摇头。

「之前,我送了龙鳞。」

龙吗?长枪手不禁失笑。这个小鬼狂到底多幸运啊。

「反正是假货吧?你花多少钱买的?」

「捡到的。」他说。「还有,那是真的。」

哥布林杀手语气相当果断,特别强调。

──真难得。

看在这么难得的份上,长枪手决定放他一马,瞄准下一个目标。

「你呢?」

「叫我买礼物给小鬼们吗?」

重战士傻眼地耸肩,然而对长枪手来说,他的反应才令人傻眼。

「女人啦。」

「那家伙有酒喝就够了吧。」

真是的,这人就是这样。他板着一张脸,所以也不知道他有多认真。

长枪手夸张地──或者说刻意地──头大大歪向另一边。

「啊──没骨气的家伙。你是想等自己当上国王再说喔?」

「想待在公主身边,至少得是个骑士吧……」

「她那样能叫公主吗?」

「我也有同感。」

重战士感慨地叹息,然后对长枪手投以锐利的目光。

「那你又如何?」

「当然是要送柜台小姐啰。可是万一被当成是在贿赂,反而会给她添麻烦。」

长枪手信心十足地回应,后半句话却转为苦笑。

若两人的身分是贵族家的大小姐和一介冒险者就好了,但他们之间隔着公会职员和冒险者这层身分。

金银财宝和大餐,要是不小心被奇怪的人盯上,可能会害那个人惹麻烦上身。

当然给点好处图个方便、赠送谢礼,其实也没错。

在这方面,官员或贵族社会的小规矩相当复杂,长枪手总是费尽苦心。

「我不是指那个。」重战士皱眉。「是送给团队Party的啦。你应该受过她许多照顾吧。」

「嗯,喔。对啊……」

长枪手搔搔头。他当然不是没想到她,但这又是另一个烦恼。

「金银还是宝石都好,要挑个厉害的礼物喔。边境最强。」

「说什么蠢话。」长枪手笑道。「虽然没道理不花钱,这也不是能用金钱衡量的东西。」

而是想送那个人特定的礼物,而手段是金钱罢了。

不是只要有一颗真心就足够,但也不是单纯送昂贵的珠宝饰品就行。

「而且,我说啊,宝箱里不是一堆宝石之类的东西吗?她不需要吧?」

「哎,是没错……」

新手也就算了,这正是冒险者等级提升后会出现的烦恼。

毕竟熟练的冒险者对于金银财宝早就司空见惯。

只要接一、两个剿灭怪物的委托,就能得到放满整个长柜的财物。

这是人民所想的终点。但对众多冒险者来说并非如此。

赚来的大量财宝会有一大部分投注于准备下一场冒险上,剩下的则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因为没有人会只因为想轻松赚钱而成为冒险者。

「……呣。」

长枪手望向沉吟声的来源,哥布林杀手的铁盔对着他。

「我是不是也该送大家什么。」

「感谢他们平日的照顾。」重战士回答。不是疑问,而是确认。「对吧?」

「对。」

哥布林杀手果断肯定。然后缓缓起身。

「不过,得先突破下一间墓室才行。」

重战士应了声,利用竿子──十英尺的棒子──让船与通道接舷。

小船发出沉闷的声响摇晃,长枪手轻盈地从船上跳到地面。

「那么,接下来会出现什么东西?」

§

「不是哥布林。」

面对身经百战的冒险者,一般的怪物群根本不足为惧。

战斗在他们闲聊着「以为是雪山,走近一看竟然是巨大的白色黏菌」的过程中结束。

当然,这段期间长枪手依旧愁眉苦脸的。

「好吧,小鬼跟这种阴谋、冒险扯上关系,也只会让人头痛。」

重战士用力踩在散落于脚边的不明生物的尸体上。

若专业魔法师或神官在场,应该能查明这些是什么怪物,不过──

──只要知道杀不杀得掉,是什么怪物也不重要了。

不成问题──贤者Sage听了大概会想骂人。

无论如何,死掉的怪物是好怪物。没必要放在心上。

「还活着的人比较重要。」

「嗯,我去调查。」

哥布林杀手听从重战士的指示,踏着大剌剌的步伐走向十字架。

长枪手看都不看他一眼,在袋子里摸索,拿出法杖轻轻随手挥动。

「『发光吧流明』。」

接获命令Command Word启动的咒具,在周围洒下一片淡淡的磷光。

下一刻,十字架开始发出光芒,仿佛有无数根蜡烛点燃,照亮整间墓室。

「……喂,这魔力反应很惊人耶。」

「毕竟这里办过魔法仪式。活祭没散发魔力才奇怪。」

「原来如此,果然不是万能。」

听见哥布林杀手诚实的感想,另外两人表示「抱歉啦!」「啰嗦」。

到头来,还是得自己检查魔法陷阱,因此哥布林杀手乖乖着手卸除拘束器。

活祭遍体鳞伤,精神受到重创,全身无力──不过,还活着。

既然如此,哥布林杀手自然不会犹豫,俐落地操作探针。

有如暗影的淡蓝色肌肤,柔顺的银发,丰满的身躯,以及一对长耳。

暗人女性未必都身材丰满,不过至少很多人有那个印象。

或许是古老的叙事诗引发的传闻,实际情况如何他也不知道。

然而连哥布林杀手看了,都会觉得「原来如此,确实是女性暗人」。

「嗨,小姐,你还活着吗?能说话当然最好,不过你光是活着就够了。」

长枪手将周围交给重战士戒备,同样踏着果断的脚步走到旁边。

单膝跪地,接住重获自由的少女的动作,俨然是一名勇士。

「可以的话希望你不要自爆。」

「自爆……?」暗人少女呼吸微弱,但还是有回应。「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也不懂。那就好。」

长枪手为暗人少女披上外套,让她休息的期间,哥布林杀手瞪向周围。

重战士随手扔出活力药水,长枪手温柔地将药水喂给她喝。

药水是珍贵的资源没错,但他们似乎不觉得这叫浪费。

她喝下一、两口药水,轻咳几声,微微睁开双眼。

「凡人战士、凡人战士和……凡人战士?你们来做什么的?」

「冒险。」

哥布林杀手简单却干脆地断言。

暗人少女闻言,错愕地眨眨眼,嘴角扬起嘲讽的笑容。

「唉,冒险者啊。真是服了你们……」

「那小姐,有没有什么情报可以提供给我们啊?」

长枪手接下来这句话,好像让她挺愉快的。

也可能是拜活力药水所赐,她用像在劝导顽童──即使只是虚张声势──的语气回答:

「我的年纪恐怕是你的十倍或百倍喔,小鬼。」

「就算这样,每位女性对我来说都是美丽的小姐。」

长枪手仍然没有犹豫。

假设她的脸被烧得毁容,这名年轻战士大概还是会面不改色地断言。

真是的。暗人女子发自内心叹气,脸上浮现微笑。

「没什么大不了。你们也隐约察觉到了吧?」

「八成是要复活或召唤邪神、魔神之流。」

「世界危机,世界终结。跟平常一样。」

「至少不是哥布林。」

长枪手耸肩,重战士点头,哥布林杀手下达结论。

暗人叹出跟刚才那口气意义不同的另一口气,怀疑地瞥了他们一眼后,摇摇头。

「嗯,没错。他们说要让我尝尝痛苦的滋味,没有一口气杀了我。」

而她肯定亲身体验过了。

她的身上有好几道伤痕,连在昏暗的墓室中都看得一清二楚。

「不晓得他们是想成神,还是想召唤神,就把我拿来当活祭。」

长枪手当然毫不关心地「哦」了声,环视众人询问:

「要怎么做?她说是召唤邪神的仪式耶。」

「冲进去,杀光敌人,回家。很简单。」

重战士甩手表示自己对内幕没兴趣。三个人关心的都是同一件事。

「无论如何,问题在于敌方的战力。」

哥布林杀手在铁盔底下低声沉吟,望向暗人女性。

「知道什么吗?就算只有一点也好,需要情报。」

「这里的指挥官是异界的怪物。恐怖的恶鬼。好像还藏着一手。不过──」

暗人女性闭上嘴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接着万分愧疚地自嘲道:

「如你们所见,除此之外的地方都守备薄弱。包含我在内──这个地方仅仅是诱饵。」

三名冒险者疑惑地面面相觑。

「什么嘛,就这点小事。」

暗人女性这次真的诚心感到惊讶。

可是对冒险者而言,没什么好惊讶的。

因为这很正常。

「看来她好像把我们当成主要战力。」

「那还真荣幸。」

重战士板起粗犷的脸孔,长枪手则面露喜色,耸了下肩膀。

哥布林杀手一语不发,肯定是觉得无须多言。

三名男性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勇者,并且对此毫不介意。

又不是说非勇者就无法生存,人生就没有意义。

虽然很多人想站到天秤的另一侧,认为勇者才是无价值的存在。

那种站在无名战士──包含他们在内──的最前方的人,方为勇者。

因此勇者才如此可贵。

为此成为诱饵,到底有什么好不满?

「……混沌想把一切都抹上同一个颜色。秩序想用各种颜色画图。」

暗人女子以优美的语气哼着歌,仿佛在仰望地下的星空。

美丽的音色仿佛是自然诞生的,有别于上森人的典雅。

「从这个角度来看,混沌及秩序的称呼搞不好该调换过来。」

「文字游戏罢了。」

哥布林杀手一口否定女子开的玩笑。

「就算名字调换,其意义和我……」

他闭上嘴巴,将还没说完的话吞回口中,缓缓改口。

「……我们该做的事也不会改变。」

「很多人不明白这一点……害我愈来愈讨厌配合他们。」

暗人女子咕哝道,微微眯起眼睛,然后低声呢喃「我决定自由地活着」。

「前提是你们愿意活着放我回去。」

「没道理杀掉不惜用活力药水救回来的俘虏吧。」

「何况是个美女。」

重战士耸肩,长枪手理所当然地补充一句。哥布林杀手保持沉默。

对暗人女子来说足够了。

──阴谋毁在什么都没想就杀进来的冒险者手中,不知道该同情还是该嘲笑他们。

暗人摇摇晃晃地起身,将披在身上的外套扔向空中。

「赐予冒险者幸运──虽说是我给的祝福,有总比没有好吧?」

她轻声在长枪手耳边呢喃。

全裸的身躯融进黑暗,消失不见,仿佛一开始就不存在。

外套落地后,眼前只剩漆黑的下水道,连影子都没留下。

「幕后黑手是怪物。敌人还留有一张王牌。」

重战士捡起掉在地上的外套,把不留半点温度的外套递给长枪手。

「……好了,哪些是正确的情报呢。」

「美女说的通通是事实。」

长枪手接过外套仔细叠好,收进魔法包里。

外套被暗人的血及她身上的秽物弄脏,长枪手却并未放在心上。

能帮到好女人,这件外套也很满足吧。

「就算她骗人,我们也没办法确认。」

哥布林杀手回答。听见他沉吟一声,长枪手质问道:

「怎么?有意见?」

「不。」

铁盔缓缓左右摇晃。

「我想了让俘虏躲藏的地点及手段,结果用不到了。」

长枪手闻言,捧腹大笑。

§

任何迷宫、任何冒险都存在终点。

有的是在城塞最深处等待冒险者的大魔导士,有的是君临于高塔最上层的斗神。

即所谓的最后关头Climax。

不管是长是短,只要冒险是冒险,都绝对存在终点。

「「「「「来得好,凡人们Mortal啊。」」」」」

而这次的冒险──那家伙就是它。

令人怀疑自己的脑袋是否正常的异形,怎么看都是从恶梦中涌出来的。

一言以蔽之,是眼球。

无数眼球纠缠、混合、聚集成一块的异形肉块。

那东西却拥有意志,触手像视神经一样展开,摇晃前端的眼睛。

特别巨大的那颗眼睛,无时无刻都在朝四面八方抽搐,下方形似裂缝的嘴巴发出恶心的笑声。

产生重重回音的声音,绝对不是透过物质传达的声音。

那只异形无疑是直接让它骇人的意志,爬进他们的脑袋。

「威胁度差不多十四?」

「不,那是在巢穴遇到的情况。在这边的话,我看十三左右。」

「以前杀过,相当费事。」

「因为不是哥布林吧?」

「或许。」

三名冒险者面对那只连讲出名字都是禁忌的恶鬼,却泰然自若。

虽然它君临于天花板挑高的墓室,浮在用红黑色血液画成的魔法阵上──

──怪物就是怪物。

会流血、有实体Data,就杀得掉。岂有杀不掉的道理。

那对重战士来说是不容质疑的事实,至今从未失误过。

他双手握紧大刀,双腿稳稳踩在石地板上,肌肉施力。

长枪手在旁边举起引以为傲的长枪转了圈,枪尖直指怪物。

哥布林杀手拔出不长不短的长剑,举起小圆盾,深深蹲低。

他们的姿势,从在第一次的冒险中跟小鬼战斗过的那时候开始,就没有改变过。

「「「「「一群蠢货。连话都听不懂吗?」」」」」

「不想死就该闭上嘴巴。」

重战士咧嘴露出鲨鱼般笑容的瞬间,战斗揭开序幕。

三人蹬地飞奔而出,散开来同时从三个方向冲近敌影。

若敌人是魔法师,这种行动方式就是铁则。有坚固的肉盾也就算了,他们可不想被火球一网打尽。

当然,它不可能是光凭这种程度的战术即可攻略的弱敌。

「「「「BEEEEHHHOOOOOOOOOOLLLLLL!!!」」」」

于触手前端蠢动的眼球不断眨眼,射出刺眼的闪光。

白线涂满墓室的空间,有如用沾了白色颜料的笔抹过一幅画。

被诡异光线扫过的墓室石地板化为尘土,或是咕嘟咕嘟地沸腾、融化。

分解光线Disintegrate、怪力光线DeathRay,接着又一道分解光线Disintegrate。

面对致死的三道光线,冒险者半点声音都没发出。

有人靠身上的铠甲,有人靠敏捷的动作,有人靠在地上滚动来回避。

然后,他们拿起各自的武器,一口气再度散开。

「它想杀人喔!?」

「就是吧……」

「无妨。我们也一样。」

008

长枪手破口大骂,重战士随口附和,哥布林杀手结束话题。

事到如今,是谁的武器命中已经不重要了。

重点是大眼珠怪物的几根触角被砍飞,掉在地上蠕动。

当然没造成多大的伤害Damagee。

对于扭着接近无限的触手与眼球的怪物来说,顶多只算得上几根头发。

不过接近无限,代表绝对不是无限。

「算了,迟早会死。」

重战士说的话果然是事实──而这对冒险者而言也一样。

射出好几道光线,命中敌人,这样就一定杀得死。没人活得下来。

可是,对于从异界现身的混沌眷属来说,单纯只是在浪费时间。

打个比方,类似工作前发现桌上有脏污,却怎么样都擦不掉的程度。

不想搁置工作只为了擦掉污垢,可是放着它在那里又很碍眼。

「「「既然如此,你们就去跟那家伙玩吧。」」」

因此,混沌眷属果断打出手上的棋子。

轰。撼动大地的巨响──不,是脚步声──自黑暗深处传来,响彻四方。

两次、三次、四次。间隔规律的脚步声,过没多久现出了踪迹。

「死灵骑士Durahan吗?」

「不,有点不一样……」

原来如此,乍看之下确实是死灵骑士。

毕竟没有头。身穿铠甲,手拿长剑,看似骑士。

拥有比重战士壮一个等级的巨大身躯,手拿人类无法使用的武器。

然而,上面沾满分不出是鲜血还是铁锈的红黑色

污垢,如今根本看不出原形。

只有从铠甲底下隐约露出的混浊蓝色,象征着过去辉煌的荣光。

绣着Ω图案,等同于破布的旗帜,也已经看不出他骑士的来历。

可是──不对。

他跟各式各样的死灵骑士可不能相提并论。

在远古时期,神代的──壮阔至极的战场上活跃过的高贵战士的末路。

他手中的刀刃,究竟屠杀了几十、几百只的混沌呢?

他的名字,在繁星的缝隙间流传了多久呢?

然而,一切全都化为传说、神话,遭到亵渎、遭到玷污?

事到如今──仅仅是混沌的尖兵Chaos Marine。

「那就是所谓的王牌吗?」

重战士仿佛在说「现在有趣啰」,愉悦地说道。

「目标是那颗大眼球。」哥布林杀手咕哝道。「除了光线,应该都有办法应付。」

「真是,有够麻烦……」

长枪手板着脸拿掉护手,戴上戒指。

繁星降落的戒指闪耀光辉,会赋予持有者优异的敏捷度,以及闪避的力量。

平常他之所以没戴这个戒指,是因为会用其他魔法道具。

除非有必要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躲攻击,有时候用其他装备会比较好。

「深有同感。」

哥布林杀手点头回答,同样从杂物袋里拿出药水瓶。

提高敏捷度的秘药。属于昂贵的药水,但他本来就不是会舍不得花钱买消耗品的人。

他拔掉塞子,把药水从铁盔的缝隙间塞进去,灌了一、两口,将瓶子扔在地上砸碎。

听说这药水的持续时间极短,他才带过来尝试。

小鬼一抢到就会立刻喝掉,所以不会造成致命的问题,这一点很好。

「你打算怎么做。」

「一两发死不了人的。『忍耐』。」

重战士不屑地瞥了眼冒着白烟的铠甲,断言道。

事实上,他刚才被一整道光线直击,却依然镇定。

有人将凡人战士视为没有其他才能的存在的代名词,那是因为他们太过无知。

想用正攻法杀死体力高的强壮战士,极为困难。

揍几拳都不会死的人,毫不间断地发动攻击。

光是这样,在战场上会是多大的威胁啊。

「「「拥有永恒的生命,并不代表可以浪费时间。速速烧尽那群人的性命。」」」

在主人的命令下,混沌尖兵举起手上的异形刀刃。

锯齿状的剑立刻发出异常尖锐的轰鸣声。

刀刃旋转。低吼。无疑是出自古代名将之手的魔剑。搅碎敌人的肉──可怕的剑。

面对因那座「死之迷宫」而出名的武器,长枪手一笑置之。

「那是我要说的。」

双方再度激烈冲突。

三位冒险者一句话都没说,配合对方开始行动。

混沌尖兵正面迎敌,一阵光芒雨落在战场上。

身在正中央的长枪手,轻轻碰触他的耳环。

当然,他很清楚那只眼球怪物拥有封印法术的眼睛,因此他使用的法术是这个。

「『阿尔马武器……玛格那魔法……欧菲罗赋予』!」

长枪手的魔枪如同一道闪电,从正在蒸发的石头地冒出的烟雾缝隙间穿过,贯穿铠甲。

抹上满满一层蜜蜡的枪身,带有不可思议的光芒,变得更加锐利。

可是,就算有那把武器,想贯穿混沌尖兵的装甲AC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啧,好硬!!」

「别管它,继续打!」

至于他──不晓得中了几道热线。

重战士的大刀冒着烟,依然若无其事地接近敌人,像钉钉子一样敲下去。

但连这一刀都无法撼动沉重如铁块的混沌尖兵。

巨大身躯被冲击震得在地板滑了一下,挥下发出嗡鸣声的剑。

「──噢……!?」

重战士勉强用大刀接下那锐利的一击。

当然是因为对象是重战士才勉强接得住。换成一般人,早就直接被砍成两半。

长枪手从火花四溅的剑戟间往后跳,穿铠甲的身影上前补位。

「撑住。」

「太强人所难了吧……!」

重战士嘴上这么说,还是回应了哥布林杀手,拿出浑身解数对抗无头骑士。

向前推的刀刃与旋转的魔剑交锋,发出刺耳的噪音,却完全没有断掉的迹象。

「这把剑……可不便宜啊……!!」

「真的。」

因此,哥布林杀手才有办法仔细瞄准目标。

他像影子一样于墓室中滑行,把单手剑放到地上,一个动作将那把武器拔出。

那是难以想像,形状异常骇人的可怕飞刀。

哥布林杀手一面飞奔,一面由下往上掷出飞刀,刀刃低吼着划过空中,描绘出巨大弧线。

然后在下一刻咬碎骑士装甲缝隙处的手腕。

跟平常用的剑价格不同。

「──!」

不晓得这算不算惨叫。无头骑士的剑伴随金属摩擦的尖锐声音,连同手腕一起飞到空中。

「好,得手了!!」

长枪手不会放过这一瞬间的破绽。

他迅速将长枪拿到手边,握住枪尖处,于极近距离使出怒涛般的攻击。

目标是混沌尖兵那失去整只手掌的手臂。

刺进碎石山的触感传来,枪尖毫不留情地挖开伤口──不仅如此。

「『沙吉塔箭……凯尔塔必中……拉迪乌斯射出』!!」

不断从枪尖射出的,是最为基础的攻击法术,「力箭Magic Missile」之雨。

射不穿装甲的必中之箭于铠甲内侧肆虐,砍碎混沌眷属的肉体。

「──!?!?」

混沌尖兵像坏掉的人偶似地动了三下,抽搐着,最后停止动作。

拔出长枪,掉在地上的是铁丝和刻着图纹的绿色石板。

──这样看来,是巨石兵之类的怪物吗?

虽然巨石兵跟这名身穿大铠的远古战士根本不能比──

「「「「骨董终究派不上用场啊。」」」」

会为那超自然的声音感到些许焦躁,是因为凡人理解力不足吗?

覆盖空间的怪力光线再度降下,长枪手在攻击即将命中时轻盈地闪过。

拜戒指所赐,否则他肯定会受到重创。

他留下一声咂舌声,立刻躲到遮蔽物──也就是混沌尖兵巨大身躯的后面。

密药似乎失效的哥布林杀手跟在其后,最后是重战士滑进来。

古代钢铁似乎可以暂时为他们挡下致死的魔眼跟石化视线。

战斗开始后,三名冒险者初次深深叹息。

「你怎么看。」

全身上下受到烧伤的重战士,面色凝重地回答哥布林杀手。

「超痛的。」

「我有止痛药。」

「不必,那东西会害我没力气。提升活力比较重要,给我活力药水。」

「嗯。」

重战士抓住哥布林杀手从杂物袋里拿出的瓶子,喝光里面的药水,扔向空中。

瓶子一从铠甲后面飞出去就沐浴在白光下,于空中化为碎屑消失。

「「「不管你们躲起来打什么主意,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躲起来好像也没用。」听见刺耳的声音,长枪手皱起眉头。「没办法一击刺穿耶。」

他们当然没打算一直躲在这里。那颗大眼球也会行动。

一直在铠甲周围绕圈的愚蠢行为是可以撑过这波攻击没错,但先耗尽体力的会是他们。

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他认为那个问题没有多难。

「砸烂吧。」

「就这么办。」

「决定了。」

作战方针一确定,冒险者便迅速开始行动。

重战士换上食人鬼Ogre的护手,哥布林杀手为铠甲缠上布防滑。

长枪手碰触耳环,朗诵他所该使用的最后法术。

「『欧雷姆油……马雷海……法基欧产生』!」

石头地上发生异变。

大眼珠不晓得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就算知道,也要花一点时间才能理解其意图吧。

因为只要他还飘在空中,「润滑」的法术就毫无意义。

然而,那也只维持了一瞬间──巨大影子挡住了超自然的视野。

「喝、啊……!!」

重战士咆哮着,以猛烈的速度将混沌尖兵的巨大身躯推过来。

──蠢货。

大眼珠的嘴角,形似裂痕的那张嘴巴,扭曲成嘲笑的形状。

这种攻击躲开不就得了。天花板太低,不能飘到上方,但两侧还有空间。

只要绕过去,铁块反而会妨碍他们行动。这次一定要用怪力光线击中那些人类。

出于认为自己已经将敌人逼入绝境的自信,大眼球飘向空中──

「白痴。」

下一瞬间,他发

现自己正在撞向墙壁,惊讶地瞪大眼睛。

微弱的冲击。

它直到最后都不知道──冒险者中的某人敲了它一击。

「第一击当然就要打中啊。论白刃战,可是我们占上风。」

长枪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重战士笑了出来。哥布林杀手沉默不语。

对方轻率地想拉开距离的机会,岂不是攻击的绝佳破绽?

再加上它动作单调,用不着花多少力气就能击中。仅此而已。

用力撞上墙壁的眼球只有摇晃一下,很快就回归战线。

没受到多大的伤害。可是在这场战斗中,无疑是致命的一瞬间。

「BEEHOOOOOLLLLLL!?!?!?」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惨叫,从大眼球的嘴巴传出。

不偏不倚砸在上面的大铠砸烂一半的眼球,恶心的体液四溅。

还不会死。还没死。但──也只是「还」而已。

再也浮不起来的身体在地上爬行,分不清是想逃还是想抵抗。

异界的怪物在自己也不清楚的情况下不停抽搐,挤出剩余的力气怒吼。

「「「你们,这些,野蛮人Barbarian……!!!」」」

「是没错,但你少了几个字。」

重战士捡起掉在脚边的古老名剑Cusinart,发下豪语。

得到新主人的魔剑再度发出高亢的欢呼声,砍向怪物。

「前面少了『伟大的』。」

就这样,那只连叫出名字都令人忌讳的怪物,终于沦为单纯的肉块。

这样就结束了。

盘踞于化为荒城的城市地下的妖气、瘴气,该这样称呼的某种东西,明显缓和了。

刻在地板上,满溢魔力光芒的魔法阵,也已经东缺一角西缺一块,停止运作。

冒险结束。重战士擦拭刀刃,将那把剑还给过去神圣的战士。

既然都要战斗,真想跟处于万全状态──先不论是生是死──的他打一场。

尽管应该不是察觉到他的心情,长枪手轻轻哼了声。

「你喜欢那个名号啊?」

「嗯。」

重战士光明正大地挺起胸膛回答。

长枪手不耐烦地皱眉,旁边的哥布林杀手点头说道:

「我也很喜欢那个英雄传说。」

§

「金币、银币、古代货币多到数不清……宝石也有一堆。」

「那种怪物很会囤积。」

「嗯。」

战斗结束,接下来就是掠夺的时间。

长枪手喜孜孜地清点由哥布林杀手调查、开锁的宝箱的内容物。

──这不是斥候该高兴的事吗?

看见这矛盾的画面,重战士如此心想,然后立刻笑着摇头。

他们三个都是战士,谁高兴都不奇怪。

他转头窥探宝箱,里面还装着非常老旧的书籍。

「如果是能提升肌力的秘本,希望能给我。是吗?」

「我也不清楚,这本书封面是用人皮做的,肯定不是好东西。要吗?」

「不要。」

「没兴趣。」

「那带回去卖掉吧。」

全世界没几本的古文书,遇到冒险者也只有这点价值。

除此之外还发现魔剑类的战利品,新手冒险者暂且不提──

「强化到这个等级的剑,我有好几把……」

除非有什么特殊力量,否则对银等级来说,全是拿了也没用的东西。

「详细能力要鉴定完才知道啰。可恶,没有长枪吗……」

附有魔力的武器大部分是剑,有时会有斧头,偶尔混入几把锤子。

对于想要长枪、铁棒的人而言,很难找到自己的目标物。

长枪手深深叹息,随便抓了把长剑扔给哥布林杀手。

「你也拿把魔剑如何?银等级总要做点样子吧。」

「不必。」

他的回答只有一句话。

「被哥布林抢走就麻烦了。」

「唉,你这人没救了……」

「把那把杖带回去送她怎么样?」

「不。」长枪手对重战士摇头。「那家伙说她不需要杖。」

「哦……」

哎,有时也会有这种事。冒险者的装备因人而异。

有想做的事,想去做,所以才在冒险。

武器性能、有利不利什么的,让想去思考的家伙去思考即可。

有顺手的装备──那就够了吧。

「可是,我第一次找到附有一点魔法的剑或枪时,高兴得不得了。」

不晓得是变挑剔了,还是感觉变迟钝了。重战士觉得有点哀伤,笑了出来。

他所说的第一次,好像是跟大哥布林战斗时从那家伙手中抢来的。

面对拥有魔剑的小鬼跟自己之间的落差,他经历一番苦战,觉得惊讶、可笑又高兴。

有段时间,他把自己一开始拿的大刀封印住,改用那把长剑。

那把魔剑现在跑哪去了?记得他扔进旅馆的长柜了──

「结果这么多宝物,几乎没有我们需要的。」

重战士偶尔会不知道该如何看待他们抵达的场所。

跟一开始比起来,确实爬到了挺高的地方,抬头却看不见尽头。

──真是。

骑士和国王,都是梦想吗?

「……有什么关系。」

哥布林杀手忽然用一如往常的平淡语气咕哝道。

没带财宝回去又有何妨?

他们又没有攻略全部的墓室。

怪物和陷阱应该也不会因为首脑死亡就瞬间消失。

不只这块地下区域,地上部分也有亡者在蠢蠢欲动。这座荒城成了迷宫。

在这个前提下──

「他叫我们留一点给他们。」

重战士和长枪手面面相觑。长枪手笑了。重战士肯定也一样。

过没多久,冒险者们往地上前进。

乘着污水逆流而上相当痛快,确认自己的战果感觉也不错。

虽然又要潜入水中,透过地下水脉回到地面──挺费事的。

这段期间,重战士在脑中整理好思绪。

那对少年少女肯定在外面扎营,等待他们探索完毕。

到时就尽最大的努力装模作样,故作威风,若无其事地对他们这么说吧。

「──小子,算你走运!」

跟很久以前的英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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