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棒槌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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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R/校对:欧阳杼
1
你爱不爱夏天?
那要看你有多青春。
都立K高中二年级的冴木隆同学,当然是酷爱夏天的年轻人。
首先是暑假——光明正大的把妹季节,山边、海洋也好,闹区、街头也罢,都是渴望邂逅与发泄精力的场所。就算荷包瘦了点,夏天到了,总会有办法。要是真的不行,丢下一句“抱歉”就落跑。夏天嘛,女生也会笑着原谅。
八月初,在整座城市热到无力的酷暑中,我带康子去游泳。
我才不屑那种开车到王子饭店、新大谷饭店装模作样的笨蛋,我骑上NS400R,载着康子驶向惠比寿的区民游泳池。
可不能小看这地方,小鬼是多了点,除此之外,这里可以让我们尽情玩水。
同样都是小孩,这里的小鬼浑身晒得黝黑,生龙活虎,跟那种被虚荣欧巴桑带到一流饭店游泳池的小鬼不一样。
有些小学生看到康子大胆的比基尼泳装,还停下脚步放肆地说:
“好大的奶子!”
阿隆我当然得负起责任,把他们一一丢进游泳池。
不过,我也有同样的想法。别看康子满口粗话不输男人,她的身材丰满得很,让我感动无比。
“隆要不要也来冷却一下?”
康子嗲声对着若无其事把眼睛瞟向她乳沟与大腿的我说道。
“好冷漠啊!我们难得独处。”
小鬼浮上水面看好戏,我伸手又把他们压下去。
这阵子,康子和我的进展有点不顺。初春时,康子积极接近我,但凉介老爸在破案时挨了枪,住院住了半个月。这段期间,她和麻里姐的卡位战好像造成了不良影响。
我很怕麻里姐为了照顾老爸走得太近,康子似乎看穿了,对我投以冷淡的眼神。
平常,若要让老爸和麻里姐保持距离,就是请妈妈桑圭子出场。但妈妈桑有店要顾,不能时时刻刻陪着老爸,于是老爸趁她不在的时候,把麻里姐叫去医院。
经过了这些风风雨雨,康子到现在还是对我有好感,这一点我很清楚,但是这阵子她就盯我盯得特别紧。
老爸平安出院,“冴木侦探事务所”再度开张。这段期间,可怜的冴木隆同学得以逃过流落街头的命运,全都要感谢咖啡店“麻吕宇”与国家公权力的协助。
至于受伤的老爸有没有稍微收敛一点?完全没有。不知什么缘故,挨了子弹以后,他的赌运就见鬼的好,每天都泡在麻将馆、赛马场、小钢珠店,过着不识输是什么滋味的日子。
阿隆我因此忧心忡忡,再这样下去,“冴木侦探事务所”在不久的将来会关门大吉,不良老爸不知是第七次还是第八次,改行当赌徒去也。
“要不要上冷冻货柜车坐坐,还是让飚车族照顾一下呀,保证你透心凉!只不过我不奉陪。”康子冷漠地说道。
“那当然要一起去呀,不然一个人岂不是太寂寞了。”
“想得美,笨蛋!”
真无情。
热得受不了就泡进泳池里,上岸就晒晒太阳。我喜欢这里的原因之一,是这里不像饭店的游泳池,池水不会被大哥大姐的防晒油弄脏。
过了下午五点,小鬼的人数开始减少,显然是饿了,大家纷纷赶回那个有晚饭和学校作业的甜蜜的家。
我翻了翻晒得发烫的身体。
“差不多该走了吧?”
星期五,是温柔天使麻里姐的上班日,她会过来帮我解决像山堆一样的暑假作业。
“对喔,今天是星期五嘛。”
康子好像故意这么说。星期五有家教,她当然知道。
“我本来还想去夜店跳舞呢!”
康子说着,抛给我一个媚眼。
“别这么坏心眼。要是男朋友高中三年还念不完,你这个大姐头也没面子吧!”
康子念的J学园是颇负盛名的艺人学校,暑假作业形同虚设。想继续升学的学生,还有附属短大可供选择。
“还是你想返出江湖?”
“开玩笑,那不如把男人休掉。”
康子反击,但朝我嫣然一笑。
“没办法,那就回去吧。万一你留级,斗输你的那些人一定会拿我当笑柄。”
“多谢你的宽容。”
我们在更衣室前分手,我望着那个过门而去的浑圆臀部看呆了。
我叹了一口气,走进淋浴间。
是我不好,太优柔寡断了。
要麻里姐,还是康子?当我用温水淋浴时,身上的重要部位因歹念抬起了头,于是我怒斥它。
等一下!不久,时机就成熟啰。
我顶着一头湿发,跨坐在NS400R上,等康子从更衣室出来。骑车来的时候也就罢了,回去时我可不想戴安全帽,迎面而来的风,就是最强劲的吹风机。不说别的,头发才洗过又戴上安全帽,在这种天气会闷死。
果不其然,康子也没把头发吹干,推门走了出来。
“我们走小路,避开派出所。”
听我这么说,她笑了笑,从背后抱住我。小背心底下的丰满肉体贴了上来,让我忍不住想表演翘孤轮特技。
从游泳池到广尾圣特雷沙公寓的后门,骑车不到十分钟。由于我们都没戴安全帽,所以我稍微绕了一点路,避开警察。
即使如此,五点四十分便回到了公寓。离麻里姐上课的下午六点,还有一点时间。
“要不要喝点凉的再走?”
我拨弄干透的发丝问康子。从后门望进去,“麻吕宇”没半个客人,大概是那些女大生常客都放暑假去了吧。
始终沉默的康子摇摇头,拎住我的耳垂说:
“当心一点,要是你敢跟那个女大生乱来,我就用剃刀把你那个剃掉。”
听到这句差点让人失禁的威胁,我发抖地点点头。
“很好,那我再打给你。走啰!”
康子恢复笑容,挥挥手。
她背起布包,朝地铁车站的方向走去。
(我向你保证,康子!)
我在内心说:
(如果要乱来,我不会偏心的,我会好好对待你们俩。)
反正,凉介老爸一定又出门赌博去了。
我决定在“麻吕宇”等麻里姐,所以绕到广尾圣特雷沙公寓前。这时候,我才发现——
麻里姐就在里面。她坐在吧台最边缘的位子,正在看一本厚厚的书,从后门看进来正好是死角。
我一想到康子刚才如果同意进来,“麻吕宇”会发生什么状况,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现任大姐头VS.前飚车女
冴木家附近可怕的美女太多了。
对,我忘了另一个。就在这一刻,妈妈桑圭子以不是滋味的眼神凝视着麻里姐。她是圣特雷沙的房东,也是阿隆我重要的食物供货商。
冴木家的百慕达三角洲,是以老爸为中心加上妈妈桑圭子与麻里姐,以及以我为中心加上麻里姐与康子,复杂而脆异地纠结在一起。
不过,要是老爸收起私家侦探这块招牌,酷爱冷硬派推理的圭子,其热度大概会大幅度减退。
“啊,阿隆,回来啦。”
听到妈妈桑这么说,麻里姐一边托腮,一边从书本中抬起视线。
今天,麻里姐穿着紧身了恤搭配黄色迷你裙,还有她最爱的绑带式罗马凉鞋,没穿胸罩。
没品的我一看到了恤上的激凸,立刻将康子的威胁抛诸脑后。
麻里姐与康子的身材谁比较好,实在难分轩轾。
年龄虽然没得比,但妈妈桑圭子也十足冶艳。再怎么说,她一天当中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研究化妆与不符年龄的时髦穿着。
要是没有广尾的德古拉伯爵:也就是酒保星野先生,“麻吕宇”早就倒闭了吧。
妈妈桑圭子穿着白色麻料连身洋装,大胆的低领,朝我挥手的手指指甲涂得五颜六色。看来,今夏流行在指甲上做文章。
“干嘛?我家又没锁,进去等不就得了。”
“不是啦,凉介有客人。”
麻里姐阖上书本回答。
“那是什么书?”
“刑法。”
“哇咧,那种不良大叔的客人,还不都是来讨债的。”
“不是耶。”
麻里姐摇摇头。
“难不成是难得上门的委托人?”
“不知道。不过检察官来委托私家侦探,确实让人难以置信。”
“检察官?”
“对,错不了。我在电视上看过那个人,是地检特捜部的检察官。”
麻里姐记得这么清楚一点也不奇怪。她以前虽然混过飚车族,眼下可是堂堂国立大学法学院的学生。
“老爸……终于被逮了吗?”
“感觉不像耶。不过,我待在那里还挺怪的,所以就出来了。”麻里姐说道。
吧台内的妈妈桑圭子一边晾干指甲油,一边专心聆听。
“地检特捜部,究竟是
……”
“举发贪渎或巨额企业犯罪的菁英单位。”
“那就不可能来抓老爸。会抓老爸的,顶多是管区的小警员。”
我向麻里姐要了一根凉烟,点着后这么说道。此话一出,就听到有人回呛:
“我听到了,你这个不肖子!看扁老子,你会后悔的。”
老爸从后门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一名年近四十、阔额、看起来很聪明的深色西装大叔。
“凉介!”
圭子和麻里姐同时站起来。老爸回头对西装男子说:
“森胁先生,关于这件事,我准备派这名不良少年去处理。就像你看到的,他是个小鬼,不过身手还挺灵活的。”
“没问题!岛津先生也表示冴木先生值得信赖,可安心托付。”
嘴上是这么说,那个检察官还是目光锐利地看了我一眼。
“令郎看起来似乎很活泼。”
“是个不成材的小鬼。不过,什么人养什么儿子。”
我同意,但心里不太爽。
“那么,万事拜托了。”
检察官行了一礼,推开“麻吕宇”的店门。他以锐利的眼神扫视了一圈,然后走了出去。
“工作?”
老爸对我的问题点点头。
“是你求之不得的工作——看守轻井泽的别墅,附三餐。”
我吹了一声口哨。
“有陷阱?”
“你先交作业,等麻里看完再跟你说。”
老爸说完,走向“麻吕宇”的门口,脚步挺轻快的。我突然想到……
“那老爸呢?”
“傍晚有家小钢珠店重新开幕,我得去赚你的家教费。”
2
被麻里姐荼毒了两个小时,老爸找我开会,麻里姐也留下来旁听。
“你知道米泽产业案吗?”
老爸问道。
“不知道。”
我摇摇头。
“我想也是。麻里呢?”
“这个……好像前阵子上过报?”
“对。一代致富的纺织商米清,也就是米泽清六,死后涉及迷你康采恩(注1)贪渎案。清六的长男——米泽产业社长纮一因涉嫌行贿被捕,执政党也有两名后座议员(注2)被拖下水。米泽产业好像从上一代就长期接受政府的非法融资,而给他们方便的,就是被拖下水的议员。不过,他们是以什么方式取得融资,那些资金又流向哪里,检方怎么查都查不出来。可能是社长私吞了,现在也怀疑是流到层级更高的阁员手里。照理说应该知道内情的米泽纮一却推说不知情,其余被扯出来的重要干部,也纷纷表示那些钱的去向只有社长知道。”
注1:德文Konzem的音译,原意为多种企业集团。这是一种规模厅大且复杂的资本主义垄断组繊形式。
注2:在政党中,不居领导地位、于下院坐在后座的一般议员。
“到底有多少钱?”
我问道。
“听说有十亿,也有人说是五十亿。”
“以后就算出人头地,我也不要缴税。”
“现在最急的,就是抓了米泽和那些后座议员的地检处。而知道金钱流向的,可能只有清六的遗孀米泽梅,但她已经高龄八十二岁了,检方硬要侦讯,可能会刺激到老太婆,搞不好一命呜呼。不过,检察官确信若要挖下去,一定会挖出大人物。”
“原来如此。”
“所以他们现在又担心证人会被灭口。照这种情况来看,那些大人物可能会想尽办法堵住米泽梅的嘴。不过,要是做得不够漂亮,纮一也有可能因为害怕就招了。”
“对检察官来说,那样也没差吧?”
“那可不行。眼睁睁看着重要证人被杀,检方将会颜面扫地。不能抓老太婆,又不能让她被杀,所以陷入两难。”
“然后呢……”
“检调单位想派人保护老太婆,但老太婆说什么都不肯。听说她非常讨厌警察。再说,她也不想欠警方这份人情吧。”
“所以就交给冴木侦探事务所?”
“苦思不得良策,刚才那位森胁检察官就去找国家公权力商量,问说有没有看起来不像保镰,老太婆也肯接纳的人选。”
“所以才会提到副室长岛津先生啊。”
“对啊!岛津有很多那方面的专家,不过再怎么说都属于国家组织,与政治家有瓜葛的工作他们不方便接。所以,那家伙就推荐我。”
“可是,还不知道老太婆会不会喜欢我们啊!”
“所以才要带你一起去。米泽清六有两个儿子,老大纮一被捕,老二叫朋二,他们都没有儿子,纮一只有一个女儿,朋二还没结婚,老太婆好像急着抱孙子。”
“这一招太下流!”我叫道。
“这是为了揭发大奸大恶。”
老爸耸耸肩。麻里姐也露出无法接受的表情。
“这么说,特捜部是要凉介去当间谍啰?”
“不是,这我一口回绝了。”
老爸摇摇头。
“我和隆要做的,就是保护米泽梅和她儿子朋二。万一有人来要索讨他们的性命,就依线索倒查回去,找出幕后唆使者,并不是当间谍。”
“那看守别墅呢?”我问道。
“每年的七月中旬起,米泽梅和朋二会到轻井泽的别墅度假,保镳也得随行。”
“我也想去!”麻里姐说道。
“不太好吧。人太多,搞不好老太婆会不高兴。”
“那栋别墅有人负责煮饭吗?”
“没有,听说平常只有他们母子俩。”
“那就需要我啦!还是凉介和阿隆要自己做饭?”
我和老爸对望。我们完全不信任彼此在这方面的才能。
“真拿你没办法。”
老爸叹了一口气。
“要是老太婆把我们轰出来,检察官也不能抱怨吧。”
“对了,费用谁付?米泽家?还是检察厅?”我问道。
“老太婆看我们顺眼就会付钱。不过,听说她这个人很古怪。”
“什么时候出发?”麻里姐问道。
“老太婆他们已经在轻井泽了,现在暂时由刑警充当贴身护卫,老太婆三不五时叫他们滚,所以越早越好吧,明天怎么样?”
“不得了!我得赶紧回家准备。”
“我送你。”我挡住了老爸。“不然会来不及准备。我送麻里姐。”
我不顾老爸投以凶狠的视线,朝麻里姐伸出了手。
*
第二天早上十点,我们从圣特雷沙公寓出发。老爸和麻里姐开着休旅车,我骑着NS400R。这一路上让他们独处虽然教人担心,但那里说不定会需要我的机动力。
东京都闪现着炙热的阳光,大楼和马路彷佛随时都会融化,我遥遥领先休旅车,穿越都心到练马,开车就得花一个小时。
我在练马交流道上了关越公路。关越这地方,不小心超速就会被抓,一定是设有测速雷达装置。
阿隆我在确定安全之前,决定当个模范骑士。过了花园交流道之后再加速,超越慢吞吞的四轮,一口气冲到前桥交流道。
在高崎交流道下高速公路再穿越高崎市相当耗时,不如一路骑到前桥,绕过高崎市,这是凉介老爸教我的。
从国道十八号西行,过了安中,来到碓冰顶。碓冰外环道对骑士来说,是最有趣的连续弯道。
我与车身合而为一,左右大幅度倾斜,征服了九弯十八拐的上下坡。半路上有辆黑色保时捷来尬车,我轻松闪过。
下了碓冰顶就是轻井泽了。
我和老爸他们约好下午一点在轻井泽车站会台。我提早一个多小时抵达。
我把车停在旧轻井泽的轻井泽银座之外,决定到市区逛逛。
小小的商店街热闹非凡,简直就是东京的步行者天国的翻版,勉强容纳两辆车会车的马路上挤满了人。
就算天气再凉爽,光是看到那些人潮就很无力,附近还有一些开着土气车款的老兄忙着把妹。
即使想喝点凉飮解解渴,那些洋名餐厅、露天咖啡座也都挤满了人。
我到酒行买了淡啤酒,在路边坐下来,点了一根烟。
市区就像举办一场盛会,每个人都显得兴致高昂。年轻人不用说了,连老大不小的大叔大婶也穿着高尔夫球装、网球装,一脸兴奋地到处晃,模样滑稽可笑。
我在轻井泽银座待了约三十分钟,回到停车的地方。骑着五〇西西轻型机车的姐姐们在路上恣意奔驰,对于有良心的骑士来说,这里不是骑车的好地方。
我尽可能避免发出太大的噪音(越是乡下的骑士,越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大鸣排气管),骑过别墅区。
那栋别墅位于茂密的森林与生苔的土地上,确实有沉静的味道。有些别墅则挤满了开车前来的年轻人,不知道那些人打算做什么。
总之,安静是很安静,但感觉不搭调的年轻人太多,我八成也是其中之一。
在轻井泽银座深处,当我缓缓地骑过沿上坡而建的旧轻井泽别墅区时,突然有
人对我按喇叭。
回头一看,是我在碓冰外环道遥遥领先的那辆保时捷。车窗贴着深色隔热纸,看不见里面,但车头紧贴着我的车尾。
我靠边停车。对方想呛声吗?那我理当奉陪。
我把全罩式安全帽拿下,保时捷也在坡路上停了下来。
车门一开,一双姣好的美腿伸了出来。
我愣住了。以对方在碓冰外环道的驾驶技术,我还以为是个男人。
然而下车的,是一个穿着黑色麻质连身洋装,身材超棒的大姐姐。
年约二十八、九岁吧。一头略长的黑发、黑洋装、黑皮带、黑丝袜与黑色高跟鞋,连车子都是黑的,还戴着一副黑色太阳眼镜哩。
女子拿下太阳眼镜,拨了一下头发。一双化着利落眼妆的丹凤眼显得相当性感,是个冰山美人。
涂着珍珠粉红色唇彩的嘴唇,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哎呀,原来是个小弟弟呀。飙得那么猛,我还以为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耸耸肩。
“哎呀,原来是个欧巴桑呀。开得这么呛,我还以为是什么样的人呢……|
女人眼里燃起怒火。
“亏你长得这么可爱,讲话真不中听。”
“生气会长皱纹哦。”
“取笑大人会受伤哦。”
“好怕好怕。”
“小孩子就要有小孩样,你应该去迪斯尼乐园玩。”
“你肯陪我去吗?”
女人笑了。
“你太嫩了。”
“我也担心这个问题。”
“你会在轻井泽待上一阵子吗?”
“大概吧。”
“是吗?哪天到万平饭店找我吧!我请你吃饭。”
“真是谢了。我叫隆,是某都立高中的坏学生。”
“我是真纪。你到饭店这么说就行了。”
女人装模作样地说完,再度坐进保时捷。我笑容满面地喊着:
“我会选秃驴不在的日子去的!”
女人气得回呛:
“哪来的秃驴?!我才不是那种女人!”
保时捷从我身边以极速驶过。速度之快,风压差点把机车吹倒。
远离的车子彷佛被浓绿的叶影吸进去般,我耸耸肩。
这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
3
老爸的休旅车驶进轻井泽车站圆环时,比约定的下午一点晚了三十分钟以上。
“你绕去哪里啦,等得好累喔。”
对于我的抱怨,老爸悠哉以对。
“我可是为你着想,让你有时间把妹呀。”
我看着麻里姐。
“麻里姐没事吧?没被这个不良大叔怎样吧?!”
麻里姐笑着点点头。
“没事,凉介不是那种人。”
我故意叹了一口气。
“麻里姐当不了优秀的侦探。”
“为何?”
“因为你没有看清事实的眼光。”
“闭嘴。吃饱后就要去米泽家了。”
老爸这么说道,我跨上机车。
“去哪里?”
“你别管,跟来就是了。”
休旅车驶出车站的圆环左转,沿着信越本线前行。
看样子,是要朝中轻井泽方向走。对向车道往旧轻井泽方向目前正在塞车。
不久,休旅车朝星野温泉的方向右转,行驶了一阵子,在一家清幽的木造餐厅前面停下。比起旧轻井泽,这里的人潮骤减,有一种闲静的气氛。
老爸下车,指指餐厅入口。
“这里小归小,菜色相当不错喔。”
仔细一看,餐厅的建筑很讲究。
“很好啊,可是老爸付得起吗?在轻井泽洗盘子一点也不好玩。”
“我怎么会让可爱的儿子做粗活呢!来,麻里,走吧!”
我半信半疑地跟着他们走进餐厅。
室内的冷气开得很强。难怪,因为正面的壁炉架正燃着真正的柴火,几个举止优雅的五、六十岁老人,正在一旁的吧台喝着雪莉酒或啤酒。
一进门,一名身穿黑色礼服、体格魁梧的大叔殷勤地迎接我们。
“欢迎光临。”
他微微行了一礼,抬起头时,惊声说:
“凉哥!这不是凉哥吗”
“近来可好?山形兄。”
看来是老爸的老友。
“多久不见啦!你一点都没变……”
“哪有,穷困潦倒啊!”
“那么,已经收手了?”
老爸点点头。
“真是太好了。”
礼服大叔笑盈盈地点头。
“山形兄,我从东京过来。可以让我们吃顿饭吗?”
“什么话,这还用说吗!那么,这雨位是?”
大叔看着我和麻里姐。
“隆和麻里小姐。我儿子和他的家教。”
“儿子?”
大叔眼睛为之一亮。
“是啊,山形兄,我儿子。”
“是吗……。这样啊。敝姓山形,是这家餐厅的老板,麻烦这边请!地方不大,不过我相信端出来的肉料理不输东京的大餐厅喔。”
大叔举起右手轻轻一挥,一名白衣服务生立刻赶过来,把我们带到里面视野极佳的座位。
“没想到老爸竟然认识高级餐厅的老板,吓我一跳。”
凉介老爸得意地笑了。山形先生随即来到桌边。
“凉哥,餐点由我安排好吗?”
老爸看看我和麻里姐,我们纷纷点头。
“我们很饿。那就麻烦你了!”
“没问题!”
山形先生低声吩咐恭候一旁的服务生。待服务生走开后,他征求我们的同意,在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那么,凉哥,来度假的?”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穷困潦倒,是来工作的。我现在是个没前途的私家侦探。”
山形先生似乎很吃惊,看看我和麻里。
“这么说,这两位是……”
“算是助理吧。其实我来这里,也是想借重山形兄。”
“尽管吩咐。我山形富雄虽然不干金库大盗了,但对于轻井泽和这里的居民可是了如指掌。”
山形先生挺起胸膛。
“金库大盗?”
我和麻里姐异口同声说道。山形先生笑了,点点头。
“是啊,两位。”
“他以前可是日本第一金库大盗。”
老爸补充说明。
“难怪。”
我对老爸点点头。既然对方以前也在道上混,那么是老爸的老友就不足为奇了:
“对了,山形兄,我这次的工作是来保护米泽清六的遗孀。”
老爸说道。
“那个古怪的老太婆?!”
“对啊。委托者我不便透露,不过老太婆本人好像表示不需要保镳。”
“也是。那个老太婆大概也杀不死吧。”
“好像有不少人想把老太婆藏在这里,清除她对亡夫不法情事的记忆吧?”
老爸指指脑袋。
“是啊,儿子被抓了,一定有很多坏人担心老太婆抖出真相,整晚都睡不着吧。”
“所以,我想知道有哪些人想干掉老太婆。”
老爸说道。
“这个嘛,首先是政治家……”
山形先生扳着手指,开始列举名单,其中甚至有我听过的名字。
“这些不都是阁员级的官员吗?”
山形先生一说完,麻里姐惊讶地说道。山形点点头。
“没错!这些政治家分别在各方面受过米泽清六的关照。就连现任首相,年轻时应该也很倚赖他。”
“难怪岛津先生不方便出手。”
我喃喃自语。
“还没完。还有很多建商透过米泽清六承接政府的工程来拉抬业绩,其中包括一些现在已经是一流企业的建商。这些建商付给米泽清六介绍费,透过米泽清六向政治家和官员行贿。万一米泽梅把这些抖出来,以前的肮脏事就会全部泄底。当中有些时效大概过了,但顶着一流建设公司的招牌一定很难堪。”
“这些人到现在竟然还没干掉米泽梅,真是不可思议。”
老爸沉吟。
“这就证明了米泽梅对她老公生前的恶行了如指掌,搞不好还写在日记里。万一灭口不成,反而激怒她公开真相,事情就大条了。”
“日记啊……”
上菜了。我们一开始用餐,山形先生便识相地离席了。
一开始是清汤,接着是蒜味色拉,然后才是主菜沙朗牛排,约有十五盎司吧,肉质软嫩无比,简直是入口即化。
“我没自信做饭给你们吃了。”
麻里姐幸福地叹着气说道。
“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菜……”
三个人把牛肉一扫而空,餐盘一撤走,义式浓缩咖啡和雪酪随后上桌。
“怎么样?小哥、小姐。”
山形先生出现了,瞇起眼睛问道。
“太棒了!”
“太好
了。对了,凉哥,我刚才去打听过了。”
“有什么消息吗?”
“好像有人雇了杀手。有人看到一个绰号‘黑猫’的职业杀手从国道十八号往这边过来。”
“黑猫?”
“听说很厉害。没人看过他的长相,不过他总是开着一辆黑色保时捷。”
“啊——啊——”
我嘴里的东西差点没吐出来。
“隆,怎么了?”
“黑色保时捷?”
“是啊,小哥。”
“那个杀手该不会是女的吧?:”
“这我就不清楚了,因为没人看过本人。见过的,只有“黑猫”的猎杀目标。”
“我见过了,那个开黑色保时捷的女人!”
我把真纪的事说了出来。老爸和山形先生听了,彼此对望一眼。
“很难判断……”
“搞不好是。如果真的是她,我们就得加快脚步了,到米泽家去吧。”
我们站起来。老爸想付账,山形先生坚持不收。
最后,老爸简直就是被推出门外,我们一一道谢后,各自坐上机车和休旅车:
“米泽家在山腰上,从这里朝旧轻井泽方向往回走一段。我先走,你跟好,别跟丢了。”
老爸摇下车窗大叫,发动休旅车。
他手边大概有地图吧,一路上尽是上坡下坡的山路,还经过零星的别墅区。
连续九弯十八拐的陡坡,路面几乎没铺柏油,路边也没有装设反射镜。
简单地说,这里就是乡下。
路况异常颠簸,对重型机车来说实在寸步难行,我骑的可不是越野车。
好几次差点摔车,最后终于抵达了米泽家的别墅。
那是一幢占地宽广的别墅,位于斜坡别墅区的最顶端。欧式双层楼木造建筑,锐角形屋顶,一楼的面积相当大。郁郁苍苍的绿林树影笼罩着整栋建筑物,地面上布满青苔,充满了沁凉宁静的气氛。
院子里停着一辆挂有长野车牌的车。
外围有一圈白色栅拦,捕蚊灯在大白天散发出幽微的青光,勉强算是大门的栅栏缺口,围绕着好几圈铁链。
老爸把车停妥,一下车,麻里姐也跟着下来。
“这里的气氛好可怕。”
麻里姐交抱着双臂,好像很冷似地低声说道。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刺耳的鸟叫声。
“好像会闹鬼。”
我说完,摘下安全帽,寻找门铃。看样子,这里好像没装这种东西。
老爸按着车上的喇叭,连续按了好几次,二楼的窗户开了。
“我们是东京冴木侦探事务所的人。”
探头出来的,是个年约五十、死气沉沉的中年男子。不知道他听懂了没,玻璃窗又关上了。
不久,玄关大门开了。一个身穿polo衫、年约四十岁的壮汉走了出来。那张脸一看就是刑警。
“你好你好,辛苦了。”
刑警打开铁链上的锁,低头行了一礼。
“我是长野县县警松田。不好意思,要你们大老远跑一趟……”
对于私家侦探的介入,他丝毫没有怒意,不如说那表情像是总算能交棒,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松田带我们到一楼的大厅。
另一个比松田年轻一轮的刑警在那里等候。
“米泽夫人马上下来。”
自称木浦的年轻刑警说道。或许他也想早点离开别墅吧,一脸按捺不住的兴奋表情环视四周,视线只在麻里姐那高耸的胸部停留。
大厅右后方有一座螺旋梯,扶手上装了轮椅用的升降梯。
一阵机器运作声传来,我们抬头往楼梯上方看去,连接二楼的部分是打通的,天花板挂着一具大型的水晶吊灯,由于没开灯,室内相当昏暗。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婆沿着扶手滑下来。由于光线不足,看起来简直像是飘浮在半空中。
轮椅一落地,老太婆便站起来,碎步走了过来。她穿着长及脚踝的白色连身洋装,头发挽成一个紧实的发髻。
长相精明干练,看不出有八十岁,眼神异常锐利。
老太婆走到凉介老爸面前,双手背在身后,仰脖瞪视老爸的脸。
老爸似乎很尴尬,一脸老实地俯视着老太婆。这么一来,老太婆便不屑地转脸看向我。
她对我投以不客气的视线。
“您好。”
阿隆我露出百万级的笑容,无效。
接着,老太婆走近麻里姐。瘦骨嶙峋、像衣架的老太婆和麻里姐,就算一个是“使用前”,另一个是“使用后”,也差太多了。
老太婆凝视着麻里姐一阵子,突然举起右手。我以为她想干嘛,没想到她竟然伸出食指往麻里姐的胸部一戳。
麻里姐顿时杏眼圆睁。同样的举动换作是我,脸上一定会多出一个清晰的手印。
“奶子长得好。”
老太婆张开缺牙的金口,面无表情地说道。
一转身,盯着我们。
“看起来不太可靠。不过,我受够了那些肮脏的公差。好吧,准你们待在屋里。但是,不准踏进我和朋二的房间。另外,这里不管三餐,你们自己看着办。还有,小鬼!”
老太婆指着我。
“你看起来没什么用。我命令你明天到院子里除草,要是不服气,马上滚!”
她一讲完,就坐回轮椅上,下巴一缩,炯炯有神地操作手边的按钮,轮椅再度缓缓爬升。
老太婆从视野中消失后,过了一会儿,二楼传来碰的一声关门声。
“谁说男孩子可以讨她欢心的?”
我摆出臭脸瞪着老爸。
“我赶来这里可不是为了除草。”
“唉,别这么气嘛。这老太婆比传闻中更厉害。”
老爸贼兮兮地笑着摇摇头。
“吓我一跳。”麻里姐低头看着自己的胸部说道。
松田默默地看在眼里,上前一步说:
“她是个很古怪的老太婆……”
“这房子的格局是什么样子?”
老爸重振精神后问道,木浦连忙把记事本翻出来。
“呃,首先是门口,只有玄关这个地方。房子后面是悬崖,无法出入。一楼包括这里有五个房间,另外还有厨房、浴室和廊所。五个房间分别是餐厅、游戏室、两间客房和这里。二楼有朋二的书房和老太婆的寝室,再加上书库,总共三个房间,另有浴室和
廊所。平常两人几乎都在二楼活动,只有吃饭时会下楼,但几乎不与我们打照面,也不外出。食物都是靠有交情的店家外送。”
“原来如此。电话呢?”
“二楼的朋二房间好像有电话,不过我们没看过。这里和游戏室也有。”
“你们还注意到什么吗?”
木浦和松田对看一眼,好像有话要说。
“有吗?”
“其实不太清楚,不过……”
松田吞吞吐吐地说道。
“屋里除了他们两个,好像还有其他人。”
“你的意思是——”
“我们没有亲眼看过,有时候半夜会听到一些声响,像是游戏室传出打撞球的声音,走过去一看也没人……”
“经常听到脚步声。”木浦补充说道。
“问过老太婆吗?”
“问过,她说是过世的清六不放心,所以跑出来了。”
“讨厌,这里闹鬼喔?”麻里姐不舒服地说道。
“不知道。反正,这栋房子让人觉得很疲倦。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生什么可疑的事。”
刑警可能不想吓跑我们,怕我们拒绝交接,正准备结束谈话。
“总之,接下来就麻烦你们了。要是有什么事,只要联络县警,我们马上就赶来……”
他们逃也似地走出别墅,迅速上车。总觉得他们在这里一定待得很不愉快。
目送刑警的座车下坡离去后,我们面面相觑。
4
麻里姐开车出去买食材,我和老爸就在别墅一楼四处察看。
房间的配置一如刑警所说的,进门后大厅的右边是餐厅,左边是游戏室,右后方是厨房和卫浴间,左后方有两间双人客房。
游戏室里有撞球台、老旧的电视机、音响和吧台。
通往二楼的楼梯间挂着一幅应该有一百号的巨大肖像画,那个一脸奸相的老头子大概就是米泽清六了。
蓄胡、阴险的小眼,一副很了不起的模样,让我想起历史课教过的《女工哀史》(注)。
注:一九二五年,细井和喜藏所著之纪宾文学,记录了当时女工在纺织厂工作的辛酸史。
二楼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
我们抵达时,在窗口露脸的应该是朋二,五十几岁还不结婚,和八十二岁的老母亲住在一起,光想就让人不舒服。
他要是早点认识凉介老爸,反正自己又不缺钱,一定能尽情体验人生的种种乐趣。
只是,跟那个老爸混,对他来说可能太刺激了。
我和老爸晃了一圈以后,在游戏室落脚。
比起摆着软绵绵沙发和古董台灯的大客厅,待在游乐器材众多的游戏室比较安心。
从这一点来看,我们是父子,个性倒是像得令人悲哀。
老爸就着球鞋抬起双脚,搁在撞球桌上,身体埋进小小的扶手椅里。
我坐在老爸脚边,把玩着撞球。
“要不要我去万平饭店巴结那个‘大姐姐’?”
“别急。”老爸说着,搔抓着下巴。
“如果你遇到的那个女人是‘黑猫’,对方很快就会接近这栋房子。”
“挺辣的哦!”
“比麻里还辣?”
真是不要脸。
“不同类型,是熟女型的,不过有点凶。”
“就算对睡过的男人也毫不留情?”
我点点头。
“真想见见她。”
不知老爸是不是神经有毛病,他还说得很高兴。
“刚才山形先生提到的日记,你觉得呢?”
“有可能。”
老爸从夏威夷衫口袋里掏出宝马烟,叼了一根。洋烟配夏威夷花衬衫,像极了刚从夏威夷回来的皮条客。
“老太婆能活到现在,可能要感谢那本日记。”
“就像上次那个大勒索专家?”
康子的老爸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勒索专家,之前还引发一场遗产争夺战,“冴木侦探事务所”后来接下这个case,我和康子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这跟那时候的情况不一样,没有人想趁机大捞一笔,登场人物都不想出现死人。”
“说到死人……”
老爸这些无意义的废话让我想起来了。
“这里真的有鬼吗?”
“季节和舞台都对了,却请错人饰演侦探,应该带星野先生过来才对吧!”
老爸说完,忍住一个呵欠。
“反正,枯等实在难熬。”
听我这么说,老爸睁开一只半闭的眼说:
“你明天不是有重要工作吗?米泽夫人钦点的,除草。”
麻里姐回来了,我帮忙准备晚餐。
她的刀工不怎么样,不过,就这几年的女大生来说,她对烹饪的热情不是盖的。
“因为中午吃得比较油腻嘛!”
晚餐是清爽的烫青菜、鸡肉色拉及凉拌豆腐。
麻里姐试探性地把菜端上二楼,老太婆把门打开了一条细缝,说:
“没叫你们做就别多事。”
说完就碰的一声把门关上。
朋二不知是睡是醒、是死是活,连个回应也没有。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配了啤酒,把晚餐吃完。
麻里姐洗碗时,老爸呵欠连连地说:
“白天开车有点累。隆,你去写暑假作业吧。我先睡了……十二点再叫我。”
说完就迅速躲进前面的客房。于是,后面那间客房自然留给了麻里姐。
麻里姐在大客厅写报告,我在游戏室看职棒转播。这种日子要是继续下去,脑袋不发霉才怪。
看着看着,我忍不住打起瞌睡。有人摇我的肩膀,一醒来,麻里姐站在我身旁。
“阿隆,我也要去洗澡睡觉了。”
“现在几点?”
“十点半。”
“二楼的呢?”
“刚才老太婆下来一趟,端了两人份的餐点上去,就没再下楼了。”
麻里姐耸耸肩。
“这样啊!有没有看到朋二?”
“还没。”
“好,去休息吧。”
“你不能睡着喔,会感冒的。”
这话真令人高兴。于是,我试探性地问:
“来个睡前之吻……”
鼻头顿时被她的食指弹了一下。
被麻里姐的弹指神功弹醒之后,我重新坐好。节目很难看,我把电视关了,寂静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东京的夜生活,晚上十点半才开始,这里感觉却像半夜,气温也下降许多,我加了件连帽运动外套。
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客厅。面向院子的窗外,除了捕蚊灯的青光,一片漆黑。
我竖耳聆听,二楼没有半点声响。
这哪叫度假,根本是与世隔绝。
我拿了一根老爸放在餐厅的宝马烟,点了火。
可能是麻里姐洗好澡了吧,我听到客房的房门开关声。
要不是老爸在,我肯定会大胆夜袭,既然在工作就没办法了。
青烟从纱窗飘散出去,聚集而来的大小虫子乱飞。
如果那个真纪就是“黑猫”,她会采取什么手段袭击?
因为是女人,对方就掉以轻心——就算这个方法对刑警或凉介老爸管用,对那个梅老太婆可行不通。或者,她会抬起坚挺的胸部——尽管比不上麻里姐雄伟,让老太婆戳吗?
我正想到这里,突然觉得头好晕:啤酒的醉意早就退了,空气应该随着夜里新鲜的寒气不断地从窗户灌进来。
可是不知为何,我双腿无力,连站都站不稳。
我甩甩头、睁开眼睛,大吃一惊。
二楼楼梯间那幅画里的燕尾服老头,竟然从画中走了出来,沿着楼梯下楼。
混账!我想叫却发不出声音。
老头子看到我,那双细长的眼睛突然睁开。我的膝盖开始打颤。
他的眼睛没有瞳孔,眼球鲜红如血。
接着,楼梯像水中倒影般扭曲,连我站立的地板也变形了。
老头子来到大客厅,一步步地走近我。
背景都扭曲变形了,只有红眼老头的身影异常清晰,真教人心头发毛。
“别……别过来。”
我好像说了这几个字,却连嘴巴到底动了没都不知道。
老头子越来越靠近。好可怕的眼睛,接着,他张开嘴巴。嘴里也一样——牙齿、舌头、牙龈,全都像血一样鲜红。
留着超长指甲的手指朝我脖子伸过来,缠了上来。
“老爸、麻里姐……”
我想举手挥开,但动弹不得。他掐住我,那血盆大口朝我的脸逼近。
接着,我昏过去了。
5
“隆!振作点,起来!”
有人打我的脸頼,我睁开眼睛。
“老爸!”
“嘘!别那么大声,你会把所有人吵醒。”
我抓住蹲在一旁的老爸的手,头痛欲裂。
“那老头呢?”
“老头?”
“老头从画里跑出来,眼睛和嘴巴都是鲜红色的。”
“你睡昏头啦!”
“是真的!他从楼梯间那幅画跑出来,要害我。”
我撑起上半身。客厅里没有异状,那幅画也和当初一模一样。
“现在几点?”
“快两点了。”
“我昏了三个小时以上啊!”
我咬咬嘴唇。
“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只是……”
我把情况告诉老爸。果然,他摇摇头低声说:
“很难相信。”
“我去楼上看看有没有异状。你要不要去洗把脸还是睡一下?”
老爸朝楼梯走去。我撑着膝盖站起来,还站不太稳。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揉揉眼睛,抬头看着那幅与老爸背影重迭的画。
那是一幅普通的画。
我低头看着刚才昏倒的地方,是窗边最通风的位置。就算是中毒,又没有谓暖炉或烧炭。
食物中毒吗?
可是仔细想想,老爸和麻里姐也吃了同样的东西。
于是我想到,昏倒之前,我应该正在抽老爸的宝马烟,一定会留下什么烧焦的痕迹。
我在老旧的厚重地毯上寻找。
找不到烧焦的痕迹,连烟灰都没有。
“喂!”
我朝老爸的声音看过去,他一脸严肃地站在二楼楼梯间。
他把头一偏,叫我过去。
我上了楼。
到了二楼,左边是书库和朋二的书房,右边是米泽梅的我是。老爸站在左边房间的门前。
我走过来,老爸一语不发地朝房门踢了一脚,门没关,轻轻往里面开了。
里面摆着巨大的书桌、计算机、传真机等等机器,有个男人趴在桌上。
老爸走过去,用手背触碰对方的脖颈部位。
“死了吗?”
我好渴,连声音都哑了。
老爸点点头,看了我一眼。
“这样子没人还活得了吧!”
我走进房间,小心翼翼避免碰到旁边的物品。地板上堆满了传真机吐出来的文件纸张,没有落脚处。
男人双眼微睁,脸頼贴在桌面上,身上穿着毛巾料衬衫和灰色长裤,赤脚穿着皮拖鞋,胸口处深深地插着一把铜制拆信刀。
“隆,该不会是你干的吧?!”
老爸以吓人的声音问道。
“唉——”
老爸躺靠在游戏室的椅子上,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我们刚才把整间屋子捜过一遍,别说红眼老头了,连只老鼠都没找到。
“
天亮就有得瞧了。天亮以后,老太婆起床迟早会发现尸体。这么一来,你我就是嫌疑犯了。”
老爸说道。
“开什么玩笑!有哪个侦探当保镖还杀人的?”
“不是杀人犯,就是史上最无能的保镳。”
老爸正在找烟。
“在餐厅的桌上。”
老爸点着了烟,我一直盯着他。
“烟有没有怪味?”
“没啊,怎么这么问?”
我说刚才在窗边抽烟,不久便开始觉得身体有异状,然后我提到找不到烟蒂时,老爸的眼神突然锐利了起来。
“外面,隆,过来。”
老爸起身往玄关走。我们走出去,老爸先到车上拿了手电筒。
“你站在哪一扇纱窗旁?”
我指指客厅的窗户。老爸慎重地照亮吸饱夜露的湿软地面,走了过去。
他蹲下来看了一下四周,随即咂舌站了起来。
“隆,你马上去万平饭店一趟,看那个开保时捷的女人还在不在,找车子应该就知道了。”
“老爸呢?”
“我再调查一下就联络警察,现在还不能让老太婆发现。”
“要是那女人还在呢?”
“你什么都别做,默默回来就好。”
“知道了。”
“不要在这里发动引擎,推到远一点的地方去。”
“了解。”
我握紧NS400R的把手,把车子推到门口,打开铁链上的锁。
走到别墅外,在漆黑冰冷的夜里往前走了好几公尺。乌云密布,没有一丝月光。
我把NS400R推到离别墅较远的地方,发动引擎。
不知老爸从香烟一事想到了什么,不过,在朋二胸口插进那把拆信刀的凶手,肯定不是我看到的那个老头鬼魂。
鬼魂杀人,用那种手法不太高明。
我一边骑着NS400R在漆黑的山路上奔驰,一边绞尽脑汁思考。这么一来,是谁杀了朋二?
若要杀人灭口,应该杀梅老太婆,而不是朋二。再加上那间书房裎塞满了计算机和堆积如山的文件,已经完全超越计算机迷的程度了。
不知骑到第几个弯道,我发现黑暗中有车灯正往上而来,低档的引擎声,努力爬上崎岖的山路。
这个时间造访别墅,不太合理。
我关掉车灯。光线在弯道尽头很容易被发现,这时候先藏身才是上策。
我把机车拖进下坡的一条岔路,躲在浓密的树丛里。
引擎声缓缓靠近。如果是警车,可怜的阿隆同学就要以杀人罪嫌被捕了。如果是警察,也未免来得太快了。
上来的不是警车,是一辆深色轿车,在通往米泽别墅的路上小心翼翼地行驶。
如果车上的乘客打算拜访米泽家,不得不说来访的人实在很奇怪。
轿车从我身边经过,朝米泽家唯一的山路前进,我正在考虑要不要折返。车上有两个人影,看不清楚长相。
那辆车继续往上爬,不久引擎声停止了。
那里离别墅还很远。但远归远,再过去除了米泽家的别墅就没有其他建筑物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访客不希望别墅主人发现自己来访。
意即,他们是不速之客。
我犹豫了一下,应该回别墅对付访客吗?
但是,书房里的尸体也是一个问题。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尸体,和已经出现的尸体,对我来说,究竟哪一个比较严重?
答案很清楚。现在上山的人不太可能是杀害朋二的凶手,就算“凶手会返回现场”是推理的理论,动作也未免太快了。
于是,我把机车从树丛里推出来。无论如何,以确认保时捷姐姐在不在为优先。
接下来,我一直骑到山脚下,并未遇见任何人。我在不见尺影的夜路上,朝旧轻井泽狂奔。
过了几分钟,我已抵达万平饭店的停车场了。我停好车,摘下安全帽,在车阵中寻找那辆黑色保时捷。
不知是地区还是季节的关系,奔驰、BMW之类的高级进口车特别多,其中也有保时捷,但不是那位大姐的。
我啐了一声,果然被她跑了吗?
但是,万一真的是那个大姐杀死朋二,还是有不合理的地方。老太婆呢?老爸已经确认过老太婆还活着。
“黑猫”的目标不是老太婆吗?
我戴上安全帽,离开万平饭店的停车场,往米泽家的山路回去。
骑到别墅区的山脚下时,我先停下来,竖耳倾听。
没听到上空传来声响或叫声。总之,先回到别墅附近,再观察情况。
我发动NS400R的引擎,开始爬坡。
一开始是直线坡道,接下来就遇到岔路,然后是一连串弯道。
转过第一个弯道的一瞬间,前方突然出现一辆黑车。
那辆车没开头灯,吓得我心臓差点从嘴里跳出来。
我紧急煞车,NS400R差一寸就撞上来车。
这辆车一定是躲在弯道埋伏,阻挠人车通过。
当我稍稍回神时,才发现那辆车是黑色保时捷。
靠近我这边的驾驶座车窗缓缓摇下。
“嗨,又见面了。”
自称真纪的那位大姐姐朝我微微一笑,戴着皮手套的右手还握着一把装了灭音器的手枪。
“小弟弟,把安全帽摘下来。”
逃不掉了。我跨座在机车上,脱掉安全帽。
真纪打开保时捷的车灯。
“把机车的引擎和灯关掉。”
阿隆同学百依百顺。
“这下可好了。”
真纪握枪的那只手靠在方向盘上,摆出轻松的姿势,枪口朝着我。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隆,冴木隆。”
“OK,阿隆。你刚才在干嘛?”
“在回答这话之前……”我说,“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我才刚到。”
“那么,上去的那辆车跟你是一伙的?”
真纪皱眉。
“想唬我?!”
“NO、NO。我下来没多久,就看到一辆车上山,不过我躲起来了。”
真纪瞇起眼。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就是我的竞争对手了。”
“抢老太婆的日记?”
“知道得可真多,你是什么人?”
“微不足道的打工侦探。”
“人家请你来当米泽老太婆的保镰?”
“对。”
“哦——那,半夜到处乱跑的原因呢?”
“你不知道?老太婆的二儿子被捅了一刀。”
真纪的表情变得严肃。
“那,是活着,还是死了?”
“人都凉了。”
“谁下的手?”
“根据传闻,是一个绰号‘黑猫’的杀手。”
那一瞬间,我还以为真纪会扣扳机。
她咬着唇,做了一个深呼吸,握枪的右手放松了。
“你的脑筋太好了,不小心一点会短命的。”
“如果不是‘黑猫’下的手,那会是谁?”
“我也想知道。”
“想知道日记的去向?”
“阿隆,这世界是很残酷的。事情做不好的人,就得付出代价,我可不想付……”
“那你最好快一点。抢先一步的人可能已经拿到日记了。”
“别急。就算他们拿到了,也会走这条路回来。到时候我再接手就好啦。”
真纪露出了一个令人打寒颤的冷笑。
“倒是你老实告诉我,是谁杀了朋二?”
“我不知道,那是我轮班打瞌睡时发生的。”
“真是个靠不住的保镳。”
这句话真是说到我的痛处。
“现在屋里还有谁?”
“我爸和米泽老太婆,还有刚才上去的人。”
“几个?”
“两个,我想。不过因为很暗,我不确定。”
我决定不提麻里姐。这可能是一张王牌。
“是吗……”
真纪露出思考的眼神。不难想象,只要她有那个意思,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赏我一颗子弹。
“要杀你很简单……”
“但情况会变得很复杂。”
“我不喜欢麻烦。好吧,你会开车吗?”
我点点头。只要不必吃子弹,叫我开战车都没问题。
“那,你来开车。别搞怪,我可不想杀小孩。”
“不敢不敢。”
我依照真纪的指示,把机车藏在树丛,坐进保时捷的驾驶座,握住方向盘。真纪移到副驾驶座,拿着枪。
我决定不去想趁隙逃脱这码子事。既然朋二不是她杀的,在这边乱来也没有用。
不说别的,真纪怎么看都是职业级的,赤手空拳对付一个拿枪的职业杀手,我还没这么厌世。
“大姐在这里做什么?”
我转动方向盘,等车子开始爬坡时发问。
“来看看
情况,因为我刚到。‘黑猫’的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非说不可?”
冰冷的枪口触碰我的脸颊,轻轻滑过。
“要我轰掉一只耳朵吗?没问题。”
“是以前在道上混的,我老爸的老朋友。”
“在这里,还是东京?”
我不能给山形先生添麻烦。
“从东京打电话来的。”
“好。待会儿我也跟你爸确认一下,要是你说谎,那就当心了。”
我开始发汗。
“在这里停车。”
我一开过那辆轿车,真纪就喊停车。
“把车灯和引擎关掉。别想乱来,我视力不错,再暗也不会失手。”
真纪穿着黑色紧身裤和黑色上衣。看样子,她喜欢黑色的原因有部分是基于职业上的需求。
“手举起来,你先走。别发出声音,也不准回头,只要有一点没做到,就让你死。”
“了解。”
我也想早点知道别墅里的状况。如果米泽朋二不是她杀的,那会是谁?
看样子,无论结果怎么样,天亮之前就会了结。
我把双手举到肩膀的高度,走上坡道。
6
我们回到刚才经过的那辆车停放位置。
“停。”
我听到一声低语,一道细微的光线随着喀嚓声亮起,感觉像是在查看车牌。
“哪里的车牌?”
我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我慢慢转过头去。
真纪蹲在车牌那里,刚才的灯光飞快地往我这边照过来。
“叫你不要回头的。”
我连忙回头。那是练马的车牌,我听见真纪站起来,叹了一口气。
“看样子就像你说的,被对手抢先了。”
两组杀手和一具尸体。如果哪边愿意接手,阿隆我的立场就轻松多了。
“小心往前走。要是被发现,不管是谁,我都会对你开枪。”
我闭嘴,爬坡。
总算看到别墅了。一楼的灯还亮着,但窗帘是放下来的。看来第一组客人成功入侵了。
门柱上的锁还维持着我打开时的状况。
真纪从后面抓住我的肩膀,有个硬硬的东西抵住我的后脑勺。
“房子里面是什么样子?”她低声问我。
“只有这个入口。”我悄声回答。
“是吗?那你压低身体往前走,别发出声音。”
我和真纪爬过潮湿的青苔,朝大客厅的窗户前进。那里的窗帘虽然放下了,但由于是纱窗,里面的说话声传了出来。
“这老太婆真倔强。如果不把日记交出来,休想活命!”
我们听到的是陈腔滥调的威胁。
我双手着地,趴在地面上,从窗帘下襬空隙探看室内的状况。
米泽梅老太婆被迫坐在大客厅中央的一张椅子上,两个没什么特色的黑道兄弟正在威胁她。
一头短发、粗大的脖颈、肥肚腩,属于黑道随处可见的量产类型。
成套的白色长裤和网眼夹克,连漆皮皮鞋都是白的。
客厅里只有这三个人,没看到老爸和麻里姐的影子。
老爸大概是发现苗头不对就先溜了。
真纪拉拉我的领子。我们返到从屋里听不见我们交谈的位置。
“怎么样?”
“我爸不见了,老太婆好像在装死,两个流氓正在对付她。”
我话还没说完——
“修理你哦!老太婆!”
低沉的吼叫声从客厅响起。
“真没品,欺负老人家。”
我耸耸肩。
坐在椅子上的老太婆穿着睡衣,闭着眼睛,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那两个大哥不知道有没有发现二楼的尸体,正在专心对付老太婆。
真纪摇摇头。
“那两个流氓只会那样吆喝,想让老太婆开口是不可能的,倒是……”
真纪伸出左手抓住我的下巴。
“你爸跑去哪里了?”
“不知道。大概落跑了吧?他很讨厌流氓。”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会落跑的人当得了保镳?”
“不然,可能被打昏了。”
“要是那样,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嘛。”
真纪说完,咬着嘴唇,皱起眉头。
“好吧,先收拾他们再说。你是诱饵。”
这下子惨了。真纪指指玄关,命令我去引起流氓的注意。
“他们会开枪的。”
“那又怎样?要我现在打你也行。”
枪口压着我的鼻头。
无奈之余,我朝玄关方向走去。真纪握着枪,靠近纱窗。
我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敲门。那敲门声响彻了整个院子。
里面的人似乎吃了一惊,话声停顿。
“谁!”
好大的嗓门。我豁出去了,大喊:
“是奶奶可爱的孙子!”
客厅窗户的窗帘倏地被掀开。真纪迅速紧贴着墙。
“是个小鬼。”
窗边的流氓一号啐出这句伤我自尊心的话。
真纪撇了撇头,向我打暗号,大概是叫我再引起他们的注意。
“奶奶,我来除草了!”
我大叫。半夜三点,探出头来的流氓一号睁大了眼。
“疯子,大概是嗑药……”
他回头对同伴这么说的那一瞬间,只听“噗”的一声闷响,他翻个筋斗向后倒下。
是真纪隔窗开枪。下一秒钟,真纪从黑暗中跳出来,又开了一枪。
二号看着倒地的同伴吓傻了,踉跄了几步,左肩的血渍转眼间扩大。
“你……”
话还没说完就翻起白眼,右手还来不及从夹克里抽出来,就倒在地上。
真纪缓缓地打开纱窗,梅老太婆仍然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
我也跟着进屋。此时,老太婆总算睁开眼睛。
“又来了新的亡命之徒吗?”
老太婆挑衅般地说道。真纪迅速拿走中枪倒地的两个流氓的枪。
那两人都没被打中要害,但如果放任不管,恐怕会失血过多而死。
老太婆看着真纪的行动,等真纪拿着手枪在她身旁站定,她又闭上眼睛。
“老太婆,我不想多说什么威胁你,把日记交出来吧!不然我就让这个小鬼死在你面前。”
这时候,我才明白真纪为何不马上干掉我的原因。原来是打算拿我要挟。
不过,她好像找错人了。
“你要杀就杀,这小鬼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就知道。
真纪用力咬着下唇。
“一个年轻人因你而死,你晚上不会睡不着吗?”
“真是狗眼看人低。就算上了年纪,我还是米清的老婆,区区一、两条人命就想吓倒我?”
老太婆咧嘴而笑。
“你动手啊,挺有趣的。”
阿隆我何止惨,而是悲惨至极。真纪伸长了右手,将枪口对准我。
“真纪小姐,这样会不会太狠了?”
真纪微微一笑。
“对不起喔。不过,既然你知道我是‘黑猫’,就不能让你活着。”
真纪这么一说,老太婆的表情立刻大变,看来老爸已经告诉她了。
“是你!杀死朋二的就是你!”
她站起来,朝真纪扑过去。真纪吃了一惊,差点开枪。
“把我儿子还给我!你这个杀人凶手!”
她激动得头发都乱了,还咬住真纪的手。
“放开我!好痛,臭老太婆!”
真纪总算把老太婆推倒在地,摩挲着被咬的手臂。
“杀死你儿子的不是我!”
“不然是谁?”
“我哪知道。大概是这小鬼的老爸吧?”
“开什么玩笑……”
“不许动!”
我往前踏上一步,胸口就被真纪指住。
“你实在不讨人喜欢。明明年纪还小,却那么冷静。你爸到底在哪里?”
我耸耸肩。
“你到这边来。”
真纪挥挥手枪。
“坐在老太婆旁边。”
我只能照做。
“反正,我要你交出日记。不交的话,就往你双手双脚各打一枪。”
真纪站在我们面前这么说。
“没有日记。”老太婆愤恨地说道。
“不可能。你大儿子被抓之后,金钱流向还是没查出来,一定有那些纪录。”
“就算有,凭你这辈子也找不到。”
老太婆气得一脸狰狞。
“那么,只要把你除掉,就能守住秘密了。”
真纪露出带着狠劲的笑容,把枪口对准老太婆。
那一瞬间,别墅的灯光突然熄灭。
真纪吃了一惊,倒吸一口气。
“给我滚……”
一个活像来自地狱的声音这么说道。
“给我滚……”
只剩下庭院里的捕蚊灯还亮着,在这微弱的灯光下,我看
到真纪拿着枪到处瞄准的模样。
“给我滚……谁都不准弄脏米清家……”
“别给我演这种下流戏码!不然我轰掉这孩子的头。”
真纪尖叫着把枪口指向我。那声音停了,接着听到啪嚓啪嚓声,灯光再度亮起。
大客厅与螺旋梯之间的木质地板发出嘎叽声,并凸起了一块。
真纪拿着枪对准,灰头土脸的老爸从那里探出头来。
他环视四周,与真纪的视线一对上,便笑了。原来他躲在地下室。
“老爸!”
“你总算出现了。要是敢乱来,别怪我不客气。”
真纪把枪口对准老爸。
“结果还是不行啊。我还以为再强悍的女杀手也怕鬼。”
老爸爬到地板上,关好地下室的盖子。我没看到麻里姐。
老爸一点也没有愧疚的样子,冲着真纪直笑。
“原来如此,我儿子没说错,是个美人。”
真纪以一副受不了的表情看着老爸。
“真的是什么人养什么儿子。你在胡说什么?!”
“不见得是胡说。隆就在屋子里看到鬼了,对不对?”
我点点头。
“他说看到一个眼睛和嘴巴都是血的老头子。要是你在这里杀生,搞不好会被诅咒。”
“你再开玩笑,我就打烂你的嘴。”
“是真的,真纪小姐。”
“是吗?那好,我相信你们。不过,我还是要你们死。”
“那你不要米清的日记啦?”
“有吗?”
真纪的眼睛为之一亮。
“当然有。别说日记了,米泽产业的一切都在这里。”
老爸一点头,原本一直不吭声的梅老太婆便尖叫:
“住口!”
真纪可能察觉她的举动不寻常,瞇起了眼。
“如果真有那些东西,我可以饶你们俩一命。”
老爸摊开满是灰尘的手臂。
“这话能信吗?再怎么说,我们可是看到了‘黑猫’的真面目啊。就算逃得了一时,事后又来索命,那我们怎么受得了。”
“总比现在死在这里好。”
“来场交易怎么样?你把客户的名字告诉我,我们从那人身上捞到一大笔封口费,然后搬到国外。这么一来,你也不必担心有人会抖出‘黑猫’的底细了。”
“泄露客户资料在杀手界是违规的,我会惹来杀身之祸。”
“所以才叫做交易啊!反正你的客户也是个无耻的政客吧?拿到米清的日记,在打击对手方面也有很大的用处。要是不能透露名字,那么付一亿现金也行。”
真纪露出思考的表情。
“我要打电话跟客户商量一下。电话在哪里?”
“二楼朋二的房间,里面有一具尸体。”
“不准碰!”
梅老太婆大叫。老爸望着真纪点点头。
“好吧。”
真纪一答应,老爸就看看我。
“隆,要是老太婆趁我们打电话时逃走就不妙了。很抱歉,你去把老太婆绑起来,
嘴巴塞住。”
“是是是!”
我到厨房拿绳索和棉纱毛巾,照着老爸的吩咐做,老太婆气得拼命扭动。
“那么,我们上二楼吧。反正那两个流氓受伤,跑不掉的。”
老爸说完,便率先上楼,接着是我,拿枪的真纪殿后。
我们进了朋二的书房。尸体仍维持原状。
真纪环视房间内,皱起眉头。
“是谁干的?是你吗?”
“不,朋二不是被杀的。”
“不是被杀?这么说……”
老爸点点头。
“对,他是自杀的。顺便问你,你觉得这里一大堆计算机、传真机是用来干什么的?”
“……”
“朋二才是米泽产业的经营者。难怪检警再怎么逼问长男纮一,都问不出个所以然,因为纮一是朋二的傀儡。朋二从这里或东京的住处对纮一下达经营方面的指令,而米清在经营方面的know-how,也全部由朋二继承,不是纮一。朋二在社会上扮演离群索居的角色,实际上个性也很孤僻,不过他遗传了父亲的经营本事。”
“那他为什么要自杀?”
“大概是很悲观,觉得纮一被抓之后,检警不久就会査到自己身上吧。米泽家身败名裂就不用说了,他更无法忍受自己被捕,接受审判,成为社会上的笑柄。”
“既然这样,为什么现在才寻死?”
我也忍不住插嘴。
“其中一个原因是有刑警在场。他大概是怕自己死了以后,秘密被揭穿吧。但是,由胡涂的私家侦探接手后,守住秘密的可能性提高了。就算不装神弄鬼,也很难察觉他是自杀。”
“那闹鬼呢?”
“老太婆一手导演的,可能是想藉此赶走我们吧。听你说昏倒,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闻到瓦斯。只要在窗边摆个瓦斯桶就行了,简单得很。但是我没发现那些迹象。接着是香烟,因为你说地上没留下烟灰,我才想到应该是香烟被搀了药,八成是吗啡溶液之类的。你看到的是药效产生的幻觉。”
“所以头才会那么痛啊!”
“老太婆知道这家伙是自杀的吗?”真纪问道。
“不知道吧。因为朋二比老太婆想象中还聪明,更纤细敏感。”
“那,米清的日记呢?”
“在计算机里。不过我早就把磁盘片抽掉藏起来了。”
“真有你的。”
真纪笑了笑,拿起尸体旁边的电话。
“转过去,要是你们看到任何一个号码,交易就作罢。”
我和老爸转过去背对她。老爸向我使眼色。
真纪拨完号码,开始和客户说话。
“……是我,‘黑猫’。我现在在轻井泽,有事想商量。”
“……”
“对,拿得到,但是有条件……”
就在真纪说到这里的时候,别墅再次陷入黑暗中。
“有鬼!”
我大叫。真纪不由得松开手上的听筒,正当她想把枪拿稳时,老爸已经一拳打中她的心窝。
手枪从真纪手里掉落。第二次闹鬼,想必吓坏她了。老爸顶住真纪摇摇欲坠的身体,叫道:
“麻里,OK了!”
灯亮了。原来麻里姐也躲在地下室。
老爸叫我绑住老太婆,堵住她的嘴,一定是为了方便麻里姐从地下室出来,窥探二楼的情况。
老爸拿起在书桌旁晃荡的听筒。
“喂……喂喂……”
彼端传来一个故作威严的男声。
“让您久等了!关于交易的事,看样子是谈不拢了。”
“什么?你是什么人?”
男子的叫声从听筒传出来。
“您的问题恕我难以回答,但您这通电话,我就不挂了。想必近日樱田门(注)的人会找您谈谈……”
注:日本警视磨位于楼田门正对面,因此常以“樱田门”来称呼警视厅。
老爸不怀好意地笑了。
“在那之前,您就好好享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