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前门的核子潜水艇,校门口的吻

劳斯莱斯一驶离“总部”,狂风和滂沱大雨向车子袭来,雨刷根本发挥不了作用。

此外,行车期间,车身始终保持平稳。不愧是劳斯莱斯。

车子在这座鬼城穿梭,坐在后座的朗格雷为我指引方向。

冒着黑烟和熊熊火焰的“总部”在照后镜中渐渐远去。火焰在强风吹动下,迅速吞噬了建筑物二楼。

不知泉美和粕谷的情况如何——我想到这里,看了副驾驶座上的老爸一眼。

老爸察觉我的视线,回望着我。

我还没有说出想法,老爸就说:

“阿隆,别想那么多,快开车。”

我点点头,将视线移回前方,唇上仍残留着泉美嘴唇的触感。

劳斯莱斯绕过机场跑道,驶向港口方向。

机场内没有人,停机库的铁门也拉下了。天气这么恶劣,直升机和小飞机都无法起飞。

“穿过这个树林就是港口了。”

身后的朗格雷说道。

跑道旁的围篱后方,有一条通往树林的路。

一驶入那条路,我用力踩下油门。

劳斯莱斯立刻发出沉重的呼啸声,加快了速度。

“这座城市完蛋了……”

“将军”小声嘀咕道。

“‘将军’,这个地方本来就不存在。”

佩特罗伐老太太低声说道。

朗格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又要跟妳一起流亡了……”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安心了。”

太催人泪下了。的确,这个城市或许并非一无可取,但希望过得平静与传授杀人技巧是两回事。即使自己能够过得平静,如果教出来的学生剥夺了他人的平静生活,绝对不可能获得幸福的。

“阿隆,减速。”

树林近在眼前,老爸说道。

“你要干嘛?”

“阻止克罗德,我不能袖手旁观。”

“但克罗德有很多全副武装的手下。”

“我不能让他们得逞。”

“为什么?”

“因为我的哲学不允许。”

哲学。我从来不知道老爸有这种东西。

但老爸的表情很认真。

朗格雷说的没错,穿越树林的路即将抵达尽头,眼前出现了通往山崖的下坡道。下方是海湾,形成一个天然海港。

水泥防波堤在岩块之间连结,朝大海方向延伸,形成一字形。防波堤右侧绑着几艘快艇,快艇随着海浪剧烈摇摆,没看到有人上下船。

在防波堤前方的沙滩上,有一小块区域铺了水泥,几辆车停在那里,还有不少人聚集。

波涛汹涌,港湾附近的海浪冒着白泡。

巨浪打在岩湾上,溅起白沫冲向天际。

“怎么逃出去?”

我把劳斯莱斯停在下坡道前方,刚好位于那群人的上方,不必担心被发现。

“快看海面上。”

老爸说道。

我睁大了眼。在距离海湾数百公尺远的海面上有一艘大型货轮,还有一艘六人座快艇载满了货物和人,如箭矢般在海浪中驶向货轮。

“他们用快艇从防波堤把人送到货轮上,风浪太大,货轮无法靠岸。”

“我有预感会晕船。”

“总比死在这里好。”

“大家都急着逃走吗?”

“居民应该发现已经被粕谷出卖了,如果要他们选择留在这里还是追随克罗德,他们应该会选择后者吧。”

“不能走陆路逃走吗?”

“回到正常世界以后呢?日本从没有允许他们入境,他们只能等着被遣返。”

“也对,这儿都是些不能回到自己祖国的人。”

快艇好不容易抵达货轮,接上舷梯,快艇的乘客冒着生命危险在狂风巨浪中,攀爬着晃动不已的梯子。

“怎么办?”

老爸该不会打算上那艘货轮找克罗德对决吧。自称是超级万能打工侦探的阿隆,也不想在海上与别人发生枪战。

“克罗德一定是最后一个上船的,我会等到那一刻。”

“如果制服了他,那艘船会怎么样?”

“变成漂泊的荷兰人喽。”

老爸低声说道。

“如果他们成功脱逃呢?”

“你用这个吧。”

“将军”说着,从后座置物袋拿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具军用望远镜。

“粕谷总是把望远镜放在这里。”

老爸默默接了过来,打开劳斯莱斯的车门。坐在钢板厚实的车内还没感觉,车门一打开,咆哮的海浪和狂风立刻灌了进来。

老爸很快就被大雨淋湿,但他还是举起望远镜。

“八成的人已经上船了,再两趟就能把所有居民通通送上船。”

“要等到那个时候吗?”

“不,我从山崖走下去。”

“有几名士兵?”

“除了克罗德,总共有四个人,应该会依序上船。”

“你不插手,他们也很难逃走,不如静观其变?”

我如此建议道,但老爸摇摇头。

“不,我要去阻止克罗德,你留在这里。”

“你叫我留在这里——”

我还没说完,老爸就转身离开了。

他避开视野良好的下坡道,沿着山崖以双手摸索着往下走。

我叹了口气。老爸已经受伤了,我怎能袖手旁观。

我朝后座的三个人说:“我也去,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我四肢并用爬下山崖追老爸。劳斯莱斯冲了出去。

狂风暴雨几乎把我吹落,雨滴像小石子般打在我的脸颊和额头上,痛得要命。

我张开眼睛,强劲的风雨让人呼吸困难。由于靠近海面,雨势风势更强了。

老爸好像一只壁虎,在湿滑的岩壁上缓缓移动,寻找攀爬处。

我跟着他往下爬,指尖抓落了碎石。老爸终于发现我,他抬起头叫道:

“笨蛋!你跟来干嘛?”

“我的哲学是陪着你。”

老爸的嘴唇被风吹掀,露出了一口白牙。他搞不好笑了。

山崖相当于三层楼高,约有十公尺。

我和老爸避开克罗德等人的视线,沿着突出的岩石后方往下爬。

幸好海浪声很大,山下的人应该察觉不到我们。而且,克罗德一行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海面上,护卫兵虽不时回头,也只留意下坡车道。

我和老爸在途中打滑了好几次,险些掉下去,好不容易爬到山崖上突出的大岩石后方。

岩石的另一侧停着几辆车,克罗德和其它人站在车子后面。

“‘将军’他们人呢?”

老爸背部紧贴着岩石,窃声问我。

“不知道,我叫他们自己看着办。”

老爸摇摇头。

“真不负责任。”

“到底是谁不负责任,某人的哲学是丢下儿子不管……”

“算了,我们走吧。”

老爸从腰际拔出枪,朝岩石的另一侧张望。

防波堤的位置正好在我躲藏的岩石正前方,两名护卫兵正协助居民坐上快艇。

机会来了。

老爸从岩石后方露出上半身,举起手枪。

海湾响起两声枪响。

站在克罗德两侧的两名士兵按着右肩挣扎。

克罗德一脸愕然地看向这里。

老爸跳上岩石。

“克罗德……”

“冴木!”

“我不能让你走。”

防波堤上听到枪声的士兵纷纷蹲跪举起步枪。

“老爸,危险!”

此时,一个巨浪打向防波堤,正好打中那几名士兵。

其中一人被卷进海里,另一人丢下枪,抓住绑船的绳子。

被卷进海里的士兵在白色海浪中翻腾了一下,随即不见踪影。

“你居然逃得出来。”

克罗德注视着老爸说道。

“只是走运,我的运气向来不坏。”

老爸垂下举枪的右手答道。听到这番话,我想起第一次见到粕谷时,他在“麻吕宇”说的话。

——好运往往属于优秀的人。

“非阻止我不可吗?”

“我一定要阻止你。如果亚裔法国人还活着,也会这么做。J

“他是我爸!”

克罗德叫道。

“我要超越我爸,我不会像他那样多愁善感!”

克罗德从蹲在地上的士兵手中抢下M16。

老爸纵身一跃。全自动步枪连续发出干涩的枪响,岩石碎片四散。

“住手!我不想对你开枪!”

老爸紧贴着山崖的岩缝叫道。

“冴木,看来你也很多愁善感,但我不是!”

克罗德说完,再度以M16扫射,打中了老爸藏身的岩石。岩石碎片不知击中了老爸身上的哪个部位,但他咬紧牙关。

“我知道早晚会与你对决,因为你是我爸最疼的人,他疼你胜过我……”

他把子弹打尽的M16一丢,捡起了另一名士兵的黑克勒·科赫。

达达达达的枪声响起,被子弹打中的岩石碎片四散。

我也躲进岩石后方。如果现在走出去,一定会被打成蜂窝。

此时,传来轰隆隆的引擎声。我回头一看,劳斯莱斯正以惊人的速度冲下坡道。

我看不清楚开车的人是谁。

克罗德转头对着劳斯莱斯开枪。

黑克勒·科赫冲锋枪冒出火花,劳斯莱斯的挡风玻璃被打得粉碎。

劳斯莱斯剎了车,在湿透的水泥地上打滑。

车子冲向载着居民的那一排车子。

随着轰隆一声,冒出一团火,但劳斯莱斯并未熄火,引擎再度发出呻吟,车子转身,从一堆被撞烂的废铁中倒车出来。

克罗德再度举起冲锋枪扫射,劳斯莱斯被打得遍体鳞伤,但依旧未减速。

克罗德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恐惧。他在沙滩上奔跑,劳斯莱斯紧追在后。

火焰引燃了那一排车子,接二连三地传来爆炸声响。

“阿隆,快跑!”

老爸大叫道。

火势已延烧到我躲藏的岩石前面。

我踉跄地在沙地上奔跑。

随着一阵撼动腹部的声响,一股热浪扑袭我的背部。

我倒地,脸埋进沙砾中。

当我终于起身,拍掉手中和脸上的沙子时,我看到克罗德背对着山崖,已经无路可退了。

劳斯莱斯缓缓前进,把克罗德的下半身挤向山崖。

克罗德大叫。

但劳斯莱斯并没有停下来,克罗德的身体被扭曲的车体和保险杆挤到岩壁上。

克罗德瞪大了眼,车子发出刺耳的叽咯声。

他以双手用力拍打劳斯莱斯的引擎盖。

“不!停车!停车!”

劳斯莱斯没有停车,克罗德终于安静了下来。

克罗德的上半身软趴趴地倒向引擎盖。眼前的景象令人反胃。

劳斯莱斯的车门打开。

一个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浑身是血的男人跌跌撞撞地下了车。

是粕谷,只有他一人。

粕谷大口喘气,举起沾满血污的手指指向克罗德。

“活、该……”

他抖动肩膀喘着气说道。

“粕谷,你这家伙!”

老爸叫道。

“开枪!开枪打我啊!”

粕谷站稳脚步,双手抆着腰。

“冴木,开枪啊!怎么了?子弹打完了吗?”

粕谷手无寸铁。

老爸咬着嘴唇,举起手枪。

“老爸,不要!他手无寸铁。”

我叫道。

“可是,阿隆……”

“住手!,

“妈的!”

老爸咒骂了一声,慢慢地放下枪。

我松了一口气。

“哼!”

粕谷看到这一幕,露出冷笑,在沙滩上缓步而行。

他走向一艘绑在防波堤上的快艇。

“粕谷,你想干嘛!”

老爸大声叫道。

“不知道……,我来接收克罗德的货轮吧,船长应该知道目的地。”

“别异想天开了,你不是已经断了这艘船的后路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粕谷站在防波堤上,一脚跨上快艇,露出了微笑。

这时,海上那艘货轮后方的水面鼓了起来。

“喔——”

老爸和我同时叫了出声。

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撕开汹涌的海面浮了起来。

“老爸……”

粕谷回头一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核子潜水舰……”

一艘体积不亚于货轮的核子动力潜水舰浮出海面。

“一定是收到你的密告信号,虽然不知道是哪个阵营派来的,但显然想要抢先抓到猎物!”

老爸表情痛苦地忿忿说道。

粕谷睁大了眼看着海面。

核子潜水舰像只巨大的黑色怪兽顶着浪涛,缓缓靠近货轮。

“我绝对不会把居民交给他们!到底是哪个阵营派来的!我要跟舰长谈!”

粕谷大叫,歇斯底里地对快艇上的乘客怒吼。

“下去!快下去!”

乘客是一对年迈的亚裔夫妻和一名看起来像船主的白人。那个白人起身正想抗议,粕谷右手上的东西突然一闪。

白人的颈部顿时喷出鲜血。那一定是他在“总部”时抵住我喉咙的剃刀。

防波堤上的士兵上前抓住粕谷,勒住他喉咙,他则一把拽住对方的手臂,将人甩进海里。

很难想象粕谷怎么还有这么好的体力。

被海浪吞噬的士兵撞到了防波堤块,沉入海中。

几名乘客相互搀扶着走向防波堤,粕谷跳上像树叶般漂荡不已的快艇。

快艇后方放着行李箱,应该是那对夫妻的行李。粕谷把行李踢进海里,松开绳子,发动快艇的引擎。

粕谷掌舵,回头看着我们。

他露齿而笑。

“后会有期,冴木!”

“泉美呢?”

“不知道。反正再生就有了,下次要生个儿子!”

怎么会有这种人——我倒吸了一口气。

但我还来不及说,快艇便掉头冲向海浪,笔直前进。

“他真的打算去谈判吗?”

“因为是粕谷,他或许办得到。”

老爸的声音略微嘶哑。

快艇在海面上乘浪起伏,笔直驶向核子潜水舰。

核子潜水舰的舱门打开,里面推出了一艘橡皮艇,似乎打算派人攻上货轮。

“早知道就杀了他!”

我呆然地望着粕谷的背影说道。

“……不,开枪打手无寸铁的家伙还是不妥。”

老爸摇摇头,低头看着手上的枪。

然后,转头看向被夹挤在劳斯莱斯与崖壁之间的克罗德。他一动也不动。

“他死了吗?”

“应该吧……”

我把目光从克罗德身上移开,再度看向快艇。

“老爸!”

快艇离货轮只剩下不到一百公尺,突然间,前方的海面又鼓了起来。

快艇闪避不及,冲向鼓起的水面。

由于速度太快,船头冲了上去,顿时悬在半空中,船身在空中好似翻跟斗般不停打转,再摔回海浪中。船身顿时散了架,原本那艘好模好样的快艇如今看起来简直像是以火柴拼搭起来充数似的。

粕谷霎时沉入大海。下一剎那,那个位置喷出巨大的水泡。

“来了……”

老爸嘀咕道。

另一艘核子潜水舰在货轮的另一侧浮出海面,体积比先前那一艘还要庞大。

“是洛杉矶号……”

有人说了这句话,我猛然回头。佩特罗伐老太太和朗格雷就站在我们身后。

“粕谷没对你们怎么样吧?”

“粕谷骑脚踏车赶来这里,用剃刀威胁我们,抢走了车子……”

“‘将军’呢?”

老爸回头问道。

“他拒绝下车。”

朗格雷耸耸肩。

“你知道哪一艘是哪一个国家的吗?”

老爸问道。

“后来浮上来的洛杉矶号是美方的,另一艘十一月号是俄方的。”

如今,两艘潜水舰停在货轮两侧。

“双方应该都是在海军情报部接收到粕谷发出的超短波讯号后才派出潜水舰的。”

朗格雷说道。

“太可怕了,会不会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

“不清楚……。如果双方僵持不下,情况会很棘手。”

货轮上载着好几名两国阵营的叛徒和重要情报来源。

双方不可能轻易退让。

“会不会用鱼雷攻击?”

“海上的风浪这么大,不太可能。”

不愧是专家,朗格雷冷静地说道。

我们四人不发一语地注视着海面,根本不在意狂风暴雨。

两艘核子潜水舰和货轮均按兵不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突然间,一阵警笛鸣响盖过了风浪声,从远方的海湾传来。

“真是姗姗来迟……”

老爸小声说道。我踮起脚尖来看。

乘风破浪的船影正是海上自卫队和悬挂着太阳旗的保安厅护卫舰和巡逻船。

“日本也收到讯息了……”

日本政府派出的灰色船只共四艘,分头包围了潜水舰和货轮。

“警告——警告——,本海域属于日本领海,贵船已侵犯本海域,请立刻离开——”

最前方的海上保安厅巡逻船分别以日语、英语和俄语广播。

“如不离开,我方将采取强制手段——”

“真的假的?”

“不可能吧,不过,事到如今,他们也没办法行动了。”

老爸话声未落。

最先抵达的那艘核子潜水舰把正在充气的橡皮艇收回,

船员也退回船舱内,舱门关了起来。

十一月号潜水舰决定离开,船身周遭泛起无数水泡。

巨大的黑色怪兽缓缓地沉人海中。

另一艘核子潜水舰随后也沉入海中。

两艘核子潜水舰宛如放弃猎物的野兽般很不甘愿地消失了。

核子潜水舰潜航后,留下巨大的漩涡,彷佛不愿离开似地进行最后抵抗。

水面恢复平静后,三艘日本船驶近货轮。

另一艘刚才以广播发出“警告”的巡逻船朝防波堤方向驶来。

巡逻船停靠在防波堤旁,立刻放下舷梯。

一名身穿制服的海上保安官走下舷梯,接着走下来的是一名西装男子。

那个男人对着站在防波堤尽头不知所措的老夫妻说了几句话。

然后朝向我们走来。

是岛津先生。

我突然发现雨停了,风也变小了。

抬头仰望,云端露出了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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