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叫什么名字?”
有人发问。我想睁开眼睛,眼皮却抬不起来,好像被黏胶黏住了。手臂、双脚和背部也都被黏住了,身体好像变成一根木棒,连手指头都无法动弹。
我只闻到一股幽香。那味道很奇怪,有点像焚香,但不像焚香那么浓烈,而是更轻柔的,令人心情舒畅的香味。
“叫什么名字?”
对方又问了一次。奇怪的是,我的嘴巴可以动。或许是香味的关系,我格外放松。
“隆,冴木隆。”
“干什么的?”
“都立K高中,三年级,在当打工侦探。”
“今天干了什么?”
“卡玛尔教,调查卡玛尔教总部……”
“美央公主在哪里?”
我摇摇头。打算摇头,但脖子可能根本没动。“在哪里。”
“饭、店。”
“哪里的?”
我突然笑了。因为我想起在“西麻布”宾馆看到的实况转播。
“色胚。”
“什么?”
“色胚饭店。”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我好想睡,一定可以睡得很舒服。
“公主安全吗?”
对方再度发问。
“她很好,但很可怜。”
“为什么?”
“因为鸡骨老太婆欺侮她。”
“鸡骨?”
“吃掉算了。”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美央的脸孔浮现在脑海中,随即又消失了。
“我想要。”
“要什么?”
“……”
我说不出美央的名字。
“你想要鸡骨吗?”
我笑了。拜托。我想这么大叫。我想要席琴太太?!这玩笑也太超过了。
我笑得一发不可收拾。原本心情就很愉快,所以更加无法克制了。
我笑着笑着,拼命笑着。然后,没有人再问我任何问题了。
*
“你叫什么名字?”
有人问我。不会吧?我心里这么想着,努力睁开眼睛。一道刺眼的光突然照进我的脑袋深处,我忍不住呻吟。
我睁开双眼,光线还在,有人蹲在我面前。
“醒醒,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摇着我的肩膀。
“我叫冴木隆。”
我伸手想遮住光线。这次可以活动,浑身懒洋洋的,也不觉得疼痛。
“你还好吧?在这里干什么?”
我眨了眨眼睛,看到了灰色制服,闪烁的红光照亮了四周。
“呃,咦?”
我用手撑起身体坐了起来,听到“叽叽叽”的虫鸣,看到浓密的草丛和白色的护栏。两名制服警员蹲在我身旁。NS400R停在他们身后。
“怎么了?出车祸吗?”
“不,呃……”
“是不是撞到头了?”
另一名警员问道。那是我去卡玛尔教总部之前停车的地方,天色已暗。
“可能是狐仙吧?”
“咦?”
“我好像遇到了狐仙。”
“狐仙?喂,呼一口气让我们闻闻,你是不是嗑药了?”
“怎么可能?”
手电筒的光再度照了过来,我瞇起眼睛。
“你就睡在大马路正中央吗?”警员A惊讶地问道。
“不是,因为昨天我忙坏了,索性在机车上打瞌睡,结果睡相不好,可能跌下来了。”
“什么?!把驾照拿出来。”警员B得知我没受伤,态度突然蛮横了起来。我从连身衣里面拿出驾照。
“冴木隆,还在读高中嘛,而且是东京的高中生。”
“不是说了嘛,我刚考完试,一个人骑车兜风,因为前一天晚上没睡,结果……”
阿隆我只好拼命编故事。
“真的假的?你该不会吸了强力胶吧?”
“怎么可能?那种东西对身体不好。”
“你怎么知道对身体不好?莫非你有吸过?”
这就是警察最擅长的强辞夺理。
“不,我家爱犬很喜欢甲苯的气味,我都在牠的狗食里加一点甲苯调味,半年之后,牠就变成了废人,不,是废狗,真的是饭桶废狗。”
“这家伙果然怪怪的。”
“是吗?现在的年轻人都有点怪怪的。”
上了年纪的警员A十分镇定。
“总之,赶快起来。”
我站了起来,虽然还是浑身无力,但四肢健全,每个部位都还能活动。当我站起来时,看到机车的相反方向,靠山顶处停了一辆警车,四周没有其他人。
“你没受伤吧。”警员A把驾照还我时,问道。
“对,真是奇迹。”
我想起背上中了毒箭,便这么回答。不是我的身体特别耐毒,就是这次涂在箭头的药跟机场用的不一样,算是麻醉剂之类的东西。
“小心点,别躺在这里,当心被车子辗死或被野狗吃掉。”
“好,对不起。”
警员B仍然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
“那就早点回去吧。”我点点头,他们走回警车的方向。
“呃——”
“什么?”
“请问山顶上那栋房子是什么建筑?”
我试问。或许当地警察知道些什么。
“好像是什么宗教团体,现在已经没在使用了。别想去那里过夜,听说那里闹鬼。”
闹鬼。
所以,是鬼用毒箭射我吗?
那两个警员坐上警车,但没有立刻开走,正在等我骑车。
“快走吧。”
警官一脸怀疑地看着我。无奈之下,我只好骑上了NS400R。
*
“把衣服脱下来。”
老爸在“西麻布”宾馆的房间内说道。
“在这里?!”
宾馆的房间里只有我们父子俩,他该不会玩女人玩腻了,开始对美少年产生兴趣?
“老爸,我可是你儿子。”
“笨蛋,我要看你背上的伤。”
我松了一口气,拉下连身衣的拉链。
“转过去。”
老爸说着,开始检查我的背。
我回到东京时,已经十一一点多了,隔壁的美央和席琴太太早就睡了。
“哼——”
老爸无力地哼了一声,按着我背上的某一点。
“好痛。”
“有点肿,但没有问题,并不是你的身体耐毒,而是这次用的是麻醉剂。”
我脱下连身衣,换上T恤和牛仔裤。
“为什么?”
老爸点了一支宝马烟,看着烟雾的方向。
“什么为什么?”
“他们为什么不把你干掉?”这种人居然是我老爸,我气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不知道,搞不好刚好遇到卡玛尔教不能杀生的日子。”
“他们试图从你口中探听消息,这一点错不了。”
“也许吧,可能是我在做梦——不……”我摇摇头,因为我清楚记得那股奇妙的香味。
“不是梦,对方的确问我公主的下落,还有公主安不安全。”
“……”
老爸默默地仰望着粉红色灯光。
“难道他们想了解杀手有没有成功?”
“……”
“我应该没透露……”我不太有自信。虽然我太大意了,但谁会想到那些家伙从背后出手。老爸在烟灰缸里摁熄了烟。
“可能是这样,也可能不是这样。”
“你在说什么?”
“别在意,即使他们知道这个地方,也不可能轻易攻击。”
“那个‘保险丝’,还有‘电钻’呢?”
“这才是要担心的问题。明天,公主要和文部省的人见面,算是非正式会面。”
“要去吗?”
“你不必去,你去学校上课,然后替我调查一些事。”
明天又要和美央分开行动。我耸了耸肩。
“要我做什么?”老爸交代了一些事。
此人一直把我这个儿子推向更可怕的险境,但为了从后门走进东大,这点危险只能闭着眼往前冲了。考生真辛苦。
2
过了半天远离危险的“日常”生活,放学回家后,我骑上了NS400R。首先,老爸叫我到新宿的某间摩天楼饭店,去见一个全年住在顶楼蜜月套房的某位人物。我大致猜得到对方是何许人也,一般纳税人不可能有财力包租摩天楼饭店的蜜月套房。
一定是住在黑暗世界、见不得光的人。
我搭电梯到四十一楼,走在铺地毯的长廊上。我要找的房间在出电梯后往左转,再走到尽头。
我配合走廊上播放的音乐〈在雨中歌唱〉的节奏往前走,走廊两侧客房的门突然打开了。
两名体形很适合摔角的壮汉走了出来,挡住我的去路。
这两人身高都超过一百八十公分,体重将近九十公斤。虽然看起来不像黑道分子,但绝对不是业务员。其中一
人身穿紫绿色西装,另一人穿着牛仔裤、夹克和球鞋。虽然黑道的穿著比以前改善许多,但应该还没进化到穿锐跑(ReeBok)球鞋。我不理他们,想继续往前走。
“喂,喂!”紫绿西装男叫住了我。
“是,是。”
纯情高中生阿隆露出灿烂的笑容。
“你走错楼层了。”
锐跑球鞋男也面带笑容,但各位只要想象一下大魔神微笑的模样,就知道那根本称不上是充满魅力的笑容。
“四一〇〇不是在这一楼吗?”
我故作惊讶状。
“是这一楼。”
紫绿西装男紧绷着脸。
“那就没错了,我想见的人在四一〇〇室。”
“你是不是搞错对象了?”
“是吗?”
“应该是。”
压迫感渐渐逼近,他们绝非等闲之辈。
“我是来收都立K高中的学生会会费。”
“开玩笑吧?”
紫绿西装男A笑了笑,那笑容令人毛骨悚然,好像笑完之后就会翻脸说:“我要杀了你”。
“开玩笑啦。”
我乖乖地点头。〈在雨中歌唱〉已经结束,接着播放〈跳舞到天亮〉。
“那就回家吧。”
“我想见神组麻先生……”
“这里没有这个人。”
锐跑男B摇摇头。
“那我去柜台打听一下,我想要向武器商人神祖麻先生买两门火箭炮和五把乌兹冲锋枪,去哪里才能见到他?”
紫绿西装男A和锐跑男B脸上的笑容纷纷消失了,他们收起所有的表情。
“小鬼,你是谁?”
“区区打工侦探。”
B猛然出手,我身体一斜,避开了他。A立刻架住我的身体,我右脚踢向走过来的B的大腿之间,他用大腿夹住了我的脚。他的大腿肌紧实有力,然而,这个动作早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把全身重量压在A身上,右脚踩在B的大腿上,高高抬起左睡一踢。我的飞踢漂亮地击中了B的脸。
B惨叫着向后仰,A吓了一跳,松开了手。我直接躺在地上,以倒立的诀窍,腰部用力往上一挺,脚尖踢中了A的下巴。
“呃!”
“啊!”
A和B纷向后仰,当我站起来时,满脸通红的B扑了过来。
“妈的!”
我脚下稍微移动,用直勾拳打他的下巴,没想到我的手被他夹住了,他把手伸向我的喉咙。我闪掉,往旁边一钻。
此时,右肩感受到重击,我双腿顿时发软。B从背后用手刀击中了我。
B用手臂勾住我的脖子,我顿时呼吸困难,视野缩小,耳内轰隆作响。
我张开双手,从两侧用力拍向他的双耳。只要力道够大,很有可能震破对方的耳膜,最起码会造成剧痛。
由于我呼吸困难,威力不如预期,但还是让B松开了手,我后退几步。A和B都不说话,面无表情地向背靠着门的我逼近。这两人相当厉害,我赤手空拳,根本不是对手。
“麻烦你们转告神组麻先生,冴木侦探事务所活力十足的男孩来了……”
对方没有回答。A顿时蹲了下来。虽然我知道他会出招,但没想到他的回旋腿威力十足。
才刚挡住,迎面又飞过来一拳,我好不容易才躲过。啪的一声,他打中了我背后的门板。好可怕的破坏力。
如果是漫画,就会配一句“小鬼,真有两下子”之类的台词,但他们没有半句废话,可能真的想取我小命。
腹侧顿时喷出冷汗。搞不好三、两下我就被送上天堂了,果真如此,我的青春有太多遗憾了。
B大喊一声,挥出双拳。我头一低,他的双拳打进我头上的门。我用膝盖顶向他的胸口。
就在这时候,传来一个声音。
“住手!够了。”我的膝盖扑了个空,A和B顿时从我面前跳开了。真是够了。
我靠在门上,身体慢慢滑到地板上,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穿着浅色皮夹克、牛仔裤,白色麻质衬衫衣襟敞到胸口的男人站在走廊深处。他戴着雷朋墨镜,像克林·伊斯威特般把头发梳向脑后。
男人扠着腰,低头看着我。我发现他嘴上叼着一根很粗的雪茄。
“你刚才提到冴木侦探事务所。”
男人从嘴角吐出这句话。我点点头。
“和冴木凉介有关系吗?”
“凉介是我老爸,我叫冴木隆,请多多关照。”
“哎呀,”男人似乎不惊讶,“原来是冴木的儿子,长得不像嘛。”
“幸亏长得不像。”我摇摇头,男人笑了起来。
“带他过来。冴木凉介是我的旧识。”
他向A、B命令道。
我站了起来,在他们的陪同下,走向走廊深处的房间。
那里好像一间宽敞的会客室,墙上挂着很多画,地板上堆着花瓶和佛像之类的古董,中央放了一张巨大的红色皮革沙发。这里有一个小吧台,房间角落的大屏幕电视正在播放美式足球赛。
“坐。”
墨镜大叔用下巴指了指沙发,走去小吧台。
“喝什么?”
“可乐。”
我回答。
“小鬼,你觉得这房间怎么样?”
窗外可以看到副都心暮色中的下班人潮。无论人和车,看起来都只有火柴头那么一丁点大。
“好像迈阿密大毒枭的巢穴。”
男人用沙哑的声音笑了起来。
“这个比喻太好了,要罐装的,还是瓶装的?”
“无所谓。”
他从冰箱里拿出可乐和Coors啤酒,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
“很低俗吧?”
他环视房间内说道。
“说得客气一点,真的耸毙了。”
男人大笑起来。
“你真的是冴木的儿子吗?少在那里装模作样。”
我拉开拉环,一口气喝下半罐。
“我是神组麻,你真的想要火箭炮吗?”
走廊上似乎装了隐藏式麦克风。我摇摇头。
“骗你的,其实我是想向你打听一点小事。”
神组麻叹了一口气,喝着啤酒,打完饱嗝后,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小鬼,你给我听好了,我做的生意是买卖大炮、战车、枪枝和手榴弹,不是征信社。做这种生意的人如果大嘴巴,把客人的事说出去,恐怕就……”
他把大拇指伸到脖子前画了一下。
这次轮到我对他叹气。
“怎么了?”
“我老爸说,你这人很爱演戏,一定会这么说,所以……”
“所以?”
“他叫我这么说,‘想学好莱坞的坏人,也不要太超过了’。”
神组麻哇哈哈地捧腹大笑,他抬起了脚,好像拍手一样拍击鞋底。
“你老爸太赞了,嗯,我曾经有三次想杀他,幸好没干掉他。”
他眼中含泪地说道。这个大叔真可怕。他笑完之后,探身向前。
“所以,你想问什么?”
“最近有没有两个客人过来买炸药和步枪?买炸药的应该是独臂老人。”
在我说话时,神组麻露出诡异的笑容,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他拿下墨镜,眼白很清澈,一双像女人般的凤眼注视着我。
“来过啊,不是冴木的旧识吗?是喔,原来这件事和冴木有关……”
“‘保险丝’吗?”神组麻缓缓地点头。
“他买了什么?”神组麻摇摇头。
“不好意思,无可奉告。‘保险丝’和冴木一样,都是我的旧识,我不能出卖老主顾。”
“那请你告诉我出货时间,请问是什么时候?”
神组麻摸着下巴,举止不再像刚才那样装模作样,他故意表现得像黑道老大,或许是一种伪装。
“好,那我告诉你。是昨天。他似乎研拟了不少方案,计划决定后,昨天就过来买材料。”
“塑料炸药?还是定向地雷?”
神组麻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我不是说了吗?这一点我不能透露。”
我叹了一口气,老爸说得没错,神组麻会透露“出货期”,但不会说出“商品明细”。
“步枪呢?”
听老爸说,在关东武器商人中,神组麻供货的质量和库存首屈一指。无论“保险丝”还是“电钻”,如果想要使用一流工具,一定会找神组麻。
“只有电影里的杀手,才会经常擦拭爱用的枪炮。”
老爸说道。
“职业杀手可能有爱用的款式,但绝不会一直用同一把枪,因为太危险了。”神组麻在思考,终于点了点头。
“这个问题可以告诉你,因为那个年轻人太狂妄了,我想看看他有多少能耐。他买的是毛瑟的66SP,是他指定的款式,口径七点六二厘米,很适合狙击。他说自己有夜间远望镜。有效射程必须视他的枪法而定,如果想一枪解决,必须控制在五百公尺以内。”
“实际上还可以更远吗!?”
“如果做好可能会射偏的心理准备,相距八百公尺也没问题,但步枪不是机关枪,不能在发现目标后就一阵扫射。”
我点点头,只要一枪没命中,兔子就躲进洞里不再出来。
“当距离越远,风向、湿度、温度所产生的影响越大。66SP的弹匣里有三发子弹,如果枪膛里也放一颗子弹,总共就有四发。不过只要稍微有点枪法的职业杀手,根本不需要打完所有子弹。”
“他应该也买了子弹吧?”
“买了,步枪用的买了一百发。他还要五十发九厘米帕拉贝伦手枪的子弹,应该是护身用的吧?”
所以,他同时拥有步枪和手枪。
“时间呢?”
“四天前,试射应该已经结束,准备投入工作了。”
“对方是个怎样的人?”
神组麻抬眼看着我。
“年约三十四、五岁,很壮,好像黑猩猩。”
“跟你的保镳差不多吗?”
“嗯差不多吧。”
“他有没有提到委托人?”
“没说。怎么可能说呢?如果是这种大嘴巴,我也会怕,根本不敢卖给他。”
原来如此,言之有理。
“他可能很有自信,还说试枪之后,如果精准度不佳,要回来退货。”
“每把枪的精准度不一样吗?”
“任何机械都一样,即使是同一家工厂,用相同零件大量生产的电视,有些画质好,有些画面就比较差。枪也一样,有好枪,也有坏枪。杀手用的武器不好就活不长。我只卖好东西,希望老主顾活得久一点,多买一些货——任何生意都一样,对吧?”
神组麻开心地笑着。
“而且,我也在消除贸易不平衡,只不过,我赚的钱不能曝光。”
他大笑了起来,又戴上墨镜,似乎暗示会面已经结束。一直默默在一旁看我们交谈的A和B走了过来,我立刻起身。
3
“延长停留时间?”
美央笑咪咪地翻译席琴太太的话,我忍不住惊叫。
“对,我刚才也和席琴太太说,目前还没决定要读哪一所大学。所以,原本明晚要搭机回莱依尔,现在还要延后两、三天。”我看着老爸。
我们坐在“麻吕宇”的桌前。“麻吕宇”今天提前打烊,傍晚以后,就被美央一行人包下,由星野伯爵大显身手做了一桌日本家常菜。有洋芋炖肉、炸猪排、松茸饭、照烧狮鱼,还有茶碗蒸。
老爸双臂交抱,仰望着天花板。“公主,通知大使馆了吗?”
“只有告诉大使。”
“妳停留在这个国家越久,受到生命威胁的机率越高……”
“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美央语气坚定地说道。她嫣然一笑,炯炯有神的双眼表现出强烈的决心。
“而且,这三天很愉快,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菜色。”
“这——”
席琴太太不知道说了什么。
“这个老太婆似乎也知道公主在这里很愉快,她不忍心带公主回去,因为那里马上会展开一场激烈的王位争夺战。”
老爸翻译给我听,我不禁对席琴太太刮目相看。我不该叫她鸡骨老太婆的。
“阿隆,我留在这里会让你很困扰吗?”
美央担心地看着我。
“当然不会。”
我的心情很复杂。继续和美央在一起固然开心,但就像老爸说的,她面临的危险也会增加。只要她回到有卫兵守护的皇宫,即使精神上痛苦,至少生命不至于受到那两个绰号叫什么工具的杀手威胁。
“那你为什么……”
她以那双聪明的大眼睛注视着我,我无法呼吸。
“我担心妳。”
我冷冷地说道。美央穿着今天白天买的绿色针织洋装,裙子有点短,那双穿着丝袜的长腿令我心神不宁。
的确和不良少女、飚车姊姊相处的感觉不一样,生长环境的差异令我手足无措。
“我没问题,因为有冴木先生和你保护我。”
美央很有信心地说道。我看着天花板,用力呼吸。
星野伯爵轻咳了一下,大家都看着他。
圭子妈妈桑和星野伯爵推来一辆餐车,上面倒盖着一个大色拉盘。
“公主殿下,谨代表‘麻吕宇’欢迎妳。”
妈妈桑说道。她穿着艳粉红色的花俏洋装。
星野伯爵小心翼翼地拿起大色拉盘。
美央倒吸了一口气。席琴太太惊叫:“太棒了!”
那是一个白色城堡形状的蛋糕,上面还有仪队兵吹着喇叭,中间有一个穿着白色婚纱的可爱小人。
城堡的塔上有一块巧克力牌子写着“WELCOME PRINCESS MIO”。
“谢谢!”
美央亲了圭子妈妈桑的脸,星野伯爵屈膝亲吻美央的手背。
“这是特地为妳制作的。”
“会发胖,但我要吃。”
美央兴奋地说道。星野伯爵开始切蛋糕。无论晚餐和甜点,都准备了保镳的份。星野先生的贴心让沉默的保镳也忍不住连声说:
“thank you, very nice.”
“简直就像做梦,我太开心了。如果可以念日本的大学,每天都要来这里。”
美央兴奋得胀红了脸。
“阿隆——”老爸小声对我说,“明天开始,由你保护公主。”
“遵命,老爸。”
我回答说,把蛋糕放进嘴里。蛋糕又甜又软,好高级的味道。
*
“这是河吗?”
美央问道。我们刚参观过横滨的一所教会女子大学,上午的乌云奇迹似地消失了,多摩川一片蔚蓝晴空。
“对啊!”
河畔有小孩子在垂钓,也有母亲推着婴儿车正在晒太阳。
一群人在这个季节放风筝。河堤上有一排脚踏车,反射着阳光闪闪发亮,路边还有卖热狗和章鱼烧的路边摊。
“公主,晚餐之前有没有什么安排?”我问。
美央问席琴太太。我从照后镜看到席琴太太摇摇头。
下午两点多。中华街的午餐让眼皮越来越沉重,我发现席琴太太从刚才就一直忍着呵欠。
“阿隆,我想去河边看看。”
美央说道。我回头看她。
“不行吗?那里的人看起来好惬意。”
后面似乎没有车子跟踪,“保险丝”和“电钻”好像还没掌握到我们的行踪。美央正在说服席琴太太,席琴太太勉强答应了。
我耸耸肩,行经大桥,车子驶入东京后掉头。
我把车子停在河畔的堤防上。
“下去看看吧。”
美央兴奋地说道。席琴太太说要留在车上,于是我和美央,还有两名保镳一起来到河畔。
“啊,好舒服。”
美央躺在斜坡的草丛上,仰望着天空说道。两名保镳站在美央身后,戴着墨镜,观察四周动静,与河堤上一片温馨的景色格格不入,推着婴儿车的母亲不时驻足,回头看着他们。
美央丝毫不以为意,闭上眼睛深呼吸。我起身走向章鱼烧的摊位,沿途观察四周。
相距两百公尺的对岸是高尔夫球练习场,再继续往左走,有一座铁桥。或许是非假日的白天,练习场内没什么人。这种好天气有太多事情比用那种掏耳棒打小白球有意义多了。
河堤上也没有可疑的车辆。
我站在摊子前看了一阵子,决定不买章鱼烧,改买冰淇淋。章鱼烧对塞满中国菜的胃来说太伤了。
我在热狗摊买了两个冰淇淋,回到美央身旁。
美央闭着眼睛,运动衣的胸部微微起伏着,似乎睡着了。
那熟睡的脸庞很祥和。如果保镳不在——阿隆开始动歪脑筋。
此时,新干线经过铁桥,发出羁隆隆的声响,反射在河面上。
美央听到声音,猛然张开眼睛。她羞红了脸。
“阿隆!”
我佯装不知,吃着冰淇淋。美央一只手撑起身体,接过冰淇淋。
“心电感应。”
“什么意思?”
“我正想吃冰淇淋。”
“因为我是侦探嘛。”
我向她挤眉弄眼。
我们并肩坐着吃冰淇淋。自从美央来日本以后,阿隆的异性交往完全沉浸在柏拉图式的纯爱中。
“阿隆,你要读哪一所大学?”
美央边舔着手指上沾到的冰淇淋边问我,那动作好像小狗般惹人怜爱。
“能进哪里就读哪里。”
“能进哪里就读哪里?”
“我工作太卖力了,可能无缘进名门大学。”
“你妈怎么说?”
“我没有妈妈,我妈应该在我小时候就死了。”
“对不起。”
“没关系,反正我还有个废物老爸。”
“废物?”
“对,懒鬼,游手好闲。”
“游手好
闲?”
“对,反正就是对社会没有帮助的人。”
美央笑了起来。
“好过分,你爸可是很厉害的侦探。”
“那是多亏有一个能干的助理。”
“你们的工作好像很好玩。”
“偶尔也会有好玩的事。”
“也有不好玩的事吗?对喔,上次让你遇到很可怕的事。”
不知道是否想起之前银座停车场发生的事,美央一脸痛苦的表情。我慌忙说:
“别担心,虽然也有危险,但顺利解决的时候,会有一种‘太棒了’的双罾。”
“即使为了我而遭遇危险,也不讨厌我吗?”
“怎么可能?!”
美央神情专注地看着我。如果她不是公主,阿隆就会毫不犹豫地要她当女朋友。此时,又有一列新干线驶过铁桥,轰隆声传遍缓慢流动的河水。我和美央相互凝望,渐渐感觉喘不过气,不禁移开了目光。
铁桥对岸的桥墩下,出现了一名钓客。他手上的钓竿一亮。
我正准备移开目光,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似乎不太对劲。
刚才,钓客脸部附近有东西一亮。我心头一惊,那钓客拿的不是竹竿,也不是玻璃纤维鱼竿。
是步枪。
我没时间呼叫,立刻把美央扑倒。
“阿隆,等一下!别这么急,我还没准备好……”
有东西打在草丛上,一块小石子飞了起来。
美央的头发散发出怡人的香味。那味道我好像在哪里闻过,正当我闪过这个念头时,第二枪又打了过来。
随着咻的一声,美央手上的冰淇淋被打得粉碎。
她倒吸了一口气。
“别动!”
“阿隆,会中弹,你会中弹!”
美央呼吸困难地在我身体底下说道。两名保镳终于察觉不妙,跑了过来。
“步枪!在那里!”
我指着对岸大叫。虽然说的是日语,但他们似乎理解我的意思,其中一名保镳从上衣内侧掏出手枪。对方离这里有两百公尺,不,因为是斜前方,所以应该有三百公尺,手枪的子弹根本打不到。
“……”
保镳不知道用莱依尔语叫着什么,两人扑倒在我们身上。
新干线仍然在铁桥上行驶。我咬紧牙关。对方一定是趁新干线驶过铁桥发出巨响时再瞄准狙击。
新干线终于离开了。
有好一会儿,我们仍然迭在一起没有动弹。如果旁人看到,一定会觉得我们都一把年纪了,还在玩人肉跳箱游戏,结果整个垮掉了,手脚和脑袋交迭着。我终于转动脖子,看着对岸的桥墩下。狙击手消失无踪。
“回车上!动作快!”
说完,我立刻跳了起来,搂着美央的肩膀奔跑。
是“电钻”发动攻击。我一边跑,一边咬牙切齿。我太大意了,才会犯这种错误,所幸运气不差。
我太小看对手了。“电钻”果然是顶级的职业杀手,我完全没察觉被跟踪。
所有人都坐上车后,我立刻开车冲了出去。在后座打瞌睡的席琴太太惊叫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车子行经小型住宅区,在崎岖的巷弄间奔驰。我刻意避开前往都心的干线道路。
离开河堤数公里远,我拿起岛津先生这辆车的汽车电话。
“是我。”
我刚按下号码,老爸就接了。他也在借来的某辆车上。
“我们在多摩河堤遭到‘电钻’狙击,所幸无人受伤,敌人在靠川崎的对岸向河堤开枪。”
“有没有看到对方的脸?”
“没看清楚,只记得一身钓客装扮。”
“好,去C点,把货交给我。”
“遵命。”
我和老爸事先决定了万一受狙击时的换车地点,只有A、B、C三个点,C点是涩谷的宾馆街。
车子在小路上开了很久,进入二四六号道路后,我直奔涩谷。
“A级高手终于上场了。”
在宾馆林立的狭小街道上,我把一行人送上了老爸的休旅车。
“真是走了狗屎运才逃过一劫。河面的风速应该比‘电钻’原先计算得更强,否则我的背早就穿孔了。”
我说道。
“我想也是吧,不过,运气不可能连续好两次。对方这次失败后,一定会立刻展开第二次,‘西麻布’也不太安全了。”
美央不安地听着我们的对话,我和父亲四目相望。
“差不多该动手了吗?”我问道。
“黏蟑屋作战吗?”
老爸想了一下。
“我在意的是‘保险丝’到目前还没有动静。”
“老爸,先对付眼前的敌人再说。”
老爸点点头。
“好,那就动手吧。”
“阿隆,怎么回事?黏蟑屋作战是什么意思?”
美央问道。席琴太太似乎从美央那里得知情况,但她十分镇定。
“就是黏蟑螂屋。”
“黏蟑螂屋?”
“就是抓蟑螂的陷阱。”我不愿多作解释,因为我不想让她操心。
(阿隆,会中弹,你会中弹!)
她的声音仍然在我耳畔萦绕着。比起自己,她更担心我的安危。
老爸开着休旅车,载着美央一行人离开宾馆街,我回到借来的CROWN上。要动手了。
我浑身抖了一下。“电钻”,你是一号蟑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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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电钻”是怎么查到美央的座车,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已经知道“西麻布”饭店,从那里开始跟踪的。果真如此,“西麻布”就变得很危险。虽然躲在房间里,可以躲过步枪的子弹,但万一“保险丝”展开攻击,那就束手无策了。美央很可能会随着不合时宜的烟火被送上天堂。
我和老爸、美央他们分手后,在途中买了几样东西,下午五点多才回到了“西麻布”饭店。
老爸在美央他们隔壁的房间等我。我把“电钻”的狙击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他,然后开始研拟黏蟑屋的作战计划。“你们在河岸停留多久?”
“三十分钟不,应该有四十分钟。”
老爸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此人只有在打麻将最后一圈,其他三家都听牌,唯独他还差一张才能听牌时,才会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
“可见得‘电钻’之前都在桥墩下观察你们。”
“虽然很懊恼,不过他很勤快。一看到我停好车,走去河畔,立刻四处走动,找到适合狙击的位置。比起他,之前在停车场靠大批人马埋伏的家伙差太远了。”
老爸拿起我画完现场状况的原子笔,叩叩叩地敲着门牙。
“‘电钻’观察了你和美央公主的情况。”
“应该吧。”
我回想起当时如果没有那两名保镰,我们看起来就像名正言顺的情侣。抝果当时没有发生意外,如果当时保镳不在,如果美央不是公主……我一定会吻她。
老爸的眼神令我在意。
“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所以,‘电钻’知道你和公主的关系不错。”
“那又怎样?”
“既然这样,就要利用这一点让‘电钻’落入圈套。”
我想开口说话,但什么话都讲不出来,只好闭嘴。这人该不会在想很危险的事吧?
“用黏蟑屋作战?”
“用黏蟑屋作战。”老爸点点头。
我耸耸肩。
*
那天晚上,美央一行人受邀参加莱依尔驻日大使在大使馆内举行的晚宴。七点不到,我开着CROWN,载着老爸和一行人离开“西麻布”饭店。美央穿着高雅的白色洋装,很有公主味道。席琴太太也穿上银灰色正式套装,两名保镳和老爸都穿着燕尾服。
我第一次看到老爸穿燕尾服。伤脑筋的是,他穿起来还有摸有样的,他以前一定在酒店当过保镳。
“阿隆,你不去吗?”
我穿着牛仔裤坐在驾驶座,美央问我。我还来不及回答,老爸抢先说:
“公主,不好意思,这小子骨子里就是混混,出席这么高级的场合,反而会破坏气氛。”
“怎么会”
阿隆只能忍耐。
“我曾经努力想把阿隆调教成绅士不过,歹竹很难出好笋啦。”
美央皱眉。
席琴太太发出和美央相同的质疑,老爸用英语回答她。
“冴木先生,你说得好像他不是你家人。”
美央用英语说道。
“妳说得对,我只是把他养大而已。他无依无靠,只能靠偷窃为生,所以我收留他,供他读书,希望他可以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老爸说得天花乱坠。
“我觉得阿隆是很优秀的绅士……”
“他只是装出来的,真正的他狡搰奸诈,下流无耻,是个像野狗的不良少年。”
不可思议的是,即使他用外语说我坏话,我也可以猜出几分。因为老爸说的是英语,我假装听不懂,美央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席琴太太露出既
同情又很认同的表情。
车子驶过位于赤坂小巧雅致的大使馆大门,我把车子停在官邸旁边。
“十点再来接我们,你去买汉堡吃吧。”
老爸故意从皮夹里掏出一张千圆纸钞递给我。
“阿隆……”
美央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下车,来到驾驶座旁的车窗前。
“公主,妳别担心。等一下要不要偷溜出来,我带妳去兜风?”
我说道。美央惊讶地东张西望,出来迎接的大使和夫人正在与席琴太太交谈。
“真的吗?”
美央小声问道,我点点头。
“我去。”
美央迅速下定决心说道。
“我要怎么找你?”
“不能告诉其他人。九点半,我会骑车在大使馆后门等妳,妳可以骗他们说不舒服,找借口溜出来。”
美央用力点头。
“公主——”席琴太太大叫。美央一口气说:
“阿隆,我相信你是绅士,比起参加晚宴,和你一起吃汉堡更开心。”
“谢谢妳。”
“美央公主!”
席琴太太再度大叫。美央轻轻向我挥手,便转身离开了。我目送一行人在公主和大使夫妇的率领下走进灯光璀璨的晚宴会场,掉转车头。
回到圣特雷沙公寓,我先把傍晚买的东西装上老爸的休旅车。胸口隐隐作痛。美央对我产生了强烈的同情。虽然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但如果美央无法充分享受今天的晚宴,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开着休旅车,默默地告诉自己。坚强一点。即使如此,也是为了保护美央。
我把休旅车停在大使馆附近事先与老爸约好的地方。这一带是安静的精华地段,附近有许多公寓大楼。
我把钥匙留在车上,下车,准备招出租车,因为必须再回到圣特雷沙公寓。我沿着一整排违规停车的车阵走向大马路。当我走过其中一辆黑色轿车的斜后方时,我停下脚步。车上坐着一对男女,我见过那个女的。
那是我在成田机场和卡玛尔教总部见过的女人。我不认识那个男人,但他曾经在卡玛尔教总部跟那个女人在一起。怎么办?
我朝右转身,吞了一口口水。没想到卡玛尔教的杀手也中了原本用来设计“电钻”的圈套。
事情可能会变得很复杂。但事到如今,计划不可能半途而废。很显然,那对男女在监视莱依尔大使馆。除了步枪的子弹,还要留意毒箭。
我在大使馆对面拦了一辆讦程车,回到圣特雷沙公寓,换上连身衣,带着备用安全帽,骑上NS400R。
到六本木的汉堡店填饱肚子后,和美央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九点二十分,我来到后门等待。美央会顺利从晚宴中脱身吗?
我脱下安全帽,抽了一根烟,唯恐别人不知道我是冴木隆。
九点二十八分,后门打开一条缝。美央从门缝中闪了出来,她呼吸急促的模样令我小鹿乱撞。
“阿隆!”
“嘘,戴上这个。”
我把安全帽递给她。她似乎不知道怎么戴,我教她戴上。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抱紧我。”
我把她的手放在我腰上,随即发动了NS400R。身穿白色礼服,头戴安全帽的美央很显眼。
车子才启动,美央就在我耳边大声问:
“要去哪里?”
“新宿!”
我回答。美央紧贴着我的背。
穿越狭小的住宅区,来到青山大道时,我立刻加速。经过神宫外苑和千駄谷车站,驶入明治大道。
来到歌舞伎町的靖国大道后,美央倒吸了一口气。
“好多人!”
号志灯一变,我挤进正在过马路的人群。
“这里是东京最热闹的地方。”
“我想下去走走。”
“好。”
我把机车停在区公所大道上。美央虽然穿着礼服,但在每天都是嘉年华会的新宿,不至于太引人注目。
“这些人都在这里干什么?”
美央脱下安全帽,在人群中问我。
“来玩啊!喝酒、唱歌、跳舞、看电影、打保龄球、撞球,还有很多啦。”
“难以相信,我们国家也有下城区,但即使星期六晚上,路上也不会有这么多人。”
她双眼发亮,好像乡下小孩第一次进城。
“那是什么?”
她指着灯光闪烁的电玩中心。
“我来教妳。”
我拉着美央的手走进去。我们一走进电子音乐震耳欲聋的电玩中心,美央立刻瞪大了眼睛。
“简直就像游乐园……”
我把老爸给我的一千圆换了代币,塞进美央手里。
“玩玩看。”
“呃,要玩哪一个……”
我让美央坐在“冲破火网”前。那是模拟战斗机驾驶舱内与敌机对战的游戏,可以控制操纵杆上下左右剧烈摇晃机台。用火箭炮射击敌方导弹和战机的快感令人欲罢不能,这是阿隆我最近爱到不行的机种。
战斗机随着画面从航空母舰起飞后大幅度倾斜,美央瞪大了眼睛。
“导弹,妳快中弹了,快快快!”
她把操纵杆向后拉,机身斜斜下降。美央双手紧握操纵杆,急着以乱炮扫射导弹和火箭炮。
我帮她补充代币时,环顾店内。
这里没有卡玛尔教的杀手和看起来像“电钻”的男人。如果像神祖麻所说的,“电钻”的体格结实得像黑猩猩,在电玩中心里也未免太引人注意了,很有可能在外面伺机而动。
美央玩够了“冲破火网”,又挑战F1赛车的机台。我看着手表,接二连三地为美央感兴趣的机台投入代币。
“好了,我们走吧。”
十一点时,我对美央说。
“去哪里?”
“去迪斯科舞厅。”
“真的吗?”
美央再度坐上了NS400R。虽然新宿也有迪斯科舞厅,但还是去我地盘内的舞厅比较安全。
我们一路狂飙到六本木。
我带她来到防卫厅斜对面,时下最热门的舞厅“泰姬玛哈”。这家舞厅对服装检查很严格,不过,还是凭着美央无可挑剔的品味和阿隆的面子顺利过关了。
“到十二点为止。”
我向美央咬耳朵。
“十二点就要回家吗?”
“会有人来接妳。”
美央十分惊讶,我抓起她的手开始跳舞。
圆形舞池随着音乐的变化上下移动,舞厅内激光光乱舞,一些喜欢出风头的女大生争先恐后地挤在中央的“表演台”上。
美央并不是来自民风保守的国家,也不会说什么“我从没跳过舞”之类的话,她配合我的动作扭动身体。
我遇到几个熟人,跑来对我说:
“阿隆,新面孔喔,看起来很清纯嘛,在哪里把到的?”
我随口敷衍了几句,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我一边跳舞,一边观察舞厅内的情况。有一个男人从刚才就一直盯着我们。他的发形是庞克风,身上披了一件长版皮外套,一只耳朵戴了耳环,窄肩细腰的外形看起来很中性。应该不是“电钻”,但他纠缠的眼神很不寻常。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目标是我还是美央,但今晩还是避开为妙。不知是否察觉我已经发现了,对方并没有下舞池跳舞,而是缓缓地走在舞池周围的圆形吧台内。
此人绝非善类。
美央乐不可支地跳着舞。对方可能是卡玛尔教派来的第三名刺客。我看了手表一眼,还有二十分钟才十二点。
我再度寻找那名男子。舞厅内响起了麦可·杰克森的《BAD》,舞池中挤满了人,众多晃动的脑袋挡住了视线,我找不到那名男子。
此时,传来一阵喊叫。我猛然回头,几乎吓破了胆。
美央竟然站在表演台上,似乎是不知不觉被人拱上去的。她的脸颊通红,流着汗,兴高采烈地跳着舞。
也未免太投入了——我很懊恼,但已经来不及了。
美央走下表演台之前,我几乎快吓死了。如果杀手混入“泰姬玛哈”,就会清楚地看到目标在哪里。
“阿隆!”
美央喘着粗气,从表演台上走下来时大叫。
“公主,什么事?”
“我好喜欢你!”
一阵电流贯穿了我的身体,我想笑却笑不出来;我想跳舞,身体突然变得很沉重,双腿不听使唤。
我不是第一次听到女孩子说这种话,但我实在笑不出来。我告诉自己“这样不行”,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神情严肃地看着她。
耳边的声音逐渐远去,周遭人群的热浪缓缓消失,我眼中只有美央。
在狂舞的人群中,只有我和美央一动也不动。我呆立,凝望着她。彷佛中了魔法的咒语。
音乐变成了慢节奏的民谣。人群散开,店内的灯光暗了下来,舞池内只剩下情侣。
美央缓缓地靠了过来,我搂着她开始跳舞。
我口干舌
燥,无法顺利说话,但我还是用沙哑的声音说:
“公主,我也超喜欢妳。”
美央仰望着我。她的发香让我沉醉不已,当我闻到那股香味时,在多摩河堤时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
那是我在卡玛尔教总部闻到的香味。
“好香。”
我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美央嫣然一笑。
“这是我离开莱依尔时,妈妈给我的香水,是用莱依尔特产的鲜花制成的。”
“怎样的花?”
美央微笑着摇摇头。
“我也没见过,听说莱依尔的森林里盛开这种花。每年一到花季,就会有人送给我妈。这是特别为我妈制作的香水,所以,全世界只有我和妈妈用这款香水。”
咦?我差点叫出来,但还是把声音吞了下去。那我在卡玛尔教总部半梦半醒之间闻到的气味是怎么回事?
民谣结束了。美央的身体抽离,有点害羞地弯腰向我打招呼。我顿时清醒,已经十二点零五分了。我想一直跳下去。我心痛地呐喊,但还是拉起她的手走向门口。
音乐再度变成快节奏乐曲,我拨开涌向表演台的人群,突然感觉背后的目光,猛然回头。
那个耳环男正在吧台角落低头看着我们。美央率先走下门口的阶梯,惊讶地停下脚步。
因为凉介老爸正靠在墙边等我们。
“冴木先生。”
“公主,我送妳回去。”
老爸笑得很灿烂,但美央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阿隆,这是怎么回事?”
她回头仰望着我。我默默地耸耸肩,内心充满歉意。
“阿隆还有其他工作要处理。公主,我们赶快走吧。”
“公主,请照我老爸说的去做。”
“但是为什么……”
“请走这里。”
老爸拉着一脸错愕的美央,沿着楼梯走向逃生口。
“安排好了吗?”我对着他的背影问道。“都完成了。”
老爸头也不回地说。黏蟑屋作战终于展开。
老爸停在“泰姬玛哈”前的休旅车正好挡住我的重机,来往的行人看不到。机车后座坐了一个身穿白色礼服,头戴着安全帽的身影。
我骑上机车,把硬邦邦的手指绕到自己腰上。
“抓紧了。”
对方闷不吭声。我的NS400R驶了出去。
我先驶上国道一号线,因为骑车载人无法上高速公路,即使想要远行,也只能走一般道路。
经过五反田进入国道一号,我加快速度。按照计划,首先攻占横滨的“港见丘公园”。
私奔的情侣当然都要去海边。
经过多摩川,进入神奈川县,又过了川崎,直奔鹤见。只要到了鹤见,离横滨港就不远了。
穿越店家已打烊、不见人影的昏暗元町,我骑上了山手的坡道。这里是适合杀手瞄准目标的绝佳地点。
经过“港见丘公园”旁,我在眺望得到横滨港、情侣约会的地点停了下来,但没有下车。
没有人跟踪,但敌人是A级职业杀手,一定会紧跟在后。
老爸说,步枪和手枪不同,需要时间瞄准。猫准目标,至少需要五分钟才能搞定。我在那里停留了大约三分钟就离开了。经过费里斯女子学院前,看到曲折的坡道就往上骑。
之后,我不时在暗处停留一、两分钟。
(吊他胃口,让他以为是机会,然后迅速离开。即使是职业杀手,再三遇到这种情况也会沉不住气,就会使用强硬手段。)
老爸这么说。
我停车时,四周响起虫鸣声。当我第四次停下来时,照后镜中掠过前车灯的光。对方跟上来了。
我骑下山丘,进入国道十六号线。经过矶子时,加快了速度。这段路和京滨快车道并行。
照后镜中清楚地映现一对眼睛(车灯)。虽然看不清楚车款,但从山手之后,这对眼睛一直在后面紧咬不放。
经过金泽文库,我骑向鎌仓的方向。坟墓旁的窄路上有许多隧道。终于快到了。
我的目标在横滨灵园旁的隧道。我加快速度,照后镜里的那对眼睛也紧追不舍。我以极快的速度骑过弯道。上坡,下坡,弯道,弯道,下坡,弯道。每次骑到弯道时,虽然暂时看不到那对眼睛,但它绝对没有消失。我的背直冒汗。
前方就是隧道。我在直线加速,照后镜的眼睛被我甩开了。那是一个略有弯度的隧道,里面没有照明。我骑进隧道后,立刻剎车。在停下的同时,把车灯熄灭了。我迅速跳下NS400R,离开机车。
紧追在后的那辆车的车灯照进了隧道,司机应该发现了ZS400R停在隧道内。
我身体紧贴着隧道弯道的凹陷,屏住呼吸。
隧道内响起叽叽叽的剎车声。
我略微探头,一辆黑色的Prelude停在机车前方。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因为逆光的关系,看不太清楚,只见一个人影下车,手上捧着什么东西。
下一剎那,立刻传来惊人的枪声,NS400R后座上面那个白色礼服的身体被轰飞了出去。
被轰掉的头连同安全帽大声滚落在地。人影愣在原地。
强烈的照明打在那个人影身上。
是那个戴耳环的男人。从皮革大衣里伸出来的那只手拿着步枪。
照明来自突然出现在隧道入口的休旅车。男人拔腿就跑,但照明照不到弯道的这一侧。
休旅车发出低沉的呻吟前进。
男人趴在地上,利落地举枪发射。他瞇起眼,以超人般的速度操作扳机。
两声枪响听起来好像只有一声,他的枪法太精准了。休旅车的两个车头灯被打得粉碎,隧道内漆黑一片。
一眨眼的工夫,一对强烈的聚光灯再度将男子从黑暗中拉进光明的世界。男子丢下步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从大衣内侧掏出手枪,连开三枪,休旅车的挡风玻璃变成一片白色。
休旅车逼近男子。男子绕到Prelude的内侧,连开了两枪,准备冲进驾骏座。
休旅车坚固的车头撞向Prelude的车尾,男子的身体从驾驶座弹了出来。男子跌到地面上,立刻翻身打灭了休旅车上的聚光灯。其中一个灯冒着烟碎裂了,不一会儿,另一个灯也被打灭了。
当隧道又陷入黑暗后,再度被更强烈的光照亮了。
男子呆然而立。休旅车上总共装了七盏聚光灯,剩下的五个同时点亮了。休旅车的车顶装了三个,左右两侧的车窗各装了一个。
男子立刻转身朝向弯道,也就是我的方向跑来。我等待他跑过我面前,从靴子里拿出扳手挥下。
随着沉闷的声响,扳手打中了男子的后脑勺,他手上的枪掉落地面,整个人顿时趴了下来。
“惨了,是不是死了?”
“别担心。”
头顶传来老爸的声音。他从休旅车下来,走向我。他把趴在地上的男子翻过来。对方双眼微闭,呼吸急促。
果然是他。就是在“泰姬玛哈”的那个男人。
“是新的杀手吗……?”
我嘀咕道,老爸摇摇头。
“他就是‘电钻’。”
“但是——”
老爸捡起了男人丢下的步枪和手枪。
“这就是神组麻卖给他的毛瑟,这把是SIG的九厘米自动手枪。”
我惊讶不已,低头看着昏死的“电钻”。他和神组麻说的特征完全不像。
(年约三十四、五岁,很壮,好像黑猩猩。)
神组麻之前是这么告诉我的。
“神组麻不可能说真话,但他给了我们线索,只不过是完全相反的线索。因为神组麻没有理由全力协助我们。”
“如果我真的相信,搞不好就被‘电钻’干掉了。”
“那又怎样?对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即使是完全相反的线索,线索还是线索。”
“真受不了……”我很想一屁股坐在地上。
“赶快去收拾一下被打掉头的假人,不要影响交通。”老爸若无其事地说道。
为了假扮美央,特地向妈妈桑圭子借的白色礼服中间破了一个大洞。
“美央呢?”
“在大使馆,和席琴太太、保镳在一起。”
我把假人丢进休旅车,点点头。
“这男人怎么办?”
“我打算把他交给岛津,也许可以让他供出些什么。”
老爸坐上Prelude,准备把车子开走。
我耸耸肩,老爸把Prelude开到隧道出口。我抓起“电钻”的双手,扛在肩上,走向休旅车。这人哪是什么黑猩猩,根本是营养失调的长臂猿。
我正打算把“电钻”丢进休旅车的滑动门时,突然察觉有动静。隧道入口的暗处有两条人影,正缓缓向我靠近。是卡玛尔教的那对男女。那女人拿着上次那只盒子,正对着我。
“喂,等、等一等——”
我听到咻的声音,看到毒箭朝这里飞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