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恐怖的交换会

1

赤坂的高级日本餐厅街白天和夜晚的感觉迥然不同。

这一带在白天的时候很安静,也鲜少有行人经过。夜幕降临时,街上出现一整排黑头车,接客的、送客的,以及身穿和服的艺妓都忙碌地在街上穿梭。

接二连三走下黑头车的都是一些身穿价值不菲的西装,自以为了不起的男人。有的胖,有的瘦,有的高,有的矮,但是都摆出一副「喔,真忙,我实在太忙了」的表情走进高级日本餐厅。

我和老爸坐在「喜多之家」正门前的Cedric车上看着这些人。

「这些人不知道都是靠什么赚钱的。」

「他们都是政客、官员,做不动产、开钱庄、黑道、代理商,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行业,每个人都一脸奸诈、厚颜无耻。」老爸抽着他的Pall Mall烟回答道。

「刚才进去的那个人带着保镖。」

「那些政客暗中向企业高层勒索的时候,警官要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等他们一谈妥,就有一大票美女等着他们。」

「你说的美女是指那些涂得死白的妖怪?」

「其中也有年轻可爱的。这些女人妙不可言,很懂得取悦男人,但可要花不少钱——」

「你都快流口水了。」

「在当今的日本,这些老头被称为『成功人士』。」老爸不以为然地说。

「岛津先生也听这些人的指挥吗?」

「说到底,就是这样。这些人中有不少人控制了当今的日本。」

「真讨厌。」

「但不能小看他们。他们在爬到今天的地位之前,曾经陷害、排挤掉无数竞争对手,同时,还要小心不落入他人的陷阱。这些人的脑袋都很灵光,好像每天都在玩抽鬼牌。为了让自己绝对不抽到鬼牌,不能丝毫松懈。」

「累死人了。」

「这种生活方式让人怀疑到底是不是人过的日子,但在他们眼中,那些追求人性的人才是失败者。」

「真伤脑筋啊。」我叹了一口气。这时,一辆黄色的五门车沿着两侧都是黑头车的坡道驶近。

「他来了。」老爸闪着Cedric的车头灯。

我们拨打了米勒留给我们的电话,将他找来这里,等一下我们要在「喜多之家」的偏屋召开「作战会议」。

所以,我们特地等在这里,免得米勒在餐厅外形都大同小异的餐厅街迷路。

米勒将车停在「喜多之家」的停车区,老爸的Cedric则停在他后面。

米勒走下车。他身穿衬衫和薄质开襟衫,搭配灯芯绒长裤,没有打领带。他戴着圆形眼镜,不知道是本来就戴眼镜,还是为了变装。

「这条街真奇妙,这些建筑物到底是什么?」

「算是一种会员制的餐厅,只有包厢,最适合谈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米勒一脸纳闷地问,老爸这么向他解释。

「这里的客人都是什么人?像黑手党之类的帮派吗?这里的餐厅真多啊。」

「都是一些政客、官员和大企业的高层。」

「不都是一些值得尊敬的人吗?」

「表面上而已。」米勒闻言,猛然向老爸投以锐利的眼神。

「你是共产主义者吗?」

「不,只是太了解这个国家内情的快乐主义者。」老爸说完,指了指偏屋说:「婴儿和你要的画就在那里。」

米勒瞪大眼睛问:「真的吗?」

「没错。」

圭子妈妈桑、康子和康子抱着的珊瑚都在偏屋。

老爸介绍米勒给妈妈桑和康子。米勒从康子手上接过珊瑚。

「这个婴儿真可爱,如果我有妻儿,她应该和我孙女的年纪差不多。」

珊瑚完全不怕生地看着蓝眼睛的单帮客。米勒的脸贴着珊瑚的脸,对她露出微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米勒亲切的笑容。

「你没有家人吗?」

米勒说了声「Thank you」,将珊瑚交还给康子时,老爸问他。

「没有。之前曾经和一个女人订过婚,但她死了。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是吗?在那之后,你就专心投入工作吗?」

「对。猎杀纳粹是我的终身志业。」

「你跑遍世界各地吗?」

「除了一小部分共产国家以外,几乎都跑遍了。」

米勒点点头,我问:「你几岁了?」

「马上就六十岁了。我从我哥哥手上继承了这项任务。」

我看着老爸,老爸一脸沉痛的表情。

「我六十年的人生有一大半不是在祖国以色列,而是在各个国家各个城市的饭店度过的。」

他将一生都奉献在猎杀纳粹上。我无法忍受这种孤独的生活方式。

「但我差不多要退休了。我带塞尚的画回去后,就要好好享受悠闲的务农生活。」米勒说着,喝着妈妈桑为他倒的茶。他似乎很习惯日式房子,轻松地盘腿而坐。

「你将那幅画带回去后有什么打算?」

「现在要查出画的原主恐怕很困难,但还是会进行调查,如果最终查不出来,会捐给位在法国的以色列美术馆。」

「你会因此得到多少报酬?」

米勒摇摇头说:「我除了祖国定期支付的薪水以外,没有任何报酬。」

老爸和我互看了一眼。

「你对自己的工作厌到自豪吧?」

「我年纪太大了,已经不值得为金钱拼命。只是在随时可能送命的生活中,在断气的那一刻,我不希望自己有所遗憾。」米勒静静地说道。

「你相信自己做的事是正义吗?」

「人类无法决定正义为何,我在执行任务时,有时候会杀人,你不觉得为正义而杀人这句话充满矛盾吗?

「我认为重要的是能不能对自己的行为没有任何怀疑,有没有爱国心,能不能为民族而战的自己感到自豪。一旦产生了怀疑,即使再小的行动也无法完成;如果没有丝毫的疑惑,无论会造成怎样的结果,都会付诸行动。至于是不是正义的行为,必须由上帝做出判断,这不是我们凡夫俗子所能决定的。」

老爸低声说:「我无法相信那些把正义挂在嘴边,却动手杀人的家伙,也不相信所谓的爱国心,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能不能原谅自己。」

「我和你的立场似乎有很大的差异。」

「在战争中死亡的士兵都因为爱国心这个字眼,而正当化了他们的死亡。无论打胜仗或是打败仗,双方都有爱国心,爱国心没有对错之分。我认为,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对的战争,爱国心这个字眼却往往将战争正当化了。」

米勒缓缓吐着气,老爸继续说了下去:「我以前是你的同行,但当我感到厌倦时,我立刻洗手不干了,我相信你能够了解其中的理由。因为我不想为自己无法认同的事赌上性命。我现在仍然和当时的伙伴有交情,我不认为他们搏命投入的事很荒唐或是没有意义,所以,对于那些踩在他们身上作威作福,整天只想着中饱私囊的政客,我决定毫不留情地摧毁他们。」

「我了解你想说的话,你不希望这次的事件被人用任何方式在政治上加以利用。」

「你是专家,应该有能力避免这样的结果。」

「没问题,我会设法不让是藏向新纳粹提供资金这件事公诸于世。」

我终于搞清楚他们在讨论什么了。老爸是在拜托米勒设法能在事情公开之后,也不会有人追究岛津先生的责任。

当国际舆论追究日本政府的责任,政治人物必须扛下责任时,也会影响到岛津先生。老爸根本不在意几个大臣下台,却不想让真心为国家着想的岛津先生处境为难。

老爸点点头。「是藏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马修坦一家怎么办?」

「我无所谓。」

「那就交给我吧。」

「没问题,那送你一个礼物。」老爸说完,挪了挪身体,将刚才盘腿坐在上面的坐垫拉开,下面出现了塞尚的画。

米勒猛地倒吸了一口气。「就是它。」

「放在婴儿的睡篮里,汉娜让婴儿睡在画上,巧妙地从海关的眼皮底下将画带进日本。」

然后,老爸告诉米勒,婴儿的父亲是巴黎的画家露木,身为代理父亲的神谷为了勒索绑架了婴儿。

「在成田机场发生纠纷时,汉娜用藏在戒指里的毒针刮了神谷。神谷抢走婴儿回到饭店后,打电话给幸本。我们受幸本雇用,向神谷交付赎金时,神谷毒性发作,一命呜呼了。」

「汉娜他们以为神谷是受幸本或是藏指使抢走婴儿。」

「对,是藏从幸本那里得知绅谷抢走婴儿后,立刻绑架了神谷的情人,试图用他来交换画。阿隆只是不幸被卷入其中。」

「汉娜和是藏彼此有联络吗?」

「不知道。即使有联络,他们之间也不可能有你我之间的信赖关系。」

米勒点头表示同意。

「你知道汉娜他们住在哪里吗?」老爸问。

「他们住在一个在日本做生意的德国实

业家凯斯勒提供的公寓内,凯斯勒是修密特的朋友,也是新纳粹的成员。」

「地点在哪里?」

「我车上有地图。」米勒说完,站了起来。

目送米勒起身去庭院,走向车子时,我问老爸:

「要怎么摧毁是藏?」

「让他和新纳粹内讧怎么样?他们双方都因抢夺塞尚杀红了眼,搞不好会成功。」

「然后呢?」

「我们或米勒再摧毁斗赢的一方。」

米勒拿着地图回到偏房的包厢。

「他们住的公寓在哪里?」

老爸和我俯身看着米勒摊开的地图。

公寓位在五反田车站附近。

「在找回塞尚之前,汉娜不可能回德国。一旦执行任务失败,修密特会制裁她。」米勒说。

「他们应该很想抓我和我儿子,是藏的手下也一样。」

「他们都以为这幅塞尚的画在你手上。」

「对。我要利用这一点,让他们双方狗咬狗。」

「要怎么做?」

老爸闭上眼睛想了一下。然后,张开眼睛说:「我需要你的协助。」

「没问题。告诉我要怎么做。」

老爸露齿一笑说:「绑架。」

米勒离开后,老爸拨打了岛津先生跟他说的是藏的汽车电话。打了好几次都没有接通,将近半夜时才终于打通。

「喂。」电话中传来美型男的声音。

「哈啰,抱假娃娃的感觉如何?」老爸一开口就用英语问。

「冴木!」美型男的声音马上高了八度,「你怎么知道这个号码?」

「黄页电话簿上有登记啊,你将我的话转达给老头了吗?」

「转达了,会长现在刚好在这里。」

「可不可以叫他听一下?」

「你等一下。」

不一会儿,传来是藏低沉的声音。

「冴木凉介,你还是老样子,老做一些下三滥的事。」

「我要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你,虽然你自认为是大人物,但根本就是下三滥的祖师爷。」

「敢对我说这种话的人没有一个活得久。」

「我无所谓,我才不想苟延残喘,成为祸害社会的老不死。安田五月还好吗?」

「你没有资格说我。」

「我对你的心肝宝贝说的话不是威胁,如果安田五月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会将那幅古画付之一炬。」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它在你手上?」

「那几个戏水的女人营养都很好,以现在的美女标准来说,每一个都太胖了。」

「……」是藏没有答腔。过了一会儿才说:

「好吧,对我来说,只要能拿到那幅画,那种人根本没用处。」

「虽然我很想马上和你交换,但很不巧,还有人想要这幅画。」

「怎么回事?」

「别装糊涂,就是从德国来的老太婆,和你的手下一样找上门来,简直烦死人了。」

「现在这些麻烦都是他们的疏失惹出来的,我不必为他们擦屁股。」

「原来如此,只要画到手,你也不用付尾款了。」

「他们是自作自受,刚好可以让他们了解,他们深信的日耳曼民族到底是不是真的优秀。」

「即使因此招致他们的怨恨也无所谓吗?」

「如果他们敢告上法庭,我也有方法对付。这幅画本来就没有公开存在过。」

「你的算盘打得真精,只进不出啊。」

「你说话真没礼貌,我已经付了二十五亿了。」

「算了,先不管这些事。你知道有以色列的单帮客在追那几个德国人吗?」

「就是那个杀了我手下的外国人吧?」

「是啊,他也在追我们父子,所以我们根本无法自由行动。」

「你说出你人在哪里,我马上派人去。」

「很好,明天中午,派你的心肝宝贝去『麻吕宇』,但不可以带那个大笨熊一起来。到时候由他和我儿子讨论交换的方法和地点,也要带安田五月还活得好好的证据。如果不遵守约定,我就将画烧掉。」

「我知道了,和辉也因为前几天的失败在反省,我派他一个人去。」

「我和你不一样,不会扣押人质,对男人的屁股也没兴趣,所以放心吧。」

「你会为你的贱嘴付出代价的。」是藏挂上电话。

「那个美型男会说英语吗?」老爸放下电话时,我问他。

「应该会说,他是是藏的秘书,除了屁股,也需要用到他的脑袋。」

「那个老太婆那里呢?」

「我会搞定。老太婆应该在怀疑是藏,也知道我们和是藏不是一伙的,所以,我会好好摆他们一道。」

「接下来就要看米勒的演技了。」

「你的戏份也很吃重。」

我耸了耸肩。

「这个角色的戏份好像不怎么好玩。」

2

翌日中午之前,我和老爸一起前往广尾。

和美型男在广尾见面之前,我们侦察了圣特雷沙公寓附近的情况,是藏的手下和新纳粹的人似乎没有派人监视那里。

确认无人监视后,我走进「麻吕宇」,向星野先生说明情况,请他延迟开店时间。

老爸等我搞定后,发动了Cedric,前往新纳粹位在五反田的巢穴。

我坐在吧台,喝着星野先生泡的咖啡默默等待着。

不一会儿,一辆美国礼车在「麻吕宇」旁停了下来,美型男独自走下后车座。他走进「麻吕宇」,司机留在车上。

「你很准时嘛。」我说。「麻吕宇」的挂钟指向正午十二点整。

「少要嘴皮子了,你开条件吧。」美型男站在入口处说。

「先喝杯咖啡吧?你们上次给这家店添了不少麻烦,付点咖啡钱也不为过吧?」

美型男脸颊抽搐了一下,「那给我一杯维也纳咖啡。你别想设计我,司机在车上等着,如果有什么意外,会立刻打电话通知会长。」

「我知道。」说完,我指了指窗边的桌子。

「我们坐在那里边喝咖啡边聊吧。坐在那里,你家的司机也可以看得很清楚。」

「可以啊。」

我和美型男面对面坐在桌前。

「证明五月还活得好好的证据呢?」

美型男从白色立领衣服里拿出录音带和拍立得照片。

照片上的五月拿着今天的报纸。脸上有好几处瘀青,没有化妆的五月已经恢复了男人的样子,身上穿着尺寸不合的战斗服。

我将录音带放在「麻吕宇」放背景音乐的录音机里。

「冴、冴木……我是安田。我目前很好,但希望可以赶快获得自由。请你把晴夫手上的那幅画交给这些人……」

「就是这么一回事。」美型男冷冷地说。星野先生送上维也纳咖啡时,他从立领衣里拿出皮夹,将一万圆纸钞放在桌上。

「不用找了。」

星野先生挑起眉毛看着我。

我耸了耸肩。星野先生没有收钱,走回吧台。

「交换方法呢?」

「你和是藏豪三两个人去饭店大厅,把安田五月带来。」

「你们要劳师动众,请会长出面吗?」

「如果他对塞尚不感兴趣的话,当然就另当别论了……」

美型男拉了拉衣服,说:「哪一家饭店?」

「神谷之前住的赤坂K饭店怎么样?」

「日期和时间呢?」

我张开嘴正想说话。这时,吧台的方向传来「咚登、康啷」的声音。

我和美型男同时转过头,看到星野先生倒在吧台内,米勒站在那里,手上拿着枪。吧台后方的「麻吕宇」后门敞开着。

「怎么回事!?」美型男问。

「不要吵!」米勒用英语说着,跨过倒在地上的星野先生。枪口瞄准我和美型男中间。

「你是谁?」美型男立刻用英文问。

「我来自以色列,要拿回塞尚的画。」

「摩萨德的单帮客吗?」美型男目瞪口呆,他想起米勒之前打死他手下的事。

「你!」米勒用枪口对准我说:「过来这里。」

「你在说什么?」

「高中生应该听得懂这种程度的英文,他叫你去他那里!」

「我吗?」

「对啦。」美型男不耐烦地说。

「为什么?」

「这个少年问你为什么。」美型男问米勒的话音刚落,米勒手上装了消音器的枪立刻开了火,打中了美型男面前的维也纳咖啡的咖啡杯。美型男脸色大变地站起来。

在外面待命的礼车司机走下车,站在「麻吕宇」的窗户旁。美型男用手势制止了司机后问米勒:

「你有什么目的?」

「塞尚在这个少年的父亲手上。」

「你打算带走吗?」米勒看着美型男。

「你是是藏的手下吧?」

「没错。」

「我在川崎那个还未完工的游乐园看过你。」

美型男默默注视着米勒。

「过来!」米勒对我说。我缓缓站了起来,走向米勒。米勒用左腕勒住我脖子,枪顶着我的后脑勺。

「我正在和这个少年做交易。」美型男慌忙说。

「这家伙到底打算干嘛!」我用日语大叫。

「闭嘴!」米勒说,我闭上了嘴。

「你转告少年的父亲,用画来交换他儿子。」

「你以为我会照你说的做吗?」美型男大叫。

米勒说:「即使我将塞尚带回以色列,最多只能拿到勋章而已。我记得你们原本打算用一百亿圆买那幅画。」

美型男露出惊讶之色,说:「你怎么……?」

「我一直在监视修密特那票人,我将近六十年的人生都在猎杀这些人。」

美型男倒吸了一口气,米勒继续说道:

「我至今仍然对纳粹恨之入骨,但我差不多要退休了,余生想要享受优雅的生活。」

「什么意思?」美型男缩起下巴,盯着米勒和我看,眼中露出狡猾的眼神。

「如果我从这个少年父亲的手上拿到画,你们愿意花钱买吗?」

「多少钱?」

「我不会要求一百亿,一百万美金就够了。」

「应该不是圈套吧?」

「我正打算背叛组国,光冲着这一点,一百亿美元都嫌少,但我只想在巴哈马或是法属新喀里多尼亚静静地度过余生。」

美型男眯起眼睛。

「要一手交钱,一手交画。」

「没问题。少年的父亲由我负责交涉,我之前曾经救过他一命,他父亲应该不会拒绝。」

「他在说什么?」我问。米勒立刻用手枪的枪托击中我的后脑勺。

「不是叫你闭嘴吗!」我呻吟起来。真的好痛。

「等你拿到画,就和你做交易。」美型男说。

「好,告诉我联络的方式。」

「你打这个电话,〇三〇……」美型男告诉他汽车电话的号码。

米勒听完后,点点头说:「好,等我的消息。」说完,就拖着我往后退。

「麻吕宇」的门打开了,美型男的司机冲了进来,他的右手插在上衣内侧。

「和辉老大,你没事吧!?」

米勒猛地把枪口对准了司机。

「等一下,」美型男用日语大叫,「别乱来,这和我们没有关系。」

「啊?」

司机满脸错愕地看着美型男,美型男嘴角浮现惹人讨厌的笑容。

「先生,祝你成功啰。」

米勒冷冷地点头,拖着我走出「麻吕宇」的后门,坐上了停在那里的五门车。

车子远离广尾,来到安全的地方后,米勒停下车,看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我问:

「Are you OK?」

「OK OK」我嘴上这么回答,但其实真的很痛。

「你也这么用力打星野先生吗?」

「星野?」

「喔,那个酒保。」

「不,他是好演员。」

「太好了。」我点点头,打开五门车的车门。米勒用眼神问我要去哪里,我指了指公用电话。

我用公用电话打电话到「麻吕宇」。

「这里是『麻吕宇』咖啡店。」好演员接了电话。

「我是隆,现在方便说话吗?」

「没问题,他们很快就离开了。」

「嗯,那个美型男看起来怎么样?」

「他的表情很复杂,好像不知道该喜还是忧。」

他顺利上钩了。

「了解,如果老爸打电话来,告诉他我回去赤坂了。」

「好,知道了。」

我回到三吕多之家」大约一个小时后,老爸回来了。

「听说一切顺利。」老爸瞥了一眼我头上的包。

「有没有最佳表演奖?」

「要不要我用口水擦一擦你头上的包?」

「不必了,你那里的情况怎么样?」

「他们似乎很不耐烦,隔着门都可以听到老太婆在大吼大叫。他们正为找不到线索发愁呢。」老爸看着米勒,用英文又向他重复了一遍。

「这是好机会。」米勒点点头,老爸拿起电话。

「这次轮到我上场了。」

老爸拨打了礼车上的汽车电话,美型男立刻接起电话。

「我是冴木,我儿子还没回来,你该不会违反了交易条件吧?」老爸的声音很紧张。

「啊哟啊哟,冴木先生,你终于打电话来了。因为我没办法联络你,正在伤脑筋呢。」美型男语气从容不迫,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阿隆怎么了?」

「发生了意想不到的状况。」

「你说什么?」

「你应该也认识的那个以色列客人将阿隆带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正在商量时,他突然闯了进来。他应该一直在监视你家吧?他用武力带走你家阿隆了……」

「……」老爸倒吸了一口气。即使在电话中,他的演技仍然超逼真的。

「我想他应该很快会问阿隆联络方式后通知你的。」

「既然这样……我手上的画恐怕没办法交给你们……」

「那也没办法了。我刚才也和会长说了,那二十五亿就只好当作泡汤了……」

「等一下,我会把阿隆救出来,再把画交给你们,所以,先不要对安田五月下手。」

「你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安田活得好好的,眼前我们只能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你是不是袖手旁观,看着阿隆被人绑走?」老爸充满怒气地问。

「我按照你的指示只身前往,在那种情况下,我也无能为力,只能深表同情。」美型男挖苦地说。

「妈的!我会再和你联络,等我的消息。」

「请尽快喔。」美型男说完挂上电话。

「等一下还要应付那个老太婆。」老爸说着,挂上电话。

「要怎么做?」

「我用德文留言贴在老太婆他们住的房间门上,说『关于塞尚一事,请至K饭店大厅详谈』。」

「几点?」

又「晚七点。米勒要在此之前和是藏谈妥。」老爸说完,转头看向米勒。

「虽然时间有点耽误了,吃完日式午餐后,可以请你打电话给是藏吗?」

「包在我身上。」米勒用平静的声音回答。

午餐吃完「喜多之家」的特制便当后,老爸看了一下手表,对米勒点点头。米勒拿起电话。

真不愧是专家,不需要我提醒,米勒已经背下了美型男告诉他的号码。

「喂。」美型男立刻接起电话。他今天一整天都抱着汽车电话不放吧。

「我是刚才那个人。」米勒用英语说:「现在情况怎么样?」

美型男着急地问:「我要先听听你的条件。」

米勒毫不含糊地说:「准备一百万美金,都要一百元的钞票,装在方便搬运的大行李箱内。」

「什么时候交货?」

「今晚十二点。」

「不可能!」

「那我把画带回国。」

「等、等一下。」这句话说完后,电话中没有传来任何声音。他似乎捂住电筒和别人商量。

「——二十万可以以现金交付,剩下的得以支票支付。」

「免谈,交易取消。」米勒作势要挂电话。

「等一下!日圆怎么样?八十万美金用今天的汇率换算成日圆支付。」

米勒停顿了一下,让人以为他在思考。「……好吧。」

「另有一事拜托。」

「什么事?」

「除了一百万以外,我们会另外支付你一千万日圆,请把你绑走的少年交给我们。」

「但冴木要求用他来交换画。」

「这就看你的本事了,你拿到画后就赶快闪人,不要将他儿子交还给他。如果冴木阻拦,你可以干掉他。」美型男越说越离谱。

米勒看了我一眼,我心头一惊。这位大叔该不会真的在考虑一百万美元外加一千万日圆的条件吧?

「这是我老板是藏先生的提议,如果你这么做,是藏先生会对你感恩不尽。」

「你们会怎么处理那个少年?」

「是藏先生说想要好好享用他。」

我不是背脊发毛,而是屁股感到一阵寒意。这个老头子太恶心了,而且,美型男在说这句话时,很明显地充满了嫉妒。

「——如果顺利的话,就这么办。」

「如果你可以顺便干掉冴木,可以再加一千万。」

「所以,如果我干掉冴木,把小冴木交给你们,你们会另外支付两千万奖金吗?」

「没错。一百万美金是一大笔钱,但另外加十五万美金也不会有人嫌多吧。」

「……好,我尽力而为。」米勒语气冷静地说。

「交易地点——」

「我会再和你联络,交易时间为十二点,你们要在一个小时之前准备好现金。」

「知道了。」

「请你们记住,即使你们付我一百万,最终你们可以用比原先便宜五千万美金的价格拿到塞尚,这笔交易你们绝对不会吃亏。相反的,万二父易失败,你们就等于损失超过一千六百万美金。」

「对,对。」

「不要试图陷害我,我的组织绝对不会轻易忘记成员的死。一旦我死了,你们将一辈子被耶路撒冷的刺客追杀。」

「我知道你们很会记仇,所以不会背叛你。」

「很好。我的组织也对我深信不疑,所以,你们不要试图有愚蠢的念头。」米勒说完,挂上电话。

「你最后那番话应该是真的吧?」老爸问米勒。

「没错,我们甚至愿意用活着的俘虏交换在敌国遭枪决的同伴尸体。一旦我们的伙伴遭到暗杀,我们绝对不会忘记这仇恨,会找遍全世界各个角落,向下手的人报仇。这一点也成为我们独自在国外行动时的心灵支柱。」

米勒回答时的表情完全是一个冷酷无情的职业单帮客。

3

夜幕降临。珊瑚已经黏上了米勒,只要米勒一抱她,她就睡得香甜。康子或圭子妈妈桑接过去时,她就哭了起来。

「她好像喜欢男人。」老爸说,康子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阿隆,差不多该出发了。为了安全起见,你稍微变装一下。」

「怎么变装?」

「在饭店的大厅穿学生服有点奇怪,不然去买副眼镜,梳个油头。他们不太会分辨东方人的长相,这样应该就可以骗过他们。」

「我非去不可吗?」

「在紧要关头或许需要你支援。米勒如果被发现是犹太人,会引起他们的警戒。」

「我也去。」康子说。

「我陪阿隆一起去比较不引人注目,更何况地点是在饭店。」

「要不要顺便订个房间?」

「好啊,那帮我和妈妈桑,还有珊瑚订一间蜜月套房吧。」

「饶了我吧。」

康子这几天一直住在「喜多之家」,对这种旅馆般的生活已经有点厌倦了。

「好,那康子也一起去吧。」老爸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点头答应了。

我们三人坐上Cedric,前往K饭店。K饭店距离不远,很快就到了。

回想起来,一切都是从我们在这个饭店的地下停车场,坐上珊瑚睡的那辆车开始的。

老爸在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后,我和康子,还有老爸兵分两路搭上了电梯。

「要不要假扮情人?」阿隆我拉起康子的手。

「你好像已经恢复了。」康子很干脆地把手伸过来说。

「因为渐渐看到了结果,我们要摧毁那些家伙。」

「太好了。我还在烦恼,如果你变成了软骨头,要怎么让你重新站起来。」

「你打算怎么做?」

康子凝视着我。

我怦然心动。她也许、可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为了让你变成正港的男子汉,我要当一个彻彻底底的女人,诸如此类的——

这时,电梯无情地发出「叮」的一声,已经到了大厅,门打开了。

这种气氛真想让人把新纳粹抛到九霄云外,直接冲去楼上找个安静的地方。

然而,现实状况是,我和康子挽着手走向大厅。

大厅中央有三根很粗的柱子,圆形的皮沙发围在柱子周围。

老爸坐在中央那根柱子面向玄关的沙发上。他穿着深蓝色西装,戴墨镜。老实说,在晚上的二流饭店大厅内,墨镜加双排扣西装的打扮看起来就不像是正经人。

不是没有销路的小白脸,就是三流艺人经纪公司的经纪人。

我和康子很自然地在柱子背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两个人含情脉脉地凝望,一副恩爱的样子……」

康子叹了一口气,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下。

「你们深情凝望没有关系,但不要太投入了,不然老太婆醋劲大发,要求换去其他地方就惨了。」老爸说这话时始终看着前方。

「你们父子真带种,他们搞不好会把你们干掉。」康子惊讶地说。

我和康子握着手,观察着饭店大厅内来来往往的人。和上次一样,超过半数的客人都是外国人。

「如果你的打扮大胆一点,再化上浓妆,这里有很多大叔愿意拿零用钱给你。」

「那不是很好吗?」康子哼了一声说。她只穿了件普通洋装,就已经吸引了不少大叔色眯眯的目光。

即使不是真的有钱人,但不少看起来不缺小钱的不良中年人和国籍不明的美女挽着手来来往往。

七点不到,一辆计程车停在大厅的旋转门前,汉娜老太婆匆匆下车,很不舒服地挤在车后座的佛利兹和汉斯也跟着下了车。

哪一个是会说日文的汉斯?他和佛利兹都穿着同样的蓝色上衣和灰色长裤,根本无法分辨谁是谁。

老太婆走过旋转门后杵在原地。老爸拿下墨镜,朝她挥了挥手。

老太婆张大眼睛看着老爸,接着走过旋转门的佛利兹和汉斯也在她身后停下脚步。

其中一人猛地将手伸进了上衣内侧。

康子看到这一幕,用力握紧我的手。

喂,喂,再怎么笨,也不至于在饭店的大厅开枪吧。

「……!」老太婆不知道用德文叫着什么,金发大个子很不甘愿地从上衣里抽出空手来。

老太婆直直走向老爸,我慌忙紧贴在柱子上。K饭店的大厅灯光昏暗,照理说不会被识破,但凡事还是小心为妙。

「……」老太婆又用德文说着什么,老爸用日语回答说:

「用日语交谈吧。在饭店大厅用德文交谈,反而会引人注意。」

「汉斯!」老太婆头也不回地叫了一声,汉斯立刻飞奔过来。

老太婆默默竖起一根手指,指着老爸旁边的座位。

汉斯俐落地坐了下来。

这时,我发现了分辨他们的方法。

佛利兹总是拎着黑色皮包。之前他们攻击冴木侦探事务所时,也是佛利兹拿皮包。

老太婆摇了摇手指,拿着皮包的佛利兹立刻在老爸的另一侧坐了下来。

「我先声明,君子动口不动手。我朋友在这个饭店的柜台工作,如果我不是一个人走出大厅,他就会报警。」

老爸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大厅的柜台。

汉斯立刻嘀嘀咕咕地将这段话翻译成德文告诉他的姑姑。

老太婆猛地转头。她站在老爸面前,用锐利的眼神四处张望。不知情的人会以为其他人都缺乏敬老精神。

即使让老太婆一直在那里罸站,阿隆我也不会受到良心的苛责。最好可以将是藏和这个老太婆用铁链绑在一起丢进深海喂鱼。

老太婆小声地用德文说话。

「婴儿、在哪里?」汉斯为她翻译。

「和婴儿没有关系,你们在找的是塞尚的那幅沐女图吧?」

汉斯仰头看着老太婆,翻译成德文。

老太婆面不改色,用德文问话:「画、在哪里?」

「在米勒手上,他是摩萨德的单帮客,就是那天晚上搭救我们的人。」

汉斯翻译后,老太婆无言地咬着嘴唇。

「但他不想将画带回以色列,他打算卖给是藏。」

老太婆闻言眼睛一亮,马上对汉斯叽哩呱啦起来。

「你、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那天之后,我儿子被米勒绑架了,他要求我拿画来交换儿子,他已经将画拿走了。他打算将卖画给是藏后逃亡国外。」

老太婆一听完汉斯的翻译,立刻忿忿地说了一大串德文。汉斯没有翻译,显然她在骂一些歧视犹太人的话。

「目前、画、在米勒、的手上吗?」

「对,他今天半夜要和是藏交易。」

「你、为什么、把这个、消息、通知我们?」

「我对米勒超火大的,对是藏也是。我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瞧颜色、是什么意思?」

「我要报仇。我们有共同敌人,所以可以结盟。我一个人无法干掉他们所有人。」

汉斯翻译后,老太婆用怀疑的眼神盯着老爸看了半天。

然后,她的视线猛然离开老爸的额头,看向在背后探头的我。

啪地一声。一记耳光打在我脸上。

「猪头,你到底在看哪里?好好听我说话嘛!」康子叫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

「每次只要我稍不留神,你就偷瞄别的女人。」

汉斯忍俊不禁地把康子的话翻译给老太婆听。

老太婆先笑了起来,汉斯和佛利兹也吃吃笑了起来。

当他们笑完后,老太婆不知道说了什么。

「是藏、把我们、当成傻瓜,此仇、不报、非君子,米勒、也一样。对于、这两个人、最好的、复仇、就是、让他们、死。」

「很好,就这么办,我也会协助你们。另外,你们拿回塞尚时,可不可以将是藏原本打算付给米

勒的钱分给我?」

「有多少钱?」

「一百万美金。」

老太婆听完汉斯的翻译后说:「给你一万美金。」

「一万?才一万而已?」老爸真的发出很没出息的声音。

「照理说,我们现在、就要、你的命,你现在、可以、活命,还可以、拿到钱,一万美金、足够了。」

「如果把我干掉,你们就没办法知道今天晚上是藏和米勒在哪里交易。」

老太婆又说:「好吧,那一万、五千美金。」

我差一点喷饭。这个老太婆太精明了。

「吝啬鬼。」老爸忍不住骂了一句,但赶紧抓着汉斯的手说:

「不,这句你不用翻译。」

「好,我知道。我的、姑姑、真的、很小气,我们、来这个、国家,日子、也过得、很辛苦,真想、赶快、回德国,吃很多、好吃的、东西,喝很多、啤酒。」

汉斯这番催人泪下的话简直就像来日本打工的外劳。虽然汉娜老太婆和佛利兹冷酷无情,但汉斯让人没办法恨他。

即使是双胞胎,性格也差很多。

「OK,那就、请你、带我们、去他们、交易、的地方。」

「现在时间还早。」

「不行,你现在、就要、跟我们走。」

事情大条了。

老爸似乎也很伤脑筋,沉默起来。

老太婆不知道又说了什么。

「我们、还不能、相信你,如果、你希望、我们、相信你,就应该、和我们、一起、行动。」

「也只能这么办了。」老爸叹了一口气说:「在他们交易之前,我会和你们在一起,但到时候我才会告诉你们地点。你们不相信我,我也不相信你们。」

汉斯翻译后,老太婆问:「你的儿子、现在、在哪里?」

「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身为父亲,我不能再让他发生危险。」

说的比唱得还好听。我差一点笑出来。

「那一直坐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们去喝杯啤酒预祝成功吧?」

汉斯喜形于色地翻译给老太婆听,老太婆摇摇头。

汉斯落寞地翻译老太婆的话:「不能、喝酒,在找回、画、之前、都要禁酒。」

「你们不喝是你们的事,我要喝。」老爸说完站了起来,走向大厅深处的酒吧。汉斯和佛利兹慌忙跟了上去。

老爸似乎做好了心理准备,打算和他们耗在一起了。

「怎么办?」康子问我。

「也只能这样了,接下来就交给老爸处理,我们去交易地点和他会合吧。」

说完,我站了起来。康子不安地看着他们四个人进去的酒吧入口。

「光是我们两个人去饭店的酒吧太引人注目了。」

「是没错啦……」

「别担心,老爸知道怎么应付。」我拉着康子的手说。

将老爸的Cedric留在停车场后,我和康子搭计程车回到「喜多之家」,我用简单的英文向米勒说明了情况。

米勒的脸色沉了一下。

「汉娜是个危险人物,从冴木口中打听出她要的消息后,搞不好会杀人灭口。」

「但饭店的酒吧人那么多,不可能开枪。」

「你不要忘了,汉娜即使不用枪,也可以轻轻松松地杀人。那个女人的戒指里随时藏着剧毒。」

「阿隆,不会出事吧……?」圭子妈妈桑脸色惨白地问我。

「应该没问题,而且,如果现在我们轻举妄动,计划就会泡汤了。虽然我也担心,但只能相信老爸的狗屎运了。」

「如果凉介哥死了,我会把这孩子当成是凉介的女儿抚养她长大。」

妈妈桑很有义气地嘀咕着,将珊瑚紧紧搂在怀里,但她似乎完全忘记这里还有一个凉介的儿子。

康子无奈地摇摇头,我问米勒:「你什么时候联络是藏?」

「等我们先去交易的地点后再通知他,万一他们抢先埋伏就惨了。冴木应该也会在最后一刻才告诉汉娜地点。」

我点点头,接下来的一切都必须把握时机。

「我们十点出发。」米勒说着,打开了从五门车上拿下来的行李袋。

行李袋里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催泪手榴弹和塑胶炸药。

米勒将塞尚的画随意卷成筒状后放了进去。

「你要带真迹去吗?」

「假诱饵无法发挥效果。」

我内心突然涌起一丝不安。搞不好米勒真的想拿那一百万美金外加两千万日圆?

果真如此的话,老爸会成为毒针下的亡魂,可怜的阿隆则沦为是藏豪三的玩物了。

希望这种情况永远不会发生。

「时间到了,出发吧。」米勒看着手表说道。我耸了耸肩,在抱着珊瑚的圭子妈妈桑和康子目送下,坐上了五门车。

4

老爸和米勒选择川崎的赛马场游乐园作为让是藏和新纳粹火拼的舞台。

就是那个「螺旋冲云霄」所在的地方,当然,这次我不需要坐。即使明知道这一点,我仍然不想靠近包括螺旋冲云霄在内的所有云霄飞车半径一百公尺以内。

「在这里联络他吧。」

米勒下了首都高速公路的大师交流道后,又驾驶了一段距离后,将车停了下来。

夜晚的填海地几乎连一辆车子都没有。

二十四小时作业的填海地内的工厂灯火通明,烟囱也不断吐出烟雾。

不见人影,只见光、烟和火焰的夜晚工厂,宛如一切都由机器人控制的未来都市。

米勒走进电话亭打了是藏礼车上的汽车电话。

狭小的电话亭内,我把耳朵贴在话筒的另一侧。

「——喂。」美型男接了电话,他似乎一直在等电话。

「钱凑齐了吗?」米勒开门见山地问重点。

「准备好了。要去哪里交易?」

「之前我过到你手下的地方。」

「川崎吗?」

「对。」

「好,我现在就出发,十二点之前会到。画呢?」

「在我手上。」

「少年呢?」

米勒突然用一只手勒住我喉咙,我发出呻吟。

「就在这里。」

「冴木呢?」

「被他逃走了,但他腹部中弹,应该撑不到早上。」

「真的吗?」

「怀疑是背叛的开始。」

「不,我不是在怀疑你。干得好,非常感谢。」

「不要迟到了。」米勒说完,挂上了电话。

赛马场游乐园仍然围着高墙,出入口岗哨内没有警卫。

米勒绕着高墙转了一圈,确认没有可疑的人车后,将五门车开进和旁边工厂之前的狭窄通道。他上次也是停在这个位置,那里的围墙有缝隙,可以进入游乐园内。

米勒熄火后,竖耳静听周围的声音,然后对我说:「我们最先抵达。走吧。」

我默默点头下车,钻过围墙的缝隙,进入园区。

蜿蜒的云霄飞车高架轨道黑漆漆的,在园区空中起伏的轨道宛如用机器做成的龙的肋骨,在地面留下淡淡的阴影,只有那个区域的周围飘散着诡异的气氛。

起点站的水泥建筑物中也是一片漆黑。

米勒右手拿着皮包站在园区中央,小心谨慎地四处张望。

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套戴在手上,脸上完全没有表情。

「要、要在哪里等他们?」我问。我感到口干舌燥。

「那里怎么样?」米勒说完,迈开步伐走向起点站。

我不想去。这种强烈的心情让我的身体无法动弹,米勒的背影越来越远,几乎被黑夜吞噬了。

振作起来。我激励自己。尽管我很想掉头就走,头也不回地跑回圣特雷沙公寓自己的房间。但如果我真的这么做,那就会输一辈子,我必须克服眼前这个难关。

我举起微微发抖的腿踏出步伐。我知道会来这里,但一看到「螺旋冲云霄」,我的双腿就软了。

米勒的身影消失在起点站的黑暗中。我深呼吸后,下腹部用力,跟了上去。

我边走边看了一眼手表。距离十二点只剩下不到三十分钟了。

「我在这里。」黑暗中传来米勒的声音,但不是在起点站内部,而是突出的轨道上。

看到米勒站的位置,我的心都揪紧了。他就站在一整排首尾相连的空滑车最前面。

「我们躲在这里面。」

我闭上眼,全身冒冷汗。那辆滑车就停在起点站门口,好像随时都会爬上轨道。

米勒应该察觉到我的恐惧,但他什么话都没说。

为什么决定在这里交易——我在心里诅咒着老爸和米勒。

为什么不选其他地方?

米勒丝毫不理会我的心情,俐落地走进滑车,坐在两人座的座位上。

我再度深呼吸,整理自己的情绪后,走进了滑车,在米勒身旁坐了下来。

我不自觉地握住握把,如果滑车因为某种原因动起来,我一定会大叫着冲出去吧。

等待的时间很难熬,但想到这有限的宁静时刻也许是自己人生中最后的寂静,就不会觉得漫长了。」米勒低声说道。

我松开握把——光是这个动作就需要很大的努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我发现右手的手背都湿了。

老爸他们什么时候来?是藏会出现吗?

即使这个计划成功,结束之后还要营救安田五月。

我忍住抽烟的冲动。在一片漆黑中,远处也能看到香烟的火,而且,鼻子灵敏的人一下子就能闻到烟味。

十一点五十分。

「来了。」米勒轻声说道。铁门外出现了强光。

铁门顶上的黄色旋转灯转了起来,门打开了,整个园区都响起了回音。

车头灯的光束撕裂了园区,照亮了「螺旋冲云霄」的轨道。

总共有两辆车,分别是礼车和厢型车。厢型车车顶装了很强的采照灯,窗上装着铁网,好像装甲车一样。

两辆车扬起阵阵尘土驶入园区后,分别驶向左右两侧转了一圈,用车灯照亮园区的每个角落。

我屏住呼吸看着灯光的移动,当光线照到滑车时,我将头塞进大腿之间躲了起来。

两辆车终于停了下来,厢型车关掉采照灯后,拉门打开,六名身穿战斗服的士兵跳下车,每一个手上都拿着散弹枪或手枪。

礼车门打开了,美型男坐在后车座。几名士兵从礼车后车座拿下轮椅,让后车座上的另一个男人坐在轮椅上。

一看到那个人,我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是万力,他的双腿都上了石膏。中枪至今没多久,已经可以外出活动了,他的体力真好。想必是他对我们父子恨之入骨,让他浑身充满了斗志。

两辆车停在距离起点站十公尺的地方。

美型男缓缓下了车,指挥着士兵。

士兵两人一组,其中一组跑向大门,另一组留在车旁,还有一组人马直奔起点站。

他们以为我们还没有到,所以打算设下埋伏。

是藏没有来。他不会在这种可能发生危险的交易中现身。

跑向这里的士兵走进了起点站,两名士兵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门的方向,没有察觉到我和米勒。

米勒的身体缩成一团,打开皮包,从里面拿出塑胶炸弹,装在前方的轨道上。接着,他将一根好像细电线般附有天线的起爆装置也装了进去。

我注视着美型男。他双手交叉,在士兵的陪同下看着大门的方向。

「你留在这里。」米勒小声对我说,然后拿起皮包站了起来。他大胆地沿着轨道走向起点站,看得我目瞪口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门的方向,没有人回头看「螺旋冲云霄」。

米勒沿着轨道走向起点站时,从大衣里拿出装了消音器的手枪。他的身影消失在起点站内。

起点站内立刻响起沉闷的枪声和呻吟。

美型男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动静,低头看着手表。

就在这时。「叮当」一声,滑车动了起来。我不加思索地用力抓紧握把。

咔咔咔,我坐的那辆滑车开始在上升轨道上爬行,园区内所有人都回头看着「螺旋冲云霄」。

「喂!你们在干嘛!?」美型男大叫着。

喀登。滑车停了下来,刚好停在上升轨道途中,虽然还没有到垂直轨道,但已经远离了起点站,车体向斜上方倾斜着。

米勒从起点站里走了出来。

「原来你在那里。」美型男仰头看到米勒,脱口用日文叫了一声,然后赶紧用英语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有没有带钱来?」米勒大叫道。美型男不安地看着米勒背后。

「我的手下应该在那里。」

「我没看到,钱带来了吗?」

美型男的脸懊恼地扭曲了一下,随即举起右手。礼车上的司机打开了行李箱盖。

后车箱里放了两个大行李箱。

「画和少年在哪里!?」

「在那里。」米勒指着我坐的滑车,美型男身旁的士兵打算冲过来。

「等一下。」美型男制止了他。美型男认出了我,露齿一笑。

「打开行李箱,让我看里面。」米勒说。美型男示意士兵,士兵将行李箱拉出来,打开盖子,里面装满了纸钞。

「可以了,拿过来这里。只要一个人过来。」

美型男忿忿地仰望着米勒,挥了挥手。

其中一名士兵将枪交给伙伴,左右两手各拎了一只行李箱。行李箱似乎很重,他走路的时候显得很吃力。

「画真的在你手上吧?」

「我把少年带来了,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拖着行李箱的士兵在起点站的阶梯前停下脚步。

这时,枪声响起。米勒立刻躲进起点站,美型男和其他人在躲在车后。

拎着行李箱的士兵应声倒下,扬起一阵尘土。

「你在搞什么?」美型男大叫。

「不是我!」米勒也叫了起来。下一刹那,响起一阵枪声,礼车的车窗玻璃都被打碎了。

「在那里!」其中一名士兵叫了起来,指向我和米勒进来的围墙缝隙的方向。原本守在大门的士兵跑了过来,三名士兵同时开了枪。

散弹枪的枪声响起,向黑暗的远方连续开了几十枪。

美型男拿着手枪,转身跑了起来,来到行李箱旁时,为了躲避周围的子弹趴了下来。他拿着行李箱的把手,手枪轮流对着起点站和我坐着的滑车。

「你陷害我!」美型男怒不可遏地大叫着。

厢型车上又走下两名士兵,总共有八个人。

那两个人手拿着机关枪,其中一人跳上厢型车的驾驶座,调整了探照灯的角度后猛然开灯。

灯光照射在汉斯、佛利兹和汉娜老太婆身上,他们三个人也拿着手枪,躲在堆放的钢材后方开枪,但不见老爸的身影。

厢型车上的两个人发射机关枪,打中了钢材,冒出无数火花。

佛利兹从钢材后方冲了出来,边跑边连开了好几枪。厢型车上的士兵肩膀中弹,从驾驶座跌到车外。他的枪法实在太神准了。

美型男瞄准佛利兹连开了好几枪,佛利兹用德文大叫一声猛然倒地。

老太婆尖叫着,对着美型男连续开了好几枪,美型男为了躲避子弹,丢下手枪,冲向起点站的阶梯。

汉斯从钢材后方丢了一颗手榴弹,手榴弹滚到厢型车车底,车内的士兵立刻跳下车。

随着一声巨响,厢型车被炸飞了,整辆车烧了起来。

这时,绕到钢材旁的一名士兵用散弹枪在汉斯背后开了枪。

汉斯整个人好像人偶般倒在钢材上一动也不动。老太婆一回头,立刻对着那名士兵开枪。正在换子弹的士兵向后一仰,倒在地上。

我回头看向起点站,美型男和米勒正站在操作仪表前。美型男试图让滑车倒退,米勒正在阻止他。在采照灯的灯光照射下,可以清楚看到有一名士兵倒在他们的脚下。

美型男右手伸进立领衣下,亮出一把匕首。米勒按着侧腹摇晃起来,然后倚在墙上开了一枪。

鲜血顿时在美型男的白色立领衣中散开。

枪战停止了,汉娜老太婆丢下手枪,举起了双手。

现场还剩下两名士兵,以及万力和礼车司机。

「干掉她!」万力大吼一声,两名士兵举起枪,但随即响起两声枪响,两名士兵都丢下枪,倒在地上。

万力回头看向大门的方向。

「冴木!」他大叫一声。老爸骑在大门顶部瞄准了他。

万力从倒地的士兵手上抢过机关枪对着老爸一阵扫射。老爸不见了,我大惊失色。老爸似乎摔到门外了。

「活该!」万力大笑起来。我回头看向起点站,美型男倒在操作仪表上,米勒靠在墙边一动也不动。万力似乎没有察觉美型男已经中枪了。

「老太婆去了哪里!?」万力大吼道。汉娜老太婆不见了,似乎趁老爸现身时逃走了。

「和辉大哥!」万力大叫着,操作轮椅扶手上的按钮。轮椅像飞一样快速前进,扬起一阵尘土。

「推我。」万力命令道,礼车司机推着轮椅上了阶梯。

「和辉大哥!」万力发出悲痛的叫声呼喊着已经断气的美型男,然后,回头看着我。

「死小鬼!你别走,我会拧断你的脖子。」

万力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将轮椅推到「螺旋冲云霄」的轨道上。

我从倾斜的滑车中站了起来,双腿发软,距离地面将近十公尺。

万力操作着轮椅开关,轮椅发出马达的声音,沿着轨道冲了上来。

「我只要一只手就可以搞定你!」

当轮椅靠近时,万力对我咆哮。这时,我看到米勒的右手伸进掉在一旁的皮包。

我跳出滑车,扑向前方的轨道。下一刹那,随着一声巨响,装在轨道上的塑胶炸弹爆炸,万力连同轮椅一起被炸到半空中。

万力惨叫着坠地,在坠落地面的前一刻,轮椅已经被炸得粉碎,滑车也跟着砸了下

去。

至于我,双手抓着断裂的「螺旋冲云霄」轨道,身体悬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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