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翻译 mudbear野猪狗熊
夏去秋来,流云的色彩啊
——警视总监
今年的热浪以近乎残暴的强力灼烧着整个日本,不过进入十月下半月以来,似乎也要偃旗息鼓了,大抵也会有点凉爽的清风拂过街头巷尾吧。
只能说“大抵”,因为我本人现在并不在日本——自然,这话的意思是我在国外。遗憾的是,我的所在地既不是伦敦也不是巴黎,既不是夏威夷也不是巴厘岛,不是首尔也不是上海,而是……幅员辽阔、宽广空旷的欧亚大陆。周围环绕着群山、森林,零星可见小小的乡村农舍。扫过脸颊的风像从冰箱里吹出来一样冷,气温只有5摄氏度,比三天前东京的正午低了26摄氏度。
“跳过秋天直接进入冬天了啊!”
我叹了口气,一团小小的白雾笼罩着我的脸。
我名叫泉田准一郎,现年三十三岁,职业是条子——更准确地说,我是一名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府的警部补。
日本的警察,因为冤狱、黑钱等事端连连发生,作为一个组织体屡受诟病,不过在社会上说到“警视厅的刑警先生”,还是有一定社会信用的。当然,眼下这个场合亮出警察手册也没什么意义。
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泉田君,怎么那么颓?在这么宽广的大地上,泄了气势可会被流放犯看穿的哦!”
不用转过去看也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当然,我可不敢不转过去。
抱着手臂站在我身后的,正是我那位上司大人——药师寺凉子,女性,年仅二十七岁,已经冠上了警视头衔——即所谓“Career精英官僚”是也。药师寺警视可谓智勇双全、文武兼才,而且拥有堪称绝世倾城的美貌。人送外号“辟邪大神凉子”——这“辟邪”指的可不是那种呆头呆脑、圆圆胖胖的传说中的动物,而是“一切邪魔鬼魅都要退避三舍”的意思。不仅如此,她还是超大规模企业JACES的大股东、所有权人兼总裁家的千金小姐。
(译者注:关于凉子的外号“ドラよけお凉”,最早的翻译一直是“驱魔娘娘”,含义是“连吸血鬼也有退避三舍”,但其实我一直不满意这种叫法。而且这次田中耍了个冷,这段话的原文如下:“ドラ”可不是“多啦A梦”的意思,而是“德古拉也要退避三舍”。中文没法翻译这种谐音,因此从权改做如上译法。)
【PS:呆头呆脑、圆圆胖胖的传说中的动物……】
JACES这家公司创立的时候,主营业务只有警备保障和侦探调查这两大类,后来,以“平安社会、安心人生”为口号,逐步扩大业务范围,现在已经包含医院、老人之家、护理学校、气象信息服务、防灾物资产销商、伤害保险公司、女性专用公寓、女子防身术教学、计算机安全保护等数不胜数的分支业务板块,势力早已扩张到海外。
拜其所赐,退役的警察官僚阶层获得了大量再就业的机会,因此无论是精英聚汇的高层阶级,还是一辈子当交警的资深巡警,在JACES的下任所有者凉子面前都硬不起腰杆来。当然,明里暗里给她使绊子的大有人在,但早晚都会为之付出代价,最终只能在地狱的深渊中等待她施舍的救命稻草。
不仅如此,“辟邪大神”凉子还以强硬的作风手段解决了无数阴暗怪奇的案件,功绩斐然,在警察组织内部早已铺开了隐秘的势力。
正是这位凉子大人。她问我: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俄罗斯的领地,西伯利亚平原的腹地。”
“以西伯利亚平原整体看来,这里只是东部末端哦。”
“哦……”
“从行政区划来说,这里并不是西伯利亚,而是俄罗斯远东联邦管区的哈巴罗夫斯克地区。只要翻过一座山就是萨哈共和国了。”
“哦,受教了。”
“说什么傻话。”
凉子眼神中带着不满瞪了我一眼。
——当然这也是常事儿了。
“啊不,其实我从来没想到我这辈子竟然有缘来到这样的地方呢。”
“人生之中和大自然界,发生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情都不奇怪哦。”
“您说的是啊。”
——其实九成以上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是凉子害的,不过我作为一个敦厚善良的人,并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只是抱住自己穿着防寒外衣的肩膀。
“您穿成那样不冷吗?”
“不冷啊。这可是跟NASA使用的宇航服同样材料制成的外套,隔热效果超好的。”
外衣的材料由两层透明聚乙烯薄膜、一层铝合金属细网、一层无纺布一共四层构成,可以充分反射人体散发出来的红外线。因此热量不会散发,在零下十几度的气温下,体感温度也能有二十三摄氏度左右。
有这样的材料已经很充分了,但是这身剪裁过于强调身体曲线的紧身装看起来简直跟泳衣一样。好歹再外面披件薄外套嘛——对我这当部下的来说,盯着她看一定会惹她生气,不看又好像很虚伪,左右为难,简直是种折磨。
JACES公司向遭受重大地震灾害的地区捐献了一万件这种材料的防寒毛毯。无论这位下任公司老板出于什么动机,这件事本身都称得上善行。除此以外,JACES还将灾区送了很多净水剂、营养食品、干电池、急救包等应急物品,甚至送公司志愿者员工到现场,比政府更快一步建起了临时居住区。这件事让企业形象大幅提升,堪称这位下任老板的得意之作。
其实公平地说,凉子这个人,越是遇上强硬的对手,她的恶意越重,手段也更毒辣。倒是对身处困境或弱小的人,她不仅不会算计,反而会善待对方。大概她觉得对这些人挥洒邪恶也没什么好骄傲的吧。
闲话少说。其实美貌而邪恶的上司和我,在天气终于凉爽舒适的时候(据推测……)离开祖国,跑到西伯利亚的尽头饱受冷风吹,当然是有理由的——这理由说起来就让人生气,简直气得人热血喷张。
四天前,星期四的时候——
身为警察,休息日并不一定是每周的周六周日。常有出勤四天休息一天,或者出勤六天休息两天,甚或连轴转个二十天接着一口气休个十天的大假的时候。当然,也有休假期间又被叫去出勤的,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体验。
在我个人而言,职务上一般并不需要到现场去摸爬滚打(理论上来讲)。与此相对的是,我要遵守上司的心意,随传随到——甚至有时候她只是把我叫去,反过来又问我“接下来干什么呀?”,真是让人头疼。
我这位上司大人,只要她高兴,区区部下就像飞镖比赛中的飞镖一样随她的心意扔来扔去,只不过这类例子要是一一列举起来,简直能说成一部比《南总里见八犬传》(译者注:《南总里见八犬传》是日本古典文学史上最长篇的作品,以连载的方式问世,首度出刊于1814年(文化11年),直到1842年(天保13年)才完结,前后写了TM28年。全书共98卷、106册。)还长的书,索性不提也罢。只不过,即使这位上司大人也是有上司的,甚至还称得上一位人所敬仰的精英警察官僚——只可惜因为有这么一位横冲直撞胆大妄为的下属,其管理能力总是被人质疑。
让我头疼的是,每当凉子被刑事部长叫去,她还非要拉上我一起陪绑。虽然偶尔也有老警察丸冈警部陪同的时候,但我基本上是逃不掉的。
四天前也是这样的,刑事部长还是老样子,为了避免与凉子视线接触,眼睛似乎瞟着我问道:
“你知道日下公仁吧?”
我没有立刻回答,凉子就趾高气扬地命令:
“快回话呀,泉田警部补,这可是部长大人不耻下问哦。”
既然被直接上司命令了,我就不管僭越不僭越,直接向警视长级别的大人物回话了:
“是的,属下当然知道。”
“哼,也是啦,不用问你也知道。”
日下公仁。名字听起来就相当伟岸,实际上也是名门之后。这位少爷从名校湘南大学毕业后,直接以董事身份进入父亲经营的房地产公司。公司的员工都称他“少主”。
这样前程远大、光明灿烂的人生并不是故事的全部,不久之后,这位少主的名字就为所有的警察和几乎所有日本人所熟知——在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伴随着皱紧的眉头和满身的鸡皮疙瘩。
“哪,那个变态杀人狂怎么了?莫非已经成功逮捕了?”
“这个嘛,很遗憾……”
“我就知道。要是随便就能被逮捕的没种男人,那家伙不早就挂上‘死刑犯’的荣誉榜了。”
对自己所属的组织,凉子从来不吝惜无礼的讽刺,刑事部长只是置若罔闻。无论是他那样的精英,还是我这样没出息的Non-Career,大家的处理办法倒是一样一样的。
日下公仁,如同凉子和部长对话中所说的一样,正是尚未逮捕的杀人狂。如果不能把他捉拿归案,整个日本警察的威信也好名誉也好荣光也好,全都会付诸笑谈吧。
日下从父亲那里得到了数以亿计的生前赠与,再利用父亲的名望,创设了投资基金。这类事业大抵都是失败告终,日下倒好像在金融工程学科上颇有天赋,短短五年时间,竟然获利上百亿。
“所谓金融工程,我到现在也不太理解,到底是怎样一种学问呢?”
“根本不是什么学问,不过是把泼皮无赖的赌博必胜法用数学的方式加以利用的下三滥手段罢了——体系化的欺诈,苍蝇盘旋的腐烂垃圾,资本主义惯用的伎俩而已。”
“这样啊。”
反正我也没有可以投资的钱,爱怎么说怎么说吧。而且日下并不是投资失败才身败名裂的,其罪名是杀人罪。
把这些过程一一详述起来简直比《太平记》还长,总之,在日下坐着豪华游轮优雅从容地巡游在加勒比海上的时候,他那位于麻布区的豪宅来了一位新佣人。这位新佣人并不能带来什么引人入胜的遐思,而是一位家政服务经验四十年以上的年长女性。当然,她的专业意识很强,清扫编了屋子的角角落落。她看到地下室墙上挂着一副俗烂的富士山的绘画,为了擦拭画框的上檐,特地搬了椅子站上去,换了几个角度认真擦拭。突然,装有感应器的墙壁一角向旁边滑开,她看了一眼就吓软了腿跌倒在地。
那副情景真是把人吓瘫了也不稀奇——不到15平米的密室里,竟然有十一具尸体。既有已经完全白骨化的,也有刚刚开始腐烂的。
警察进入现场,一口气搜查出来一系列令人发指的罪证——染血的绳子和长凳、刀子、女性的衣服、斩断的手指、头盖骨上被敲了钉子的遗体……修葺得比核辐射避难所还严密的地下室,竟然是凡间的地狱,杀人淫乐者的天堂。
警察立刻发布了日下的逮捕令,但不知怎么他已经察觉了,本该在牙买加首都金斯敦靠港的巡航游轮上并没有发现日下的身影。同时发现他已经从瑞士、英属维京群岛的银行账户里提走了上千万美元的存款。当然,国际通缉也立刻发布了。但是至今为止尚未发现日下的行踪。
II
刑事部长深吸一口气,口气沉重地说:
“我们得到最新消息,那个日下,现在正在俄罗斯境内。”
“俄罗斯?!”
凉子和我竟然异口同声。按说,从加勒比海销踪匿迹的日下藏身在南美的某个国家倒可以理解,怎么会……
凉子提出理所应当的问题:
“为什么跑去俄罗斯了呢?”
“显然,我们是听不到他本人的解释了,也只是推测啊……”
根据部长的介绍,日下与俄罗斯的新兴财阀联手,正打算进军与日本距离较近的西伯利亚远东地区经济开发事业。该地区资源丰富,数量巨大的天然气、石油、稀有金属、黄金等珍贵矿产储藏都有待勘探和开发。他甚至还想以中国的富有阶层为目标,开发冬季休闲娱乐场所……
俄罗斯政局诡谲,一直以作风强硬、权势赫赫而自豪的总统先后因丑闻而下台,反而让总理的势力得到扩张,再加上新兴财阀的腐败事件连连发生,在民众间引起了强烈反感。美国和欧洲各国对政府反对党派持支持态度,保守派则不断镇压,地方上的独立运动激进分子干脆演化成了恐怖行动。除此以外,还有举世闻名的俄罗斯黑帮从中作梗。各方面因素叠加起来,这个领土、军事力量均属超一线的大国,已经像一头伤痕累累的恐龙一样了。在这些伤痕之上,侵入一个名叫日下公仁的细菌,想来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可是这样一来……我正在内心里咋舌,凉子已经微笑着迎上部长的目光:
“我明白了。那么请立刻安排我们飞往莫斯科的手续……”
“啊不,也不用非得跑去莫斯科了啦。那么远,再说也没预算哪。”
“不是有小金库嘛。”
“那是前任长官为了下届选举准备的……不不,哪里,长期以来都经济不景气,预算总是削减,警察也要勒紧裤腰带……”
“是~~嘛,昨天您不是刚和各位长官干部在赤坂吃过人均三万日元的法国大餐吗……”
“你、你怎么知道……啊不不,那不过是普通的恳亲会而已啊。要招待协助警方的各界文化人士嘛……”
“不说这些。”凉子突然冷冷地转换话题,“日下相关的信息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
“是驻哈巴罗夫斯克总领事馆发来的消息。所以与其说是俄罗斯,其实应该叫西伯利亚地区啦。”
“消息可靠么?”
这也是她一贯的无礼口气。
“向总领事馆通风报信的,是哈巴罗夫斯克地方市长。他是反总统党派人士,也是亲日派。他想向日本卖人情搭关系,以此博取上位呢。”
这之后会谈又进行了三十分钟左右,结果,凉子获得了部长的指示,打算前往西伯利亚。部长似乎松了一大口气,甚至特地送我们到门口,满脸堆笑地目送我们离开。他竟然没有山呼万岁,还真是出人意料呢。
走出部长办公室到走廊上之后,我这个忠实的部下忍不住提出意见:
“那么不靠谱的事儿,不至于为了这个就专门跑趟西伯利亚吧?我们好不容易赶到俄罗斯,他们这边来个上楼抽梯,不是亏大了?”
“就凭他们,也想抽我的梯子?”
就连冷笑的时候凉子都是艳丽多姿的。
“有本事抽就抽走试试啊。老娘从二楼跳下去,一定能用鞋跟踩在他们脸上着陆呢。”
凉子说这话也算不上夸下海口,只是对我来说,怀疑和恐惧的感觉更加挥之不去。
“又不是政治犯,既然对方在俄罗斯,似乎应该是公安部出手比较合适吧?要不然就是警察厅的打击有组织犯罪部门?再说我们并没有在俄罗斯境内的搜查权,应该是俄罗斯方面把他逮捕,让我们把他引渡回来还差不多。”
“不过是个引渡,那么无聊的工作我才不干呢。少啰嗦跟我来吧。我一定会把事情搅大,让你也充分享受其中的乐趣!”
“不敢当,属下敬谢不敏。”
“哪里那么多话,赶紧准备护照吧。难道你不想逮捕日下吗?”
“这个嘛,如果能亲手逮捕他的话……”
“没错吧?既然这样就早作准备!”
就这样,我们从东京乘坐新干线到新泻,又从新泻飞到哈巴罗夫斯克。原先在这里面见日本总领事,没想到,领事大人竟然不在。他只是把相关的资料放在那,同时就因为“重大要事”外出了。
这一举动惹火了凉子,她揪着领事官员的脖领子质问:
“什么要事?去哪了?!”
“这是国家机密——外交上的机密……”
领事官员只能以机密为托词,但是遭受凉子的视线直击之后,立刻放弃了什么保密义务,赶紧坦白说,是因为有个最重要人物经由海参崴来到了哈巴罗夫斯克,必须得去迎接。这位重要人物名叫岛仓刚夫。
这可是个人物,头衔包括参议院议员、关东电力株式会社社长、日本电力产业联盟会长、日本大企业联合副会长、世界原子能联盟副会长、爱国学院大学理事长、日本核能研究开发机关总裁……列举下去还能说上一大串,不过对我来说已经知道的足够多了。
“哈,那可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啊。光接近他我都不胜惶恐了。”
“那倒也不是啦。”
“啊?”
“我也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啊,你啊,不是也坦然跟我【交往】了吗?”
哪里坦然了,再说也算不上“交往”,不过,她确实称得上“高高在上”就是了。像我这种非精英的普通人,按说只能远远地望着她罢了。不知道这位高达云端的大人物为什么非要俯就我这样的平民百姓,连躲都躲不及。
“不管怎么说,已经找了一个对本地情况很了解的人来当向导,请只管把他当催巴儿来使唤吧。”
“好吧,我们也有要事在身,接下来无论什么事儿您就找那位向导好了。”
两个外交官匆匆忙忙地逃离了魔女的怒火之峰。
被派给我们顶缸的领事官员是在当地雇佣的俄罗斯人,亚烈克桑德鲁·亚列克桑德罗维奇·贝托洛夫斯基——名字听起来真是气派。三十多岁的年纪,圆圆的脸,看上去倒有种在东京街头随处可见的亲切感。
“我母亲是布里亚特族。所以的说,我是有一半亚洲人的血统。我的名字很长的,请叫我贝托吧。”
他的日语基本上还通顺,用这样一段话做开场白。他摘掉帽子,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秃顶,
“这个嘛,很遗憾,是我父亲的遗传。我的父亲,经常被人误以为是尤里柏连纳呢。”
他突然说到这个旧时代的国际巨星。真的假的啊……
“俄罗斯现在经济还算景气,不过也只有一部分人生活不错了。特别是东部地方,人口在减少,也没有什么就业机会,发生了不少社会问题。我要是被领事馆开了,全家六口可都要走投无路了。所以的说,请不要引起什么问题。”
他礼貌地行了个礼,头顶像新
鲜的苹果一样亮亮光光的。又冲我们笑了一下,这位贝托洛夫斯基先生便戴上帽子离开了房间。
“正是这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男人,才是秘密警察的先锋呢。”
凉子的话倒也并不一定是乱说的。无论是国际政治还是外交战略,背地里都比三流电影里的世界更无耻更肮脏。本来被称作“国家机密”的那些东西,百分之九十九都不过是政府的谎言和挪用血汗税金的借口罢了……
“我并没有这么想啊!不要在我耳边悄悄嘀咕什么奇怪的言论……”
“我哪有跟你嘀咕什么,这是心电感应啦,心电感应!”
“就算您有心灵电波的发射能力,我也没有接收能力啊!”
我本来只是随便调侃地反驳了一句,没想到凉子真的眼露凶光地瞪着我:
“你这家伙,修行得还不够啊!”
“对不起。”
“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副态度!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道个歉糊弄过去再说,是不是?!”
凉子的指责一点都没错。我的态度就是,好歹形式上道了歉就好,实际上算不上诚恳。可是,要是不这样的话,怎么才能顺了上司的意呢……
不管怎么说,我们一行离开了哈巴罗夫斯克,继续北上。虽然既没见到市长也没见到地方长官,不过具体的资料都由那位自称“跟尤里柏连纳一模一样的人之子”的向导带来了,据说,有形似日下的男人潜藏在前苏联时期遗留下来的位于斯塔诺夫山脉中的秘密城市里。
“据说直到现在,还有十五个苏联时期的秘密城市没能找到呢。当然这个数本身准不准也不知道啦。”
“现在的俄罗斯政府还继续隐瞒着吗?”
“不一定,说不定还有俄罗斯政府都不知道其存在的秘密基地呢,又或者是发觉了其存在,却觉得收拾起来太麻烦索性就不管了。跟维持原状相比,拆除起来才更花钱呢。”
“这样太不负责了吧。”
“日本不也有吗,刚修好就闲置了的大坝呀高速公路什么的。”
“呃,这倒也是……”
“还有专门做开发荒村旅行、废墟旅行生意的公司呢。”
“……是JACES的子公司吗?”
“你怎么知道?”
“不不,我是觉得像JACES这么卓越的企业集团,有这点小产业也是当然呢,呵呵……”
“哦?”凉子别有意味地目光一转,“既然这样,就让泉田君你去当公司的副总经理吧?”
“我心领了。”
“说什么呢,真奢侈啊你。接下来几十年,日本这地方可前景越来越惨淡,有个工作可以做就要谢天谢地了。而且我交给你的可是众人呀,你竟敢拒绝,要遭天谴的!”
说不定真是该遭天谴吧,只不过,这样的时代做什么荒村旅游的营生,真的能存续下去吗?
“警视!警部补!”
——一个粗重的男声,还有一个年轻女性清脆的声音。回头一看,一个严严实实裹着防寒服的大汉,和一个只有他体型一半大小的年轻女子正向我们走来。
III
贝冢聪美是名很优秀的警察,不过外表看起来简直跟高中生没有区别,而且还是高一年级的学生,这导致她穿个人便装的时候被同行叫去辅导谈话或者讯问的次数简直数都数不过来。
阿部真理夫,同样也是优秀的警察,同样也有外表与职业完全不符的情况。怎么看都像是转干黑社会的专业摔跤手、对社会秩序抱有攻击性的那类人物。
说了半天只说了我自己的情况,真是不好意思。除了我以外,这两位也是为了药师寺凉子的西伯利亚之行来接应的。
不过因为飞往哈巴罗夫斯克的飞机满员了,阿部巡查和贝冢巡查只好搭乘晚一班的飞机,所以现在才到。
互相打招呼见过礼之后,我们展开地图,讨论接下来的形成。地图相当粗略,GPS也用不上,怎么想都不靠谱,还真是让人担心。
“苏联时期故意制作了很多假地图呢,为了不让人知道军事基地和强制收容所的所在地。”
“不过,日本以前也有‘地图上不标注的岛’和‘城市中心的空白’呢。”
何止是苏联,任何军国都一样,掌握着庞大的军事机密,最终都会被其沉重压垮。太平洋战争时,日本连天气预报都禁止了。据说是担心一旦播报天气晴朗,美军就会趁机派遣轰炸机来袭击——不得泄露军事机密,这就是禁止天气预报的理由。
我将视线移向窗外。透过落着一层薄灰的窗户玻璃,可以看到青灰色的山脉轮廓。那就是斯塔诺夫山脉,中文称作“外兴安岭”。在满清帝国全盛时期,那座山脉是中国与俄国的国境分界线。我记得在世界历史的课上学过尼布楚条约和瑷珲条约的知识——只要不追究其真实性正确性的话。
凉子的视线也扫向窗外:
“虽然两千米左右高度的山多得数不胜数,但其实有人登顶山峰非常少呢。”
说起来,俄罗斯也是运动大国,但很少听说有俄罗斯籍的登山家。常听说的倒是因为自己国内没有高山,不得不跑到国外去登山的英国人——大概正是因为本国没有,才对喜马拉雅、阿尔卑斯山脉格外憧憬吧。
哎哎,现在可不是比较什么国民性的时候。这数都数不过来的无人踏足的山峰之间,似乎连原著居民的踪迹都没有,如果前苏联的秘密都市藏在样人烟罕至的地方,我们搜查起来完全可能不着边际。斯塔诺夫山脉在俄罗斯还算是比较小的,可是那面积也相当于日本本岛的一半左右呢。要是药师寺凉子及其同党(?)就这样迷失在深山荒野里再也出不来,日本警察的高层们会有多开心啊。
由于日本是个细长的岛国,即使从海岸线到最深的山里,那深度与大陆也是没法比的。据说日本距离海岸最远的地方就是长野县的佐久市——所谓最远,也不过一百五十公里左右。
然而另一方面,我们现在所处的这片土地,距离鄂霍次克海700公里,距北极海域1800公里。
“对了,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城市叫什么?”
“这个……”
我慌忙看向贝冢聪美。她指尖灵巧地在平板电脑上操作着:
“这个,叫托罗依……托罗依茨克培彻鲁斯克·纳·乌里雅夫阿鲁坦,的样子。”
“什么鬼名字,这怎么叫得出。”凉子啧啧舌,看了眼手表,“你们几个,先找个快餐店什么的吃午饭吧。我有事要跟那位贝托洛夫斯基大叔谈谈。”
“明白了。”
我觉得让她单独行动准没好事,可是她并不是说了就会听的那种女性。目送上司离开后我们沿着城里的道路慢慢走着,但是立刻就觉得行动不便——街上的招牌全都看不懂。
俄语字母,又称西里尔字母,无论是发音还是意思我一窍不通。
“我觉得到底还是应该让外事部的那些家伙出这趟差啊,他们至少能用外语点餐吧。”
“要是香港的话,我倒能派上点用场呢。”贝冢聪美似乎很抱歉似的低下头。
“这又不是贝冢警官的错。要是西伯利亚也是香港地区领地就好了——这一天的到来大概连想象都不用想吧。”
文字语言不通,这一点让我们几个人很心虚。好些店的店面都是半掩半闭,即使开着的店里面也是漆黑一团。要说路上的行人,要么是头上包着厚围巾、弯着腰蹒跚的老太太,要么是靠在破旧的电线杆上嚼着烟草、不怀善意地瞪着我们这些外国人的中年体力劳动者,怎么看都不像是能通日语的人。这时,突然——
“啊!!”
我们三人的手指同时指向一处。店招上的字歪歪扭扭不伦不类,但起码我们三个人都能看懂——“洪家菜馆”。
那是写着汉字的招牌呀!
“是中餐馆吧?”
“我猜也是呢。”
“这种鬼地方竟然也……”
既然叫“菜馆”,总得是个吃饭的地方吧。能在西伯利亚边陲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摆出堂堂的汉字招牌开店的中国人,这份生命力真让人敬畏。
我、贝冢聪美、阿部真理夫,三人鱼贯而入,简直像被汉字的魔力招了魂不可抗拒似的。
不等我们出声招呼,立刻看到一个女子。
她看了并不像中国人,金发、褐色的眼睛,个子相当高大。身高大概跟药师寺凉子差不多,体重大概得多上五成左右。当然,我并不是说她不漂亮,只不过感觉压迫力蛮大的。
“这,这位就是料理师傅吗?”阿部巡查问道。
“这个啊……”我也只能胡乱应着。正在这时,身材高大的女子早就开口向后面说了些什么。
一个男人的脸从她身后露出来,几乎只能到女子胳膊肘的位置。也许是因为他站在那女子身后吧,身材又很瘦小,几乎全身都隐藏起来了。月饼一样的圆脸,细长的眼睛,黑头发,正像欧美漫画中登场的中国人形象。而且他腰上围着围裙。
“太好了,吕芳春,该你出马了!”
贝冢聪美往前走了一
步。她是狂热的香港粉,以“吕芳春”为自己的别名。她喜笑颜开地走上前跟那个像是中国人的男人搭话,很快又换上了失望的表情。
“不行啊,这个人不会说广东话。”
“他说普通话?”
“不,他好像是中国东北人。”
这样的话,即使都说中文也不大能互通。(译者:田中毕竟是外国人哪,东北话跟普通话的差异哪有南方那么夸张……)
“写出来笔谈试试吧?”
吕芳春正在说,男人友善地笑笑,右手一扬——手里红色封面的本子上正写着“菜单”。他把我们带到窗边的座位上。
很快,堆得小山一样的水饺盛在巨大的盘子里端了上来。蒸腾而起的热气将不可抗拒地香味送过来,立刻征服了我们几个日本人的食欲神经。哪怕是破破烂烂的桌子、黄渍斑斑的桌布也全不在意。
我们点的菜一份一份端上来。西伯利亚这种地方的食材当然比香港贫乏,但无论是炸鲑鱼、素馅饺子还是切细的酸辣土豆丝,都足见下了功夫和辛苦。正在这时,餐馆的门打开,上司大人走了进来:
“哼,你们果然在这里啊。”
IV
“我们还没联系您呢,您竟然能找到这里来啊。”
凉子并不介意我们的惊讶:“招牌上的汉字,还有中餐的香味,哪有日本人能抵抗的。要是在香港也罢了,这不是在西伯利亚的荒野嘛。”
突然,一个声音吓了我们一跳——店里的女主人兴奋地张开双臂:
“凉子!”
“塔梅拉!”
在我们这群瞠目结舌的日本人面前,药师寺凉子扑过去和那位俄罗斯女子紧紧拥抱。在俄罗斯,同性之间的亲吻很普通——我不由得由衷地感谢起贝托先生,幸亏他遵守的是日本人的常识礼节。
“这、这位您认识?”
“在里昂认识的啦。”
我明白了。凉子在法国里昂的国际刑警警察机构总部派驻过三年。原来这位身材高大的俄罗斯女子,本名塔梅拉·费多罗维纳·帕拉休夫斯卡娅,同一时期也在国际刑警工作。
“这么说,这位女士也是俄罗斯警察中的精英人士了?既然这样为什么……”
跑到这鸟不拉屎的边境小村庄来呢?凉子代替塔梅拉答道:
“因为她受够了。”
塔梅拉·费多罗维纳·帕拉休夫斯卡娅,厌倦了腐败横行的警察组织,看穿了无论自己能力多强,也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终于递交了辞呈。她回到自己的故乡哈巴罗夫斯克,但是也没什么像样的就职机会,干脆就自己开始了创业。
她经营的商品就是水。
“以这里为水源地,一年能够灌装2省瓶的矿泉水五千万瓶呢。塔梅拉把那些水卖给中国的富裕阶层,一瓶1美元,每年的营业收入就是五千万美元哦。”
“原来她是大富豪啊……”
“商业才能了不起吧。”
“与其这么说,说不定是有人向她传授了智慧吧?”
凉子没有回答。
“不仅是智慧,那个人大概连启动资金都借给她了吧?到底是图谋什么呢……”
“哼,借钱以施恩,本来就是资本主义的铁则嘛。”
看来JACES的触手竟然都伸到俄罗斯来了。日本和俄罗斯之间有着错综复杂的外交问题,因此日本人直接到这里来开创事业相当困难。于是,塔梅拉就成了凉子的代理人,在这里行动起来了。
凉子和塔梅拉用两人共通的法语聊着天,我趁机跟贝托洛夫斯基说说话。
“虽然这里是俄罗斯,不过跟切尔诺贝利相比,离福岛可要近得多吧。”
贝托洛夫斯基这么说,想必是想了解福岛核能发电站的事故。可是我也没法告诉他什么特别的消息。尽管我们都是日本国民,可是始终也得不到什么准确的说法。虽然很对不住他,但我也只好岔开话题:
“有没有哈巴罗夫斯克总领事馆这边得到什么有趣的消息啊?”
“这个么,我是很底层的小人物,哪能接触到什么机密,平常都是干些杂事,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啦。”
他是在当地雇佣的俄罗斯人,这样难怪。
即使如此,这次出差蹊跷的事情也太多了。关于日下的所在的情报根本就像痴人说梦。但是就凭着这一点模糊的情报就被命令到海外出差,而且凉子还亦步亦趋地接受了这个命令。简直蹊跷之极。要是能揭开这层谜团就好了。
突然,我似乎意识到了一个答案。趁凉子跟塔梅拉的对话告一段落,我问她:
“警视,即使抓不到日下,您是想抓到与他相关的人,从他口中得到什么对警方不利的事实吧?!警方犯下了数都数不清的错误,总是想要封口,一定是有不少见不得人的秘密吧?”
“哼,算你得八十分。”
“扣二十分是为什么?”
“就算不是事实又有关系呢。”
“啊?”
“只要有嫌疑就足够了。这样的话,经我的手加工,一定能够变成事实。”
“您、您等等……”
凉子完全无视我,又跟塔梅拉说起话来。塔梅拉也一直回答她。因为两人说法语,很不幸,我一个字都不懂。后来从凉子那听说,她们的对话大概是这样的:
“你能不能弄到直升机和四驱车?”
“只要有钱什么都能弄来。”
“啊,钱当然不用担心。”
凉子不怀好意地点点头,“哈巴罗夫斯克的日本总领事馆会老老实实付钱的。就算命悬一线,好歹也是世界第三大经济大国呢。”
“是啊,那就趁还没变成第四,赶紧行动吧。”
塔梅拉离开后凉子问我:
“喂你说,总领事馆那些家伙,会怎么选择?是为了避免触及自己的痛处掏腰包付钱呢,还是堂堂正正地挥出人生之拳反击?”
“大概是前者吧。”
我可不希望对方“挥出人生之拳”堂堂反击,只不过从事外交的官员们,可像警察组织的人一样了解凉子的恐怖之处?
“那么,找到日下要逮捕他吧?”
“即使逮捕也是俄罗斯的警察去实施。还都是些民警。我们也只能站在旁边监督啦。”
“只为了站在一边监督,就跑到西伯利亚腹地来吗?”
“这里是边陲啦。只是边陲。”
以俄罗斯这样的大陆国家为基准,边陲是什么概念呢?很不幸,说到底我只是个出生在狭窄的岛国上的人,对大陆级别的广阔根本没概念。再说,现在是个担心今后人口减少的奇妙时代。
“可是,即使不专门监督,俄罗斯民警也会逮捕日下吧。他又不是政治犯,只是纯粹的杀人犯,也没有理由庇护他啊。”
“庇护当然不至于。不过,我可不觉得他们会积极努力地展开搜捕。又不是在俄罗斯境内的犯罪。大概只会在西伯利亚腹地胡乱搜一搜,走一下过场就算了。”
“您不是说这是边陲么……”
“你是成心跟上司过不去是不是?”
“您这种事儿干得还少啊……”当然我可没勇气把这句反驳的话说出口,只是耸耸肩表述恭顺的意思。
我突然想到东京的情况。终于有凉爽的清风吹拂着东京都千代田区霞之关,而刑事部长想必正一边吃着上等的三文鱼套餐一边向神明祈祷吧——“但愿辟邪大神消失在西伯利亚深处,再也不要回来了!”他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只不过我怕殃及池鱼,可不想从他老人家的念头。
扯着先后,我们从洪家菜馆走出来,沿着空寂的道路走了三分钟左右,来到一座二层小楼前。这房子看来相当破旧,只有绿色的油漆比较新,而这就是镇政所了。市政所旁边是座小小的洋葱头形屋顶的东正教教堂。
在俄罗斯对桌子的摆放似乎有独特的习惯。一张桌子背对屋子一角,朝着对角线的方向与整个房间成四十五度角。不知道这是为了体现屋主的威严呢,还是处于安全的考虑。
不管怎么说,镇长就在桌子旁,站起来迎接凉子。他张开双臂似乎想要上前拥抱,凉子却猛腿一部,伸出右手,一脸不情愿地与对方握手。
“красивый——”对方翻来覆去地说着这个词。后来听凉子解释,似乎是“太美了”的意思(译者注:原文此处对方说的话是片假名。我觉得日文片假名音译的俄语发音再音译成中文实在没什么意义,所以根据后文的意思反查回俄语写在这里,但我并不确定这个俄语词对不对。很显然,俺不懂俄文……)
拥抱被拒绝而不得不握手的镇长,热情地抓着凉子的手握了完全超过必要时间长度那么久。由塔梅拉在二人之间担任翻译,而他们似乎又做出了什么我所不知道的决定。
东正教的教堂里不设立体塑像,只是装点着圣像壁画。大大小小几十张圣像挂满墙壁,除此以外,连地板和桌子上也摆满了立像、雕刻和小雕塑。
色彩以金黄、鲜红和浓紫为主,没有空白的存在。以日本人的审美观来看,似乎过于浓烈喧闹
,不过这也只是我自己多事罢了。所谓宗教,只要能表达各自的信仰即可。
希望阿部巡查能够超越宗派的不同彼此相安无事,而我们这些异教徒也双手合十,多少表示一下敬意。
走出教堂,感觉一个圆圆的球状物朝我们晃过来——正是自称“酷似尤里柏连纳之人之子”的那位。贝托洛夫斯基深吸一口气,向凉子行了个表示敬意的礼。
“哎呀,真是糟糕了。本来共青城(Komsomolsky)应该到哈巴罗夫斯克支援搜捕的……”
贝托洛夫斯基本想快速地向我们讲述,但是对他来说日语毕竟是外语,说起话来总是慢悠悠的语气。
“因为莫斯科地铁发生了爆炸恐怖事件……”
听说有三十人以上的被害者。
“像这种西伯利亚边疆之地来了个外国人犯罪者之类的事情,不会有人放在心上的。”
“这么说,根本就没有支援队伍吗?!”
“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吧。”
的确,大概也就是这样了。这样想虽然很对不住恐怖行动的被害者,不过如果莫斯科当局事务缠身照顾不到东部地区的话,药师寺凉子行动的自由度就增加了。至少,她本人一定会欣然作此解读。
“知道了,事到如今抱怨恐怖分子也没用。还是按照手头能调动的战斗力来考虑吧。贝托先生,你懂本地原住居民的话吗?”
“啊,这个,我不懂啊。”对方说道。
要跟原住民交流,须得把原住民的话翻译成俄语,再译成日语。如此看来贝托洛夫斯基并不是能够胜任这种双重翻译工作的人才。
“这附近的森林里的居民多半不是鄂温克族就是鄂伦春族,语言不通的话事情可麻烦了呢。”
“您说得好像什么翻译游戏一样,真的没事吗?”
“说的也是啦。”凉子听我说着,啧啧舌说,“哼,回到哈巴罗夫斯克之后,一定要让领事馆那些家伙后悔至死,谁让他们不竭尽全力为我们服务的。”
“就他们那些人,至今为止还没有向日本来的VIP提供过全力服务的经验吧。”
“不是有从海参崴过来的人嘛。”
“真是特别的通道啊。”
“过去这种交通可一点都不少呢。”
“哦,这样啊。”
无论是好是坏,二战前的日本跟欧亚大陆的渊源比美国更深。想要登陆欧洲的人,都是从位于敦贺或者舞鹤的日本海海港乘船,经海参崴登陆,换乘西伯利亚铁路。如果不这样,就要从长崎乘船,经上海、香港、新加坡等港口到苏黎世运河。
在“飞机旅行”不存在的年代里,日本海海岸就是旅行、流通的玄关通路了。
“不说这些,泉田君,你跟我到森林里走走吧。”
凉子指示阿部巡查和贝冢巡查到洪家菜馆待命,带着我慢悠悠地溜达起来。离开这个大概有百户人家左右的小村庄,很快就来到一片被称作“泰加林”的森林地带。贝托洛夫斯基就此跟我们解释起来。
“泰加林是专指针叶树树林吧。”
“也有阔叶树的泰加林哦。像这一带的泰加林都是泥柳树。针叶树泰加林里是没有蜱虫和蚊子的,但阔叶树林里有,请务必小心。”
据说是因为针叶树散发的某种成分有杀虫剂的功效。
“如果能把这种杀虫的成分提取出来制成药品,一定能对人类做出不少贡献吧。”
“您的意思不是制成药品,是制成商品吧?”
“这不是一回事嘛。你这人,总是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
阔叶树泰加林中,树叶落尽,反而格外明亮开阔,要一直再往上走才能到针叶树林。这就是海拔一千三百米以上的永久冻土。不知什么鸟的身影在天空掠过,而不学如我,当然分辨不出是什么鸟。郁郁葱葱的树林中,能听到淙淙的溪流声音。
要是踏着枯叶行走,感觉一定不错。但是这一带空气相当潮湿,地上非常泥泞。
凉子仍像在银座或者六本木一样阔步昂首前行,步伐一点儿都没有改变。无论是泥泞还是水洼,在她的长靴下都像贵宾专用的红毯一样铺开,只有俯首等待她的踩踏。而凡人如我,靴子已经脏污不堪,只能勉强跟上她的脚步。
走了二十分钟左右,凉子看到一块像沙发一样又平又宽的大岩石,欣然走过去坐下。我也站到她身旁。
“别呆着啊,你也坐。”女王下令了。
我点头致意,遵命行事。如此看来,女王陛下是有问题下问。
“我们走得并不多,不过你感觉怎么样,泉田君?”
“啊,这样看来,没有车果然不行。”
“明白了吧。”
“属下是切身体会到了。”
“知道就好,今后你可要好好对待我这最有先见之明的上司大人啊。”
本来就是这样嘛——我这想着,但不知为何,胃里好像有种蠕蠕而动的气体生物在耸动的感觉。“不详的预感”、“莫可名状的不安”、“事后想起来就后悔”——大抵就是这一类生物吧。
说的好像我有什么特异功能似的,其实很遗憾,根本不是这样。只不过药师寺凉子所到之处,有风的地方就会变成飓风,有雨的地方就会变成暴雨,这纯粹是我的经验之谈罢了——对此刑事部长大概也能理解吧。
意识到在森林中行动一定得有适当的车辆之后,我们打算回到村子里去。从岩石上站起来的时候,似乎听到了兴奋的人声。
时间跳过到三十分钟后。阿部巡查和贝冢巡查从洪家菜馆奔出来迎接凉子和我,但刚跑出来就呆立住了——他们面对的是一群十人左右的原住民猎人,而我们两个走在人群最前头。我见他们出来立刻大喊:
“贝冢君不要看!”
我也是强压着呕吐感。贝冢聪美停住了脚步,脸色苍白地将视线扫向周边。有我和阿部巡查的身体在前面遮挡,希望贝冢聪美没有看到吧。
——那是一个好像腰部以下被怪力撕扯、只剩下血淋淋的上半身的不幸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