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海尔作了场梦,一场遭到巨人袭击的梦。
之所以知道是梦,是因为每次睡着都会被迫观看同样的场景。
一片沙尘席卷的荒芜大地在安海尔眼前扩展开来,并有一名足以令人抬头观望的巨汉鼎立于大地之上。是巨人「贪婪」浮现在他脸上的得意笑容,是叫人想忘也无法忘记的神情。他展现出仿佛拿起玩偶似的轻松态度,伸手一把抓住索鲁姆的躯体。
「又来了吗?你又要对索鲁姆……」
大概是感到痛苦不堪吧。只见索鲁姆面容扭曲,嘴里不断涌出血沫。
「喂,给我住手!」
虽然对梦境提出要求之举毫无意义可言,但他仍旧不得不放声怒吼。他再也不想见到索鲁姆痛苦的模样。
然而居然「贪婪」似乎并不打算答应安海尔的恳求。巨人像是压榨果实一般,使劲紧握索鲁姆的身体。索鲁姆四肢顿时朝着匪夷所思的方向弯折,骨头从绽裂的皮肤底下飞窜而出,汨汨鲜血不断滴落。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猛抓头发大声哀嚎的瞬间,安海尔已被自己的嘹亮声音惊醒过来。
「是梦吗……」
但真实感未免太过强烈。心脏如同警铃一般猛烈震响着,大量盗汗更导致内衣裤也全部湿成一片。
(没想到竟然连载梦境中也会遭到袭击……)
安海尔反复深呼吸,借以调整紊乱的呼吸节奏。
远征至今已经过整整一星期,安海尔的身心却受到反复上演的恶梦不断摧残。
(意思就是说无路可逃吗……)
这一切大概都是以惨淡结果划下句点的远征所带来的影响吧。明明夸下海口说要解开巨人生态之谜而风光启程,结果却只是深刻体认到敌人究竟有多么强大罢了。
(若非索鲁姆挺身拖延住巨人「贪婪」的话,我现在早已……)
虽说这是为了争取人类未来的必要作业,但付出的代价未免太过沉重。
(假使我没随行参与远征,搞不好他也不必赔上一命。)
远征后,安海尔虽一再反复如此自问自答,结论却始终未曾改变。
(这并不是你的错……索鲁姆他八成会这么说吧。)
安海尔挺起上半身,拍打脸颊提振精神。
「总之也只能继续往前迈进。」
像是说给自己听似地嘀咕一番之后,安海尔起身离开床铺。
只不过在站起来的瞬间,视野竟如同捏糖人一样变得歪七歪八。安海尔无法站稳脚步,弯腰坐回床沿,随即以手指用力按压鬓角。大概是因为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饱的缘故吧,身体似乎显得比想象的还要来的虚弱许多。
安海尔感叹自己的外强中干,却没多余心思善待自己的身体。要是因区区头晕眼花的症状就宣告投降,八成会被索鲁姆及柯莉娜取笑。
不过激励安海尔的动力不单只有对同伴的思念而已,还有使命感。
「我有我该做的事。」
安海尔咬紧牙关站了起来,迅速换装梳理一番便动身走出开发室。
「脸色有够难看耶。」
来到工房长室的安海尔,劈头就被人针对相貌大肆挑剔了一番。
而毫不客气地讲出这段感想之人,正是房间的主人卡斯帕尔。卡斯帕尔身子往后仰,大刺刺地坐在沙发椅上,露出一双评估价格般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安海尔。
「分明就是一副快要昏倒的样子嘛。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在目睹那样的光景之后,我哪吃得下饭……」
每次只要躺下睡觉,远征时的绝望感便会栩栩如生地重新浮现,能产生食欲才怪。
「我的身体状况不重要,倒是那件事有什么进展吗?」
「你还真是满脑子就只惦记着那档事呢。」
卡斯帕尔叹了口大气,语调平静地告诉他「毫无回应」。
这个答案虽足以使安海尔感到失望透顶,但他并不气馁。
「请你再跟赫尔费商量看看。这件事情相当重要啊。」
「不管再试多少次,结果还是一样啦。」
「可恶!」
安海尔紧咬嘴唇。
「再一次……我有必要再参加一次远征啊……」
「你去干嘛?」
「证实巨人是可以击败的对手。」
纵使说证明这一点就是安海尔现在的生存意义也绝不为过。
「我目击到了,巨人死亡的场面。」
安海尔如今依旧能够鲜明地回想起那一幕光景。索鲁姆对巨人「贪婪」祭出的自杀式攻击,不单只是为了拖延住巨人的脚步而已。
(在那之后,巨人随即化作烟雾随风飘散。)
虽与人类之死截然不同,不过安海尔认为那种现象的意义等同于死亡。既然有办法排除掉巨人的威胁,那么过程先撇开不谈,所能得到的结果理应相同。
此外大致上也已经确定巨人的要害部位。只不过想要确认的话,就非得透过远征来加以印证不可。而此时绝对需要调查军团的协助,安海尔才会透过卡斯帕尔探问赫尔费的意愿,可是始终未获得正面回应。
「问题在于就只有你目击到巨人死亡的场面啊。」
「……你觉得我在胡说八道吗?」
「错错错。」
卡斯帕尔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侧目窥视安海尔的反应。
「但假使只有你看到的话,想要证明实在很困难啊。没错吧?」
「可是我……」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你大概是真的见到巨人死亡的场面了吧。」
卡斯帕尔不怀疑安道尔的说词。
「我讲个小秘密给你听——」
卡斯帕尔先抛出前言,然后一脸正经八百地接着说道:
「听说赫尔费好像也看到了类似的光景喔。」
「你说看到……难不成是指巨人死亡的场面!?」
卡斯帕尔这席话使安海尔顿时面露兴奋神色。即使确信巨人已死,然而却只有安海尔极力主张此事。再怎么询问参与远征的士兵,也没半个人目击到巨人丧命的光景。不仅如此,甚至还落得被人说成「应该是极限状态所引发的幻觉吧」的下场。
可是倘若赫尔费也有确认到巨人之死的话,安海尔的主张可信度自然也会跟着大增。
「那为什么赫尔费迟迟不肯回应呢?」
「因为他忙着处理远征的善后事宜,根本没空理你啊。」
卡斯帕尔耸了耸肩。
「既然你也有参加,那应该很清楚调查军团濒临瓦解边缘一事才对吧?」
原本将近八十名成员的在籍调查军团,如今只剩下不到三十人。别说是远征了,就连想维持部队运作都困难重重。
「即使如此,想要远征也只能趁现在出发啊。」
安海尔并非为了坚持自己的主张变得如此冥顽不灵。而是因为他有预感,一旦错过这个时机,远征机会将再也不会来临。
调查军团受到毁灭性打击,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而或许是妨碍到复兴工程的进度吧,对远征产生怀疑心态的居民也逐渐增加。此事大概会成为保守派的原动力,进而加速通过封锁城门及解散调查军团等事项吧。非得在上面作出决定之前设法采取对策不可。
「他的想法八成也跟你一样吧。」
卡斯帕尔交抱双臂,不太开心地皱起眉头。
「总而言之,我们在这里讲东讲西也于事无补。如今也只能静待他的回答啦。」
「可是……」
「你就继续开发吧。就算远征真的敲定成行,但若缺少最关键的秘密兵器,那就毫无意义可言啊。」
卡斯帕尔这番话十分合理,安海尔想要不接受也难。
事实上他由于太过急于想要促成远征,而把开发作业完全撇在一旁。纵使查明巨人的要害在哪,若缺乏可以针对要害攻击的兵器,那就完全没有意义。因此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继续进行开发。
「听好了,你的工作是开发,而非诛杀巨人。搞定巨人是军团的职责。」
「……这我知道。」
一旦失去冷静而错判当为之事,便难以达成目的。自己险些犯下无法挽回的滔天大错。
「这先撇开不谈,你有找玛莉亚谈过话了吗?」
一听见这个名字,安海尔顿时感觉内心仿佛受到针扎一样难受。
「搞什么鬼啊?你还没跟她好好交代一下吗?」
「我还有什么脸可以去见她……难道你要我对她说「我是拜索鲁姆所赐才捡回一命」?」
安海尔最后一次跟玛莉亚见面,是在三天前所举行的士兵告别式之时。只不过与其说是见面,倒不如说是瞥见还比较正确一点。玛莉亚神情相当憔悴,不像是适合开口与她交谈的样子,更重要的是,安海尔也没有勇气主动找她谈话。
「索鲁姆最后究竟是如何英勇捐躯,我认为说明此事是你应该尽的义务喔。」
「那交由赫尔费去……」
「你是白痴啊!」
卡斯帕尔正颜厉
色地说道。
「总之找个时间仔细跟她谈谈。这是业务命令。」
「这算什么……」
「不这么做的话,玛莉亚与你大概都无法调适好自己的心情吧?」
卡斯帕尔径自将安海尔轰出工房长室。
安海尔站在「玛利亚之墙」的正门口,抬头仰望着高耸的城墙。
明明被巨人袭击过,其存在感却丝毫未见衰减。原本沾附其上的血迹及脏腑,如今也已洗刷干净,对安海尔展现出仿佛从没出过事一般的威风堂皇姿态。
安海尔之所以来到正门口,目的并不是为了确认「玛利亚之墙」的状态。他要去的地方是城墙上的岗哨台,要找的人则是在那驻守的士兵,也就是玛莉亚。他虽是遵照卡斯帕尔下达的「业务命令」而来,但并非来得心不甘情不愿。身为亲眼见证索鲁姆离世,以及被托付遗言之人,安海尔确实觉得自己非得向玛莉亚交代清楚不可。只不过内容实在太过残酷,他先前真的没有勇气能当面转告给玛莉亚知情,卡斯帕尔的严令刚好成了一场及时雨。
(话虽如此……还是相当尴尬啊……)
这就是将不愿意做的事情往后顺延的结果。安海尔不禁叹了口大气,虽说这是自作自受,可是也不能事到如今又掉头闪人。
安海尔深呼吸一口,转眼望向自己的身子——他穿着驻扎军团的军服,而非平常的工作服。虽然可以等到轮班时间结束,但若因此导致决心产生动摇反而不安。基于上述理由,安海尔才再次把军服拿出来穿。只不过安海尔的变装早就被军团识破,事到如今再换穿也没啥意义就是了。
「差不多该上去了……」
安海尔抓了抓头发,作好心理准备,随即缓缓登上通往箭楼的楼梯。途中虽与数名士兵擦身而过,却都没被叫住问话。不知是没有发现,还是视而不见,总之这都是安海尔求之不得的反应。
箭楼已出现在视野上方。大概是误认成换班人员了吧,安海尔一接近,驻守在里面的其中一名士兵随即缓缓走了出来。安海尔一脸若无其事地举起单手致意,便与士兵错身踏入箭楼。
手握望远镜凝视外地的玛莉亚人在箭楼内。脸上虽带有疲惫神色,她却依然摆出凛然立姿坚守岗位。尽管乍看之下似乎已经跨越索鲁姆丧命一事,但或许不然。她一定是借由身穿军服来支撑自己的身心,刻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就在安海尔思考该怎么开口之际——
「那时候……远征之时,我也是在这里等待众人回来。」
玛莉亚仍旧手持望远镜注视墙外大地,轻声说道:
「当『黑星』升空时,我记得内心产生了一股相当不详的有预感。」
「这样啊……」
安海尔走到玛莉亚身旁,转眼望向外地。他简单环视了周遭一圈,并未发现巨乳踪影。不过这只是肉眼看不见罢了,巨人如今八成仍在各处蠢蠢欲动吧。
「短短一星期前,我还置身在那个地方呢……」
安海尔之所以敢挑战墙外天地,是因为当时他完全不知何谓真正的恐惧。
巨人的力量极其强大,世界也广阔无边。由于知道愈多,就愈晓得自己到底是多么微不足道的渺小存在,因此除非胆识过人,否则根本难以动身前往墙外大地。
(但如今有必要再一次踏向墙外。)
开发新兵器,用来推翻巨人杀不死的定论。
这就是安海尔现在肩负的使命。
他当然也认为这样自己太过鲁莽。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想再踏出墙外。
尽管如此,他还是非得让远在计划实现不可。为了好友,同时也为了即将诞生的新生命,他都必须设法证明巨人是可以击败的对手才行。
(再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吗……)
不过,他并不是为了认清自身使命才来到墙上的。
安海尔侧目窥视玛莉亚的神态,随即下定决心主动开口:
「抱歉,玛莉亚。要是我再——」
「索鲁姆表现得很出色吗?」
玛莉亚以自己的发言盖过安海尔的话语,接着讲目光从外地移转至安海尔身上。
「如果没有他,我现在应该不在这里了。」
「他一定走得相当威风凛凛吧。」
「不过却是个超级大混蛋,竟为了帮助众人逃亡而自我牺牲……」
安海尔虽是因此捡回一条小命,但出手相助之人若丧命的话,根本没有意义可言。
「我一直在想,说不定这一天迟早都会来临。」
既然加入调查军团,士兵便总是与死亡为伍。
或许有朝一日将会命丧黄泉。
只要身为士兵的家属或亲友,任谁都必定会产生同样的想法。可是与此同时,却也会毫无根据地认定「只有他绝对不会出事」。因为若不这样硬逼自己认同,内心根本无法保持平静。
「今后你有何打算?」
「我还没开始考虑,但……」
「你要留在军团吗?」
玛莉亚待在驻扎军团的主要理由,就是为了守护索鲁姆的回归之地。如今既已失去他,就再也没有理由继续留下。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要制作出可以击败巨人的兵器。」
「连索鲁姆都已经离世了唷?」
「这已经不单只是他的问题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
「你这话什么意思?」
「因为制造出契机的虽是索鲁姆,但我仍以自己的工作为荣。」
「所以无法轻易辞掉这份工作吗?」
由玛莉亚对这份工作所抱持的态度便显而易见。
「我真是问了个蠢问题啊。」
「或许吧。」
玛莉亚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笑容。
「不过,我应该也没办法任职太久才对。」
「怎么说?」
安海尔开口询问,随即响起理由为何。
「……要是你能生出一个健康宝宝就好了。」
「你是指像索鲁姆那样吗?」
「不一定会是男孩子吧。」
「只要健康有活力,是男是女都好。」
「搞不好会因为太有活力,而对调查军团产生兴趣喔?」
「到时候再说吧。我想我应该是不会反对。」
「真令人意外呢。」
「因为到时候已经有办法击败巨人了吧?」
玛莉亚表情认真地凝视着安海尔的脸。
「那么远征也就不再可怕,也不必再提心吊胆地等着家人回来。」
当针对巨人的兵器完成,远征计划实现之时,巨人杀不死的常识将变成过往烟云。而此事大概会在近期之内获得实现。
(索鲁姆八成会成为这孩子引以为傲的父亲吧。)
索鲁姆虽无法亲手抱自己的孩子,不过他是因善尽了身为父亲的职责而离世。
「真是个了不起的男子汉啊。」
安海尔发出一声感叹,接着转眼望向外地。
「我也必须歇尽所能地活下去才行。」
这才是唯一能够回报索鲁姆救命之恩的方法,安海尔对此感到深信不疑。
「没有材料可用了!」
塞诺冯前脚才刚踏进开发室,立即开口抛出一句莫名其妙的发言。
虽然由其如同悍马般紊乱的呼吸及异常苍白的脸色,便可判断出他情绪十分激动,但发言内容却一整个牛头不对马嘴。只因没有材料,就宛如破门抢劫似地闯进房间,简直麻烦透顶。再加上安海尔正集中精神进行作业,自然更无法忍受。
「材料不够的话,直接订货不就得了吗!」
安海尔破口大骂一声,随即从塞诺冯身上移开视线,低头注视着自己的手边。
摆在作业台上的,是经过拆解的《装置》零件。整体可分为操作装置、储存燃料专用的瓦斯储气瓶,以及连接这两者的主机等三大类,分别含有大小不一的各种问题。较主要的问题在于铁丝及储气瓶的强度。若想将《装置》强化至可以投入实用的等级,就非得克服这两大课题不可。换句话说,他现在根本没空去理会塞诺冯。
「货物流通好像停止了。连订货也没得订。」
「你说什么?」
安海尔皱起眉头。
「难不成是工业都市遭到袭击了吗?」
「不。据传似乎是上头作出的判断。」
「工房长老爹吗?」
「怎么可能。」
「难道……」
「是国王政府。」
听见塞诺冯的回答,安海尔顿时睁大双眼。
「政府干嘛跑出来搅局啊?」
「大概代表军备缩减计划开始实行了吧。」
「难道是保守派发动了强权手段?」
「很有可能喔。」
保守派的主张就是被动地躲在城墙内侧生活。之所以到现在还没能实现,是因为革新派与他们势均力敌所致。不过前阵子的巨人骚动助长了他们的声势。
「流通一旦停止,就再也无法进行制造
及开发。」
「配发给军团的供给也会跟着中断。」
调查军团当然会因此而率先受到影响。
「或许再也无暇顾及远征与否的问题了吧。」
「最糟有可能宣告解散吗……」
调查军团一旦解散,前往墙外的理由就会跟着消失。而既然不再前往墙外,那么就算封死城门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保守派的计划内容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工房长老爹有何打算?」
「他出门参加会议了。好像说要跟其他市区的工房长讨论这件事情。」
「是吗?」
安海尔点了点头,接着开始摸索能够打破现状的方法理论,但也没想太久便中断思考,转身面向摆在眼前的《装置》。
(我的工作是要完成这台《装置》。)
照理说这应该能进一步改善状况才对。
「总之我要继续开发《装置》。因为这是我唯一办得到的事情。」
「其实我也一样,可是材料供给宣告中断了啊。」
因此塞诺冯才会脸色大变地冲进开发室。
「还真是完完全全上了保守派的当呢……」
安海尔面露苦笑,不过说什么也不能再这个节骨眼上投降。
「我们是开发及制造的专家。再怎么样也不能讲出『因为缺少材料,所以办不到』之类的台词。」
「难道你有方法?」
「工房内不是有一大堆沉眠的素材吗?」
环视室内一圈,之间从不曾见过天日的试作品堆积如山。就现状而言当然派不上用场,但透过分解及加工,便能让它们脱胎换骨,转变成可用材料。跟垃圾没两样的废物,只须在工房内随便找找,要多少便有多少,而真有必要的话,也只须把等着出货的兵器转变成素材即可。假使只进行开发工作,当下应该是不成问题才对。
「那么,就立刻开始动工吧。」
安海尔伸手拿起摆在地板上的某个用途不明的试作品。
安海尔之所以重新着手开发《装置》,是因为他察觉到这玩意儿能够有效地用来击败巨人。
原本是为了克服与巨人之间的身高差距而开发出来的机械,如今看来方向似乎并没有错。
虽然也曾有过「要是能更早一点开始调查巨人的生态的话」之类的念头,但若不能凑齐所有必备条件,就无法打倒巨人。现在正是能够达成所有要求的时刻,而所谓的条件,就是「发现要害」及开发「强力兵器」。发现黑金竹及冰爆石这两项前所未见之全新素材,可是开发兵器所不可或缺的重要关键。倘若少了工业都市的话,这两项素材大概也只会成为人手应付不来的玩意儿吧。随着所有齿轮均奇迹似地嵌合在一起,人类总算才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巨人的要害在喉头,这一点由索鲁姆自爆的位置便能推敲出来。虽未经确认,但八成是相当于人类心脏的重要器官位在喉头部位吧。
不过对方是即使炸碎头颅也能轻松复原的夸张怪物,大意将会招来杀身之祸。
「短刀就用来割开巨人的喉头……剩下的问题就是《装置》啰。」
塞诺冯凝视《装置》,发出像是发高烧的沉吟声。
直到收集工房内的破铜烂铁来确保材料这个步骤为止都还算顺利,但《装置》所涵盖的强度问题,却是连解决的切入点都还没想到。这导致产生龟裂的储气瓶已在开发室内堆成一座小山,这幕光景俨然如同遭到退货的大量囤积品一样。可是两人还是不屈不挠地反复试作,终于成功制作出强度还算不赖的储气瓶。
(可是也仅止于还算不赖而已啊……)
完成度若没办法高到足以交托性命的水准。就算作了也毫无意义。
「果然还是只能使用黑金竹啊。」
「想要确保强度,大概也别无选择了吧。」
安海尔及塞诺冯虽然均同意要使用黑金竹来制作,不过由于货物流通路线遭到国王政府管制,要确保黑金竹数量,可说是难如登天。尽管打造短刀及擒捉网之际所砍下的多余竹节都还留着,可是数量实在少到无法进行太多次试验。
「干脆去盗采如何?反正我们也知道地点在哪。」
「那是最好手段,要是被抓包,我们会被当成国贼斩首示众。」
安道尔以手刀作出割首的手势。
「我个人比较希望能以人类救世主的身份流芳千古,臭名就免了吧。」
「名声先撇开不谈,我们必须留下结果。」
安海尔拿起一小节黑金竹,放在手上把玩一番。目前库存只剩下数根被切成一节一节的黑金竹,根本就不足以用来多方尝试。
「铁丝虽然已经搞定,可是……」
尽管铁丝原本也跟储气瓶一样,有强度方面的问题等待处理,但后来改用擒捉网的网子来编制,便成功解决了这个困扰。网子虽没能捆绑住巨人,不过其强度用来支撑人类确实绰绰有余。只不过储气瓶因为没有替代品可用,所以只能动手制作。
「要是黑金竹的库存量能够再多一点就好了啊。」
「那就把短刀变回素材吧……」
「很可惜,工房现在就只剩下我试作的这把短刀。」
「找调查军团回收……这招也行不通啊。」
「毕竟上场作战的是他们嘛。没有兵器就无法讨伐巨人。」
「说得也是……」
武器与《装置》若不能凑成一组,就没有意义。
「试着减少黑金竹的含量如何?虽说强度会变差一些,不过总比既有的试作品来得像话许多。」
「这或许也是一种方法。」
「……你露出了很想说『我不太同意』的表情喔。」
「嗯。」
安海尔大方承认。塞诺冯的提案,是为了克服困难状况的较佳方案。纵使选择采用,大概也不会有人发表怨言吧。
(但并非最佳方案。)
既然身为工匠,当然就要追求完美。
「那么,该如何是好呢?」
安海尔一边凝视着拿在手上的黑金竹,一边静心等待灵光乍现。但灵感当然不可能从天而降,因为所有的答案都在自己的心中。
安海尔露出恨意十足的表情瞪着黑金竹。
外表呈暗色的竹子,乃是大自然所赏赐的最佳素材,而处理这项素材,对工匠来说则是无上的喜悦。同时他也拥有自信,只要有办法加工黑金竹,便能打造出完美储气瓶。
(是要甘冒风险进行盗采呢,还是运用手边的材料改采折中方案呢?)
安海尔虽然两者都不想选,不过再这样下去,只会导致开发进度持续落后。绝不能发生因过度拘泥素材,造成《装置》被打入冷宫的事态。
「加工吗……」
安海尔边嘀咕边以手指头轻弹竹杆。
就在侧耳聆听尖锐声响之际,安海尔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念头卡在心里。
「我们去托洛斯特区的工房走走吧。或许那边还有剩下黑金竹可以借调喔。」
「黑金竹……」
「黑金竹有平均配给给各市区的工房研究。只要找一下就能得手。」
「竹子吗……」
「怎么了吗?」
「没有,只是想说这声音可真清脆。」
「你还在那边讲什么闲话啊?」
塞诺冯感到无言似地耸耸肩头。
「如你所知,竹子是中空结构啊。自然也很容易引发声响吧。」
「中空……」
就在反述塞诺冯这番话的瞬间,安海尔心领神会地回了句「哦哦,原来如此」。并不是领悟到竹子内部是中空的事实,而是察觉到自己究竟对什么事情感到耿耿于怀。
「我们搞错了。」
「啊?」
「肯定是工匠的本能反而成阻碍了吧。」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啊?」
「面对黑金竹这项素材,我们会想要设法加工处理。」
「这不是很理所当然吗?」
「因为我们是工匠。」
安海尔以点头作回应。
「但如果根本就没有加工处理的必要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早就有储气瓶了啦!」
安海尔边说边露出得以笑容,并将黑金竹交至塞诺冯手上。
「这个东西就是储气瓶啊。」
「……哦哦,原来如此!真亏你想得到啊!!」
塞诺冯立刻理解了安海尔的意图。
「你打算利用竹子的特征吗?」
「竹子是中空结构。只要把瓦斯灌入其中,储气瓶就大功告成啰。」
「再加上是用黑金竹制作,强度当然也无懈可击。」
「一点也没错。」
安海尔自信满满地回答。
手感相当扎实。由于强度问题这个最大障碍已经解决,再来就只剩下全力赶工制造《装置》而已。相信应该不必花太多时间久能完成才对。
「好,那就立刻开始进行作业吧。」
《装置》的开发作业出乎意料地顺畅
,不出数天便已宣告完工。
两人既不是连夜赶工,也不是产生奇迹,作业内容只不过是更换铁丝及储气瓶罢了。两者都是当初原本以为必须耗费许多时间才能完成,不过只要知道解决方案的话,其实根本易如反掌。铁丝就只是把擒捉网的网子拆解掉再重新编制即可,储气瓶更是可以直接拿黑金竹套用就好。说出来应该会让人笑掉大牙吧。
《装置》也伴随储气瓶的小型化,进行了若干微幅调整。成功地实现了小型化及轻量化的储气瓶不再是挂在背上,而是变成挂在腰际左右两侧的形式,操作装置也由一支增加成两支。
原本是为了避免只要有其中一边毁损,就可能导致行动受到影响的状况发生,但若能让左右两支操作装置联手出击的话,想要登上「玛利亚之墙」顶端大概也不成问题吧。虽因无法取得冰爆石而改用天然瓦斯灌满储气瓶,《装置》仍旧毫无问题地发挥出应有作用。只是瓦斯消耗速度很快,禁不起长时间的使用,因此若想正确地运用《装置》机能,投入冰爆石绝对是不可或缺的关键。不过这个问题,只要证明可以击败巨人就能搞定。
然而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赫尔费的回复。封锁「玛利亚之墙」城门的风声日渐高涨,国王政府也仿佛印证风声属实似地,开始着手进行整合各大工房的手续。安海尔所属的工房自然也不例外,业务更因整合手续而暂时宣告停摆。安海尔及塞诺冯虽不予理会,继续进行作业,却切身体会到状况正不断持续恶化。
可是察觉到危机感的就只有安海尔及其周遭亲友,居民似乎毫不在意。由于他们素来过着对墙外一无所知的生活,也与外面没有瓜葛,因此就算封锁城门,也不会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若单就希干希纳区的居民而言,封锁城门之举反而很受他们的欢迎。安海尔虽知道这是攸关人类未来的重大分歧点,不过有此想法的人终究只是少数派。大多数居民并非过着充裕生活,没有多余心思可以规划末来,他们所看重的是该如何活在当下。
安海尔虽耐心等待赫尔费的回应,但情势却是变得愈来愈糟。舆论也支持封锁城门,甚至连实现这项决定也被世人看作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纵然不知成真的程度究竟有多高,可是保守派若想彻底终结掉革新派的气焰,最强的手段就是封锁城门。他们大概会积极地推动此事吧。而能阻止这项决定的唯一方法,就是透过远征收拾掉巨人。
开始感到坐立难安的安海尔拿起《装置》,带着塞诺冯前去拜访调查军团的兵舍。目的当然是为了力争远征事宜。
反正失败也是理所当然。《装置》未能问世就直接被打入冷宫,简直是不好笑的笑话。安海尔原本已作好吃上闭门羹的心理准备,没想到竟然不费吹灰之力便获得接见。
「局势果真是风云变色了呢。」
兵舍内充斥着一股沉重气氛,士兵们均不约而同地露出仿佛亲属遭逢不幸的抑郁神情。由此可知他们所面对的状况跟工匠相去不远。
安海尔及塞诺冯在士兵带领之下进到队长办公室。
虽然难以想像赫尔费处理事务性质的工作姿态,不过既然当上队长,工作内容应该也不仅止于上前线作战吧。只见一张大型办公桌占据了这间面积约十平方公尺的小小办公室,而桌面
上则摆满了堆积如山的书面资料。
身为房间主人的赫尔费握笔代刀,默默处理着手边的书面资料。不知是不善处理事务工作,还是对调查军团的未来感到担忧,亦或是上述两者皆是,只见赫尔费看起来显得十分疲惫。
「你好像很忙碌呢。」
安海尔开口表达感想。
「事务工作跟我的个性不搭,或许还是动动身体比较轻松自在也说不定。」
赫尔费露出闷闷不乐的表情回答。
「你想找我谈有关远征的事对吧?」
「队长还真是有够开门见山呢。该不会是安海尔你催得太凶了吧?」
面对塞诺冯的询问,安海尔回了一句「怎么可能」,接着继续说道:
「我只在上次远征后提出过一次要求。换句话说,今天算是第二次。」
安海尔往前跨出一大步,接着问道:
「请说出你的结论吧。」
「我猜你或许隐约有所察觉,只可惜我无法回应你的期望。这就是结论。」
赫尔费以毫无起伏的平淡语调作出宣告。
正如他所点破的一般,被驳回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只不过对抱有一丝期望的安海尔,却是极其残酷的现实。
「因为假使有意远征的话,你应该早已派人通知我了……」
「我当然有意展开远征。」
「你说什么!?」
安海尔惊呼一声。
「看样子似乎是有什么不好处理的内幕呢。」
「是国王政府所发布的命令吗?」
「若要一言以蔽之的话,就是这样。」
赫尔费神情严肃地作出回应,随即紧紧握住拳头。不必想也知道此举代表什么意义。既然调查军团无法展开远征,那么比谁都还感到不甘心的人,肯定非赫尔费莫属。
「远征行动无限期冻结,调查军团的待遇日后另行通知。这就是现今的状况。」
「也就是……想去也去不成吗?」
塞诺冯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安海尔却是不然。再这样下去,调查军团八成会直接遭到解散吧。若等到此事成真才采取行动,肯定无法挽回情势。
安海尔开口诘问赫尔费:
「身为调查军团的队长,真的打算就此心不甘情不愿地收手作罢吗?」
「喂喂喂,你这句话似乎有点没礼貌……」
塞诺冯显然感到惊慌失措,不过或许是受到「使命感」这副盔甲的保护吧,安海尔毫不畏惧赫尔费所散发出来的魄力。在墙外跨越生死关头的经验,可能也助他变得更有胆识一些了吧。既然这世界上找不到比巨人更加不合理的存在,自然再无任何事物能够吓倒安海尔。
「唯有缔造成果方能改变局势对吧?现在机会来了。」
安海尔将《装置》摆到办公桌上。
「这是用来击败巨人的机械。」
「用这玩意儿能击败巨人?」
赫尔费露出仿佛看见幽灵似的不解神情注视着《装置》。
看在不知《装置》使用方法的赫尔费眼中,只会觉得这是一台神秘机械而已吧。
「索鲁姆已经向我们证明巨人是可以击败的。你应该也目击到了吧?」
「假如那就意味着巨人之死的话……」
「尸体若遗留在现场的话,那又得另当別论就是了。」
塞诺冯说得没错,巨人的尸体若有遗留下来,整体状况可能会变得跟现在大不相同。然而就排除威胁的意义来看,其实结果是一样的。
「若要阻止调查军团的解散决议,只须将巨人杀得死的事实展现给众人看就好。」
「你是要我无视高层命令吗?」
队长一旦亲自违法乱纪,将再也无法作为部下的表率,士气也会跟着低落。保守派官员想必也会见机不可失,出面推动解散调查军团的事宜。
「你的提案极有可能扼杀调查军团的生机。」
「我想也是……」
「这样你仍想叫我接受提案吗?」
赫尔费语带威吓地定睛直瞪,可是这种程度的压力根本撼动不了安海尔的决心。
(可怕的并不是赫尔费。)
而是惧怕巨人,险些扭曲信念的自身心灵。
「如果你想改变命运的话。」
安海尔将赫尔费的视线推了回去。
「你不觉得再怎么说,都太过强人所难了吗?」
塞诺冯战战兢兢地开口插嘴。
安海尔当然也晓得这是个乱来的提案,但他说什么也不能就此作罢。
「你真的认为这值得我赌上调查军团的未来吗?」
「你的想法并不算正确。」
「怎么说?」
「索鲁姆嘱托给我们的,并不是调查军团的未来,而是更伟大的事物才对吧?」
「的确,调查军团并不是仅仅为了守备而存在的组织。」
「那你是答应要远征啰?」
赫尔费对脸上浮现出欣喜表情的安海尔摇了摇头。
「赌命作战的是士兵而不是你,担负责任的也是他们,当然也包括我在内就是了。」
「你想说假如只是出一张嘴的话,人人都办得到吗?」
「我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
只是安海尔也并不打算把此事全权交托给调查军团去处理。
「……我也会同行。」
「你?开玩笑的吧!?」
或许是真的这么认为吧,赫尔费不禁失笑出声。
「品尝过那么悲惨的苦头之后,你还认为自己有办法重新站上那片死亡大地吗?」
「不试又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看过太多士兵灰心丧志的模样了。」
赫尔费抢先作出回应。
「即
便是身心均受过严厉训练的菁英,只要一看见巨人,多少都会感到狼狈。对方可是如你我所知的怪物啊。因此饱受无力感苛责,陷入绝望的人也不少。」
「……你认为我也会成为其中一员吗?」
「你八成只会在关键时刻两腿发软吧。结果就是造成更多损失。」
赫尔费的指责使安海尔顿时无言以对。因为他在暗示索鲁姆的死乃是安海尔所造成。
「暂且先到此为止吧。」
塞诺冯开口打断对话。
「再继续谈下去,只会白白加深你的心灵创伤罢了。」
塞诺冯的体贴固然令人感到欣慰,可是纵使内心的伤口流出鲜血,也绝不能在此放弃希望。
「假使你们决定不去,那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非去不可。」
「想也知道绝对办不到嘛!」
「我是说真的。」
「我虽然明白你抱持多大的觉悟,但我不可能放局外人前往墙外。」
面对安海尔的发言,赫尔费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才开口回应。
「不过如此一来,你大概也不会轻易罢手吧。所以我决定给你一次机会。」
「机会?」
「只要你能跟我交手并击败我的话,那就随你高兴。」
「如果打输呢?」
「我就要你死了这条心。」
「原来如此。这么浅显易懂,倒是省时又省力啊。」
安海尔对赫尔费点了点头。
「你答应得也太干脆了吧!」
一旁的塞诺冯心生动摇。
「对方可是专家耶?你太吃亏了,根本毫无胜算可言嘛!」
「我只不过是压倒性的不利而已啦,但还有希望。」
「再怎么乐观,也该有个限度吧……」
「我有《装置》可用。」
《装置》对人类有没有效果还是未知数,不过由于赫尔费不晓得《装置》的性能,所以应该可以期待《装置》能发挥出令他大吃一惊的效果才对。纵使是率领调查军团且身经百战的强者,多少也会有些许破绽,而那大概就是安海尔的胜算所在吧。
「请恕我直言……」
塞诺冯小声讲起悄悄话。
「他并没说你可以使用《装置》喔。」
「啊……」
安海尔发出近似惨叫的小小悲鸣声,接着提心吊胆地转眼望向赫尔费。
「我们换个地方吧。」
赫尔费从椅子上起身,丟出这句话催促安海尔。
赫尔费似乎早已作好应战准备,脸上带有连野兽都会吓到夹着尾巴逃走的严厉神色。或许是因为从名唤「事务工作」的监牢中获得解放,使他找回原有的野性也说不定。
「我就姑且帮你收拾骨头吧。」
塞诺冯说出这句毫无帮助的台词。
大概是有人到处宣传队长要动手教训某个嚣张民众的消息吧。明明没有召集,却见兵舍前面出现了一道大约好几十人的人墙。其中九成观众是调查军团的士兵,剩下的则是跟调查军团有所来往的业者。众人不约而同地露出充满期待的目光凝视着赫尔费,注目安海尔的人连半个也没有。
「这下子糗大啰。」
安海尔品尝到宛如被拋弃在敌方根据地的残兵败将一般的心境。实际上,观众必然也认为就只是这种程度的小事罢了。笼罩现场的气氛说明了一切。
「別忘了,这种状况可是你自找的喔。」
「你好无情喔。要是我输掉的话,你一定会替我报仇对吧?」
「你真爱说笑。我还不想英年早逝啊。」
塞诺冯不留情面地加以回绝。
「我就让你几分吧。」
赫尔费带着从容神情开口提案。
「你可以使用那台《装置》,因为我也想确认它的性能。」
赫尔费又接着说道:
「而我则赤手空拳跟你打。只要你能击中我一下,就算你获胜。」
「还真是从容不迫呢。」
「好歹我也是个略懂武术之人嘛。」
「可千万別一时冲动,就抽出挂在腰际的短刀喔。」
赫尔费仿佛表达着「打哪放马过来都无妨」的意思一般,摆出悠闲姿态。要是随随便便欺近他的怀中,势必会被打得七晕八素。
「这是意外惊喜,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搞不好真是万分之一的胜机喔。」
换句话说,现在依旧形同毫无胜算可言。
「还真是成了一场出乎意外的公开发表会呢……」
安海尔确认配戴于身上的《装置》感触,随即大大吐了口气。
(没想到首度实战的对手竟是人类。)
而且还偏偏杠上了调查军团的队长。虽为称职的对手,却是个很难应付的强敌。
(几乎毫无胜算。)
所谓的万分之一,就是指这回事,但他不必击败赫尔费。
(只要能歪打正着地击中他一下……)
像这种程度的小小奇迹,或许有办法靠一已之力引发也说不定。
「你准备好了吗?」
赫尔费全身上下布满了高昂的斗志,随即摆出战斗姿态。由此可瞥见符合战斗高手身份的从容态度。由于对上的是安海尔这个大外行,因此表现得一派轻松也是理所当然。
(形势不利啊。尽管现在讲也没什么用……)
若就此被对方掌握主导权的话,将会相当不妙。于是安海尔蹲下重绑鞋带,原本只是为了挫挫赫尔费的气势,不过他还顺手从地上掬起一把沙土。
「那么……就正式开打吧!」
安海尔一放声大喊,立刻对准赫尔费脸部拋出握在手中的沙土,用意在封锁他的视力。
(或许很卑鄙。)
但他也只能不择手段全力出击。现在获胜,比任何事情都来得重要。
安海尔猛踢地面,一鼓作气缩短与赫尔费之间的距离,接着大大挥动右臂高举过头。虽然一看就知道是大外行的夸张攻击动作,不过既已夺走敌人的视力,自然无须担心会遭到反击。
安海尔这记蕴含强大力道的拳头,猛然扑向赫尔费脸部。由于缺乏战斗经验,所以不知威力是强是弱,但只要能够击中,相信赫尔费那副悠哉神情必定也会扭曲变形。
岂料赫尔费竟若无其事地接住安海尔的拳头,顺势扭转他右手腕的关节。遭到反手摔的安海尔自然被摔倒在地上,惯用手被架于背部,进而遭到擒拿术锁死。这一连串动作在转眼间一
气呵成,手腕及肩膀关节同时发出悲鸣。
「不错的攻击。战场之上变化莫测,瞬间大意将招来杀身之祸。」
赫尔费解除了锁住安海尔的关节技。原本打算诱使赫尔费心生动摇再祭出致胜一击,结果竟完全扑了个空。
安海尔站起来之后,先反复转动疼痛的惯用手,借以确认是否还能动作。手腕、手肘、肩膀关节都还残留着闷痛感,但还不到会对行动造成影响的程度。只不过方才赫尔费倘若再稍微施加力道,大概不是骨折就是关节受损了吧。
「啊啊,唯一的胜机飞了……」
塞诺冯忍不住双手抱头。
「別说什么唯一好不好?」
但却是事实。
(既然奇袭行不通,那也只好采用正攻法了……)
而要采用正攻法,使用《装置》的时机便显得相当重要。对不知《装置》有何机关的赫尔费而言,理应想像不到《装置》能实现纵轴移动才对。即便是身经百战的他,应该也会多少露出破绽吧。
(结果还是只能靠奇袭取胜吗?)
转眼环视周遭一圈,找到了兵舍及树木等好几个可以用来发射钩锚的目标物。
(问题在于有没有办法射中。)
虽进行过数次试射,但想精准地将钩锚射向所瞄准的位置,不可或缺的必备条件就是累积充分训练。像城墙那种巨大目标就算闭着眼睛也射得中,不过若想射中像树干一样的小小目标,则须身怀技术方能办到;在战斗中就更不用说了。
以狙击般的慎重态度举起操作装置,瞄准目标扳动拉柄——
这是为求精准的必要作业,却会在敌人面前展露出毫无防备的姿态。若是巨人的话,八成连理都懒得理,然而赫尔费绝不可能视若无睹。
「你若不进攻的话,那我就要主动出击啰?」
赫尔费这番发言,使得安海尔的思考瞬间宣告中断。
猛一回神,赫尔费已经来到安海尔面前。尽管在拟定奇袭作战的期间反遭突袭,可说是蠢到无以复加的境界,然而安海尔还有办法及时举起手护住脸部,对外行人而言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表现了吧。
「你只顾防守上面的话,下方就等于门户大开喔?」
赫尔费的拳头,重重轰向安海尔毫无防备的心窝部位。
「唔……」
身体猛烈弯曲,呼吸瞬间暂停,紧接着又是一股差点使他丧失意识的剧烈痛楚直扑而来。安海尔根本连站也站不住,捂着腹部跪倒在地,眼泪夺框而出,张口狂吐自胃部猛然涌上喉头的
内容物。安海尔宛如小婴孩似地蜷缩身子,颓然倒卧在呕吐物上面。或许是由于意识模糊不清的缘故吧,只觉腹部的痛楚实在难以忍受,若能直接昏倒肯定好受许多。恐怕赫尔费是用了连这种感觉都有办法调整似的绝妙力道祭出这一拳吧。
(我原本就不擅长打斗啊……)
安海尔虽在心里咒骂,却没有转换成话语脱口而出。
「你的觉悟就只有这点程度而已吗?」
头上传来赫尔费的失望声嗓。
「难道是我看走眼了吗?」
可能是打算趁胜追击吧,只见赫尔费的手臂缓缓伸向安海尔。
(可恶……我岂能栽在这个地方!)
维持着蜷缩姿势的安海尔伸手探入枪套,接着扳动操作装置的拉柄。《装置》顿时嗡嗡作响,喷嘴跟着猛然吐出压缩瓦斯。
「呜喔!?」
赫尔费发出惊讶叫声,纵身往后飞跳,拉开与安海尔之间的距离。虽然只是排放出不足以发射钩锚的少量瓦斯,但似乎有发挥出令赫尔费心生警戒的效果。尽管有点像黔驴之技一样难看,然而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总之必须赶紧重整态势才行。
不过这股剧痛没那么轻易就消退,赫尔费大概也不是那种肯等他恢复体力的善心人士吧。这是实战。起码赫尔费必是抱持着那样的心态来面对这一战,如今再也无暇为了策动奇袭而隐藏《装置》性能。
安海尔将操作装置的发射口,指向较好瞄准的兵舍二楼,再射出钩锚并一鼓作气把身体拉向半空中。即便是赫尔费也无法腾空飞起,因此他打算趁这段时间去除掉身体所受的伤害。或许是很卑鄙的战法,但《装置》是安海尔拥有的唯一优势,当然非用不可。
「原来如此,真是一台有趣的机械。」
赫尔费率直地感到佩服,在场观战的士兵们也一样。尽管还不到能够凌空飞翔的境界,但因为已经实现无视重力的反常动作给他们看,所以当然会受到钦佩。另外他们应该也已察觉到《装置》所具有的可能性。相信换作是他们的话,必能建构出安海尔完全想像不到的战术,并在实战中善加活用才对。对安海尔而言,这诚然是一场最棒的公开发表会,尽管内心充满期待,可是若不能用来对付巨人,那就毫无意义可言。
安海尔以手掌轻抚疼痛的腹部,缓缓调整紊乱的呼吸节奏。
(要是先前有找索鲁姆指导我锻练身体就好了……)
在面露苦笑的期间,腹痛也已经缓和许多。安海尔伸长铁丝回到地面上,随即拉出刺入墙壁的钩锚收回发射口。
「只要有《装置》,就能锁定巨人的要害。」
「不过,那玩意儿对我有效吗?」
赫尔费摆动手掌加以挑衅,但方才那一击已使安海尔的膝盖颤抖不止,陷入无法随意行动的状态。
(不过移动方法就在我手中。)
安海尔横举操作装置,发射口指向赫尔费。
安海尔与赫尔费之间的距离约有五公尺远,不过安海尔的目标是位在赫尔费背后的树干。
(差不多七、八公尺吧,麻烦一定得射中啊。)
安海尔边祈祷边稍微瞄准目标,接着扳动操作装置的拉柄射出钩锚。
赫尔费大概误以为钩锚是冲着自己而来。只见他反手抽出短刀,以刀柄弹开钩锚。钩锚的射击轨道产生变化,大大地偏离了原先目标。
「不愧是调查军团的队长,好惊人的动态视力及反射神经啊!」
塞诺冯鼓掌感到佩服不已,安海尔却没那种闲情逸致。
他没空回收钩锚再重新瞄准。安海尔丟下操作装置,顺手抽出另一支操作装置并扳动拉柄。钩锚穿越赫尔费身旁刺中树干,安海尔的身体跟着腾空。
(我懒得再玩小伎俩了!就直接跟你来场正面对决!)
一动手操作拉柄,安海尔整个人仿佛子弹似地,一头朝向赫尔费直冲而去。
赫尔费立刻摆出迎战姿势,右臂轻轻往后摆,只见铁拳以最短距离迎面飞来。
瞬间,他与赫尔费四目相交。
(他笑了?)
还来不及确认此事,如同颜面遭到铁锤殴打似的剧烈冲击已经透体而过。意识急速远去,视野也逐渐变暗。
(成功了吗?)
但连这点也无暇确认,安海尔的意识便已烟消云散。
剧痛贯穿陷入昏厥状态的安海尔全身。由于实在太过强烈,痛得他整个人差点跳起来,岂料身体不知为何竟不听使唤,甚至连想开口大喊都办不到。身子宛如发高烧似的沉重疲倦,全身从头到脚都痛得要命。其中又以脸部的痛楚最为凶猛,已经肿到纵使睁开眼睑,也只能保有一丝视野的程度。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受了伤,但却无法理解为何会落到这种田地。
「这里是……」
安海尔以手指头撑开眼皮,透过勉强能够确保的视野收集情报。
「是开发室吗……」
被煤屑熏黑的天花板,留有反复实验及小规模失火所造成的痕迹。换言之,这显示此地是安海尔的根据地,而他只靠眼球转动确认周遭一圈,随即看见堆满大小物品的室内光景。原来安海尔是躺卧在开发室的床铺上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由窗外光线,可以判断出现在大约正午时分。或许是睡了很长一段时间吧,肚子在起床的同时也随之发出呜叫声。若扣除掉伤势的话,身体机能似乎并无大碍。
安海尔打起精神、做好心理准备后,便利用手臂力量撑起上半身。身子虽然疼痛不堪,可是只要不去在意的话,似乎还是勉强有办法行动。
一条温热的湿毛巾从痛得扭曲变形的安海尔脸上滑落。他边拿起毛巾温敷疼痛的脸颊,边低头察看身体,发现工作服上沾有一大片已经变成暗红色的血迹。
(这……重点在于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就在他重新开始思考之际,开发室的房门缓缓开启。
「你总算睡醒啦?」
面露傻眼神情走进室内的人是玛莉亚。
「我睡了多久?」
「大概整整一天吧。」
玛莉亚走到安海尔身旁,深深叹了口大气。
「虽然我觉得你是个笨蛋,但还真没想到你竟然是个超级大笨蛋啊。」
「什么啊!」
「你跟队长进行了一场模拟战对吧?」
「啊,原来。我跟赫尔费交手——」
尽管回想不起之后的情形,不过自己都已经在床上躺平,不用想也知道结果为何。脸部的肿胀及痛楚更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惨败吗……」
虽然不甘心,可是看来似乎也只能承认败北。
(实力差距实在太大了。)
尽管他也很佩服自己敢挑战调查军团队长的勇气,但赢不了就没意义。
(要是起码能打中一下就好了啊。)
连这个小小心愿都无法实现,大概就是赫尔费能力异于常人的证据吧。
「真可惜啊。凭调查军团的身手,或许就有办法灵活运用这台《装置》了说。」
「但你不是赢了吗?你的努力已经获得回报了啊。」
「赢了?我吗!?」
「塞诺冯说,队长因为犯规而算输了。」
「犯规……」
安海尔努力回忆,却找不到赫尔费的行动中有何可疑之处。更何况他也不是那种会作出犯规行径的人,安海尔就只回想起他那不避不闪地接受挑战的英姿。
「听说队长好像下意识地抽出了短刀应战。」
安海尔心领神会地回了句「哦哦,原来如此」。
「这明明只是不起眼的小事,他就这样认输了吗?」
「可能代表输赢其实无关紧要吧?」
「无关紧要?」
「就是队长已经看清你的觉悟。」
「透过交手来确认吗?还真是有够粗鲁耶。」
安海尔哼了一声,不太开心地噘起嘴唇。
「哎呀,这也很符合队长的作风就是了。」
要是安海尔缺乏信念的话,大概在腹部挨上那一拳之后,就再也无法动弹了吧。
「我猜队长应该也很想展开远征,只不过碍于立场因素而开不了口。」
「毕竟只要一抗命,就免不了遭到惩处啊。」
对部下及其家属的责任,肯定重重地压在赫尔费肩上。一旦背负许多重担,大概也得经过一番挣扎才能下定决心吧。就这点而言,安海尔便显得轻松多了。
「听说远征将在一星期后成行。」
「远征!?那赫尔费他——」
「八成已经打定主意了吧。」
也就是说,赫尔费将抱持着辞去队长职务的觉悟参加远征。
「目前只有调查军团及部分相关人士知道远征即将成行一事。假使只受到惩处就了事的话,或许便该谢天谢地了吧。」
「而你也是其中一分子啰。」
「已经讲好当天由我负责打开城门的工作。」
「你有知会其他同僚吗?」
安海
尔开口询问,玛莉亚回答「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并摇了摇头。
「驻扎军团里头想法保守的人也不少。要是被他们得知即将展开远征的事实,极有可能会遭到密告。」
「但你这样做真的好吗?」
「嗯,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无论远征成功或失败,相关人士大概都会成为遭到惩处吧。士兵会被处以不荣誉除名,日后势必被迫过起脸上无光的生活。而原本在退伍后能够享受的福利也会遭到剥夺。虽说是为了坚持自己的信念,不过此举的风险实在太高。
然而玛莉亚可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吧,只见她脸上浮现出毫无迷惘的爽朗表情。
「都已经坚持到这种地步了,我相信一定能大功告成。」
「说得也是。」
心有不安。
另外也尚未去除掉对巨人的恐惧感。
不过却有着远征必定成功的确切自信。
(条件全数到位,再来就只剩下讨伐巨人而已。)
只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件该做的事情。
「他就算再手下留情一点也没关系吧……?」
安海尔以手掌轻抚肿起来的脸颊。
远征参与者约有三十人。分別是以赫尔费为首的调查军团成员及安海尔。由于这是违反命令的行动,因此远征的参加采自愿报名方式,不过全体成员均下定决心参与此次行动。而这或许也该说是理所当然吧。他们都是自愿加入与死为伍的调查军团
的好事之徒。巨人的部分谜团将获得解明,很难想像他们会选择放弃见证历史性的瞬间。光是这点,就足以挑起他们参加远
征的意愿,只是他们似乎也同时对《装置》抱持着颇高的期望。
安海尔只能准备出一台最关键的《装置》。照理说这应该是要配发给全体成员使用的重要兵器,可惜在无法确保黑金竹数量的状况底下,安海尔完全制作不出来。能够人手一把黑金竹短刀,就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最后敲定由安海尔代表众人配戴《装置》。虽说非调查军团的成员参加远征一事,本身可说是相当罕见的状况:参与战斗就更是匪夷所思到极点。可是除了安海尔以外,实在找不到其他人有办法灵活运用这台《装置》。尽管安海尔本人的操纵技巧也称不上娴熟,不过赫尔费判断,只要安海尔能做到在模拟战展现过的动作,大概就不成问题。话虽如此,安海尔终究是个外行人,因此不用说也知道,调查军团必定进行了相当充分的行前准备作业。
(这也算是所谓的命中注定吧。)
配戴《装置》与巨人交战,可说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态。
(不过这样也好啦……)
既然得到机会,可以运用自己开发的机械来打败巨人,理当感到喜出望外才对。不仅如此,除了展示《装置》的实用性之外,甚至还能进一步证明巨人是可以击败的对手。
(也能为索鲁姆及柯莉娜报仇雪恨。)
换句话说,安海尔将能亲手了结掉这一切。这事态实在无从挑剔。
(问题在于我是否应付得了凶恶的巨人。)
虽然巨人不仅身材高大,力量强悍,生命力又出奇的高,但他们的行动原理却极其单纯。想打败赫尔费就必须好好锻练心技体,另外更得累积许多实战经验不可;但对手若是巨人的话,便不需要什么心机。因为那就跟驱逐巨大猛兽没什么两样。
安海尔利用远征前的这一星期时间,进行操纵《装置》的训练。为求让《装置》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并能如同呼吸一般自然而然地运用《装置》,他不断反复凌空跳跃,一次又一次。虽然因此而落得全身布满瘀青的下场,可是操纵《装置》的技巧,也已进步到有办法自诩为最高权威的程度。只不过能否在实战派上用场就另当別论了。
安海尔站在「玛利亚之墙」前面,定睛直瞪这面高耸城墙。要进行假定为巨人战的训练或许有困难,但借由在墙上投映出假想敌影的方式来展开想像训练倒是可行。安海尔提高集中力,在墙上创造出巨人的虚影。
(巨人的要害在喉头。必须砍中那个部位。)
安海尔右手拿着模造刀,左手紧握操作装置,缓缓吐出一口大气。
(好!)
安海尔举起操作装置,将发射口瞄准巨人的虚像。疾射而出的钩锚刺中了巨人的喉头。一经确认,安海尔随即腾空飞起,一鼓作气跃向巨人的要害,以模造刀横向劈出一击。在流畅地完成这一连串动作之际,安海尔所创造出来的虚影悄然消失,取
而代之的是眼熟的城墙出现在眼前。
「再来只剩实战了——」
安海尔虽在想像中成功收拾掉好几十个巨人,不过实战所面对的那一个巨人才是重点。
「一切的成果,在明天就会揭晓了。」
安海尔伸手触摸城墙,遥想墙外大地。
当他窝在开发室休息时,状况突然急转直下。
安海尔收到卡斯帕尔的召见通知,一踏进工房长室,随即见到神情严肃的卡斯帕尔在等待着他。而由赫尔费脸上那张万分苦涩的表情,便可判断必是发生了非比寻常的大事。
「调查军团确定要解散了。」
赫尔费劈头就拋出这句相当不得了的台词。
「解散……」
安海尔神情恍惚地反述这句话,脸上立刻因理解状况而血色全失。
「为什么?怎会这样!?」
面对连珠炮似地开口询问的安海尔,赫尔费回答他「是国王政府的决定」。
「那远征呢?远征的后续发展呢?」
「听说就一笔勾销了。」
卡斯帕尔满脸沉闷地述说结论。
「明天就要远征了啊!都到了这种地步才喊停……」。
「我也跟你一样很不甘心。」
赫尔费紧握双拳。
「但我已毫无任何权力可言。」
「什么时候不挑,偏偏挑在这个节骨眼……」
「或许有国王政府的间谍混入我们之间也说不定。」
虽然很有可能,不过安海尔对揪出犯人并不感兴趣。远征成行与否才是重点。
「解散调查军团之后,再来就轮到封锁城门。要是事情真的发展到那种地步,往后就再也无法前往墙外大地。」
只要封锁城门就能获得和平的想法,本来就只是痴人说梦。或许真有办法维持一段时间的和平吧,但人类势必会缓缓走上衰退一途。既是城邑都市,就必须向外扩张,才能避免尝到生
活环境每况愈下的苦果。
「现在不动手,将会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啊!」
「我知道。」
「只要缔造出成果,应该也能促使国王政府撤销解散命令才对。」
「这我知道。」
「既然知道……」
安海尔虽不肯罢休,赫尔费却是不发一语地陷入沉思。尽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并不认同国王政府的决定,但大概身为军团成员的情面化作累赘,进而导致他迟迟无法痛下决心吧。
安海尔亦能理解赫尔费的苦闷心情,可是现在没多余时间等他作出决定。既然调查军团的解散已经拍板定案,就算城门何时遭到彻底封锁,也都不足为奇。
「可恶!」
安海尔脱口咒骂一声,转身背对赫尔费及卡斯帕尔。
「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回去作好远征的准备。」
「想也知道,单凭你一个绝对行不通嘛!」
「管他行不行得通,我都非去不可!」
安海尔斩钉截铁地说道,随即举步离开工房长室。
虽然自己的口气很狂妄,不过卡斯帕尔说得没错,单凭安海尔独自一人,绝对无法实现远征计划。想要开启「玛利亚之墙」的城门,最起码也需要有一名帮手协助才行。而身为城墙守护者,也就是驻扎军团成员的玛莉亚,正是安海尔能够拜托此事的不二人选。
安海尔来到士兵的宿舍。这是一栋提供士兵生活起居的三层楼建筑物,住在希干希纳区的土兵大半都居住在这间宿舍,玛莉亚的房间也在其中。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默默看着你去送死啰?」
一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玛莉亚立刻面有难色地说道。
「调查军团都不随行了,我怎么还有可能答应帮你?」
「绝不能错失良机啊!现在不动手的话,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使用《装置》打倒巨人,为惨遭杀害的同伴们报仇雪恨——
说什么他都无法眼睁睁地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你为什么不试着等队长回心转意呢?」
只要时间还足够的话,或许也有办法接受玛莉亚的提案吧。相信赫尔费也会整理好心情,下定决心带队远征。可是现在刻不容缓,必须当机立断,如果要后悔的话那就等事后再说吧。一旦城门遭到封锁,就再也束手无策了。
「虽说要封锁城门,但应该也不会是这一两天的事吧?上头也没传来相关通知啊。」
「调查军团也是
突然就被解散了。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啊。」
「可是……」
玛莉亚依旧不改反对立场。恐怕她是抱持着既定结论在跟安海尔交谈吧,而安海尔其实也一样。也就是说纵使讨论再久,结果都将毫无交集可言。
「好吧,算了算了。」
安海尔强制结束了这个话题。
「我还是认为稍等几天才是正确的选择。」
或许是觉得已经成功说服安海尔了吧,玛莉亚顿时松了口大气。
「我会在明天早士照预定行程出发远征。」
「咦!?」
玛莉亚不禁睁大双眼。
「但若没有我协助,城门将……」
「就算不通过城门,我也有办法前往墙外。」
只要用《装置》取代升降机,想跨越「玛利亚之墙」并非难事。真要说有困扰的话,大概就是没有马匹可供代步吧。
「……还是没办法吗?」
玛莉亚深深叹了口大气。
「我只要照预定计划打开城门就好了吧?」
「真的没关系吗!?」
「怎么可能没关系!」
玛莉亚立刻开口反驳。
「但就算我说不行,你也坚持非去不可,那我还能不帮忙吗?」
「这样啊。真是难为你了。」
「你就是这么爱得寸进尺。」
玛莉亚对安海尔耸了耸肩头。
「那明天就麻烦你照计划行事啰。」
「你可千万不能太过乱来喔。」
「这我知道。」
「你能答应我吗?」
「嗯。」
「你说谎。」
玛莉亚一口断定,接着紧紧搂住安海尔的身体。
「用不着打倒巨人也没关系,但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这大概是玛莉亚的真心话吧。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亲朋好友的心意,或许远远凌驾于对巨人的恨意之上;而安海尔也一样。
「我答应你。」
安海尔斩钉截铁地说道。
所谓「彼为谁时」(注)真是形容得恰到好处,单凭在日出前的昏暗光线,根本无法看清来者是谁。周遭虽如同字面描述一般,被一片必须问对方是谁才能辨识身份的昏暗所笼罩,不过之所以仍能判断出身旁之人是塞诺冯,是因为他们俩才刚一起走出工房。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吗?」
「既有《装置》,也有你打造的短刀,另外还准备了一大堆炸药,没问题啦。」
安海尔淡淡作出回应,翻身跨上马背。
「瞧你好像一点都不紧张呢。」
「我当然紧张。心里怕得要死啊。」
接下来准备只身赶赴墙外,并设法击败巨人。照理说就算出现全身颤抖不止、脑筋一片空白的症状也不足为奇,但却因此事太过超脱现实造成感觉麻痹,进而促使身体得以不致变得过度僵硬。
「虽然很想陪你前往,可惜我没有那个勇气。真的很抱歉。」
「承认软弱也是需要勇气的吧?」
「能听你这么说,我内心感到舒坦多了。」
塞诺冯虽表现得很惶恐,可是他认为独自一人踏上远征,大概也不能说是有勇气吧。
尽管安海尔也很清楚,自己将勇气跟鲁莽混为一谈,不过却还是抱持着总有办法搞定的自信。若要叫他拿出证据可能有点严苛,但打败巨人所须的条件已经全数到位。或许可以说找不到无法击败巨人的理由就是最佳证据吧。
「不需要临走前的道別吧。」
「当然,反正我很快就会回来。」
「那就祝你旗开得胜。」
安海尔点了点头,缓缓策马前进。
市区及居民全都深陷梦乡,如今在通往正门的大马路上也不见半个人影。周遭一带宁静到有点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耳边所能听见的就只有马蹄声及呼吸声。市区大概再过一小时就会清醒过来,大马路也会重拾往常的热闹气氛吧。
(不仅热闹,说不定会引发一场轩然大波。)
由于正门毫无预告地被人打开,未能获知理由的居民势必会陷入一片混乱。他们八成会忆起巨人闯进市区的那起事件吧。只不过城门开启的时间大约仅仅数十秒左右,再加上目前是一
大清早,目击此事的居民应是少之又少。
安海尔逐渐接近正门。玛莉亚理应在城墙上的箭楼内准备帮他开门才对。
紧张感虽冷不防地猛然窜升,但与上次的远征不同,他不再感到惊慌失措。既已作好周详准备,又尽可能地去除掉不安因素,再来只须如同处理事务工作一样搞定巨人就好。这确实是集无理、胡来、鲁莽于一身的超级困难任务,却绝非不可能的任务。
「这下子就要跟恶梦说再见了。」
安海尔取出信号弹枪,枪口对准头顶扣下扳机。只见「白星」在上空炸裂,一阵仿佛宣告黎明来临似的耀眼光芒顿时笼罩住四面八方。
「这算是提早一步来到的日出吧。」
就在他从头顶的「白星」移开视线,转眼望向前方之时,忽见一名骑兵现出身影。倒不如说只是因为周遭太暗而没注意到,其实对方打一开始就在那里了吧。
「言出必行,是吧?」
「你是来阻止我的吗?」
安海尔提高警觉,凝视着好整以暇地守在前方的骑兵——赫尔费。
「我要是真有此意的话,我想你现在早已在地上躺平了。」
「那不然你来做什么?」
「我只是想说愿意略尽绵薄之力,于是才和众人一同齐聚在此。」
当安海尔心生困惑之时,又听见一阵雄壮的马蹄声自背后直扑而来。
「调查军团……真的没关系吗!?」
「你的用词并不正确。」
赫尔费将穿在身上的外套背部秀给安海尔看。
「纹章……」
外套上看不到代表他们是调查军团成员的羽翼纹章,可以清楚看出布料上留有丝线绽开的痕迹。大概是他们亲手将纹章给拆掉了吧。
「你们个个都是超级大笨蛋啊。」
安海尔叹气的同时,通往墙外的城门也伴随着轰隆巨响缓缓开启。
可能是被声音吓到了吧,只见栖息于市区各个角落的鸟儿一起振翅高飞。
「好啦,我们走!」
安海尔打头阵策马前行,赫尔费及士兵们则慢了几拍才随后跟上。
就在逐渐逼近城门口之际,安海尔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似地回头仰望,看见沐浴于曙光中的玛莉亚身影出现在岗哨台上。她那庄严神圣的英姿,令安海尔不禁微瞇双眼。
一阵夹带尘沙的强风,自寸草不生的荒凉大地迎面袭来,感觉彷彿发出「快点折返」的警告一般,但他不会因这种程度的妨碍而心生畏惧。
安海尔打起精神,策马奔向黄沙滚滚的大地。
安海尔一行人冲着「讨伐巨人」这个史无前例的目的杀向墙外世界,但经过一小时后的现在,仍旧无法确认到巨人的踪影。分明呈现出巨人由于察觉到已经变成猎物,因此互相通知联袂逃亡的状况。也正因精神抖擞地来到外地,导致他们无法否认确实感到有点傻眼。不过戒心并未就此放松,只要还置身于墙外天地,无论发生什么状况都不足为奇。
安海尔等人目前在离希干希纳区南下五公里远的地方待命。尽管还没收到外出侦察的一班传回任何联络,但相信他们应该再过不久就会发现巨人才对。
(只有三班人马而已吗……数量还真是减少许多了呢。)
曾有多达八十名左右在籍成员的调查军团,如今也只剩下将近三十人而已。目前采行总共分成三班、并分別由赫尔费及两名副队长负责指挥的单薄体制。虽说原本就是少数菁英,却非足够维持住调查军团这个组织的人数。
安海尔注视着一班消失无踪的南方。
尽管以讨伐巨人为目的,但长期滞留多少都会引起不方便的事态。之所以选择在离市区五公里远的地方就近待机,就是希望能在更有利的场所与巨人交战。距离只有五公里远的话,除了比较容易应对不测事态之外,也能流畅地鸣金收兵。再加上又能迅速退入大炮的射程范围内,因此就算想赶走巨人也不成问题。
(只不过,也得要我军肯开炮援护才行啊。)
既然安海尔等人无视规定擅自跑出去,对方大概也没有帮助他们的义务吧。
「你胆识果真过人啊。」
边说边靠近过来的人物是赫尔费。
「要不要干脆加入调查军团算了?」
「別开玩笑了。我的铤而走险仅止一次,下不为例。」
「我倒觉得你其实还满适合的……」
可能是真心话吧,隐约可以听出赫尔费的语调中带有一丝失望色彩。
「听说在这前面,好像有种叫海的玩意儿。」
安海尔指着南方说道。
「海是……?」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世界有一大半,好像都被名叫『海』的水所覆盖住喔。」
「你还真博学多闻呢。」
「是索鲁姆说的啦。」
赫尔费心领神会。
「我虽然没有成为士兵的意愿,不过倒是很想为了看看所谓的海而重返墙外天地。」
尽管不知道海是否真的存在,却很值得前往确认一番。那应该能成为在索鲁姆坟前高谈阔论的最佳旅行见闻录吧。
「因此非得麻烦你们调查军团多加把劲不可啊。」
「我们会全力以赴。」
就在赫尔费神情认真地回答之时,怱见南方天际窜出一道朱红色的狼烟。是「红星」。
「看样子似乎发现了呢。」
赫尔费取出望远镜,转眼确认南方天空。
隔没多久,又见一记「红星」及无数记「黄星」射向上空。
「好像来了个身高超过十公尺的超级大怪物喔。」
安海尔探头窥视赫尔费递出的望远镜,隐约确认到一道高跳细瘦的青年身影。巨人不断逼近,原本模糊的轮廓也变得愈来愈清晰可辨。外表看起来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瘦弱男子。或许是心有不满吧,只见巨人脸上挂着一张怒气冲冲的表情。
一阵看似一班座骑所扬起的尘沙自前方映入眼中,同时也确认到背后有一个夹带地鸣展开突击的人型巨大怪物。距离虽然还有将近五百公尺远,不过肉眼已有办法辨识出巨人身影。之前的巨人「贪婪」固然也大得非比寻常,但宛如海啸般从前方直扑而来的巨人,却硬是多出了三成的身高,是个在巨人当中属于极大的超级大怪物。
「准备应战!」
赫尔费号令一出的同时,士兵随即各自手持武器完成战斗态势部署。
与巨人的距离只剩三百公尺。虽然已经目击过好几次巨人的形影,不过超过十公尺级的巨大怪物排山倒海而来的模样,无疑就是一场灾害。尽管很难不对其压倒性的存在感产生敬畏心理,不过人类拥有能够拨乱反正的智慧及勇气。对上迎面袭来的威胁,并不会总是只能坐以待毙。
追逐一班的巨人猛然飞奔过来。他每践踏大地一步,便引起一阵地鸣,震动则从脚底往上直窜。
当一班赶回来会合的同时,部队马上排成鹤翼阵形展开迎击。
「发射——!」
骑兵枪随着赫尔费的号令声同时喷出火花。子弹刨削巨人肩头、贯穿胸口、破坏掉头部的部分组织,但巨人依然面不改色,既没呻吟也没失去平衡。伤口很快就被看似伤疤的薄膜覆盖住,并在一瞬间迅速痊愈。尽管如此,巨人还是在往前多走几步之后便停下脚步。一确认巨人止步不前,赫尔费立刻下令转换成方圆阵形,将巨人封锁于圆阵之中。数名士兵手持短刀展开突击。
「由我们来拖延住巨人的脚步。你就负责取下巨人的首级。」
「……知道了。」
回应的安海尔面露严肃神情。
虽说调查军团替自己准备好大展身手的舞台,不过他却在首度出击就得身负卯上巨人不可的重责,身体自然会变得不听使唤。
「你为了这一天已经付出许多努力了吧?只要冷静行动,就不会出问题。」
「嗯……说得也是。」
安海尔透过深呼吸让心情恢复平静,接着睁大双眼确认战况。
士兵在巨人脚下边动来动去,边执拗不休地攻击脚部。对巨人而言这或许不痛不养,但制造伤口仍可能有办法暂时夺走巨人的运动能力。
「好!」
下定决心的安海尔拿起骑兵枪,随即举起枪口对准巨人,挪动准星锁定巨人眉心并扣下扳机。子弹自枪口疾射而出,枪身则受到后座力影响而微微震动了一下。子弹不偏不倚地贯入巨人眉心,使其头部仿佛仰首望天似地猛然往后仰倒。
安海尔拋下枪枝,左手握住操作装置,右手紧握短刀,将发射口对准巨人的喉头并扳动拉柄。附挂在腰间的《装置》主机随即嗡嗡作响,钩锚应声迸射而出。射击轨道受到风力影响而产生微妙变化,钩锚偏离目标嵌入巨人的胸口。虽无法如同想像训练一样精准,但仍是在可接受的误差范围内。
(索鲁姆、柯莉娜——)
缅怀两名好友的安海尔下定决心。
「跟你拼了!」
安海尔脚踩马鞍跃向半空中,接着立刻注视巨人,并操作拉柄。
瓦斯自喷嘴迸射而出,《装置》开始卷动铁丝。安海尔的身体以疾如利箭般的速度飞向巨人胸口。
《装置》虽能让人瞬间挣脱重力的枷锁,不过实现反常动作的代价相当庞大。身体承受着足以令人昏厥的强大压力,使安海尔的脸上浮现出苦闷表情。只要稍一闪神就是非死即伤,安海尔咬紧牙关抵抗加速度的压力,微幅调校拉柄放慢速度,成功软着陆于巨人胸口。
安海尔马不停蹄地继续展开行动。先回收钩锚,伸手抓住巨人的锁骨引体向上,接着立刻挥动短刀劈砍喉头。安海尔虽然缺少一击断首的力量,不过短刀的刀锋够锐利,伤口起码有二十公分深。倘若针对要害的话,这会是效果十足的一击,然而对付巨人就无所谓出手过狠这回事。安海尔举起短刀刺穿巨人的喉结。刀尖或许深达骨头部位吧,只觉一阵类似击中金属的坚硬手感传回掌心。不知是纯度的问题,还是铸造手续过于草率,刀身竟隐约浮现一道裂痕。
「怎么样!」
安海尔怒瞪巨人。巨人的伤口喷出蒸气,安海雨连逃都来不及逃就被蒸气吞没了。
「好烫!」
过高的温度烫得安海尔饱受折腾。这股蒸气几乎就像三温暖一样,温度过高的热气甚至害他差点喘不过气。
就在皱起眉头承受蒸气喷射之际,安海尔倏然与头部上仰的巨人四目相交。
「这!」
安海尔顿时瞠目结舌。只见巨人的漆黑瞳仁充满生命力,丝毫感受不到即将丧命之人特有的涣散色彩。他的眼神蕴含着强大意志力——那是一股想要吃掉安海尔的欲望之力。
(这是怎么回事……)
还来不及深入思考,巨人的手掌已然探向喉头部位。
安海尔抽出短刀,对准巨人脚掌发射钩锚,边伸长铁丝,边运用绕绳下降的要领往地表垂降。
(手感很扎实,我应该很完美地砍中了要害才对。)
虽然思绪一团乱,安海尔还是绞尽脑汁拼命思考。
(这样仍旧无法击败巨人,那就代表……)
只有一个结论。
(喉头并不是要害?)
巨人的手臂在安海尔离地表只剩三公尺高的位置时钩中铁丝,导致他的身体大大地被甩向一旁。这股劲势造成钩锚脱落,安海尔硬生生地飞向半空中。
(该死!)
安海尔内心暗自咒骂。
回收钩锚,重新往巨人的方向,或者其他目标移动——
脑海中虽浮现出这一连串动作,但他既无暇对应,也没有那么灵敏的反射神经。尽管只要右手所握的并非短刀而是另一支操作装置的话,或许还有可能及时作出反应,不过另一支操作
装置仍插在枪套内。
(意思是说,操作装置必须双手同时持用才有意义吗?)
在察觉到这一点的同时,安海尔已重重地撞上地面。
宛如被马匹撞飞一般的剧烈冲击贯穿全身,意识急速模糊远去。
「安海尔!快起来!!」
安海尔虽经赫尔费这么一喊而霍然起身,但他才刚站起来,一股仿佛全身骨头尽皆粉碎的剧痛立刻席卷而来。
「呜呜……」
安海尔弓起身子强忍着痛楚。
状况虽糟到极点,不过看样子似乎是逃过了骨折的劫数。或许是因为坠落时的高度只有三公尺左右,才让身体只遭受到强烈撞击的伤害。尽管骨头八成因此而产生裂痕,可是还不到无法动弹的地步。
(操作装置及武器的结合会是个重要课题啊……)
安海尔硬是露出笑容,以短刀代替拐杖站了起来。虽然贯穿躯体的剧痛差点害他发出惨叫声,不过他还是咬紧牙关强忍下来。
他转眼环视周遭一圈,立刻确认到自己目前的处境为何。安海尔方才倒卧在方圆阵形的内侧,也就是巨人的脚边。没被踩死并不是因为运气够好,而是拜士兵持续攻击巨人的脚部所赐。其他士兵则以骑兵枪让巨人的上半身陷于枪林弹雨之中。这就是巨人未对安海尔伸出魔掌的理由。
(为何没能杀死他?)
安海尔抬头仰望巨人,再次彻查手边所拥有的情报。
(巨人是可以击败的对手,这点绝对没错。)
但明明都已经针对要害下手,巨人却依旧屹立不倒。
(这代表喉咙并不是巨人的要害。)
然而可以肯定要害必然位于喉咙附近。
(当时索鲁姆采取了什么行动呢?)
这虽是一段连要回忆都会忍不住感到犹豫的悲伤记忆,安海尔仍硬逼自己挖开这个伤口。索鲁姆为了帮助众人逃亡,故意拿着手榴弹被巨人抓住而舍身自爆。他大概是判断单纯投掷手榴弹,顶多也只能发挥拖延效果吧。于是他为
了更确实地控制住对手行动,抓住巨人后颈不放,硬生生地炸断了巨人的首级。虽然巨人并不会因为身体部位有所缺损而丧命,但其行动在
损伤部位复原之前会受到限制。如今安海尔之所以能躲过被踩死的下场,就是拜士兵夺取了巨人的身体机能所赐。
(但就算炸掉头部,巨人还是没死。)
换句话说,头部只会使巨人的行动受限,并非致命要害。
(那就只剩下一个部位最有可能。)
安海尔转眼望向巨人的后颈,却因距离过近而无法看清楚。
仔细回想起来,索鲁姆打一开始便紧抓着后颈部位舍身自爆;在进行巨人生态调查时,也只有那个部位没有被他们破坏。当时目光被脑浆飞溅四散的悽惨光景所夺,似乎因此而忽略掉最重要的关键。
可能是被一路挨打到忍无可忍了吧,巨人槌胸顿足似地重重踩了地面一脚。脚底为之撼动,令人想站也站不稳。这是一阵宛如直接遭到炮弹轰炸的强烈冲击.受到惊吓的马匹纷纷失控,导致阵形产生混乱。
「安海尔,回来!要撤退了!!」
判断情势不利的赫尔费放声大喊,但对安海尔而言却是个好机会。
安海尔将短刀插回刀鞘,双手分別握住操作装置,开始确认装置机能。看样子《装置》似乎没有故障,瓦斯也还有剩。一确认完毕,安海尔随即举起左手的操作装置对准巨人,把钩锚钉进巨人腹部,并一鼓作气将身体拉向半空中。接着他又以右手的操作装置瞄准巨人胸口。虽透过左右两支操作装置联手出击的方式,上升至与巨人视线完全相同的高度,不过问题在于该
怎样绕到巨人的背后。
(只有垂直移动还不够。必须要能实现更立体性的动作才行。)
尽管借由这次战斗,认清《装置》还有许多地方有待改善,可是现在不是理睬这些问题的时候。再这样下去,大概会在抵达巨人要害之前就被一把抓住吧。无奈因双手均握着操作装
置,导致安海尔根本无法发动攻击。
(那就改用操作装置——)
安海尔将钩锚打进巨人的右眼窝,稳定身体姿势后再顺便赏一发钩锚给左眼窝。只要夺走视力,纵使强如巨人,大概也无法立刻恢复行动能力才对。
眼睛被刺瞎的巨人好像对此感到不便,只见他仿佛婴孩闹脾气似地摇头晃脑。安海尔的身体也受到牵引,如同划圆一般被使劲甩来甩去。尽管离心力导致钩锚濒临松脱边缘,但巨人这个动作反倒帮了安海尔一个大忙。因为他实现了《装置》所缺乏的横轴移动,成功地绕到了巨人的背部。安海尔立刻卷动铁丝,顺势抓住巨人的后颈不放,接着抽出短刀。
「受死吧!」
安海尔使出浑身解数,挥动短刀刺透巨人的后颈。岂料脆弱刀身承受不了这一击的力道,竟发出尖锐声响断成两截。
「偏偏挑在这种时候……」
安海尔咂了下舌,不过他还有別的手段可用。只要引爆随身携带的手榴弹,应该可以发挥出一定程度的破坏力才对。也就是采用跟索鲁姆相同的方法,只是他并不打算舍身自爆。问题在于对手是超过十公尺以上的超级大怪物,炸药分量不太足够。纵使同时引爆信号弹,所能增加的威力也相当有限。可是除此之外,也无其他炸药可用了。
(只好姑且一试。)
当伸手探向操作装置时,安海尔突然灵光乍现。
(爆炸物这里不就有了吗?)
就是挂在腰间左右两侧的储气瓶。瓶里灌满大量瓦斯,只要引爆手榴弹时顺便点燃瓦斯,相信必能获得十分强大的威力。虽会因此失去《装置》的燃料,不过铁丝亦能透过手动操作来控制长度。只要能完成这个动作就足够了。
安海尔拆掉左右两侧的储气瓶,使劲将它们插入巨人的伤口并释出瓦斯。接着他取出挂在腰间的手榴弹,拔掉安全栓塞入伤口。再来只剩垂降回地表,以免遭到爆炸波及即可。安海尔拿起操作装置,猛踹巨人身体一脚,借势跃向半空中。
下一瞬间——
发出刺眼光芒的手榴弹轰然爆炸,随后两支储气瓶也接连引爆。巨人后颈应声炸开,肉屑、骨头碎片及体液往四面八方飞散的同时,一股暗红色烈焰也逐渐吞没巨人的头部。
成果姑且算是不出所料,但由于手榴弹及瓦斯在近距离接连引爆,因此接下来就轮到自己遭殃了。冲击波伴随热风直扑而来,可是安海尔既无暇防御,也没有方法可以防御。全身遭到冲击波侵袭的安海尔意识大受震撼。大概是席卷而来的热风将汗毛给烧焦了吧,只闻全身上下不断发出滋滋的烧灼声响。宛如受到日晒般的强烈刺激,经由裸露皮肤传入体内,安海尔却毫不在意地持续凝视着巨人。
不知是受到爆炸的影响,还是自身所排放出来的热量所造成,只见巨人周遭的景象仿佛因高热而扭曲一般微微晃动不止。而热气隔没多久便转化成雾霭,开始覆盖住巨人的身体。
「巨人……渐渐消失了……」
当发现这一点时,安海尔突然感受到一股飘浮感。可能是随着巨人的存在变得愈来愈不稳定,导致原先钉进巨人体内的钩锚悄然松脱了吧。安海尔的身体就这么被重力拉回地表。
「我就说嘛,巨人果然是可以击败的对手……」
安海尔面露得意笑容。
译注:「凌晨时分」的旧式日语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