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序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修图:速水伊织

图源&翻译:yukira(雪华)

顾问:失误小忍、ALUCARDXXXXX、blate1991、JNJ(jabal)、Kaien、OKA

1

「我,变成神了。」

「……噢,原来如此呢。」

高中上学路上,我下定决心坦白后,好友望月宗一郎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从初中一年级成为邻座以来,我们总是互相开玩笑,像这样认真商谈烦恼,说不定还是第一次。

进入五月,黄金周结束,被樱花残瓣染成斑驳的道路上,我和宗一郎结伴而行。

「不久前的一个晚上,突然察觉到『啊,我变成神了』。跳过了道理与理由,只是直接理解到,我已经是神了。」

「嗬~原来如此呢。」

说着同一句话点头后,宗一郎开始询问刚想到的问题。

「变成神后,有什么不同了?」

「啊,当然有了,似乎能够看见一些奇怪的生物。」

我将视线从宗一郎身上移到四周。

透明的大鱼在天上轻飘飘地惬意遨游,一只大眼睛从贴着寻猫启事的电线杆阴影里紧盯这边。

路旁的小祠堂里,身高约十厘米的和服老人,在祠堂屋顶上享受着阳光。

这些都是成为神后能够看见的东西。

四月过去,进入黄金周时我就变成了神,之后几天假期里,看见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从明显没人的小巷间隙里,伸出毛骨悚然的细长手臂时,出于不详的预感,我还是赶紧跑掉了。

我边走边与宗一郎谈论自己的亲身经历,踏上了架在小河上的小桥。这时,一只松鼠状的生物抱着某处找来的草莓,在栏杆上跑过,却被阵风险些吹落。

「哎呀,好险好险。」

「怎么了?突然扶住桥栏。」

「没啥,一只双脚步行的松鼠差点掉到河里,救了它一把而已。嗯?啊,不必了不必了,谢礼什么的。」

我婉拒了状如松鼠的生物递出的草莓。接着它便鞠了一躬,踏着碎步离开了。真可爱。

「奇怪的生物么……我什么都看不见呢,是所谓的精灵吗?」

「嗯啊,说不定是吧。」

自己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我只是含糊地点头回答。

宗一郎只是有点佩服地回答了一声噢,就转移到别的问题上。

「还有别的变化吗?变成神而获得的力量,神通力——不对,这种情况下你自己就是神,应该叫神力吧?」【神通力:原为佛教用语,这里泛指灵能力者所能运用的特殊能力】

「什么都办不到呢。虽然有所预感而作了各种尝试,但估计是不得要领吧。」

确有种能办到什么的感觉。

「是么,那说不定真的能使用那种力量。你看,世上也有一些人能够掀动自己的耳朵吧?」

「啊,我可以哦。」

「是么,我就不行,于是也无法理解哪种感觉。现在的真人也类似吧?大概只要成功一次,就可以轻易办到了。」

被他这么一说,又似乎有可能办到了。

「还有其他变化吗?」

「是呢……还有一个改变是,非常想助人。想帮助有困扰的人。呐,宗一郎,你现在有什么困扰吗?」

「正在为好友突如其来的电波发言而困扰。我该怎么办呢?」

「那还真是麻烦呢。首先将那位电波朋友介绍给我吧,说不定会有办法。」

「办不到,我没带镜子来。」

镜子?为啥要镜子。

「你不会想说电波友人是镜子里的自己吧。又或者说对方在镜子对侧的世界之类。那就有点不对头了,好好面对现实吧。」

「真不想被现在的你这样说。」

宗一郎的表情不知为何有点僵硬。

「不过想助人是什么心理啊。这也是成为神的影响么?真人应该不是那种类型的人吧。」

「谁知道呢。只是内心剧烈渴求着助人而已。好想帮某人,好想帮某人,快找人帮我解脱吧!就是这种感觉。」

「是么……那,只要加入志愿者部就行了吧?」

「还有这一着呢!」

即使我已经成为了神,宗一郎这一句话仍犹如天启。

我们学校确实有一个志愿者部。

部如其名,主要参与地区的志愿者活动,包括清扫街道,慰问安老院等等。也就是以助人为目的的社团活动。

当然在加入的里,不仅有性格上本来就是于助人的成员,也似乎有为了推荐而想取得更多推荐加分的人。【内申点:由于入学评定标准包括学力考试和调查书(内申书)两部分,内申点数加成(占30%)对最终录取结果也有不可忽视的影响,类似于竞赛获奖的加分制度,并加入对志愿活动的考察】

然而对于从一年级隶属回家部至今的我而言,志愿者部简直是量身定做的社团。现在仅仅想到也心潮澎湃。

「哎呀,能跟你坦白真是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不会相信呢,毕竟成为神什么的,也太荒诞无稽了。」

「说什么瞎话,也许至今都没有说过,我一直都是将你当成挚友的,相信挚友理所当然吧?」

「宗一郎……你这家伙真是……」

我真是有一位好朋友——不,一位挚友呢。

切,太感动眼睛都有点湿润了。

看见我这副神情,宗一郎浮现出温和的微笑接着说。

「说起来呢真人,我认识一位不错的精神科医生哦。」

「这不是完全不相信吗!」

虽然也不出所料,但刚才为止的对话算是啥啊。

「没事的真人,你只是对目前的高中生活有点疲惫了。到空气清新的深山住一段日子,就会很快康复的。然后回来后,我们不就可以继续聊些有趣古怪的话题了么。」

「还决定去过疗养生活了!?」

可恶,什么挚友啊。确实不认为他会轻易相信,但这不是全盘否定了吗。

「刚才说的神力啊,能掀动耳朵的人啊,那些都算啥啊。」

「那些都是以你变成了神是事实为前提而说的啦。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只是毫无意义的废话而已。」

「别说毫无意义啊,我可是认真的。」

「……你真的觉得自己是神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对了,我今天还有值日的工作要做,抱歉我要先走了呢,真人。」

「等下,你才不是今天值日吧,挑这种时机也太刻意了吧!」

宗一郎以完美的笑容一溜嘴说完后,就挥挥手要拔腿而逃,被我一把揪住肩膀阻止了。

「就算你这样说,面对坚称自己是神的人,我该怎样与其相处啊。最多只能站在远处浅笑以对吧。」

「够啦,跟你商量的我实在太笨了!」

我说着放开了手,宗一郎只是报以苦笑。

不过再也没像之前那样试图离开了。那终究只算是玩笑话——他打算将其一笑置之吧。

——那也很自然。

宗一郎性格上虽然略显轻浮而开朗,总体而言和我都是有常识的人。说到神怎样怎样的话题,应该很难相信吧。

搞错谈话对象的我才是笨蛋。不过说回来,在我的朋友中,能回应这种话题的人本来就不存在吧。

「嘛,真想讨论这种话题,就到我校的超自然现象研究会吧,顺利的话说不定还会被他们奉为教祖哦。」

「不要,那群人好可怕。」

要论我们学校的古怪社团,超自然现象研究会也是其中最顶尖的。昼夜都在校舍内举行诡异的仪式,与阻止他们的学生会和风纪委员屡次进行死斗。之前说要从第七次元召唤天魔界的霸王潘纳塔迪柯塔三世,还在运动场上浇上汽油,制作了一个火炎的魔方阵。

「要是你觉得他们很可怕,也考虑一下倾听你发言时我的感受啊。」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我耸了耸肩,打算给这个话题划上句号时。

——却感觉到某种视线,而环顾四周。

视线来源轻易就被找到了。在我们正走过的桥梁对面——与另一条路交叉处,有一位少女正盯着这边。

真是漂亮的少女——我单纯只有这一想法。

现在已经罕见的,富有光泽的漂亮黑色直发长及腰际,通透雪白的肌肤,与胭脂般的红唇,笔直工整的鼻梁,容颜端庄得有如精巧的工艺品。

她身穿我们学园的校服——看领带颜色应该是一年生。然而少女身上却没有丝毫一年生的天真气息,只是若无其事地看着这边。

顺着我的视线,宗一郎说出了她的身份。

「啊,那是一年级的黑须千鸟。」

「你认识她吗?」

「你不认识才不正常吧。她可是在入学考试拿到满分录取的有名人哦。」

「诶,是么……那她为什么刚才一直都看着这边?」

「谁知道呢

——难道对我一见钟情了!」

「不可能吧。」

我马上否定掉宗一郎的胡话。实际上她——黑须的视线所至,似乎并不是宗一郎,而是我。

「难道对我一见钟情了!?」

「怎么会啊。」

我也被宗一郎当即否定,便挠了挠头。嘛确实不太可能啦,如果没那回事,为什么她要看着这边?

「那个……」

我正犹豫该怎样搭话时,黑须千鸟突然一转身往学校走去。就像一开始根本没有看着我们那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究竟怎么了?」

「谁知道?」

我和宗一郎都挠了挠头,寻思什么时候见过她。

如果只是偶然擦肩而过就不得而知,但要是认识的话,她的那副外貌实在太让人难忘了,我可不至于忘个一干二净吧。

「是错觉吧?」

我暂且当成是这么一回事。嘛,说不定只是偶尔看着这一边而已,不用太在意。

「是因为觉得你说神怎样怎样,觉得恶心才盯着你吧?」

「正因为很有可能,请别说下去了。」

有这么恶心吗?唔,有点恶心呢。

结果,我没继续将她的事情放在心上,和宗一郎一起走到了学校。

——这,就是我与黑须千鸟的邂逅。

2

午休时——我三两下吃完小卖部的面包,走向了超自然现象研究会。

超自然现象研究会的成员相当热衷,连午休也在进行活动。

说他们可怕并不是假话。不过我已经想不到还有谁能拜托了。愿意认真听自己突然变成了神这种话题的,恐怕也只有他们了吧。毕竟连最亲密的朋友宗一郎也是那种反应。

我以不成功便成仁的念头进行突击——结果就真的差点成仁了。

那群人本来就完全不相信我。不如说他们把我当成以神之名招摇撞骗的无礼之徒,要将我当成绝对唯一最高神比鲁比鲁大人的活祭品,我只好马上逃命。潘纳塔迪柯塔三世哪里去了啊。

于是现在,我一路逃到了屋顶上。

为了摆脱超自然现象研究会那群人,我跑得筋疲力尽,靠在扶手上喘息。

只要集中精神,还能听见鸟鸣,午休学校的喧闹声,还有下方传来的「活祭品哪里去了!」「把他的肉与内脏奉献给神,皮做成魔术书的封面,血用来描绘魔方阵,骨头就用来做麻将牌吧」之类的恐怖发言,我连忙远离扶手,会被下面看见的。

「不过,还真是没有人相信呢。」

嘛,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相信我这种突然自称神的男高中生的人才不正常吧。宗一郎和超自然现象研究会的那群人的反应很正常。不,超自然现象研究会已经不算正常了。

但即使如此,我仍然毫不怀疑自己是神。

对此也不抱丝毫不安。

自己是神这一点,在我心中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只要心存坚定的自信,就没有向他人阐明自己是神的必要,本来也是这样想的,不过——我果然还是希望,有一个能理解我的人。

身为神的事实,让一位普通高中生独自承担也太沉重了。

「要是能使用什么力量就好了。」

作为神的力量,证明自己是神所需的力量。

宗一郎称之为神力的力量。

只是看见大家看不见的奇怪东西,就太缺乏说服力了。既然其他人看不见,也就会认为那只是我的自说自话吧。

明明肯定能办到什么,却毫无头绪。

这份焦躁感翻搅着我的内心时——

我突然注意到视野里有什么在活动,就看着前方。

看着栅栏的对侧——屋顶的边缘。

在那里——有两只手搭在上面。

……就像有谁悬吊在屋顶边缘一样。

仔细一看,那是一双女性的手,修长而白皙。

然而不可能有人会悬吊在学校屋顶边缘的。而且那附近是我刚才俯瞰学校的位置,当时那里什么也没有。

那样的话——那是什么?

我突然回想起来。

最近开始看见的古怪现象当中,也存在某种散发着尤为讨厌的气息的东西。

这——就是之前见过,产生不详预感并逃离的,那双手啊。

不过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之前碰到它,是在街道上四处游荡的时候,并没有靠近过学校。难道——它是来追我的?

强烈的不详预感。

虽然也很好奇那双手臂究竟在对面干什么,但现在还是不惹神不怕作祟吧。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正退后一步——脚踝却突然被什么揪住了。我当场被绊倒,狠狠地撞到了腰。

「咕,好疼……」

我一边呻吟一边留神自己的脚——看见了两只白皙的手。

屋顶地板上,伸出了两条仅到手肘位置的白皙手臂。

并紧握我的双脚脚踝不放。

「唔、唔哇啊啊啊!」

我从喉咙深处发出悲鸣尝试赶走它们,却不奏效。并不是握力腕力大小的问题——不管怎样挥舞双脚,都不感觉那双手臂有丝毫伸缩的迹象。

不妙不妙不妙不妙。

首先必须设法逃跑,我正要撑起身体,这次却轮到两只手腕传来冰凉的触感。

转头一看,白皙的手臂紧紧纠缠着我的手腕。

不对——不仅手腕和脚踝,就像是要包围我似的,屋顶地板上接连丛生出一条条白色的手臂。

难以置信,也不愿相信的情景。

「谁、谁来——唔呜!」

我已经顾不上丢脸,正要求救时,连口也被堵住了。我的身体各处被白色的手臂抓紧,像是磔刑一般被压在地板上。

无法活动。

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我要遭这种罪?

我究竟——接下来会被怎样处置?

谁来——救救我!

「你——在那里干什么?」

忽然有谁向我搭话。

连脸都已经被白色的手臂所固定,我连扭头都办不到,也看不见声音的主人,但可以确定是少女的声音。

「为什么,会被那种程度的东西为所欲为?」

那个声音继续问。一瞬间我还以为这些白皙手臂是属于她的,看来并非如此。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总之先救救我吧!

我无法开口,只能这样祈愿。

不知道是否祈愿传给了对方,询问的声音带上了几分诧异。

「难道,你真的被那种东西抓住了?」

除此以外这副情景还有别的解释吗。

「……呼嗯,哎呀真是没办法,我来帮你一把吧。」

声音的主人终于说要帮忙了。

接着——束缚住我的手臂突然都失去了力量。

我在确认现状之前,先一翻身拉开了距离。

再次注视原本身处的位置,那一带仍然生长着无数白皙的手臂。只是似乎跟丢了我的行踪,杂乱无序地扭动着。

「什么嘛——还真被抓住了呀。」

我反射性地——朝声源的一侧望去。

与高中格格不入的人。

外表年约十岁,拥有外国人血统的少女。

祖母绿的大眼瞳滴溜溜地转动,软蓬蓬的金发在肩膀齐平。一身轻飘飘的黑色衣服——这就是所谓的哥特萝莉装吧,与她的外表惊人地相衬。双手还戴着漆黑的蕾丝长手套。

在这个年龄,比起可爱,漂亮这个词更适合形容这位少女。

她注视着我的视线透出几分没辙。

「明明神格还挺高的,你都被那种程度的东西干了什么。」

这是责备的口吻。

「啊,不,我还……」

「够了,现在先解决哪个。」

少女说着望向那堆白手。

我也连忙望向那一侧——却不由愕然。

地板上,已经不再伸出一条条手臂了。

但相对地,那东西——飘在离地面三米的空中。

那都是白皙的手臂。

是无数条白皙手臂相互缠绕咬合,形成一个扭曲的球体漂浮在半空。一副使人仅仅看着就不寒而栗的景象。

「那、那到底是什么?」

我想不出能概括形容那东西的词汇。

但,一定要说的话——

「那不就是——」

「喂!」

少女的斥责打断了我的话语。

「身为神明,怎么可以轻易造物!」

「诶,不,就算你这样说——」

「那就是那种东西了。你就这样认识它吧,除此以外,它什么都不是。」

「那种东西什么的……」

我正要反驳少女时——却察觉到了某件事。

她刚才说,神明?

「喂、喂,你——」

「之后再聊——要来了。」

少女阻止了我的慌张追问,同时,至今仅仅在蠢动的手臂团块,似乎终于发

现了我们,伸出了好几条手臂。延伸的长度已经远远超越人类手臂的范畴,正当迫近我时——少女为了掩护我挡在了前方。

然后——手臂骤然刹住了。

似乎在为碰触到少女而犹豫——不对,是在害怕吧?

「……低俗之物,还敢碰我?」

少女喃喃低语,手臂就咻咻地缩回原本的团块之中。

然后,在我们的注视下,几秒之后,似乎心有不甘地蠢动着的那团手臂——咻地如同融入背景一般,消失无踪。

至此萦绕着的不详气息也随之雾散——看来危机总算过去了。

我松了一口气,再次面对少女。

「感谢相救。差点就要被那个怪物杀掉了。」

被道谢的少女却兴味索然地回答。

「不用谢,倒不如说被那种程度的东西干掉才怪了。」

这果然还是在责备我吧。

不过我也是被突然袭击的,这也是无可奈何吧。即使这样,少女救了我依然是事实。

「那还是要感谢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惊讶的神色浮现在少女脸上——

「嘛,那我就接受你的谢意。」

说着嘴角绽放出一丝笑容。

「会对我真诚地致谢,你也真是一名奇妙的神呢。」

我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却更为在意她的只言片语。刚才也是——她将我视为了神。

对至今无人相信而孤守这一事实的我来说,这很重要。

「呐,你知道我是神吗?」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当即回答——理所当然,吗。

我正为有人认同自己是神而高兴时,少女报上了名字。

「我叫虚(ウツロ),你呢?」

「我叫真人,音守真人。」

我也报上名字后,少女——虚却一脸意外。

「音守真人——真人哟,这应该不是你的真名吧?」

「诶,是真名啊?那又怎么了?」

报上假名也毫无意义吧。

然而虚以某种怪异的视线打量了我片刻后,就像是要改变话题似的绷紧了脸。

「嘛那就好……真人,这次的事件都是你不谨慎所导致的。」

「诶,我?」

我干了什么。

「真人随意地泄漏着神力。明明力量强大却还这样,就会被不善之辈盯上。这次只是那种程度的东西还好,要是被强力的妖怪或者恶神所盯上,你就完了。」

「神力?随意泄漏?」

果然是叫神力吗。只是随口说说就猜中了,真不愧是宗一郎。但随意泄漏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难道不擅长使用神力吗?」

「该说是不擅长呢还是什么呢……说白了是连用法都不知道。」

少女目瞪口呆。我说的事就这么奇怪吗?

她小心翼翼地再次询问。

「真人……难道没有容身之所吗?」

「诶?不,自己家还是有的。」

「不是指那个。真人该不会没有自己的神社吧?」

「……神社?」

「……连这都不知道吗?」

少女愕然的声音变得有些焦躁。

「啊,不是的,那个,我是前不久才变成神的。」

「什么啊,果然是新神嘛。而且连神社都没有。」

虚不知为何略显高兴地点点头,连声调也变得高亢起来。

「那不懂神力的使用和隐藏方式,也是没办法的。」

「听起来好像自己很懂一样。」

「呼嗯,嘛,我姑且也算是个神呢。」

我暗暗一惊。

成为神之后,我顶多也只碰到过小动物形态的精灵,也是第一次遇到能沟通到这种程度的对象,而猜想过这一可能,竟然真猜中了。

她也是神,和我一样。

有同伴这一点,令人心情格外愉快。

「虽然这么说,我也没有容身之所。」

虚露出略带羞涩的笑容。

「什么啊,这不就跟我一样么。」

「嗯,一样呢。不过作为神我才是前辈,要像前辈一样对待我才行,好好记住了。」

唔哼,虚挺起了胸板,却与嘴上说的相反,毫无前辈的威严。反而少女充大人的言行更显可爱。

我忍不住伸出了手,抚摸起她的头。

「你、你在干什么!突然在搞什么啊!」

然而出乎意料,她表现出剧烈的拒绝反应。果然会讨厌被初次见面的男人摸摸头呢,得反省才行。

「你没事吧!?」

但看来虚却是在担心我。

究竟怎么回事?

「没事,是指什么?」

「那个……许多方面呢。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哈?成为神之后一直相当畅快呢?」

「……那就好。真人看来力量相当强大呢。」

幼女说着含意不明的话。

我正想追问,预备铃却响起了。真是的,太不凑巧了。总之还是希望与这个自称虚的少女,第一次碰见的自己之外的神明,进行更多的交流。

「那个,放学后我们能见面吗?我有很多事情想请教你。」

虚却摇头回应。

「我不能长居人多之地。今天过来,是察觉到真人那股不可思议的气息而已。」

「不可思议的气息?」

「混杂着人类与神明的强大气息。总之,我也是百忙缠身,不知道下次将在何时相见了。」

「是么,真遗憾。啊,不过你会在这个城镇里吧?那就有缘再会了。」

我说着轻轻挥了挥手,转身背对虚离开。

——所以,

「——有缘再会,么。」

我没能看见在背后如此回应的虚的表情。

3

「音守君,能打扰你一下吗?」

放学后——我在整理书包准备回家时,一位同班女生向我打招呼。

她叫稻森凉音。

是披着柔顺的波浪长发,气质清秀的少女。品行方正,成绩优秀,而那丰满的胸围,更使她成为不仅全班,甚至全部二年级男生所憧憬的女孩。

这样的她在放学后特意向我打招呼,惹来了好几位学生悄悄投来的视线。

我也心存疑问——究竟有什么事?

「那个,有事吗?」

我有点紧张地问,而她也露出微妙的表情,提出一个奇怪的问题。

「那个……希望你别把我当成怪人。音守君,最近发生了什么变化?」

「变化,是指?」

这问题也太含糊了,我犹豫了一下反问。

「嗯,那个……你跟以前给人的感觉不同了。总觉得,该说是变得神圣了么。」

神圣——我当然对这个有点夸张的形容心中有数。毕竟是从人类变为了神,那当然变得神圣了,此外也没有其他变化了。

不过成为神的这几天,从来没有人问过这种问题。

说回来,稻森同学家就是位于附近的神社,她在假日也会作为巫女在里面工作。我也曾作为当地的氏子,在新年等节日前往那所神社参拜。【氏子:同祀同一个氏族神的居民。】

巫女这一特殊身份,也是她人气的一个重要来源——既然是侍奉神的巫女,说不定能察知到我成为了神的事实。

本来神圣,就不是一名普通女高中生对普通男高中生使用的形容词。

对啊,巫女呢。

为什么一直没想到这点呢。既然成为了神,找最熟悉神这一存在的人们商量就好了。教会啊,寺院啊,还有神社。

这不是比什么超自然现象研究会可靠得多吗。

刚才在天台还身陷险境,也希望有个依靠的对象。

「呃……其实呢。」

我正要开口,将自己成为神的事情向她坦白,并希望藉此商量之际——嘎啦一声,教室门被拉开了。包括我在内,教室中所有人的视线,自然地朝向了门扉——然后都定在那里。

一名女学生站在门前。

曾经见过的,容颜端庄得像娃娃般漂亮的一年级生。

今天早上,她紧盯着站在桥上的我,名字记得是——

「……黑须同学。」

身旁的稻森同学低声自语。这两人互相认识吗?

而黑须本人则环顾教室后,马上将视线锁定在我们这侧。先是盯着我看了一阵,然后又看了稻森同学一眼。这时她的眉头微微一皱。

接着,黑须毫不在意地进入教室走近我们(低年级生毫无顾虑地走进全无关系的高年级生的教室里,这一点很有胆色)。

「你是音守学长吧。」

黑须来到我们面前,以凛然响亮而又悦耳的声线发问。看来找的并不是稻森同学,而是我。今天与美少女真有缘呢。

「是的,我就是……请问有什么事。」

「嗯。但在这里不便相谈,可以麻烦你跟我来一趟吗?」

尽管黑须神情严肃,我却无法就此应邀。

「呃

……抱歉,我已经约了人,可以下次再谈吗?」

我瞅了稻森同学一眼,这下黑须总算正面看她了。

「你,又来碍我的事……」

她低声嘀咕了一句。是说碍事,么。难道这两人关系很差?我正揣测之间,稻森同学开口了。

「那个,黑须同学。我——」

但稻森同学还没说完,黑须已经举手了。她指着我们背对的窗户。

「那……那个是什么?」

「什么?」

「咦?」

我们顺着黑须突然指往窗外的方向望去。该怎么说呢,一旦看了,才察觉到自己栽在一个相当蠢的恶作剧上。

那边什么都没有。

黑须看上去毫无恶作剧的意图,于是大意了。不过她为什么要做这种幼稚的行为——我正在考虑的瞬间,校服的领口突然被揪住了。

连思考的余裕也没有,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开。

「唔、唔喔喔喔!」

窗户离我越来越远。吃惊地回头的稻森同学似乎张口说了什么,但我还没来得及听清,就被拖到教室外面了。

即使尝试挣扎,也拗不过黑须的力气,我只好勉强扭脖子回头看。

黑须揪住我的衣领往前走。究竟那纤细的手臂是怎样潜藏着如此蛮力的,完全无力抵抗的我只能被继续一路拖着走。

「呐、喂,你打算干什么!」

即使被问及,黑须也沉默不语。

连走廊学生们的好奇视线也不当一回事,只是向着某个目的地一路往前走往前走。而且就要到楼梯了。

「等下,这样可不妙!拖着下楼梯太危险了!」

「那就请正常地走吧。」

黑须总算停下了脚步,松开了衣领。

「究、究竟这是怎么回事。」

我确认领口附近有没有被扯破后重新站稳。

「比起这个,请加紧脚步,那个恶女说不定会追上来的。」

「谁是恶女啊……」

「比起这个,快走,不然的话,」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所以别再伸手过来了!」

还要继续被拖着走什么的,就饶了我吧。我只好不情愿地点点头。但黑须为了不让我逃跑,握住并拉扯着我的手往前走。她的手掌凉冰冰的,握起来很舒服,但握力却相当大,怎么也甩不开。

我和黑须就这样走下楼梯,来到校舍的鞋柜前面。

「呼,来到这里的话,即使那个鬼女人也没法追上了吧,刚才真是好险呢,音守学长。」

「危险的是你才对!而且,恶女鬼女人什么的,到底都在说谁啊?」

「稻森家的巫女。」

「稻森同学?」

按照刚才对话的情况,倒是可以预想得到,我仍然吃了一惊。第一次看见有人这样称呼品行方正的她。

「音守学长差点就被那个女人的美色迷惑,然后在身为神的重要决定上作出了错误选择哦?」

「美色什么的……不,先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呼,来到这里的话,即使那个鬼女人也没法追上了吧。」

「没那么前面。」

「稻森家的巫女穷凶极恶,凶恶残暴,冷酷无情。」

「才没说过这种话吧。你刚才说了,身为神的决定吧。」

我决定少绕圈子,单刀直入地问。

「你,知道我是神吗?」

黑须听见后皱了皱眉。糟糕,太得意忘形了吗?又要像找宗一郎商量时一样,被当成怪人了吗?

虚能够理解我是神,是因为她也同样是神。情况跟应该是一般人类的黑须不同。

「你到底都在说什么?」

「也、也是呢,神什么的——」

「知道什么的,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吗。」

…………咦?

我花了几秒钟才理解她的回答。一目了然——也就是说,她果然也知道我是神。

「啊,是、是这样吗?」

「没错。所以我才会这样将你带出来,音守学长,不,音守大人。」

被添上大人的后缀,我有点不知所措。虽然之前也在预约餐厅等场合被这样称呼过,但从黑须的口吻中,可以察觉到她对我抱有真正的敬意。

「就算不加大人也没关系的。」

「请恕我不能听从。毕竟您是神嘛。」

「等一下等一下,这种话别在这里说。」

我连忙打断了黑须。脑里浮现出的是宗一郎,还有超自然现象研究会诸位的反应。毕竟再也不想被那样看待了。

实际上,放学路上的学生们,也偷偷将视线投向在鞋柜前对话的我们。

不过视线都集中在黑须身上。大概只是单纯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吧,但我仍然不希望我们的对话被听见。

「那,能跟我来一趟吗?」

这时我才想起还留在教室里的稻森同学。

她应该也有什么话要跟我说。考虑到她也是巫女,大概也和黑须一样,要讨论与我成为神有关的事吧。

我该跟谁商量呢,犹豫之间,黑须在我面前活动活动右手的手指。

「顺便一提,要是您不点头,即使来硬的,我也会将您带走的。」

「那就别多此一问啊……」

我嘟囔了一句,看来跟谁商量也被强行决定了。

「于是,你是灵能力者吗?」

「是的,简单而言,正是如此。」

跟在黑须身后的我得到了她的肯定回答。

灵能力者这个说法,要是以前,我会觉得很可疑,现在反而有一种亲近感。不管怎样说这边可是神啊,可疑度比灵能力者高多了。

「原来如此,早上你果然是在看我呢。」

「之前只是知道拥有神力的存在就在身边,确实在那时才确信音守大人就是神的。」

「刚才不是说一目了然的吗?」

「请走这边,音守大人。」

无视我的发问,黑须指路后走上了斜坡。

我们正在攀登的山道,说得好听是绿意盎然,说得不好听是除了绿色之外一无所有。

从高中步行了大约一小时,我们来到了樱丘市的中心部。

中心部这个词,也许会被想象成最发达的地区,但对樱丘市而言就另当别论。樱丘市的中心,坐镇着被称为白山的大山,街道以其为中心,呈甜甜圈状分布。

现在我们正朝着这座白山前进。周围已经渺无人烟,只有一条前人铺修的狭窄小路蜿蜒而上。

附近已可算是深山,一切都被包覆在郁郁葱葱的气息之中。

一小时的步行已使我气喘吁吁,但黑须的呼吸不见丝毫紊乱。与外表相反,她擅长的看来不仅腕力而已。

「到底要走到哪里啊。」

「就当时暂时保留的惊喜吧。」

「我今天本来打算早点回家,看『Full House』重播的。」

「少看一回也差不多吧,反正你肯定是冲着米歇尔去的吧。」

「不是啦,我对斯蒂芬妮更——」

我们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走着山路。

途中碰见了各种各样的精灵。它们都在我们经过时点头致意。黑须习以为常地一一回礼。她果然也能看见精灵呢。灵能力者这一点果然是事实。

再走了一段路,渡过跨在清澈溪流上的一道小桥。书写着桥名的金属铭牌,早已由于风化而无法辨认。

过桥之后——

「就是这里。」

黑须说着在此停下了脚步。

一座红色鸟居标识着与俗世的分界线。

两侧坐镇着两座狛犬,分呈阿吽之姿。【阿吽:梵文,这里指两头狛犬一头张口,一头闭口】

树荫间点点阳光,洒落在延伸至鸟居深处的石阶上。

没错,那——就是神社。

4

黑须神社。

这几个字雕刻在鸟居一侧的石柱上。

竟然在这种地方有一座神社。

位于城镇中心的深山确实有神社也不奇怪,倒不如说正因为这座山一直未被开发,作为这种神社的圣域也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我却从未听说过这座神社的存在。不仅我,身边的人也从未谈及这座山里的神社。

具体原因不明,这里就像被人忘却了一样,成为不为人知的地方。

「这里是我家。」

「家——也就是说,你是巫女吗?」

「并不是所有在神社出生的人都会成为巫女的——不过,我确实是。」

黑须干脆地点头后,像是要领路一样从鸟居的侧翼钻过。

我没弄懂她的用意,正要有样学样时,却被说了一句「音守大人请走中间」,就按着办了。

「请跟着我来。」

我跟着黑须踏上长长的梯级。

在浓浓的绿意中,两侧是广阔茂密的原生林,树枝之间洒下的缕缕阳光,在石阶上摇曳不定。这里有着与城镇中的喧嚣无缘的肃穆气氛。甚至连空气也给人一种凛然的感觉,该不会只是因为深山

里的空气更清凉吧。

我至今也算是造访过好几次神社,今天的氛围尤其舒畅。也许跟我成为神有关吧。

原本身心已经疲惫,却毫不费劲地登上了台阶。

「果然身处这种山灵水秀环境下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灵能力吧。」

「事实上没有灵能力的人才是多数,不过规模大到一定程度的神社或者佛阁,必然会有一位灵能力者的。」

我们边聊边踏上阶梯,在阶梯的顶端遇到了另一座鸟居,从鸟居延伸的石板路,笔直地通往宽敞的拜殿。尽管处于深山之中,石板路上却没有半根杂草。路旁有一座放置着洗手用水及木勺的小屋,还能看见类似于社务所及舞台的小型建筑。

此时回眸远眺樱丘市的街区,宛如模型的城镇街道远方,一条小河闪烁着粼粼波光。

这份美景,有如给予登上这里的人们的一份奖励。

「首先请到拜殿里面来。接下来在那里再说吧。」

「嗯,我知道了。」

我被她领到拜殿门前,脱下鞋走进室内。在铺满木板的地面上,我坐到她提供的坐垫上面。

「请在这里稍待片刻。」

黑须深深鞠了一躬后,留下一句话离开了。

我闲得连交谈对象都没有,便开始环顾四周。

黑须神社的拜殿相当宽敞。长方形的拜殿估计有四十张榻榻米大。而且两侧还存在其他房间。

支撑着高处天花板的柱子上,雕刻着精细的图案。从天花板垂下一个铃铛及一根粗壮的注连绳(上面还粘着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锯齿状的白色纸条)。

房间里还有许多其他摆设,以我的知识量无法说明。但却不会给人杂乱无章的印象,反而井井有条。

这——真是一座宏伟的神社。

如此规模的建筑物,却竟然在城镇里完全不为人所知,真是不可思议。

然而,在观察四周一段时候后,我察觉到一丝不协调。

这座神社固然很宏伟,修葺整理看上去也毫无死角,却欠缺了作为神社的某种必须的东西。

就如画龙未曾点睛一样,缺少了某种关键。作为神社的整体而言,因而失色,因而寂寥。

我正寻思究竟缺少了什么,背后拜殿的门打开了。

「抱歉让您久等了,音守大人。」

穿上了巫女服的黑须站在门前。

纯白无垢的衣衫,鲜艳夺目的绯袴,上面还披着设计精巧的薄裳。如此装扮的黑须,却突然双膝与前额着地,也就是向我行了跪拜之礼。

「喂、喂,你在干什么啊,黑须。」

理所当然地,从未被人行跪拜之礼的我,慌忙向黑须发问。她保持着这个姿势回答。

「首先请允许我对之前的无礼举动道歉。为了让您来到这里,我使用了较为强硬的手段,实在非常抱歉。」

总觉得比起现在才谢罪,我更希望她能停止跪拜。

「那已经没关系了,总之先抬起头吧。」

黑须便老实地抬起了头。

我却被她的双眼又吓了一跳。她的瞳色变成了清澈通透的天蓝色。这份不可思议的色彩,加上黑须的神秘气质,使她的美貌惊为天人。

「你的眼睛……?」

「我生来灵力就非常强大,由此带来的反作用改变了我的瞳色。平常是戴有色隐形眼镜隐藏起来的。」

黑须说着「那我就失礼了」走进了拜殿。我被她在对面坐下时的庄严气场所感染,不由也端正了坐姿。

「……然后,要说的是什么事?」

「嗯……首先请问音守大人,您对这座神社有什么看法?」

我读不懂她的意图,于是还是先老实回答。

「有什么看法……这座神社很宏伟吧?历史悠久却又不怠修葺。至今不知道这里,简直不可思议。」

即使成为市内名胜也不奇怪。

「确实这座神社拥有千年以上的历史,渊源纯正,也打理得很好。甚至我能自豪地说,这里足以与其他著名神社相提并论。」

黑须有点得意地介绍了自家的神社。但表情随即阴暗下来。不过这本来就是极其细微的变化,不仔细观察就难以发现。

「然而,这座神社有一个决定性的不足。」

「决定性的不足?」

黑须这句话证实了我的不协调感。本以为那只是个人感觉,却竟然正中红心。

「在这座神社里,确实能感觉到缺少了某种东西。到底缺少了什么?看上去一般神社该有的东西这里都有。」

「这座神社——并没有所祭祀的神明。」

黑须的声音里流露出几分忧郁。

但是我没能马上理解她说的话。

没有——所祭祀的神明?

所谓神社,确实是神明理应身处的场所。但实际上神明身处什么的——想到这里,我才察觉到根本性的问题。

我也是神,存在其他神也很正常,而且实际上不久前我才跟同为神明的虚碰过面。况且这里是神社,没有神在这里才不对劲。

神应该身处的场所里,却没有神,这就是不协调感的真相。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家祖祖辈辈的灵能力者,都会在这里担任神职——」

黑须以平淡的语气回答。

「在我四代之前,也就是曾曾祖父那时,他突然丧失了灵能力。毫无预兆地,在某一天就彻底失去了能力。这一状况被他的孩子,也就是曾祖父所继承。在那以来,直到我这一代之前,我家都没有一名灵能力者出生。」

「直到你这一代之前,么。」

「没错,正如先前所言,我拥有灵能力。说不清是由于前几代缺失的反作用,还是我的先天资质所致,灵能力还相当强大。这双苍蓝色的眼睛就是其证明。」

「为什么会突然丧失灵能力呢?」

「至今还弄不清楚。不过更严重的问题是,在我出生很久以前,这座神社所祭祀的神明就不在了。」

没有神的神社,尽管我还没理解那意味着什么,但从黑须的口吻听起来,对神社而言是致命性的打击。

「那跟灵能力者不再出现有关吗?」

「是灵能力者消失后神才离开呢,还是神离开后灵能力者才消失呢,这倒是能确认是前者。其他灵能力者,曾证明至祖父一代为止,神还留在神社里面的。」

「那就是说……」

「神明实在厌倦了丧失对神感知能力的我们,才离开了神社吧。现在说不定正在哪里享受另一段生活呢。」

「说得跟中年离婚一样。」

「不……那样就好。神职者丧失力量的话,神明的力量也会渐渐流失。倒不如说必须感谢神明,愿意留到祖父那一代。」

黑须的声音干脆利落,感觉不到一丝负面的感情。

「然而,失去神明的这片土地,也就失去了神明的祝福。没有神的神社,就失去了吸引人前来的力量。在那以后,这座神社就变得冷清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这座神社变成今天这种境地的缘由。我们樱丘市市民对这座神社一无所知,也是这个原因。

「以前这座神社在樱丘市以兴隆著称,现在却几乎连参拜客都没有,几近荒废。只是一座勉强维持着外观,却无法完成自己职责的神社而已。」

「是么……真是不容易呢。」

尽管没搞懂神社的工作内容,但可以看出这里的人为此煞费苦心。我也许仅仅出于同情心回了一句。恐怕嘴上说说也太轻松了吧。

但黑须并不在意。

「不过,幸好我身上拥有灵能力。也进行过大量神职方面的修行。与身边其他人相比,我也是一位优秀的巫女。」

「是、是么。」

能自称优秀这一点,确实不同凡响。

「要是缺乏灵能力者,目前的状况确实束手无策。但既然有我,这也该划上句号了。我,想重振这座神社。」

话题看来接近核心了。黑须的声音也似乎增添了几分热度。说不定她内里还意外地热情。

黑须以冷静而又热情的视线,紧紧地盯住我。

「于是我找到了您。」

「我?」

「是的——音守大人,您是神明吧。」

「也只是刚变成的。」

「跟年月没有关系。重要的是您现在是一位没有容身之所,自由自在的神明。而且神力还相当强。」

「是吗?」

对自己的神力到达哪个程度并没有概念。自己也才变成神不久,应该没多了不起吧。不过这样说来,之前虚也说过我的神力很强。

「请容我拜托处于这种状况的您——能否成为这座神社的祭神呢?拜托您了。」

说着,黑须再次行起跪拜之礼。

说实话,当她谈及这座神社没有神明时,已经隐约预想到会提出这样的请求了。但当这样的拜托从她口中正式说出时,我还是暗暗一惊。

「不,先等一下,黑须,总之先抬起头来。这种姿势下我们也没法好好谈吧。」

我勉强说服黑须让她抬头。但她那双天蓝色的清澈眼瞳,如同要射穿我一般。被一直给人冷静印象的她如此注视着,我感觉浑身不自在。

「就算你要我当这里的神,我本来连神的工作也不了解呀。」

「那方面我会全部告诉您的。」

虽然自己并不是想说不知道工作该干些什么,而是想问自己究竟会被怎样对待。

但黑须似乎要防止我逃跑,保持着正坐的姿势不断往这边靠,脸也越凑越近。近距离看见她端庄的美貌,使我不由屏住了呼吸。

「当然了,我实际上也是初次迎神,恐怕多有不周,但祖父已经将侍奉神的方方面面都教给我了。」

「不过你看,神也很忙吧,我还必须上学和干家务啊!」

「我也会帮忙的,做饭洗衣服打扫,全部交给我吧。」

黑须不给我任何退路,连珠炮般地提出意见。

「当然了,成为这里的神明之后,对您也是有好处的。您由于刚当上神,还不懂得如何使用力量,我也可以教您。而且神拥有自己的土地,与作为土地力量媒介的巫女之后,力量也会飞跃性地增长。」

我对力量增长本身没有兴趣。本来现在连怎么使用力量都不清楚。不过能接受使用方法的教学,说实话还是有点动心的。

自己明明能办到什么,却什么都没做到,这种状况实在让人牙痒痒。

察觉到这是说服我的好时机,黑须更是充满干劲。

「而且还会有金钱上的薪酬。欢迎没有经验的神,没有业绩定额限制,不用加班,即使年轻人也能接到重要的工作任务,是让您无拘无束,笑容常在的工作环境。」

「别用这种黑心企业的套话来劝诱我啊。而且这里这么冷清,还有闲钱发给我吗?」

要是能拿到钱,那就和打工差不多了,似乎试试也不错。打工神明,总有一种会遭天谴的感觉呢。

「我个人从事的就是灵能力相关的工作——而且我的双亲,尽管没有灵能力,却有商业上的才能,父亲在外资公司里面担任管理职务,母亲则是活跃中的时装设计师。」

「喔……」

该说是很优秀的家族么。只是在谈论双亲时,黑须似乎有一些懊悔,也许有什么执着的事情。

「而且呢,」

黑须中断了双亲的话题,继续说回主题。

「以下说出来会变成对您的威胁,我本来不太想说的……」

「突然怎么了?」

「音守大人,您现在身为神,正处于相当危险的状态。」

「危险?哪方面?」

她的这番话使我摸不着头脑。

「对于渴求力量的对手,您现在是上好的食料。拥有强大的力量,却不懂得使用的方法。就像放在饥饿的猛兽面前的松阪牛一样。」

我沉默了。

学校屋顶——被白皙手臂袭击的那一幕在我脑海里浮现。

要是当时虚没有来救我,我会变成怎样呢。而且今后也不能指望别人来救援,我又没有能够自卫的手段。

再次体验那份恐怖什么的,还是敬谢不敏了吧。

「看来您已经心中有数了。要是您能成为我家神社的祭神,区区那种力量弱小的家伙,根本无法向您出手。而如何跟比它更强的存在战斗,我也会告诉您的。」

黑须似乎读懂了我脸上的想法。

被指出自己的性命之忧时,内心的天平还是会倾斜的。

不过,但是,然而,可是,即使那样——各种思绪在脑海里浮沉。萦绕盘旋的念头纠缠成了一团。

想得出神的我,突然察觉到她的视线抬起头来。

黑须天蓝色的眼瞳注视着我。

「啊,抱歉,我想入神了。」

「没关系,不用勉强自己。而且,音守大人,最后,您成为这座神社的祭神,还有一个好处的。」

「欸,是什么?」

黑须在自己说出答案之前,还是显得有点踌躇。为什么呢,之前明明一直都说得那么流畅。

但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

「音守大人成为这座神社的祭神时,我就会成为您的巫女。」

「嗯,应该就会这样吧?」

「巫女,是要全心全意侍奉神灵的人。」

「你想表达什么?」

「当您成为这座神社的祭神之后,我就会全心全意地侍奉您。也就是说——我的身心一切,将全部为您所有。」

身心一切——也就是说。

「哈啊!?不行不行,身心一切什么的!」

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吧。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黑须的脸,她果然是认真的,并不像是说谎或者开玩笑。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作为巫女,必须有向神献身的觉悟。」

咕噜,我不由咽了一口唾沫。

这时才开始无意识地观察黑须。

之前都没在意的,脂粉未施的红唇,巫女服衣襟间可以窥见的雪白脖子,以及撑起白衣的胸部,都映入了眼帘。

「不……但是啊……」

我还是压抑住膨胀起来的色心发问。

自己还没枯竭到,如此漂亮的女性在我面前说到这个份上,还能无动于衷。但比起这个,我更在意另一件事。

她为什么要做到这个份上,都要复兴这座神社?正值青春年月的高中一年生,就说要奉献自己的身心什么的,这可不是能轻易说出口的话吧。

我提出这个问题后,黑须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但最后还是开始说明理由了。

「我是在这座神社,由祖父抚养长大的。」

「咦?你的双亲呢?」

「他们忙于工作,住在东京的房子里。对神社也毫无兴趣,将我交给祖父抚养了。」

她的声音与表情里都流露出不快,果然对双亲有所不满。

对珍惜这座神社的她而言,应该难以谅解发现不了神社价值的双亲吧。而将抚养孩子交给祖父,自己却埋头工作,则加剧了这份不满。

不过,且不予评价教育孩子的方式,我还是可以理解她的父母将工作优先于神社的想法的。没有灵能力,却有其他方面的才能,那就总会想在相应道路上一展所长吧。

「但是祖父一直为了本该存在于此的神明,尝试取回那份力量,即使失败了,也留在了这座神社里。」

「……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呢。」

黑须听了有点难为情,但仍然重重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是祖父的遗言。他将这座神社托付给我。尽管神明已经不在了,从祖先继承而来的神社,就此荒废下去的话也说不过去。只能将此托付给拥有灵能力的我了,他是这样说完才辞世的。」

黑须低头沉默了片刻,很快又振作起精神抬起脸。

「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想重振这座神社。所以拜托了,请问您能否成为这座神社的祭神呢?」

再次深鞠一躬的黑须,声线有点颤抖。

已经没法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了。

我——至今从未被任何人,如此认真地拜托过。

这也很正常,不会有人认真拜托区区一位普通高中生吧。最多只会是拜托打扫啦,家人拜托跑跑腿之类的。

然而现在,面前的少女正有求于我。

——成为了神的我。

心中确实有种帮她一把的想法。那是成为神之后的日常欲求呢,还是我自己的真实感情呢,我无法辨别,但我仍然有这种念头。

于是我——

「我明白了。」

「……欸?」

黑须抬起头时发出一声惊叹。我的想法也许还没传达给她,就重新再说了一遍。

「我明白了,我,会当这里的祭神。」

黑须听了我的回答后,发呆了几秒,过了一会——

「非常、感谢。」

说着又一次深深地鞠躬。

「那么事不宜迟,我们进行让您就任这座神社祭神的仪式吧,请到这边来。」

我被领着走出拜殿,经过回廊来到了神社的中心部。不知不觉暮色已浓,晚霞将天边燃成了火红色。

由于这里是一般参拜客所不能踏足的,建筑本身要比拜殿小得多。地板垫得很高,几乎没有任何装饰,给人一种质朴的印象。

「这里就是黑须神社的本殿。也就是神明的房间了。」

黑须一边说明,一边将本殿的门扉向两侧推开。

「请进。」

我按她说的先走进本殿。

内部比外观更狭窄。

没有窗户,房间里只有夕阳从门外映入的余晖,当太阳下山之后,这里就会一片漆黑吧。我犹豫了一下,踏上里面一尘不染的木制地板。这是每天都悉心打扫的证明。

「然后,我们要怎么做?」

回头一看,黑须砰地从内侧关上了门。

室内变得更加昏暗,光源只剩下从门扉的格子里透进的阳光。而背朝光源的黑须,在夕阳的映照下散发出神圣的气息。

她比我更有神明的感觉。

黑须就这样盯着我看了几秒才开口。

「……神的力量,是由神本身的力量,土地的力量,以及联系神与土地的巫女的力量相乘而决定的。」

「土地,是指神社这里的属地?」

「不是,是包括整座白山全部,更进一步包括附近的土地。以前神明还在的时候,这座神社所有的土地要宽广得多。在灵能力消失与神明离开之后,土地逐渐被割让给其他神社,余下的只有这么一点。」

「说起所有,你家拥有这么大一片土地么。」

「这里说的所有,终归只是灵的意义上的,并非法律上的所有权。不过真要说的话,白山确实是我家的。」

那也是拥有一座山啊。

「白山是这一带的灵脉集中点,是力量丰饶的土地。现在您将会通过我,与土地结下契约。」

「该怎么做,才能与土地结下契约?」

「…………」

不知为何,黑须沉默了片刻。

「……黑须?」

我向她搭话后,她才开始了行动。

「那就开始仪式吧。」

我还没来得及回问仪式该怎样做。

沙——黑须将巫女服自肩膀处敞开。雪白的肌肤,与形状漂亮的胸部膨起,逐渐显露出来。

「呜哇哇!你突然都在干什么!」

「干、什么?」

一边维持着半脱的姿势,黑须歪了歪头。

「为什么要脱衣服!」

「就如刚才说明的那样——音守大人要成为这片土地的神明,就需要与作为巫女的我,结下紧密的联系。」

「结下紧密联系是说那方面么!」

「要成为这座神社的祭神,也就要与我结下紧密的联系……」

「不对不对,就算这样,你也要多珍惜一下自己啊!」

她难道真的只将神社放在第一位,其他方面的常识都不懂么。祖父究竟都是怎么养育她的啊。

「要是原本意义上的神明,只要巫女献出自己的身体作为凭依的媒介就行了,但您还是拥有实体的人类,双方交合才是最有效率的做法。」

「不对啦!而且巫女不是必须保持纯洁之身才行么!?」

「并非如此。本来巫女——侍奉神明的人之所以要保持纯洁,是要将自己的贞操献给神明的意思,而当对方是作为神本身的您时,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问题可大了!」

「究竟有什么问题啊……」

黑须露出更为不解的神情,突然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一边顾忌着我的表情一边说。

「啊,那样的话……没关系的。我也是第一次,并不会在意大小啊时间长短啊之类的。」

「才不是这种意思!」

「您……对我的身体毫无渴求么?」

黑须的发问使我无言以对。

要说我毫无那种念头,那才是在说谎。一开始黑须说要献出自己的身心之类的时候,我确实有过这方面的想象。

但是——这样并不行吧。也许我的想法有点守旧,这种像是交易一般的形式,一点都不好。虽然说不定这对于成为祭神是必须的。

而且还有一个不能说出口的理由,总觉得黑须散发出一种不好惹的气场。该怎么说呢,说得严重点,一旦出手,将会影响自己的一生。

总之,这种事情还是按部就班的好。

我夹杂着说教地向黑须进行解释。她只是默默地倾听,最后总算点头了。

「我发誓会对神明永远忠诚的,这样就没问题了吧,那么我们继续——」

「完全没听懂嘛!」

「……为什么讨厌和我交合呢?」

「并不是讨厌啦,不过我们还是要更了解对方,成为恋人之后再做这种事。你对我并没有恋爱之情吧?」

「是没有。」

不假思索的回答啊,还是有点遗憾的。

「那就不行。」

我直视着黑须的双眼,以坚决的语气下定论。

「……我明白了,那就以此代替。」

黑须明白到我不打算改变想法后,就说着凑近我——我的嘴唇,与黑须柔软的唇瓣接触了。

——和黑须接吻了——我还没来得及体会这一点。

嘴唇相接之后的瞬间,一阵热流涌入了我的身体。似乎要染遍全身每一个细胞的,强大,而又让人安心的感觉。

这就是——这片土地的力量。

这份力量与我的力量相互交织,在我的体内激荡。

让人联想到天地开辟的强烈冲击。

黑须的双唇离开时,她也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白皙的美貌上泛起一阵红潮,眼瞳也变得湿润,散发出美艳夺目的神采。

「这,就是与神结下联系,的,感觉么……」

她勉强用冷静来掩饰,但那断断续续的语气,并没能隐藏住她的兴奋。

「啊,嗯。应该是吧。」

我也同样尝试压抑住上扬的声线,点头认同。

由于刚才的余韵,心脏仍在怦然直跳。

黑须向着这样的我,再次跪倒,深深弯下了腰——

「从今以后,此生此世,请您多多指教——真人大人。」

像是新婚初夜的新娘那样,她说着露出了笑容。

初次目睹她的笑容,已经足以使我入迷了。

就这样,成为神不久的我,在今天拥有了自己的神社——以及自己的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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