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隔天早上,我的两个妹妹——火怜与月火,一如往常来把我叫醒。无论是非假日还是周六周日国定假日都一样,所以即使这天是不是黄金周第一天的四月二十九日也一样,她们就象是收录这种指令的机械,一大早就叫我起床。她们并不是勤快到令我想说「总是玩到很晚甚至熬夜的你们,要这么早起应该也不简单吧?」这种话、,也不是因为她们担心哥哥作息不正常才做出这种贴心举动,应该是藉由妨碍我的睡眠夸示她们的力量。这可以说是示威行为,就象是家庭内部的权力斗争。
话说回来,关于妹妹们叫我起床的方式,我至今并没有特别说明,不过之所以没有说明,很大的原因在于这并非值得提及的事情。
在动画版,妹妹们会把我踹到楼下,或是对我使用骆驼式固定技,或是施展金肉人炸弹摔等等,叫我起床的招式真的是琳琅满目,不过这其实是为求电视画面好看的效果。很抱歉这么说会破坏各位的印象,不过很遗憾,做那种事的可爱妹妹,并不存在于现实世界。
总之,我不知道别人家里怎么样,至少在我家,火怜与月火顶多只会以温柔的语气,对我说「还要睡多久,起床了啦」这种话——
「睡什么回笼觉,去死吧。」
一根铁撬往我的枕头挥下来。
「唔喔喔喔喔!」
我整个人弹起来躲开这一棒。
不,并没有完全躲开,一撮头发被削掉了。
而且铁撬尖端连同这撮头发,贯穿我的枕头。
羽毛喷到半空中飞舞落下。
宛如天使降临的这幅光景,令我以为自己可能已经升天,不过依然感受得到胸腔里的心脏以三十二拍的节奏跳动,所以我似乎还活在世间。
转头看去。
我的国二妹妹——身穿浴衣的阿良良木月火,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努力要把那根不只是打穿枕头,甚至把底下床垫也剌破的铁撬拔出来。
宛如铁撬的物体。
不对,完全就是铁撬。
世界第一的铁撬。
「月、月火?你做什么啊!是要杀了你哥吗?」
「睡回笼觉的哥哥当然是死掉算了。我和火怜都已经辛苦叫醒你了,你却又钻回去睡觉,莫名其妙。死掉算了死掉算了死掉算了!」
「你的角色设定,怎么从一开始就变得乱七八糟了?」
这样要怎么跟上一集呼应啊!
「反正跟其他人比起来,我的角色定位还不明确,所以我就试着当病娇了。」
「与其说是病娇,这根本是疯子了吧!」
「不过哥哥,既然你躲得掉,就代表你是装睡吧?」
「不,我睡得很熟……」
看来人类即使睡着了,似乎也意外能够处理危机。
虽然有人认为人类已经进化到巅峰,但人类依然是潜力无穷的生物。
「居然会在意角色定位,你真的完全是个国二学生。」
「我是国二没错吧?」
「没错。」
其实以我的国中时代来看,我也没有资格讲别人。不,或许正因为我是过来人,所以才非得说她几句。
「总之不要做无谓的事情,你只要当个早上来叫我起床的妹妹就很够了。」
「这样完全就是路人配角吧?我才不要。」她如此回答。
是没错,这种随着哥哥诞生的老套角色设定,任何人都会抗拒吧。
「我也想当火怜那种华丽的角色,那已经是妹妹的最终进化型了吧?」
「不,与其说那是最终进化型,不如说那是『变成那样已经没救了』的角色。听好了,你还有希望,努力成为一个正经角色吧。」
「目标是成为正经妹妹的角色?」
「没错。」
在想成为妹妹角色的这个时间点,就已经不是什么正经的目标了。不过在场没人察觉这件事。
「具体来说,目标是成为《清秀佳人》的玛莉拉。」
「玛莉拉?」
「是啊~」
我模仿马修的慵懒语气如此回答。(注1)
因为我刚睡醒。
注1 马修与玛莉拉是《清秀佳人》抚养女主角安妮的老兄妹。
「哎呀~玛莉拉真的是理想的妹妹,我就是想要那样的妹妹,真的是傲娇中的傲娇。记得台词是『我要的是男生!来个女生根本没办法当成人手!』这样?不过到最后却迷安妮迷得要死。」
「啊,原来她是傲娇原义的个性啊。」
「不,以傲娇现在的意义也可以套用。她娇化之后对安妮讲的酸言酸语超萌。」「哥哥,原来你是用这种态度在阅读清秀佳人?」
「是啊,我在看清秀佳人的时候,脑袋里响起的玛莉拉配音,毋庸置疑就是钉宫理惠小姐。」
「别讲出真人姓名啦,也不想想玛莉拉几岁?」
月火如此回答。
这个笨蛋一点都不懂。
妹妹五十才开始。
「以这种方式来想,马修简直是人生最大的赢家。一直和妹妹两人相依为命,而且还养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辫子姑娘,那个家伙已经超越真嗣,是阴沉茧居族的希望7。」
「别把马修讲成阴沉茧居族啦……」
「象是他为了安妮去买圣诞礼物的那一段,与其说是看到落泪,应该说我非常能体会他的心情。啊啊,就是会这样没错,就是会忍不住买下无谓的东西。」我感慨回味着这部名作。「所以月火,你也要效法,这么一来,我就愿意在将来和你一起住在安妮的绿屋白头偕老。」
「哥哥,这样已经等同于求婚了。」
「哼,这不是求婚,是波兰舞曲。」(注2)
「求婚之舞?啊啊,真是的,今后我要用什么心态阅读清秀佳人啊?」
月火不禁抱头。
我微微耸肩为这个麻烦的妹妹叹息,然后下床开始脱衣服。
当然不是因为接下来要和妹妹进行伤风败俗的行为,只是要把睡衣换成居家服。「唔~所以小怜呢?」
「啊?」
开口询问才发现,月火妨碍我睡回笼觉之后,似乎满足于自己完美达成应尽的职责,就这样懒散躺在我的床上翻滚。
与玛莉拉差得远的她,似乎放弃拔出铁撬了。
今晚我要怎么睡觉?
房间会像电玩游戏一样,出去再回来就恢复原状吗?
注2 英文的求婚(Propose)与波兰舞曲(polonaise)音近。
不过,月火任凭浴衣敞开并且滚来滚去的模样,简直就是毛毛虫。
就命名为妹虫吧。
「哥哥,不准对妹妹取这种淫靡的绰号。」
「不准看我的内心,先回答我的问题。那个总是跟你异体同心四处鬼混,角色设定身高比我高的华丽运动服丫头去哪里了?那个马尾妹没跟你在一起?」
「火怜去慢跑了~」
「慢跑?你说的慢跑是运动的那种慢跑?真稀奇,那个家伙很少做这种事吧?」
「因为今天是特别的日子,火怜说这是在庆祝黄金周的开始。」
「这算是什么庆祝?」
「我觉得她是想象成圣火传递路跑吧。」
「这样啊,今天的那个家伙也一样是笨蛋。」
「火怜大概把黄金周和奥运搞混了。」
「这样啊,能把只有第一个音相同的两个字搞混,真的是一如往常的笨蛋。」(注3)
真温馨。
原来如此,所以第二次来叫我起床的时候,才会只有月火一个人来。
在清晨(应该说一小时前),她们是一起前来叫醒贪睡赖床的我,不过在这之后,虽然我等她们离开之后尝试睡回笼觉,月火却看穿我的虚招,独自为了进行回笼叫(这是什么词?)再度前来。
注3 日文将奥运称为五轮(Golin),第一个音与黄金周(Goldenweek)相同。
而且手握铁撬。
真的不能让这个家伙单独行动。
火怜与月火之中,比较凶暴的是以格斗技维生的火怜,不过比较危险的是不知节制为何物的月火。
「啊~不过话说回来,黄金周从今天开始了,却连一件好事都没有。」
「哥哥,你从第一天就忽然这么消沉耶。」
四月二十九日,星期六。
日本节庆里的绿之日。
「黄金周开始到现在才九个小时耶?」
「像我这样的高手,九个小时就足够掌握个大概了。」
「哥哥很讨厌节日或周日之类的日子耶,是超喜欢非假日的非假日人种。」
「非假日人种?」
听起来真不起眼。
完全感受不到魅力。
但我确实很不起眼。
「其实我并不是讨厌,只是不擅长过假日。」
「一样吧?」
「一样吗?」
但我觉得讨厌与不擅长是两回事。
不过要说一样,其实也一样。
就象是我说「有在反省,但却不后悔」这句话之后,被吐槽「反省与后悔还不是一样」的感觉。总之我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不过,黄金周就算是黄金周,跟平常也没什么不同吧?太阳一样会东升,妹妹一样会来叫我起床,指甲一样会继续长,身高一样不会继续长。」
「哎,说得也是,只差不用上学而已。」
「人类一样不会停止战争,背叛与欺骗的场面一样反覆上演。」
「咦?为什么话题格局变得这么壮阔?」
「今天世界上肯定也有某处有人死掉吧?我们居然无视于这样的事实悠闲放假?应该要吊丧吧!」
「哥哥,你在对谁生气?」
只因为假日(无事可做所以)很闲而不擅长打发时间就激昂不已。妹妹对于我这样的哥哥退避三舍。
我能体会她的感受。
但我讲到兴致都来了,所以我决定继续讲。我并不是那种会关怀妹妹的哥哥。
「我每天都处于服丧的心情,从来没有写过贺年卡。」
「是因为没有能寄的朋友吧?」
「不准讲得好像你什么都知道!你知道我什么了!」
「至少我知道每年哥哥收到几张贺年卡。」
「这样啊。」
「正确来说,是知道哥哥没有收到几张贺年卡。」
「这样啊……」
我升上高中之后,终于再也没有收到任何人的贺年卡了。连那种会寄贺年卡给全班同学的家伙也没有寄给我。换句话说,我用不着刻意保持服丧心情,我每年都处于服丧状态。
「原来如此,我之所以讨厌假日,原来是因为没有朋友所以没得玩,这真是一项新的发现。」
「哥哥,你察觉到用不着察觉的事情了……」
月火以无比怜爱的眼神,悲哀看着自己的亲哥哥。顺带一提,月火(与火怜)拥有的人际网络,大到必须以百为单位寄送贺年卡,使得阿良良木家的家计与邮筒受到庞大的压力。
真是极端的兄妹。
难道就不能好好维持三点平衡吗?
「总之,即使如此,假日与非假日没有两样,都是一成不变的每一天,这样的现实从未改变。无论做了什么样的梦,都无从撼动现实。即使把我个人的状况放在一旁不列入考虑,依然一成不变。一如往常的日子,凭什么叫做黄金周?哪里金色了?那就到麦田当捕手吧——不对,这是霍尔顿。太阳一样会东升,妹妹一样会来叫我起床,指甲一样会继续长,身高一样不会继续长,人类一样不会停止战争,背叛与欺骗的场面一样反覆上演,你的内裤一样是白色的。」(注4)
「不准讲到我的内裤。」
月火的这句吐槽,如果只看字面上的意思,就象是充满妙龄少女的害羞情绪,不过她是完全不在乎浴衣敞开被我看光光,正值青春期的国二女生。
与其说是小露肌肤,应该说彻底解放。
衣服没穿好,大胆解放性感。
包括火怜在内,我的妹妹们总是豪迈挥棒粉碎男性对女性的幻想。
注4 《麦田捕手》的主角霍尔顿(Holden)与黄金(Golden)音近。
「格里高尔•萨姆莎应该过得很快乐吧,他一早起床就变成一只虫耶?这种变身也太夸张了,同样是有妹妹的人,我有够羡慕他的。妹虫,你说对吧?」(注5)
「不准害妹妹今后都有这种淫靡的绰号。」
「唔~……」
总之,虽然这么说,不过关于这一点,没当过虫而是当过吸血鬼的我,如果以自己的经验来比较,或许我也没办法以纯粹的心情羡慕萨姆莎先生。
对喔。
春假至今,已经一个月了。
当时发生了好多事情——虽然现在并不是类似完结篇那样回忆往事的场面,但是不经意回想起来,有时候会感受到一种意外的心情。
春假的那段经验,对我来说非常鲜明,换句话说就是过于强烈,所以甚至令我觉得,那两个星期正是我人生的最高潮。
如果我的人生存在着巅峰,就是在那个春假。
所以感到意外。
即使那个春假结束,我的人生依然继续进行。我对这样的状况感到意外。
永远延伸下去。
从不间断,持续进行着。
注5 卡夫卡代表著作《变形记》的主角。
有人说人生不是游戏,因为没办法重来。不过真要说的话,人生因为没有结局,所以才不能叫做游戏吧?
最近开始出现网络游戏或是擦肩通讯之类的应用软件,也就是所谓没有结局的游戏,不过该怎么说呢,总觉得可以认定游戏反而比较象是人生了。
总之无论如何,只要没死,人生就不会结束——人生会永远延续下去。
没有片尾曲,也不会有工作人员字幕。
即使成为高中生。
即使成绩吊车尾。
即使没有朋友。
即使变成吸血鬼。
即使恢复为人类。
人生依然会继续下去。
继续,是一股力量。
继续,也会令人无力。
「何况就算叫做黄金周,也只是完全中了电影业界的商业手法,世间的人们都不会觉得丢脸吗?我想要以此建言。」
「想建言啊?」
「想停止。」(注6)
「想阻止?」
「因为一点好处都没有。说到停止,印刷厂跟经销商都会公休,所以都得在收假之后赶进度。」
「为什么哥哥要以出版业界的立场发言?」
「有时候明明要在四月出的书,会因为黄金周延到七月!」
「真是具体的例子。」
顺带一提,不只是出版业界,黄金周依然完全无法休息的职业也不在少数,所以某公共电视台没有使用「黄金周」这种冠冕堂皇华丽绚烂的名词,而是改为「大型连假」这种单纯的说法。
不对。
无论如何都无假可休就是了。
「说到商业手法,不只是圣诞节或是情人节是如此,白色情人节根本就莫名其妙,这个节日有耶稣基督或是圣瓦伦丁之类的由来吗?」
「似乎没有。」
「所以不应该叫做白色情人节,应该叫做白色骗人节吧!」
注6 日文「建言」与「停止」音同。
「嗯?」
月火露出纳闷的表情。
原本以为可以顺势说得通,看来失败了。
「不过老话重提,黄金周这种说法,怎么想都觉得太夸张了,用黄金来形容这段连假?连假天数明明会因为周六与周日的日期而变动,为什么要用世界上最稳定的物质之一来譬喻?」
「唔~我觉得用不着具体批评到这种程度就是了,不过用黄金来形容,确实是有点夸大。」
「好啦,你现在正在想什么呢……?」
「不要忽然变成歪曲王啦,如果只是想讲帅气的台词就免了。」(注7)
妹妹如此指责。
我深刻反省。
「黄金周……连续放假好几天,是这么开心的事情吗?在以前的时代,连假在一整年里或许很少见,不过现在已经有快乐星期一这样的制度了。」(注8}
顺带一提,以出版业界的立场,应该叫做不快乐星期一。这个业界甚至希望周末都不要放假。
注7 上远野浩平《不吉波普》系列著作里的角色,前段问句是招牌台词之一。
注8 日本将公定假日弹性调整到周一,成为三天连假的制度。
「即使去除我讨厌假日的这个要素,我也觉得黄金周这三个字名不副实。」
「唔~与其说是名不副实,比较象是一种印象战略吧?是一种让人听到就开心的演出。虽然不是标签效应,不过人们总是想帮事物取一个好名字。哥哥,你知道吗?格陵兰虽然是非常寒冷的冻土地带,不过还是希望有很多人来访,所以才取名为格陵兰(Greenland),想让大家对这里有种绿意盎然的印象。」
「别小看你哥哥,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不只如此,格陵兰的首府原本叫做哥特哈布,意味着『神的希望』。」(注9)
「我知道我知道,现在则是改名努克了。」
兄妹俩正笑咪咪进行着乍看和乐,实际上却险恶紧张的杂学对决。
「顺带一提,格陵兰是丹麦的自治属地。」
然而月火的这句话成为致胜关键,这场对决以我的败北落幕。
真的?
原来是丹麦的自治属地?
这个家伙的脑袋果然很好。
既然她拿出杂学以外的普通知识对抗,我就毫无胜算了。
注9 其实并不是「神的希望」(GodHope),是「美好的希望」(GoodHope)。
「唔~因为是绿之日,所以就聊到格陵兰的话题了。」
「哥哥,你好像有所误会了,四月二十九日现在叫做『昭和之日』,『绿之日』是五月四日。
」
「咦?不是公定假日?」
「嗯。」
「时代真的变了,我完全搞不懂现在是公元几年,也不知道类比电视讯号到底停播了没。哎,不过如你所说,以黄金周的状况,与其说名不副实,或许应该说名过其实。以国家的名字为例,象是日本这个词的意思是『近日所出』,明明是极东岛国还讲得这么好听,任何地方都看得到印象战略的活跃。不过无论是名不副实还是名过其实,肯定是挂羊头卖狗肉吧?我觉得还是应该跟某公共电视台一样,用『大型连假』这种最普通的方式称呼才对。但如果小月的内裤只在这九天变成耀眼夺目的金黄色,当然就另当别论了。」
「我不穿那种没品味的内裤。」
「白色?」
「白色。」
月火说完之后主动打开浴衣裙襬,将原本就看得见的部位,更加光明正大展示给我看。
这是变态的行径。
然而目睹这一幕的我,事到如今看到妹妹的内裤也毫无感觉了。因为她平常洗完澡,就是下半身只穿一条内裤在家里走动。
以心情来说,与检视色票没什么差别。
不过,身为一个活在现代的哥哥,我觉得看到这一幕不应该只有冷处理,所以反倒是用力鼓掌高声喝采。
「哇喔~!妹妹的内裤真是太棒了~!」
「耶~!谢谢哥哥~!」
月火也一同响应。
搞不懂这对兄妹是怎么回事。
我终究开始抱持相当程度的疑问了,不过月火似乎毫不犹豫,继续高谈阔论。
「内裤果然就是要穿白色的,我甚至认为白色以外的内裤不叫做内裤。」
「喔,这股气势,来了来了,看来你接下来要用整整四页的篇幅畅谈内裤了。」
「没错,讨厌这种话题的人请跳过吧。」
至今的对话就已经没什么重点了,总觉得事到如今讲这种话也没意义,但月火还是进行了这个贴心的提醒。
「哥哥,其实不只是内裤,包括胸罩之类的贴身衣物,我觉得基本上都应该是白色
的。」
「喔喔,你真的打算讲四页?」
真拿你没办法,那就奉陪吧。
我下定决心了。
因为是一边聊天一边换衣服,所以我至今只穿了下半身,上半身依然赤裸,不过我双手交握转动手臂,在活动肩膀伸展肌肉之后,就这么当场盘腿而坐。
那么,敞开心胸聊个痛快吧。
「不过小月,抱歉在你高谈阔论的时候提出质疑,但我无法赞成这个意见。」
「唔,什么嘛,原来哥哥是我的敌人?」
「真要说敌人的话是敌人没错,但我的名字叫做素敌!」(注10)
因为对方是妹妹,所以我可以面不改色讲出这种没有很帅气又不有趣的台词。考量到我刚被叫醒,请各位不要太过追究。
或者说就不要看我了。
「换句话说,完全就是敌人吧?」
「别误会,我并没有说不能穿白色内衣,反而会热烈欢迎。阿良良木历对于内裤来者不拒。不过即使如此,在颜色上应该也要有一些变化吧?因为有颜色,所以就应该五颜六色,因为五颜六色,顔色才W存在的价值。不只是白色,如果所有人都穿着相同颜色和款式的内衣,这个世界的暴戾气息不就太强烈了吗?」
注10 日文的「素敌」为美妙之意。
「就算哥哥这么问……」
「或许五颜六色正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不,肯定如此!」
「就算哥哥说肯定如此,我也不是在否认其他颜色的存在吧?」
月火如此回答。
看来她也抱持着某种并非临时想到的坚持。总之,虽然她的品味偏重于和服,不过基本上是很会打扮的衣架子,是女国中生的时尚教主,所以会对内衣有所执着,也不是什么好奇怪的事情。
「只不过,在无数不同的颜色之中,我觉得白色位居最高阶的地位。如果以金字塔分级颜色,白色肯定位于顶端,我甚至想把等级的英文Ranking改成Whiting,把排行前十名讲成Whiting top 10。」
「嗯……以完全纯色的意义来说,确实只有黑色能够与白色匹敌,不过黑色等同于抹灭一切的黑暗,所以不能当成优先考量的颜色,我并不是无法理解这一点。」
就某种角度听起来,这就象是美术大学学生的认真讨论,不过我们纯粹只是在聊内衣颜色的话题。
我们是在聊内裤!
「不过小月,对于大众的一般认知,我觉得是时候说出我的真心话了。」
「什么真心话?」
「黑色的内衣,其实并不情色吧?」
「没错!」
举手击掌。
我和妹妹在内衣的嗜好是意气相投。
「耶~!」
「呀呼~!」
这是耐人寻味的文化对谈。
登录为文化遗产也行。
「刚才有提到名不副实与名过其实的话题,以这种意义来说,颜色给人的印象也各有不同吧?」
「各有不同。」
「别这样,别学我讲话。」这么说来,月火从刚才就以「各种颜色」的说法,巧妙避免提到颜色的名称。这个姑息的丫头。「比方说冷色系与暧色系,把哑铃涂成白色就会看起来比较轻,诸如此类。」
「哥哥,你错了,白色是看起来正经、率真又清纯的颜色。」
虽然差点离题,但月火把轨道修正回来了。这个家伙算是挺敏锐的,不过我总觉得原本讨论的主题,似乎是没必要刻意拉回去的话题。
「哥哥,你看。」
月火说完就解开腰带脱下浴衣了。不只是内裤,连胸罩都裸露在外。将浴衣摺好放在旁边之后转过来的月火,不只是胸罩与内裤,连脚上的高筒袜都是白色的,这就是所谓的整体搭配吗?
接着,阿良良木月火跪在地上摆姿势。
「怎么样?看起来正经率真又清纯吧?」
「不,看起来放纵刁钻又龌龊……」
要是你贸然摆出这种姿势,会直接被制作成模型。
会以这个姿势被做成黏土人。(注11)
身后插着铁撬的枕头成为很好的陪衬,看起来象是充满猥褒气息的偶像写真。
「是因为哥哥对我抱持先入为主的观念与偏见吧?看,只要像这样用手遮住脸,隐藏个性并且匿名呈现的话……!」
月火将右手的手指并拢,遮住自己上半部的脸蛋。
这是双眼贴黑条的状态。
注11 比例约为三头身的模型系列。
以这种状态摆姿势。
「…………」
猥亵程度提升了。
这家伙果然是个笨蛋。
在学校的成绩明明很好。
记得几乎是所有科目优等。
学校的成绩,终究只能代表智力的一部分吗?不过这种家伙却能有这种好成绩,应该会害得班上同学用功的动力被连根拔除吧?
「不过,就算是哥哥身上那件象是囚犯服的条纹四角裤,如果像这样露给别人看,该怎么说呢,会觉得污秽的人就应该配上条纹。」
「你说谁污秽了?」
话说,虽然很担心妹妹的脑袋症状是否恶化,不过仔细想想,我现在也是只穿一条内裤的模样。
虽然刚才说我穿了下半身,但我可没说我已经穿了裤子!
请容我断言,这就是叙述性诡计的最佳模板。
推理作品的活模板。
这就是阿良良木历。
「哥哥也是,如果要露给别人看,得穿白色的内裤才不会被误会哦?」
「无论是白色还是条纹,光是露内裤给别人看,我就会被误会了。」
可以说是悲哀的误会,或者是正确的理解。
「何况,露内裤给别人看的机会哪可能存在?」
「咦~?没那回事,看见男生内裤的机会多得出乎意料耶?」
「什么?」
我瞬间冒出杀气。
如果国中二年级妹妹的人生有许多这样的机会,身为高中三年级哥哥的我绝对不能坐视。
「慢着慢着,不是那种伤风败俗的意思啦,哥哥你在想象什么?」
月火抚摸我的脸颊出声安抚。
就象是在安抚马匹的骑手。
「你想想,虽然跟低腰裤的意义不同,不过男生的裤头不是都在腰上吗?这么一来,象是蹲下来的时候,只要上衣衣角拉起来,就会看到了吧?」
「啊啊……」
「还有,象是体育课的时候,会从运动短裤底下稍微露出来。」
「什么嘛,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松了口气。
太好了,用不着杀人了。
我差点就把月火的男性朋友全宰了。
「从以前就有很多人,把女生的裙子长度当成问题来讨论,不过以女生的角度,更希望能够把焦点集中在男生穿着过于随便的问题上。男生的运
动短裤,我觉得肯定比女生的运动短裤还要色,象是腿毛我根本不敢正眼瞧。」
「这部分该怎么说,问题应该在于看的人有什么想法吧?」
不过,无论是会觉得害羞或是会引发情欲的部分,男女其实各有不同。
以这种意义来说,因为没什么机会认真讨论,所以男生或许比较容易被批判。因为如果有人问我敢不敢只穿这件条纹四角裤绕市区一圈,我并不会说我绝对做不到。
「何况,换个严肃一点的话题,男生就算挑起女生的情欲,也不太可能被女生强行要挟就范。女生的害羞就某方面来说,或许是保护自己不可或缺的生存本能。」
「严肃的话题就免了,继续内衣的话题吧。」
「…………」
我莫名有种预感,在不久的将来会认识某个跟你很像的角色。擅长打篮球的腐女角色。而且现在就象是在进行预演——是我多心了吗?
希望是我多心了。
「生存本能啊~不过以这种角度来看,比随处可见的男生强很多的火怜,在这方面果然毫无防备吧?」
「嗯,说得也是。」
「而且火怜会直接在男生面前换运动服。」
「那个家伙唸几班?我要去屠杀她班上所有男生。」
「放心放心,只要火怜开始换衣服,男生会主动移开视线逃走。」
月火再度安抚我。
朝着我的脸颊摸啊摸的。
我不经意觉得似乎在冒冷汗。
「是吗?用不着屠杀?」
「屠杀反而才会把事情闹大……虽然这样形容自己的姊姊也不太对,但是火怜没什么女人味。」
「说得也是。」
因为是武道家.
即使除去妹妹这个要素,我也不会觉得她是女性,她本人应该也没有被「要有女性应有的模样」这种食古不化的价值観束缚。而且以火炎姊妹的活动内容来看,她甚至有可能想成为男人中的男人。
「就某种意义来说,她毫无防备反而是必然的结果。那个运动服女孩想成为男人中的男人,我根本没办法想象她穿短裙或低腰裤的样子。」
「啊,不过火怜也有可爱的一面喔。她说和男朋友见面的时候,要是衣服浮现内衣的线条会害羞,所以运动服底下都没穿内衣裤。」
「这什么变态丫头啊!」
这个家里的子女都是变态!
变态的连锁反应。
「就算是爱穿和服的我,终究也不会在日常生活完全不穿内衣,火怜的想法真的是令我脱帽致敬。」
「用不着对这种脱掉内衣的家伙脱帽吧?总之,决胜内衣并不存在的话题暂时放在一旁,那个家伙平常的衣着算是五顔六色吧?简直是全彩吧?这部分怎么样,算是和你的意见相左吧?」
「算是意见相左,而且火怜甚至有讨厌白色的倾向。不过我们的想法基础相同,火怜说过『白色好像很正经,所以不想穿』这种话。」
「是喔……」
不想正经啊……
哎,这年纪总是想耍点叛逆吧。
即使把自己当成正义使者,这方面也是普通国中三年级学生的心态。
不过……
「真是的,你们果然还是小孩子-居然会被这种常见的价值观束缚,你们的想法为什么没创意到这种程度?居然认为白色代表正经,就象是认为黑色代表情色一样,要我断言这是偏颇的偏见也不为过。」
「怎样,意思是白色不正经?小心我宰了你!」
「为什么你对哥哥这么没耐性?不,总之我不是要说这个,一个人就算穿什么颜色的内衣,这个人是否正经,都只不过是个性……」
说到一半,我不经意想起来了。
不,应该说想到了。
关于这个月总是令我不断烦恼的某个问题——关于我闷在心里烦恼至今,百思不得其解的那个难题。
难得有这个机会,在适合提出这个话题的现在,我想找月火商量这个问题——这就是我想到的事情。
「嗯?什么?哥哥,你说个性的什么?」
「啊,没有啦……一个人是否正经,都只不过是这个人本身个性展露出来的一小部分。换句话说,无论是白色还是黑色,只要是穿在正经率真又清纯的人身上,看起来都会是正经率真又清纯。」
「嗯,就象是现在的我一样!」
「不对。」
我说过,你甚至完全相反。
一百八十度相反。
她是完全没有听我说话的美妙妹妹。
不过,正因为是这样的妹妹,在这种场合反而适合成为商量的对象——因为无论聊什么话题,她肯定到了明天就会忘光。
「好啦,小月,内裤的话题到此为止了。」
「咦?要结束了?」
「页数早就用光了。」
应该说聊过头了。
依照月火的贴心提醒而跳过四页,却发现居然还在聊内裤话题,肯定害得不少人吓破胆。
有什么关系?
无论是谁都喜欢内裤的话题吧?
「不过到头来,你这个年纪的女生,不要老是把内裤两个字挂在嘴上。」
「咦?哥哥,事到如今你居然想更改立场?」
月火露出遭到背叛的。
哎,这确实是一种背叛。
所谓的过河拆桥,完全就是形容这檷状况。
不过这种背叛,是用来接绩话题的一种手段,所以希望她不予过问。
「小月,与其聊内裤,我们不如来聊恋爱吧。」
「恋爱?」月火蹙眉了,很明显不愿意。「不要~我想继续聊内裤~!」
她啪咚一声向后倒下,象是闹别扭又象是游泳,在床上挥动手脚。
不是在榻榻米上游泳,而是在床上游泳。(注12)
……如果是我就算了,不过小月是纯情少女,要是遭受过度的误解会很可怜,所以哥哥也来个贴心的补充吧。她一直聊到现在的内裤话题毫无下流心态,纯粹是以穿着打扮的角度讨论内裤话题。请容我在最后再度强调这一点。
「少囉唆,总之不管了,来聊恋爱吧,然后别胡闹了,给我穿上衣服。」
「哥哥也一样。」
「没错。」
用不着你提醒。
注12 「在榻榻米上游泳」是日式习用语,意指「纸上谈兵」。
即使以家里的习惯来看,这种事算不了什么,完全处于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不过半裸哥哥与只穿内衣的妹妹共处一室,并不是什么有脸面对世人的光景。
何况窗帘就这样开着。
我与月火各自起身穿衣服——月火重新穿上浴衣,我则是换上居家服。
虽然已经穿上衣服,不再是裸裎相对,不过接下来才真的是敞开心胸的交谈。
是切腹对话。
我坐在与刚才相同的位置。
大概是察觉气氛不同了,月火也下床和我相对盘腿而坐。
……虽然完全无关,不过大概是骨架的问题吧,我觉得很少有女生能盘腿坐好。
月火在这方面表现得很漂亮,或许是因为身体很软吧。由于不像火怜有在锻鍊身体,所以这个家伙软绵绵的程度,令我觉得她身上的肉或许融化了一半。
「你柔软得象是马卡龙一样。」
「哥哥,真要说的话,应该是用棉花软糖来形容吧?为什么会把知名的甜点搞错成冷门的甜点?」
月火如此回应。
一百分满分的吐槽。
不过,肌肉柔软与关节柔软,完全是两回事。
男女之间的差异,应该源自于教养问题。
「所以哥哥,要聊什么样的恋爱话题?」
「不,正确来说不是聊恋爱的话题,而是聊某种可能是恋爱的东西。」
「唔唔?某种可能是恋爱的东西?这个哥哥在讲什么?不能去死一死吗?」
「不准找到机会就要我死。总之接下来的这个问题,我只能问你这个唸国中就有男朋友,而且应该帮很多朋友进行过恋爱谘商,身经百战的家伙。」
「不能问火怜吗?火怜也是唸国中就有男朋友,而且帮很多朋友进行过恋爱谘商耶?她也身经百战耶?」
「跟那个笨蛋没什么好商量的。」
我如此断言。
连我都觉得自己的语气毫无迷惘。
「那个在现实层面身经百战的运动服女孩,就算帮很多人进行过恋爱谘商,到最后也只是奶给你处理吧?」
「不,没这回事,如果哥哥以为火怜是个只在火爆场合出面的战斗员,那就大错特错了,她还是会好好处理恋爱谘商的问题喔,只不过全部失败就是了。」
「这样烂透了吧?」
做不到就应该坦承做不到。
因为做不到这一点,我才会说火怜依然是小孩子。
「顺便问一下,如果是找你进行恋爱谘商,成功率大约有多少?」
「当然是百分之百囉!」
月火得意洋洋挺起胸膛,对她来说,这大概是
令她自豪的成果吧。虽然被妹妹这样炫耀很不是滋味,不过这确实是值得自豪的经历。
居然是百分之百。
慢着,这终究有些夸大其词吧。
「不,并没有夸大其词喔,是真的喔。只要找我谘商,无论是什么样的对象,我绝对会把两人撮合在一起。」
「…………」
这就恐怖了。
如此具有威胁性的成果,反而让我犹豫是否要找她商量——不对,到头来,光是想找妹妹商量的这个状况,我觉得就已经是非常错误的决定了。
而且居然还是——恋爱谘商。
不管了。
到头来,目前还完全不晓得这玩意是否真的是恋爱——所以就当成把溶液滴在石蕊试纸测试,以这种轻松的心态和她谈谈吧。
「其实,我现在很在意班上的一个女生。」
「就像桃太郎那样?」
「我不是在说『变成木头』!」(注13)
这是恐怕只有兄妹才能成立,非常高难度却非常没内容的对话。
不过月火似乎不是故意装傻搞笑,有一半是认真的。
「咦?咦?怎么回事?」
她表现出困惑的模样。
令妹妹感到困惑,使得我隐约有种优越感,就这么咧嘴笑着说下去。
「换句话说,升上二年级重新编班之后,我或许对一个同班的女生有好感。」
我进行浅显易懂的说明。
完全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咧嘴笑。
「哎哟我的天!」
月火夸张表现惊讶之意。这种过度夸张的表现方式,就是她深得人心的诀窍,想到这一点就多少有种受教的感觉。
然而现在不是这种状况。
何况,有必要惊讶成这样吗?
注13 日文的「在意」与「变成木头」同音。
「当然惊讶啊……与其说惊讶,已经象是轰炸了!曾经公然说出『交朋友会降低人类强度』这种丢脸宣言的哥哥,居然有了喜欢的对象……」
月火频频颤抖,并且按住嘴角。
她真的在害怕。
「就象是狗开口讲话一样震撼。」
「…………」
慢着,如果是狗只用后脚站立,那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不过狗开口讲话,已经是生物学上不可能的领域了吧?
这个家伙,到底以为亲哥哥孤僻到何种程度?
不过,大致来说没错。
顺带一提,她刚才理所当然用「丢脸」形容我的那句发言,使我莫名受伤了。
「怎么办,怎么办,得煮赤饭了。我想想,赤饭是把辣椒混进白饭一起煮吧?」
(注14)
「你在家政课是怎么学的?」
不过就某方面来说,这样似乎可以做出另一种非常美味的料理。
「而且你不要急着下结论,我只是有些在意,而且只是『或许』、『有可能』的阶段,并不是已经确定了。」
注14 糯米加红豆煮成的饭,在日本经常用来庆祝某些特殊场合。
「唔唔?」
「所以我才会心不甘情不愿找你商量。我认识了一名异性之后,要怎么样才能确定自己是否喜欢这位异性?」
「……那个,抱歉,哥哥。」
月火忽然停止顚抖,并且向我道歉。虽然不知道她为何向我道歉,总之妹妹道歉令我觉得很痛快。
「刚才说了什么?可以再说一次吗?」
「什么嘛,你没听进去?振作一点啊,火炎姊妹的参谋大人,饶了我吧,冒失也得有个限度才对。听好囉?这次要好好听清楚喔?要怎么样才能确定自己把一名异性当成异性来喜欢?换句话说,我对她抱持的情感,到哪个基准点为止叫做普通,超过哪个基准点叫做喜欢?」
月火沉默不语,双手抱胸。
怎么回事?我自认已经以最容易吸收的方式说明了……如果这样都不行,我只剩断奶用的流体食品可以选择了。
「抱歉,哥哥。」
月火再度道歉。
即使不知道原因,而且无论是第几次,妹妹道歉都令我觉得很痛快。
这种爽快的感觉,甚至足以让我完全不在意这种鸡同鸭讲的状况——不过对于道歉的月火来说,似乎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总之无论是月火还是火怜,要是她们说出『向哥哥道歉很痛快』这种奇妙的感想,我会立刻带她们去医院)。
「虽然我帮别人进行过近乎无限次的恋爱谘商,不过很遗憾,我至今没进行过这种等级的谘商。」
她公布谢罪原因了。
咦?
是吗?
这样的话,我不就白谘商了?
得索赔才行。
「什么嘛,小月,刚才神气成那样,你的实力却只有这种程度?」
我起身使用肢体语言(请想象成美国家庭影集的动作)俯视月火。俯视妹妹令我非常痛快,仅次于妹妹向我道歉。
甚至可以原谅她违背我的期待。
「好吧,我不计较了。或许我也有错,不应该找国中生商量等级有点高的这种话题。」
「不,我是没有进行过等级低到这样的谘商。」
阿良良木月火以死鱼般的眼神——更正,以象是看到死鱼的眼神看着我。
明明活着,光是承受这种视线却会想寻短。就是这样的视线。
与其说视线,更象是光线。
「嗯,虽然吐槽基本上是哥哥的工作,不是我该做的工作,不过只有这次请容我这么说。『不知道这种心情是不是恋爱』是吧?」
月火也学我起身。
「你这家伙是纯情少女吗!」
就象是昔日美好时代的相声演员,反手往我的胸口就是一拳。
被妹妹吐槽、被妹妹用「你这家伙」称呼、被妹妹反手打胸口,这么做其实都挺痛快的,不过会让我误以为自己的癖好变态到过剩的程度,所以内心浮现的这种亢奋情绪,今后就尽可能无视吧。
阿良良木历是为了取悦各位,才刻意表现出变态的行径。我得注意别忘记这个基本设定。
「纯情少女……国中女生应该更像纯情少女吧?」
「国中女生之中没有纯情少女!」
她断言了。
或许这是她将各种谘商当成尸体跨越至今的纯粹感想,但要是我深入探讨,可能会陷入不再信任女性的状况,所以我抱持自知之明不予过问。
「正坐!」
月火如此怒吼。
而且是对我。
虽然很想反驳她在嚣张什么,但身体受到这股魄力而擅自正坐了。奴性好重。
不过,这家伙怎么回事?
她在生什么气?
何事令她激昂?何事令她暴怒?
月火来到正坐的我面前,但她没有坐下,而是双手抱胸抬起下巴俯视我。
「哥哥,首先我要确认一件事,你这话是认真的?」
「完全是认真的,我打从出生至今没有这么认真过。」
「给我注意你的语气。」
被如此命令了。
而且是妹妹。
「给我用敬语,而且不准装儍。」
「呃,是,遵命。」
我乖乖听话。
被迫在妹妹面前正坐,被妹妹以俯视的角度从上方命令,以及被妹妹强迫用敬语,就某方面来说其实挺以下略。
无视无视。
「这个哥哥小子,麻烦从头说明这是怎么回事吧。」
居然用「哥哥小子」这种称呼。
这四个字令人感受到新的可能性。
你就在妹妹公主登场,成为第十三个妹妹吧。(注15)
「我想想,那个,没有办法讲得很具体就是了……」
要是连细节都讲出来,就会侵害到(我的)隐私权。
我不想被妹妹掌握私人情报。,
「……总之发生了很多事,先把这名对象暂时称为H同学吧。」
「H同学,听起来挺具体的。」
月火如此回应。
这单纯只是英文姓氏的缩写,所以当然具体。
「这个月初编进同一班之后,我好像只要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一直在想H同学的事情。不只是脑袋在想,象是上课的时候,只要不经意从黑板移开视线,就会看向H同学的座位。不只是在学校,上学放学的时候,不知不觉就会试着寻找H同学的身影,就算是去书店买东西,也会觉得既然城镇这么小,说不定会跟H同学巧遇。然后,在书店买书回来看的时候,会觉得『啊,H同学应该会喜欢这篇文章』,甚至是想买A书的时候,也会冒出『啊啊,买这种书会被H同学讨厌』的想法,把原本要买的书悄悄放回架上。」
注15 作品「妹妹公主」的十二名妹妹,各自以不同的方式称呼哥哥。
「哥哥,不要露骨讲得这么过头,我不想掌握哥哥的私人情报。应该说,我并不想听哥哥犹豫要不要买A书的事情。」
月火如此回答。
糟糕,因为使用
「H同学」当假名,所以话题就扯到这个方向了。(注16)
顺带一提,H是「变态」日文发音HENTAI的缩写。
「话说哥哥。」
「什么事?」
「这就是恋爱吧?」
断言了。断定了。
月火的表情并非认真,是无言以对,这样反而令我感受到强烈的说服力,但是不知为何,看到她用这种方式断定,莫名令我想要反骏一下。
注16 日文的H有性方面的暗示,例如「H本」等同于中文的「A书」。
我的个性有点调皮。
「这就不一定囉?如果是这种程度,我对讨厌的家伙也曾经有相同的感觉,何况这种模糊不清的情感,或许扔着不管就会习惯吧?」
「唔~是没错啦,但又不是这样……我该怎么讲啊?」月火就这么双手抱胸,歪过脑袋深思。「虽然有很多话想讲,却不知道该怎么讲。」
「怎么回事,这种事对你来说,应该连想都不用想吧?」
换句话说,这就象是蜈蚣被问到要怎么走路的状况吧。如同日文汉字把蜈蚣写成「百足」,拥有一百只脚的生物,被问到是以什么样的顺序动脚的时候,实在没办法好好回答。
不只如此,明明至今都能正常走路,却在被问到这个问题之后,忽然搞不懂自己至今是怎么走路的,然后就不会走路了。
既然这样,那就麻烦了。
因为我贸然提出这种问题,或许会害得月火今后无法对恋爱感兴趣,或许会变得和我拥有相同的烦恼。
…………
不过就某方面来说,这似乎也是不错的结果。
「不,我不是说了吗,哥哥,这不是那么高等级的话题,是低等级的话题。」月火如此说着。「还有,蜈蚣的脚没有到一百只。」
「什,什么~?你说什么~?蜈蚣的脚不到一百只~?」
用不着她说,我当然知道这种事,但我试着展现大吃一惊的有趣感觉,这是在聊杂学的时候不可能会出现的夸张反应。然而月火冰冷宛如暴风雪的视线,使得我重新正襟危坐。
这位弗利札大王是怎样?(注17)
「这么说来,如果弗利札跟达尔合体,不就变成菁英战士弗利尔大人了?」
「弗利札跟达尔的体型完全不一样,所以没办法合体。」
我毫不气馁勇猛进攻,妹妹的反应却意外冷静,而且她把《七龙珠》看得很熟。「并不是蜈蚣那种程度,单纯就是教幼儿园小朋友乘法的感觉。」
「乘法?胡扯,你的意思是这件事简单成这样?」
「嗯。现在的月火小姐我,就象是看到哥哥不会乘法而不知如何是好的妹妹。请试着思考一下这幅光景。」
「…………」
真是壮烈的光景。
注17 英文的暴风雪(blizzard)与《七龙珠》角色弗利札(freeza)音近。
对妹妹来说,根本是最差劲的状况吧?
真可怜。
「啊,不过我并不是没办法理解。你想想,那个……发明灯泡的人叫什么名字?不是汤玛斯小火车,是……」
「汤玛斯•爱迪生。」
「啊,没错没错。」
「哥哥,为什么你会先想到汤玛斯,而不是爱迪生?」
「抱歉抱歉,因为我跟那个人交情还不错,不小心就用名字叫他了。」
「明明还跟小火车搞混……」
「汤玛斯这个人啊……」
我继续闯关。
我在搞笑这方面很顽固。
「他唸小学的时候,总是不断问老师『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这种追根究柢的问题,别说乘法了,他问的是加法。没办法依照老师教的方法理解老师教的内容,所以打破砂锅问到底,一直问到自己能够接受为止。」
「不不不,如果用这种说法,听起来就象是哥哥和爱迪生之间有共通之处,不过并没有。」
月火摇了摇头。摇得很用力。
「会问老师『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这种机伶问题的孩子,在全世界的每个时代应该比比皆是,不过汤玛斯•爱迪生这位发明王仅此一人。」
「咦~?」
居然讲出这种毫无梦想与希望的结论。
真扫兴。
拜托不要夺走这些机伶小孩们的未来,他们将来可能会成为爱迪生。
「不过,爱迪生在孩童时期,肯定喊过『我要成为发明王!』闹着玩吧?」
「如果爱迪生的时代就有这种台词,那他肯定发明时光机了。结果越是简单的事情越难说明呢。」月火回到原本的话题了。「哥哥应该算是很认真找我商量,所以我没办法过度数落或是消遣哥哥,但如果以我个人的看法,在不知道算不算喜欢的这个时间点,应该就等于已经喜欢上了。」
「是吗?」
「如果讨厌对方,根本就不会深入思考这种问题吧?」
「不,我并没有深入思考。」
只是心情迟迟无法舒坦。
有种闷在心里的感觉。
象是一阵雾或一片霞,总是挥之不去——只是如此而已。
心情飘飘然。
我至今一直未曾正视自己的心,所以可以说完全无法掌握自己的情绪。
然而,这样的自己错了——如今我如此心想。
如今我就能如此心想。
所以此时此刻。我想要好好正视。
好好正视自己的心、自己的情感,正视这样的东西。
「该怎么说呢,何况我至今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
「没有吗?」
「可以说完全没有。」虽然维持正坐,但我就象是月火刚才那样,得意洋洋挺起胸膛。「我至今没有爱过任何人。」
…………
…………
怎么回事?
说出这句话之后,我心情空虚到恐怖的境界。
就象是挺起来的胸膛被挖出一个好大的洞。不,或许原本就已经有一个洞了,而且是通往地狱的洞。
咦~?
我的角色设定是这样吗?
这样不太妙吧?
原本得意洋洋的上半身逐渐缩起来,并且变成驼背。总之无论是挺胸还是驼背,都不是背脊在正坐的时候应有的模样。
「校外教学的晚上,打完枕头战进入就寝时间之后举办的恋爱真心话大会,如果有人说出『不,我现在没有喜欢的女生』这种话,这个人就是我。」
「我觉得哥哥没朋友的原因,好像就在这里。」
不准多管闲事。
现在不是在讨论友情,是在讨论爱情。
因为谈不了恋爱,所以也交不了朋友?这是什么新世代潮流?
「总之,就让我解释一下吧。」
「我不想听借口。」
「给我听!」
「不要!」
「这是哥哥的命令!」
「唔……是哥哥的命令就没办法了。」
妹妹接受了。
看来她愿意听我解释了。
「换句话说,刚才提到的校外教学当晚,就是很好的例子,名为学校的这个空间,莫名有种『非得要喜欢某人才行』的诡异压力,你不这么认为吗?」
「唔……」
月火略有反应。看来似乎是因为我讲的内容出乎意料正经,所以感到意外。
「我把这种压力称为恋爱压力。或许来找你进行恋爱谘商的女生朋友也是这样,该怎么说,这种强迫要跟某人凑成一对的暴力气氛,基本上我非常讨厌。」
「虽然我也觉得有点闹过头了,不过学校这样的集团,之所以会秉持恋爱至上的主义,或许正如哥哥的说法。把许多男生与女生塞在相同的空间,我觉得自然而然就会变成这样。不过……」
月火暂时表达接纳之意。
应该说,装出一副接纳的样子。
「就算这是大家热中谈恋爱的理由,也不成为哥哥爱不了别人的理由吧?」她这么说。「所以哥哥只是对这种空气感到不自在,不成为哥哥爱不了别人的理由吧?」
「您说的是。」
「这是借口吧?」
「是借口。」
「道歉。」
「对不起。」
我道歉了。
被逼着谢罪了。
打从出生至今未曾对人低头的我,低头道歉了!
「不准说谎。」
「啊,是,对不起。至今总是一直为月火小姐添麻烦了。」
「回归正题吧。」
「请自便请自便。」
回归正题了。
回到「阿良良木历至今未曾喜欢过别人」这附近。
但我总觉得,我和月火交谈的时候,回归正题的举动出现得非常频繁。
「也对,听哥哥这么说就发现,哥哥从以前就从来不曾带女生到家里——不过也不曾带男生到家里。」
「是啊。哎,所以我才会不懂怎样算是喜欢别人,这简直是不同世界的语言。」
「不过只要看漫画或动画或连续剧,应该大致就能理解这种事吧?」
「并不是不行,但是这种玩意太梦幻了,就象是要我相信龙存在于现实世界。当你看完演员华丽演出的恋爱影集,你会有『喔喔,这样行得通,我也如法炮制吧』的想法吗?」
「唔唔~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不过把自己和爱迪生相提并论的哥哥,讲出这种意见实在是……」
月火发出沉吟。光是以龙举例似乎欠缺说服力,所以我再度举例乘胜追击。
「难道你看过哈利波特之后,就觉得自己也能使用美拉佐玛?」(注18)
「从这句话来判断,哥哥没看过哈利波特。」
乘胜追击失败了。
真遗憾,火属性魔法对火炎姊妹无效。
哎,象是这种系列作品,要是错过时机就很难有动力去玩了。
「或者说,有可能是反过来的状况。」
「啊?」
「也就是说,例如漫画、动画或是连续剧,让我们看到各式各样华丽或浪漫的恋爱过程,所以我们或许自然而然被输入某种观念,认为一定要达到这种等级才叫做恋爱。因为过于追求花俏或表面工夫,所以我才会错失隐藏在日常生活里的小小恋爱。
注18 游戏「勇者斗恶龙」的强力火球咒文。
真要说的话,我是情报过剩之现代社会的犠牲者。」
「我并不是无法理解哥哥的这番话,以及哥哥想要表达的意思,不过这种说法听起来象是推托责任,令我有点火大。什么牺牲者嘛,伪君子。」
月火说着抬起一只脚,放在正坐的我肩膀上。她其实应该是想把脚放我头上,但是脚没办法抬那么高。
月火朝我的肩膀踩啊踩的。
平常的话我早就一拳打下去了,不过毕竟是这种状况,所以我决定大而化之不以为意。但我觉得自己大而化之的态度似乎用错地方了。
「哥哥,不可以认命放弃。因为大家都是在情报过剩的状况正常谈恋爱的。」
「唔~用这种中肯的论点当武器?」
「换句话说,本次的议题就用『哥哥缺乏爱』为总结了,可以吗?」
「不不不,这你就错了,我内心充满爱,甚至可以说是爱的传道师。我的别名是直江兼续,从这一点就能明白吧?」(注19)
「哥哥什么时候叫做直江兼续了?」
没有。
一次都没有。
注19 战国时代的名将,头盔上有一个「爱」字。
「但你是缺乏爱的哥哥。」
月火这么说。
顺带一提,她的脚依然放在我的肩上。袜子就位于我的脸旁边,这种状况该怎么说,令我内心有点复杂,会想要用脸颊磨蹭。
「缺乏爱的哥哥,其实……」
「喂,妹妹,不准把我讲得象是六线鱼一样。」0狂20)
「缺乏爱的哥哥,其实……」
月火以弦外之音就驳回我的抗议,以试探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处十几年了,我依然不懂这家伙判断是否要吐槽的标准。
「并不是讨厌女生吧?」
「嗯?什么意思?」
「应该没有耍帅假装自己讨厌女生吧?就是这个意思。」
「啊啊,没这回事。虽然我好几次假装自己是讨厌人类的厌世隐士,不过即使是这种状况,我也宣称只有女生是例外。」
「那不就有一半的人类都是例外了?」
「真的耶。」
注20 日文「缺乏爱」与「六线鱼」音近。
话说在前面,这部分是开玩笑的。我没有宣称过这种事,而且根本未曾假装自己是讨厌人类的厌世隐士。
与妹妹交谈的内容总是欠缺正经与真实的要素,这样不太好。总是没办法维持严肃的气氛。
不过……哎,就算这么说,我也没有假装自己是什么硬派的大老粗。
并没有讨厌女生,而且自认可以和女生和平相处。
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也没有足以断言的自信)。
「嗯,说得也是。因为哥哥明明自己不带人来家里玩,却从以前就经常和我或火怜带回家里的朋友一起玩。」
「是吗?」
「嗯。哥哥在我的朋友之间很受欢迎喔。」
「什么?你说我是天美?」(注21)
那我不就能去拍洗发精广告了?
我要变成暴发户了。
「那就是哥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受欢迎的时期。」
「曾经有过这种时期吗……哎,算了。」
注21 洗发精品牌,原文为Timotei,与「受欢迎」(motem)音近。
听她这么说就想到,以前月火象是诸侯出巡一样,带着整群朋友来家里的时候,我曾经陪她们玩人生游戏之类的游戏,我并不是没有这方面的记忆。要是来家里的朋友人数加上月火是奇数,我就会被拉去凑数。
不过,这也已经是往事了。
毫无怀念的感觉。
「总之,我并没有讨厌女生,没有特别喜欢或讨厌任何事物,这就是我至今的人生。」
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的个性冰冷又平淡,真要说的话就象是鸟取砂丘。这样的我如今内心有所动摇,仔细想想其实是天大的事件,有可能会导致天翻地覆。
「所以才找我进行恋爱谘商?」
「嗯,没错。不过虽然讲了这么多,我并不是想求得明确的答案。为了当作参考,我想问你自己的经历。你的男朋友,我想想……叫做蜡烛泽是吧?」
「嗯,哥哥居然记得。」
「不过只记得名字。」
我又没见过他。
与其说我只记得名字,不如说除了名字完全不知道。
「你是在什么时候什么阶段,判断自己『喜欢』他?其实我是想问你这件事。」
「这个嘛,唔……」
月火支支吾吾,噘嘴沉默片刻。
与其说是结巴,或许只是害羞吧。
这家伙真可爱。
亲下去算了。
「……没有特别的原因。」
「没有?」
「对。不清不楚,大致就这样认为了。」
「这样就行了?」
「这样就行了,本来就是这么回事。」
最后这句话的语气,甚至有种不负责任的感觉。或许这又是一种掩饰内心难为情的表现,不过从另一方面看起来,也象是完全放弃懒得说明。
放弃了?
放弃哥哥了?
真是如此的话,那就是悲哀的事实了。
我不肯善罢甘休,试图抵抗。
「那么,先不讨论是在哪个阶段,先告诉我是基于什么原因吧。你为什么会喜欢上蠘烛泽这个人?」
「也没有特别的原因。」
这次是立刻回答。
但依然是不负责任,宛如觉得厌烦的语气。
或许她不太愿意讲自己的私事——我并不是无法理解这种心情,不过都已经聊得这么深入(?),如今她摆出这种态度堪称任性。
「可是真的没有特别的原因啊,没什么原因然后没什么原因就没什么原因了。」
月火象是闹别扭般这么说。
没什么原因然后没什么原因就没什么原因了。
「觉得『喜欢他吗~』,感觉『喜欢他耶~』,然后就知道『喜欢他了~』。就是这样的感觉。」
「玩发音也要有个限度吧?」
活用语气的手法真是高明。
即使她说「就是这样的感觉」,我也完全没办法感觉。
「至于喜欢的原因,真要说的话可以讲很多出来哦?比方说很帅、很温柔、个子高、很有钱,理由要编多少就有多少。」
「…………」
喜欢的类型包含「有钱」这个要素,可说是浅显易懂解释了月火的个性。
重点不在这里。
「不过,这些都是假的。」这句话才是重点。「用来以理性了解自己想法的假面具,应该可以这么形容吧?与其说是找理由,更象是牵强附会。先做出『喜欢对方』的结论,再努力架梯子通往这个结论。」
「梯子……」
「应该不是梯子,是火箭吧?嗯,就象是制作火箭的感觉。」
月火握拳轻敲手心——看来就她的观点,这是能够让她接受,而且讲得很漂亮的譬喻。居然就这样自问自答,狡猾的家伙。
「我觉得,只要想和对方一直在一起,这样就已经是恋爱了……哥哥,你听过这句话吗?」
「哪句话?」
「如果深爱蟾蜍,会把蟾蜍看成月亮。」
「……我没听过这种话。」
但我立刻就能明白话中含意。
如果要解释爱情,这或许是最浅显易懂的一句谚语。
一旦喜欢上了,理由就变得无所谓——我同样能够理解月火这个说法。
为了追求月亮而制作火箭。
「为什么
喜欢」或是「喜欢什么地方」这种问题,或许完全抓不到重点。同样的,从什么阶段开始「喜欢上」,这种问题应该也有点脱线。
并不是这么严谨的东西。
反而很模糊。
「……原来如此,就是因为我胡思乱想这种逻辑问题,才不曾喜欢上别人。」
「哎,刚才说哥哥缺乏爱,应该说得有点过分。因为『爱人』与『爱一个人』,有着完全相反的性质。」
「有吗?」
「嗯。所谓的博爱,到最后就等于是『喜欢所有人』的意思。公平与平等虽然是一种爱,却不是恋爱。如果选择某人成为无可取代的唯一,真要说的话是差别待遇。博爱主义与歧视主义不可能并存吧?哥哥或许是博爱主义。」
月火如此说着。
唔。
这……总觉得,没有被称赞的感觉。
虽然被她讲得挺好听的,实际又如何?我莫名回想起春假的事情。
回想起春假。
我的博爱主义招致的结果。
即使抗拒,也象是挖苦般回想起来了。
「深爱全体人类的人,应该就是圣人了。不过哥哥没办法想象圣人谈恋爱而脸红心跳的样子吧?」
「没办法。」
感觉这样就是深陷俗世无法自拔了。
嗯……
总之,虽然形容成歧视主义有点夸张,不过所谓的恋爱,终究是一种俗气的东西,而且是非得如此的东西。
与博爱不同。
完全不同。
「如果有人能够和全体人类谈恋爱,就某方面来说应该就是最强了。」
「爱上名为人类的存在本身吗……这应该很难做到吧,与其说很难,这根本是乱来吧?」
「而且从字面上看起来,反而象是花花公子。」
「嗯……」
不过,讨论这么极端的话题也于事无补。
暂时把概念与定义放在一旁吧。
要是话题格局过大,会无法完全回收。
现在是在讨论我班上的H同学。
「总之,或许如你所说,我是出生至今未曾爱上任何人的孤单家伙,不过这样的我,这样的阿良良木历,在年满十八岁的现在,说不定终于落入情网了。」
「不!不要讲什么说不定,已经可以直接肯定了!」
月火将上半身往前弯,象是要为我注入力量,啪一声把双手用力放在我的肩膀。
并且以非常有力的笑容断言。
「说定了!」
「说定了啊……」
「哥哥落入情网了!就此定案!」
「定案了吗!」
「没错!预定并非未定!」月火忽然把脸凑过来,让彼此的额头相触。近到吓人的距离,甚至足以感受得到对方的呼吸。「哥哥喜欢H同学!我这么决定了!」
「既然你这么决定,那就没办法了……!」
受到这股无比的魄力震慑,我除了点头别无他法。
不,与其说别无他法……
「…………」
说得也是,嗯。
正如月火所说。
不对,究竟是不是如她所说,我果然还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所以然——不过试着当成如她所说吧。
「或许喜欢」等于「喜欢」,这样就行了。
有种「喜欢她吗~」的想法。
有种「喜欢她耶~」的感觉。
体认到自己「喜欢她」。
想要和对方一直在一起。
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也对。好,小月,我想通了。能够让我这个号称想不通的孩子想通,你实在了不起。看来我直到刚才都太小看你了。」
「不不不,人家没有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啦~!」
月火害羞了。
笑咪咪将双手举到眼前,手心朝着我晃啊晃的。
看到如此可爱的反应,会令人想要让她更加害羞,这就是人性。
与其说人性,或许应该说兄性。
害羞的妹妹真可爱!
好萌好萌!
「月火,你是最棒的妹妹!」
「讨厌~没那回事啦~!」
「我从以前就觉得你总有一天会发光发热,却没想到就是这一天。你不用等到五十岁,就已经达到玛莉拉的境界了。真是的,你进化的速度真令我惊讶,你的存在感过于强烈,今后就算有人提到小怜,我大概也不知道小怜是谁了。」
「啊哈哈哈~!」
「不愧是我的妹妹。」
「咦?变成自夸了?」
月火恢复正常了。
被发现了?这个敏锐的家伙。
原本想趁机把月火调教成「被哥哥夸奖就会开心的妹妹」,不过没能如意。
此外,我刚才试着以贬低火怜的方式奉承月火,但她完全无视于这件事,或许必须列入问题清单。
总之先不开玩笑。
「容我道个谢吧。小月,谢谢你。」
「用不着道谢。毕竟这是我第一次接受这么初步的谘商。」月火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总之,虽然刚才讲了这么多,不过哥哥,一个人喜欢上别人,就象是狗会吠叫一样理所当然,所以不是需要深思烦恼的事情。」
「原来如此,理所当然吗?」
「嗯,这样很正常。」
「在意班上的某个女生很正常。」
「正常!」
「上课的时候,比起黑板更想看那个女生也很正常。」
「正常!」
「会在上学放学途中寻找她的身影也很正常,会觉得有机会巧遇她也很正常,买书的时候会胡思乱想也很正常!」
「正常!」
「想揉她的胸部也很正常!」
「错了。」
对话中止了。
「唔?」
「唔?」
彼此四目相对,就象是在试探对方的底细。
双方都不知道对话为何中止。
「啊?咦?小月,你到底在说什么?」
「咦咦咦?是,是我的错?」
「你是不是应该也要正坐比较好?」
「啊,好的,我明白了。」
月火就这样抱持困惑的情绪正坐。
正坐的哥哥与正坐的妹妹面对面。
怎么回事?这里是茶室吗?
虽然是很容易忘记的设定,不过小月有参加茶道社。
「哎,总之呢,这位H同学的胸部非常迷人,所以不就会让人想捏想揉吗?我们正在讨论这个话题。」
「……咦?是我脑袋不好吗,哥哥讲的这番话,我不知为何明明听得懂却听不懂。听完这番话之后,我心中浮现的感想只有『我没听过』跟『我没问过』这两种。」
「啊?实在拿你这家伙没办法,真是的,有你这个不成材的妹妹,做哥哥的我好辛苦。」
我对她的评价再度反转。
这种翻脸如翻书的行径,我自己都觉得直截了当美妙无比。
「总之,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我想班上应该只有我知道,其实这个女生胸部很大,真的是非揉不可!」
「慢着,哥哥,不好意思,可以不要用捏或是揉这种露骨的字眼吗?」
「嗯?好吧。」心胸宽大的我,愿意接受妹妹的请求。「既然这样,真的是非得摸摸才行吧!」
「不露骨了,还变得可爱了,可是该怎么说……」
月火任凭忧郁的情绪上身。
感觉她看我的眼神已经不是在看哥哥,而是在看一个变态,这究竟是不是错觉?哎,应该是错觉吧。
毕竟现在正在流行错觉艺术。
「所以,换句话说,我只要回过神来,满脑子都想摸摸H同学的胸部,这可以叫做恋爱吧?」
「错了。」
月火断然否定。
语气直截了当,坚定得几乎令我放弃主张自己的正确性。
唔。
这个顽固的家伙。
但我紧握拳头,勇敢向这样的月火挑战。
「不过你想想,如果不喜欢对方,就不会想摸摸对方的胸部吧?所以我认为这种情感肯定是恋爱。」
「如果哥哥认真思考这种事,那我也非得感受到一些责任了,因为是我让哥哥抱持这种信心……」
月火的表情耐人寻味,就象是不小心唤醒封印已久破坏神的考古学家。
只希望她不要因为感到责任,决心亲手做个了断就好。
「象是你最喜欢的蠘烛泽,也一直想摸你的胸部。」
「虽然他应该这么想,不过这只是集合论观点的一种真理,蜡烛泽想摸的是包含我在内,全世界女生的胸部!」
「…………」
我真不想跟这种家伙见面。
而且,敢大声说出这种话的你,也令我不以为然。
「所以哥哥,男生想摸女生胸部是一种自然的情感,所以不用在意。」
「…………」
总觉得开始进行另一种方面的谘商了。
从恋爱谘商进入性教育时间。
「虽然我刚才说哥哥错了,不过就另一种意义来说,这样很正常。」
「是吗?」
「这是理所当然的。」
「理所当然……」
「这不是恋爱,是性欲。」
「欲!」
欲啊……
那就不好了。(注22)
「不对,应该有欲。」
「不要讲得象是传统单口相声一样,居然用这种双关语收尾。」
「我觉得这样收尾很漂亮啊,甚至可以就这样进入下一章。怎么了?还要继续讲下去?」
「嗯,还没完。」月火如此说着。「就另一种意义来说已经完了。哥哥完了。」
注22 日文「不好」与「没有欲」音同。
「说这什么话,我的人生现在正要精彩。」
「哥哥的人品已经到此为止了。啊~虽然我这次接受哥哥谘商,有一半是抱持胡闹的心情,不过另一半的心情还算正经,没想到亲哥哥居然是找我商量这种充满性欲的事情。」
「我这么正经找你商量事情,你用性欲形容太失礼了。」
而且居然有一半是抱持胡闹的心情。
真想叫你别闹了。
「因为本来就是这样没错吧?在意班上某个女生的胸部,上课的时候比起黑板更想看那个女生的胸部,会在上学放学途中寻找那个女生的胸部,去书店也满脑子在想那个女生的胸部,这不是性欲是什么?」
「等一下,你偷偷把很多单字掉包了。」
居然进行如此大胆的改版。
这种更新也太夸张了。
「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这不是恋爱而是性欲,会觉得这家伙不是哥哥而是变态,不过小月,你不可以小看你自己钻牛角尖的程度,现在的你肯定有所误会。」
「是吗?」
「对,别误会了。我就退让一百步,把这份想要摸摸H同学胸部的纯粹情感解释为性欲,解释为纯真的性欲吧。我承认这次的事件大部分包含着这样的要素,既然你都说到这种程度,我就欣然接受,就给你这个妹妹一个面子吧。不过小月,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说到这里暂时停顿。
然后加重力道,说出预先准备好的台词。
「没有性欲,何来恋爱?」
「闭嘴。啊,对不起,我居然在吐槽的时候选错台词了。去死吧。不准把这种蠢到不行的感想,讲得象是至理名言一样!」
月火说完之后大声咂嘴。
没品的家伙。
茶道社社员的这个设定跑哪里去了?
「我不会死。很抱歉,你哥哥是不死之身。」
「既然哥哥是不死之身,那我也是不死之身!真是的,真是的真是的!」
月火如此说着,并且维持正坐的姿势,利落让膝盖相互摩擦,借以拉近她和我的距离。
形容为「进逼过来」比较贴切。
「你在做什么?」
「我想测试看看。」
「测试?你这丫头想测试我这个哥哥?」
「嗯,我想测试只有这种程度的哥哥。」月火在彼此膝盖几乎相触的距离停止动作,然后打直背脊朝我挺出胸部。「来,摸摸看吧?」
我摸了。
不发一语,面无表情。
当机立断,立刻摸下去。
「呀啊~!」
大概是被我匹敌光速的速度吓到,月火尖叫着后仰躺下,但要是她就这样顺势用力往后倒,脑袋会撞到后面的床角,所以我双手使力,好不容易拉住月火的上半身。不对。
换句话说,就是我双手一把抓住月火的胸部,用力到手指都陷进去了。
不是摸摸,是抓抓。
「很痛啦~!」
这就是所谓的忘恩负义。
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拯救月火逃离后脑杓重击床角的危机,换句话说我是她的救命恩人,但是月火让上半身宛如钟摆猛然往我这边弹过来,就这么给我一记头鎚。
额头与额头激烈冲突。
我眼冒金星。
即使如此,我的手依然没有放开月火的胸部。
我把她的胸部当成安全绳,防止自己被震到后方。
「就说很痛了啦!放手放手!不放手吗!」
「不放手吗?啊啊,你是说那位把死掉爱犬的骨灰洒在樱花树上开花的爷爷?」(注23)
「既然有余力玩这种象是讲借口的文字游戏,那就快点放手啦!」
「意思是要我放开人类应有的常识?」
「你这家伙早就已经远离常识了吧!我是说物理上的放手!」
用不着被妹妹称呼为「你这家伙」,我让向后倒的身体挺直归位的时候,就把抓着她凸起部位的手指松开了。
「这是什么哥哥啦这是什么哥哥啦这是什么哥哥啦,哥啦这是什么哥?啊~真是的,讲话都打结了。」
小月气冲冲的。
真的很可爱。
注23 日文「还不放手吗」与日本童话《开花爷爷》的「开花」音同。
「哥哥刚才真的毫不犹豫吧?听到我讲出那句话的瞬间,没有经过大脑处理,基于反射动作就伸手揉了吧?」
「讲这什么话,没礼貌。哥哥不会揉妹妹的胸部。」
「刚才不就大揉特揉了吗!」
「不对不对,应该相反,要逆向思考。刚才是你用胸部揉我的手心。」
「这种恶心的叙述句是怎么回事?」
「居然用胸部揉亲哥哥的手,你这个妹妹有够变态。」
「这哪叫逆向,这种思考逻辑太离谱了,居然说用胸部揉手心……」
月火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大概是这场闹剧造成的结果吧,回过神来,我与月火的正坐姿势都不标准了。均衡终于瓦解。
「啊~真是的!哥哥,你摸妹妹胸部摸过头了啦!」
「什么嘛,你在生什么气?还不是是你自己叫我『摸摸看吧?』,真要说的话,是你在诱惑我。」
「诱惑……」
「话说回来,『诱惑』与『语感』这两个字看起来很像吧?」
「虽然这个着眼点很不错,但是这种话题没办法让我转移焦点!要是以为我会忍气吞声,那就大错特错了!这次的事情我会一五一十告诉火怜!」
「别这样,我会不成原形的。」
会被彻底修理一顿。
欺负月火就会激怒火怜。
「这样会害得小怜的拳头磨伤,即使是这样也无妨吗!」
「居然光明正大讲出这种丢脸的话……」
月火说完狠狠瞪了我一眼。
这是杀人凶手的眼神。
「哥哥失去原形算了,明天早上我会继续用铁撬叫你起床。」
「这样只是白费工夫。很抱歉,凶器对我不管用。」
对于月火的恐吓,我回以一声哼笑。
「我是非实在青少年,受到条例保护。」(注24)
「太帅气了吧~?」
哎,虽然我的行动毫无可耻之处,不过我害怕会招致误解。
与其说害怕误解,不如说我害怕火怜。
「那我不转移焦点,而是重复一次刚才说的话喽?是你自己叫我『摸摸看吧?』,用这种方式诱惑我吧?」
注24 暗喻日本的「非实在青少年保护条例」。
「不提别的,模仿得一点都不像的这种语气简直气死我了!」阿良良木月火,进入歇斯底里模式了。
真夸张的歇斯底里小说。(注25)
…………
不行吗。连这样都不能收尾吗?
我个人已经差不多想进入下一段了,还没办法换章节吗?
「我的声音,比较近似井口裕香小姐的声音!」(注26)
「不准讲出真人姓名。」
「而且我并没有诱惑哥哥~!」
「有。你就像这样挺出胸部,对我说『要不要摸me的咪咪~?』这样。」
「不准把我设定成这种脑袋空空讲话又很冷的角色!这种角色定位我宁愿不要!别这样,有些读者是从这一本开始看耶!」
「什么?如果真的有这样的读者,我就得担心自己的好感度了。」
想说至今累积了五本书的分量,我才会在自认安全的范围之内胡闹,至今的乱来行径,都是以读者们彻底体认到我的优点为前提。
注25 歇斯底里(hysteria)与推理(mystery)音近。
注26 动画配音员,在本系列饰演阿良良木月火。
「现在连M78星云都有读者了,所以哥哥真的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这就真的如你所说了……」
已经成为宇宙问题了。
要说我如今一肩扛起地球的和平也不为过。
「哥哥是怎样?只要有人说『摸摸看吧?』,无论是谁的胸部都会摸?」
「喂喂喂,原来你以为我这么没节操?太遗憾了。」
我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这么说着。
「即
使听任何人说这种挑衅的台词,我会摸的只有H同学和你的胸部。」
「原来我也跟H同学一样受到特别待遇?」
「啊,不对,还有小怜。」
「居然还想对火怜伸出毒手?咦咦?等一下,我们把这种人叫做哥哥,真的没问题吗?」
「不对不对,应该说正因为是哥哥才会这样。」我对理解速度迟钝的月火,进行浅显易懂的说明。「先不提H同学,如果是你们两个,正因为是哥哥才会这样。」
「什,什么意思……?」
「对于哥哥来说,妹妹的胸部不列入胸部计算。反过来说,再怎么摸妹妹的胸部,对于哥哥来说都不算是摸过胸部,完全不算数。换句话说再怎么摸都行。」
「听到这种三段论,与其质疑能不能把你当成哥哥,我甚至搞不懂能不能把你当成人类,这种思考逻辑太匪夷所思了……这不是逆向思考,应该是跳跃式思考。」
月火垂头丧气,似乎没能理解。
真悲哀。
或许人类永远都无法相互理解吧。
即使是通讯技术如此发达的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依然无法互通互信吗?
然而,即使我在对话以外的段落如此批判社会,月火依然不屈不挠,坚强夹带着气燄抬起头来。她的眼神还没死,看来似乎要继续抗议下去。
真难缠。
去死算了。
「假设你的胸部是禁止触摸,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存在,但是身为拥有者的你准许我摸,所以我不应该受到责备吧?」
这次我抢在月火囉唆之前先发制人。换句话说刚才的闹剧,应该归咎于月火一开始所做的提议。
因为那是一切的开端。
「不对!」然而月火态度强硬。「不对不对!刚才那是傲娇的表现啦!」
「傲娇?」
慢着,哪里傲娇?
用不着提到玛莉拉,我对傲娇这种属性算是挺熟悉的,但我觉得月火刚才那番话并没有这种要素。
「所以这才是逆向思考喔,我不会受到规范的限制!」
「给我乖乖受到规范的限制吧。」
现有规范的限制。
不然很危险的。
最近各方面的尺度很严,所以要在规范之内进行色色的事情。
「这就是所谓的逆傲娇!」
「逆傲娇?什么意思?」
「换句话说,平常是处于娇羞状态,对你非常亲切,无论是把手放在肩膀上,或是把脸凑过去,进行这种肌肤接触也毫不在意,等到你觉得『咦?这家伙该不会喜欢我吧?』并且下定决心告白之后,就忽然切换成高傲状态,冰冷扔下『啊,不对,我没有这个意思,真的,请不要这样,你有所误会了,请不要得寸进尺』这种话。」
「…………」
慢着,与其说这是傲娇或是逆傲娇,这其实是很常见的女生个性吧?
「换句话说,属性是逆傲娇的我,只是开玩笑说出『摸摸看吧?』这种话,但要是真的摸了,我就会大喊『认真什么劲啊,有够蠢的!』然后发飙。」
「这种属性烂透了吧?」
逆傲娇真可怕。
搞不懂要怎么跟这种人相处。
「……话说,到头来你究竟是抱持什么心态?你是基于什么样的想法,才把胸部挺到我的面前?」
「总之算是一种胡闹,也算是一种考验,所以我不是说那是测试吗?依照我这个火炎姊妹参谋原本的计划,看到我挺起胸部,哥哥应该是没什么兴趣表示『不,我对胸部没那么感兴趣』,企图主张自己理论的正当性,然后我再以『因为这是妹妹的胸部吧?』这句话吐槽,展开一场象是网球拉锯战的漂亮辩论。」
「啊啊,原来是这个意图。」
「但是哥哥为什么漂亮破了我这个发球局?真是的。」
月火鼓起脸颊。
看来兄妹之间的距离感,出现了些许误差。
「不过,比起这种老套的平凡进展,我觉得摸你这个妹妹的胸部,会让剧情进展得比较有趣。」
「唔~这么说的话也是啦,那就原谅你吧。」
得到原谅了。
她匪夷所思的向心力,以及足以成为领袖的人望,或许就来自于此等器量吧。不过她的这股器量也大到令我担心。
「所以,怎么样?」
「嗯?」
「所以说,怎么样?」
「啊啊,原来如此,是在问我摸过妹妹胸部的感想吧?」
她会想问也是理所当然的。
自己长年累月培育至今的私有物,在他人眼中做何感想?这是自然而然会在意的事情。
我认为这时候不应该随便讲个客套话敷衍,所以在思索片刻之后,率直而且直截了当说出自己的感想。
「七十六分,评价B!」
「真微妙!」
期待你的未来。
虽然这么说,不过以这种场合,我这个评审只摸过妹妹的胸部,所以评分标准缺乏可信度。
「所以小月,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哎,你刚才说『摸摸看吧?』,所以我不是就摸你了吗?」
「我不是说过这种模仿会令我火大吗!」
「经过这次的『测试』,你得出什么结论?」
「就是……」
月火听到我如此询问之后开始思考。她的这种反应令人不可思议,甚至觉得她象是直到被问都没想过这件事。
这家伙,该不会只是想被我揉胸部吧?
不,但我没揉。
反倒是我的手心被她用胸部揉了。
好夸张的按摩法。
「哥哥应该是欲求不满吧?」
「什么!」
她做出最差劲的结论了。
「这么说来,刚才哥哥不是说过没办法买A书、没办法买A书,以及没办法买A书吗?」
「我并没有说三次。」
哪可能连说三次。
这纯粹只是失言。
只是不小心说出真心话。
「这是反效果喔,完全反效果。误以为性欲是恋爱的哥哥,就是用这种方式,引发欲求不满的通货膨账螺旋。」
「通货膨胀螺旋……」
这是什么?
如果是通货紧缩螺旋(deflationary spiral),那我就有听过。
「居然会这样……竟然是通货膨胀螺旋……你的意思是说,我的脑袋里正出现这种象是007的现象吗……」
「嗯,所以就算是妹妹的胸部,你也毫不犹豫就摸下去。」
「我摸下去了吗……摸了你象是触控式荧幕的胸部……」
「触控式荧幕是平的吧!」
我被打了。
如果打我的是火怜,我大概会震到后方撞上墙壁,不过这只是月火的花拳繍腿,甚至不到蚊子叮的程度。
所以我继续提出这个话题。
「哈,换句话说,我正在用触控式荧幕,输入恋爱的认证密码。」
「这种譬喻一点都不高明!」
「高明!」(注27)
虽然妹妹火卜心头,不过这方面的审判很公平,很有我妹妹的风范。
「这样会出问题的。」
月火如此说着。
「因为是我的胸部所以还好,不过哥哥,要是你继续欲求不满,有可能终于忍不住对心仪的H同学胸部出手。」
「嗯,正如字面上的意思,忍不住会出手吗……话说因为是你的胸部,所以还好吗……」
「很好吧?」
「还不差。」
这是什么对话?
注27 「提出话题」与「提出存款」相互呼应。
「不过,如果依照这种方式进展,依照设定,H同学就会对我说『摸摸看吧?』对我挺出胸部……」
H同学不会讲这种话。
我甚至无法想象。
「不不不,就算对方没有主动讲这种话,哥哥还是会果敢伸手去摸。比方说使用诡计,对她说『我们来玩抓鬼吧,摸到身体任何部位就换人当鬼~』这样。」
「真肤浅的诡计……」
「而且用的是色鬼规则,颜色就指定H同学的胸罩颜色。」(注28)
「与其说肤浅,这根本不叫诡计了吧?」
慢着。
回想起至今的各种事情,这确实很象是我会用的诡计。
我缓缓点头,象是仔细咀嚼刚才的对话。
原来如此,欲求不满。
虽然这种说法很残酷,其实我被说得很受伤(哭),不过听她这么一说,我并不是无法认同。
不只如此,还认为正如她所说。
注28 被鬼追的人,只要摸到指定的颜色,鬼就不能抓。
甚至象是一针见血。
被名侦探看穿真相的犯人,应该就是这种心情吧。原来如此,难怪大家都会洒脱认罪。
我有种通体舒畅的感觉。
这样啊,原来这种心情是欲求不满。
「原来如此
,是这么回事啊……」
「嗯,哥哥,真是千钧一发呢,你差点误以为自己爱上一位明明称不上喜欢,只不过是胸部很迷人的同班同学了。」
「这样啊这样啊,这就是真正的『拜托别误会』对吧?」
「以这种状况,从H同学的角度来看,这是她打从心底的恳求吧。」
「唔……」
的确。
如果把无从宣泄的性欲误认为恋爱,而且阴错阳差不小心告白的话,事情就难以收拾了。
只能以灾难来形容。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考量到H同学的个性——或许她连这种灾难都可以忍受。
正因如此,我必须自律。
非得自律不可。
「也对,小月,你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救了我。我真是的,差点就坠入魔道了。」
「魔道……」
「喀喀喀喀喀,再怎么误会也该有个限度啊……我第六天魔王阿良良木历,绝对不应该爱上尘世间的女孩!」
「用不着坠入魔道,我总觉得你已经是踏上魔道的大魔导士了。话说那是在学谁的笑声?」
月火如此询问。
「金肉人里的阿修罗人。」
我如此回答。
「好啦,既然有结论了,接下来得拟定对策才行,要是没处理欲求不满的状态,肯定会酿成大祸,必须保护H同学逃离我的魔掌。」
「说得也是。」
「能在紧要关头『摸』出真相,可以说是一种侥幸。」
「说得也是。」
我任凭临时想到的新招脱口而出,不过这次被无视了。
看来即使对象是妹妹,也不代表什么都能说。
「要避免哥哥因为对H同学伸出魔掌而被警察先生抓,大喊『呜哇~!我受够胸部了啦!』这样的下场。」
「如果被警察先生抓,不会只以这么温馨的气氛收场吧?」
「我个人也不希望自己的家人成为罪犯,这样有损火炎姊妹的名声,至今建立的信用都会毁掉。」
「嗯,真正可怕的并非有能的敌方,而是无能的己方。这是常见的状况。」
「与其说是无能的己方,应该说有害的己方了。」
「确实也有这种观点。」
话说,我原本就不是站在火炎姊妹这一边。
虽然某些人把我当成就象是战队里的第六名成员(似乎被叫做火炎大哥,这称号真没品味!),但我从来不记得自己当过这种银色战士。(注29)
「没办法了,只好采用治标疗法,要是兴致来的时候,就摸你或火怜的胸部宣泄一下吧。」
「不准实行这种疗法!」
「什么嘛,你们火炎姊妹不是正义战士吗?那就乐于为我牺牲吧。」
注29 战队特摄影集里,银色战士经常是后来加入的隐藏角色。
「我觉得牺牲哥哥才叫做正义。怎么可以用这种随兴打发时间的心情摸胸部!」月火如此回答。
「不然要怎么办?不是无辜百姓H同学被摸,就是你们姊妹被摸,二选一。」
「如果是这两个选项……唔唔!知道了,就摸我们吧!」
这对姊妹充满牺牲自我的精神。
好恶心。
「我们的胸部任凭哥哥摆布,不过要保证不会对H同学出手!」
「好,我保证。不,不只是H同学,只要你们愿意牺牲,即使将来我在路上遇到一个背着背包的迷路双马尾萝莉少女,我也绝对不会从后面抱住这个家伙,我在此发誓。」
「为什么讲得这么具体?」
「为什么呢?」
不可思议。
我不由得纳闷。
感觉得到宇宙的意志。
「不过在进行约定的时候,尽可能具体一点应该比较好,这样也容易遵守。」
「原来如此,所以哥哥绝对不会毁约吧?」
「一点都没错。」
为什么?
明明是对于未知将来做出的约定,但我总觉得自己已经说谎了。
「而且,不应该是这两个选项。」
「嗯。」
那当然。
摸妹妹的胸部,这到底是什么惩罚游戏?
「何况,用不着拿妹妹的胸部当目标,有很多方法可以消除欲求不满的状态吧?妹妹的胸部是最后的手段。」
「但我觉得即使是最后,也不应该采取这种手段。」
那么接下来该思考的问题,就是从众多的欲求不满消除法进行选择。
「比方说勤于运动,或是培养能够热中的居家兴趣,一般来说就是这样吧。」
「运动吗……和小怜一起去慢跑或许不错。」
「用两人三脚的方式。」
「没错,两人三脚……慢着,为什么啊!」
我大概会被她拖着跑,象是婚礼拖在地上的头纱那样。
「不对不对,以火怜的状况,她肯定会跑得飞快,哥哥连地面都碰不到。」
「连我都会浮起来?」
又不是忍者修行。
不过,那个家伙将来与其说会嫁为人妇,比较有可能会成为忍者。
真是的,久违的自己吐自己的槽了。
「禁止运动项目,我不想被小怜害得更加自卑。」
「真小的哥哥……」
月火不屑说出这样的评语。
究竟是说我器量小,还是说我身高矮小?
哎,应该两者皆有。
「那就得挑居家的休闲娱乐了。」
「说得也是。哥哥,你最近没在玩游戏吧?」
「啊~最近的游戏是吧,与其说最近,不如说是最新型的游戏吧。现在都有加入通讯机能或是网络对战,厂商设计在游戏里的乐趣,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玩,简直连一半的乐趣都享受不到。」
「啊~比方说擦身通信?」(注30)
「这也包含在内。」
注30 手持式游乐器的功能,玩家可以藉此交换名片或进行各种活动。
因为住在这种乡下地方,所以没机会和别人擦身而过。
难道要召集所有玩家,到百货公司的游戏广场集合?
就象是叫小朋友来看英雄秀一样。
「游戏乐趣从一开始就会大打折扣,想到这里就令我扫兴。」
「我们家也算是有申请网络,在一楼玩不就好了?」
「不对不对,到头来我只想一个人玩游戏,我超讨厌对战机台。」
我做出这样的宣言。我的心禁止任何人擅闯。
「宣称只想一个人玩游戏的人,应该没办法谈恋爱吧?」月火感触良多回到原本的话题。「那就没办法了。摸妹妹的胸部吧。」
「只能用最后的手段了?」
「错了,我讲错了。」
「但我总觉得,我们似乎各方面都搞错了……」
「那就没办法了。」月火换了一个说法。「去买A书吧。」
「…………」
结论是这个?
「总之,在哥哥有所误会,在意H同学想法的这个月,一直都不敢买A书吧?以哥哥的个性,说不定已经宣称要整理身心,把至今珍藏的爱书都打包扔掉了?」
「你,你为什么会知道!」
这个妹妹,直觉居然这么敏锐。
还是说,我的行动这么容易预测?
「这种做法会加重欲求不满的症状,所以要买新的A书,解决这方面的问题。」
「唔~……」
虽然刚听到时不敢领教,不过这么说来,这或许不是治标,而是治本的方法。以根治为目标。
说得也是。
只要有A书,不谈恋爱也无妨。
一切都解决了。
天啊,我与月火在此时此刻,该不会导出世界真理了吧?
然而不愧是世界真理,只要走错一步就可能毁灭人类。
「原来如此……难怪孟子会说,读书等同于尚友古人。」
「嗯,而且读书要有三到,必须熟读每一页才行。」
「哎呀,我又被点醒了。不愧是恋爱谘商解决机率夸称百分之百的阿良良木月火,原本以为一辈子都没完没了,不过终于看得到这一章节的终点了。」
「说得也是,我们刚才聊的话题,如果改编成动画大概有三集的长度吧,不过总算要进入下一章节了。哥哥,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么好事不宜迟,这时间书店刚好开门了,现在就去买吧?需要的话,我也可以陪你去。」
「不,终究不用劳烦你到这种程度,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我不能继续接受你的照顾。接下来是我自己的战斗。」
我耍帅如此回应,却在这时候察觉一件事实。
「啊,糟糕,大概不行。」
「啊?为什么?我的妙点子有什么缺陷吗?」
「不,你的点子没有缺陷,但我没有首要条件。」
「首要条件?比方说自杀的儿子?」
「你说的是早逝的不孝子。」(注31)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