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
也就是四月三十日。
与其这么说,感觉或许比较象是四月一一十九日的深夜(何况我只要没被妹妹叫醒,就不会觉得新的一天来临)——在我的爸妈,以及因为放假而玩得很晚的火怜与月火总算入睡的时候,我悄悄溜出家门。跨上越野脚踏车,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偷偷摸摸静悄悄踩下踏板,而且好一阵子没有开车头灯。谨慎到这种程度,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夸张。
夜游?
并非如此。
我没有这种勤于玩乐的勤快个性——虽然成绩完全是吊车尾,不过我即使看起来这样,依然是相当循规蹈矩的男高中生。
若是把我当成不良少年诚触遗憾。
我强忍睡意要前往的地方,是位于郊外的废墟,曾经是补习班的一栋废弃大楼。那是即将崩塌,宛如废墟,甚至不会用来当作试胆地点的建筑物——我在这种三更半夜前往这样的地方,绝对不会给人多好的印象。
要说这是不良行径,我也无从反驳。
但我这么做是有理由的。
我有前往这种地方的理由——以及把时间选在深夜的理由。
明确的理由。
我在废弃大楼外围的围栏前面停下脚踏车,以周围毫无人影的状况来看,应该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不过可以说是以防万一,也可以说单纯只是习惯,我还是以锁链锁固定后轮。接着我从围栏缝隙钻进内部,进入大楼。
虽然刚才提到不会用来当作试胆地点,不过实际上像这样在深夜入侵,即使是已经熟悉内部构造的废墟,依然颇能令我背脊发寒。更何况——
更何况,这座废墟里有个货真价实的怪物——所以更加惊悚。
怪物。
妖怪。
怪异——怪异之王。
吸血鬼。
夜行性的闇夜行者。
「不过,如今这也已经是往事了……J
就象是「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地方有一个吸血鬼」这样。
位于这里的并不是吸血鬼——是吸血鬼的余烬。
吸血鬼的残渣I吸血鬼的渣滓。
是类吸血鬼的幼女。
建筑物内部比外观还要荒废。我避开瓦砾与各种废弃物,沿着阶梯走上四楼。
四楼有三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曾经是教室——我没想太多,按顺序从最靠近我的教室开门。
今天运气似乎不好。
第一扇门以及第一一扇门,都没中奖。
第三扇门也难以算是中奖——因为虽然类吸血鬼幼女在里面,另一个应该会在的男性却不在里面。
「咦……忍野那家伙,这么晚了还跑去哪里?」
出门了?
这家伙还是老样子,完全看不出行动模式——不过毕竟是这种时间,他有可能是在楼下某处,拿老旧的书桌拼成床铺睡觉。说不定他为了避免我妨碍睡眠,才故意不挑四楼的教室睡觉。虽然我从未预告正确的来访时间,不过那个家伙就象是能看透别人的心思——或许早料到我会在这时候来访了。
总之基于这种意义,我也算是不速之客。在这种深夜时分前来找他,实在是不合逻辑。如果我认为他永远都会说「你好慢啊,阿良良木老弟」迎接我,那我就错了。
既然对方是超乎常理的吸血鬼,就要采取超乎常理的行动,这应该是理所当然至极,不过……
我伸手关上身后的门,看向坐在漆黑教室角落,曾经是吸血鬼的幼女——并且囉了一口口水。
我明显露出紧张的神情。
因为仔细想想,上次与这个家伙雨人独处,已经是春假的事情了。
至今像这样在这里见面时,忍野总是在场——虽说是两人独处,但是这名幼女绝对不是人类,而且我也绝对不是人类。
是不上不下的怪异——不上不下的人类。
而且,我与这名幼女,我们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大多是我的责任。
所以当然会紧张。
内心当然会紧绷。
罪恶感——当然会萌发。会萌。
「…………」
啊,不对,这里说的「萌」,是与「萌发」同义的说法,绝对不是穿着清凉的金发幼女可爱得令我着迷。
即使她的坐姿,是八岁女孩的纯真模样。
即使她金色的头发如此丰盈,每一根都象是丝绢般细致。
即使她穿着可爱的连身裙——即使她赤裸的双腿有着白皙洁净的肤色,细嫩得不太能在这座废墟四处走动。
她也一点都不可爱。
关于这一点,无须多做解释……完全不用当作议题讨论。
只要描述她那双用力瞪过来,隐含着憎恨之意的剌人视线——就已足够。
「……别露出那种眼神,标致的脸蛋都糟蹋了。」
我半开玩笑如此说着,朝她接近过去——慎重踏出每一步。
「来,笑一个看看,笑容是最适合你的表情。」
没有回应。
明明不是冰冷的尸体——不,她已经类似冰冷的尸体了。
虽然这么说,但我也不是期待她回应才向她搭话。她自从春假结束之后就不发一语,而且我也不会自己打起如意算盘,希望她在这种时间点忽然开口说话。
原因很简单。
要是连我也沉默不语,我的精神力可能会撑不住,所以才会让自己多讲几句话,如此而已。
忍野今天不在,所以这种念头更加强烈。
虽说如此,「笑容是最适合你的表情」这句话,纯粹是我的真心话。
她双手抱膝坐在教室角落,宛如会就这样和周围的霉菌同化。我在这样的她面前一屁股坐下,然后脱下上衣。
……不,虽然我是在穿着清凉的金发幼女面前忽然脱起衣服,但我并不是即将挑战模仿鲁邦三世的行径,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即使是小说,做出这种事终究会禁止出版。
严格来说,她不是幼女,是怪异,而且已经五百岁了,所以不成问题。但是这样的借口,不会有任何人听得进去。
我会在四月底这个依然有些凉意的时期,在废墟里脱成半裸——是为了让这名幼女进餐。
进餐?
那为什么要脱衣服?
不是女体餐盘,而是男体餐盘?
虽然我听到各位提出这样的问题,但是这种事情用不着说明(话说,提出第三个问题的各位,我认为你们应该在某方面有问题)。
不用多说。
说到吸血鬼的进餐——就是吸血。
「……来,好歹说声你要开动吧。因为再怎么辩解,这种进餐方式看起来都很没教养。」
我以双手搂住她娇小的身体,强行将她抱起来,引导她的嘴接近我的脖子——因而成为相拥的姿势。我无论做多少次都没办法习惯。
用餐。吸血。
不,对她来说,这甚至称不上是进餐,如果要使用更加正确的说法,或许应该形容成「打点滴」——现阶段的她,已经失去原本意义的吸血能力了。
在怪异专家——忍野咩咩的改造之下,她的体质已经只能吸收我的血液——反过来说,要是她没有定期吸取我的血,她就会转眼死亡,转眼消失。如今的她就是如此脆弱的存在。
如今的她,以灵魂阶来说,就象是阿良良木老弟的奴隶——忍野曾经这么说。
不,可是我认为,像这样持续喂血给她的我,应该是她的奴隶才对。
应该是她的厮役才对。
吾之厮役。
她曾经以强势又高傲的态度如此称呼我——回想起她如此称呼我的那段时光,就会令我对她如今脆弱的模样感到心痛。
每次让她吸血,勉强残留下来成为吸血鬼余痕的虎牙每次剌进我的脖子,就令我感到疼痛——痛的不是脖子,是胸口。
心会痛。
强烈的剌痛,阵阵传来。
只能任凭处置。
不过,正因如此,这份痛楚能够令我安心——无比安心。
因为只要她愿意摄取我的体液,就代表她至少还有求生的意志。
一时之间甚至企图自杀的吸血鬼。
原本已经宛如行尸走肉的吸血鬼。
如今为了我,就像这样抱持着求生的意志——
「……咦?」
说到这里,我察觉了。
就只有今天,她并没有朝我的脖子咬下去。我们维持着相拥的姿势,她将体重完全压在我身上,不只是她细细的手,连细如树枝的脚也缠住我的身体,让彼此的上半身紧密贴合,呈现宛如无尾熊的姿势,但却没有咬我的脖子。
「…………?」
猜不透她的意图。
慢着,该不会事到如今,她打算拒绝吸我的血——不想继续活下去了?我在瞬间感到战栗,抱着她的手自然而然增加力道,差一点折断她的背脊——然而并非如此。
我错了。
仔细一看——沿着吸血鬼幼女的视线看过去。
她并没有在看我的脖子。
相对
的,她正在看我抱她过来的时候,放在身旁的物体。
散发甜美香气的物体。
「那个……」
这是我带来这里,要给那个应该与丰饶生活无缘的流浪汉,如今住进这栋废弃大楼的游民——忍野咩咩的东西。可以说是伴手礼,总之就象是慰问品的东西。
Mister Donut的优惠组合。
店里十个卖一千圆的那种玩意。
黄金巧克力、蜜糖法兰奇、天使法兰奇、草莓奶油法兰奇、蜜糖吉拿棒、椰香花卷多拿滋、蜜糖波堤、六小福、双层巧克力多拿滋、椰香巧克力多拿滋。
当然会有甜美的香气。
其实这是我和羽川道别回家的时候,买给妹妹们的伴手礼。
不过火怜与月火异口同声说出「在减肥」这种莫名其妙的话,糟蹋哥哥的好意。
正值发育期的女生减什么肥,给我吃得圆嘟嘟一点!当时演变成如此激烈,似乎会严重影响今后人际关系的争执,不过到头来,这盒Mister Donut是我用月火借我的那笔钱买的,所以我在这场争吵屈居下风。
最后被逼着向她们道歉了。
这是一种不讲理的兄妹关系。
虽然这么说,我一个人吃十个实在太多了,而且甜甜圈这种东西放越久会越走味,所以逼不得已,才会拿来要送给忍野这个别说今天的三餐,连昨天的三餐应该也没着落的家伙。
那个家伙勉强以这栋废弃大楼遮风避雨,而且搞不好只喝雨水过活。我好歹也会稍微同情他,偶尔拿点甜食让他祭拜五脏庙。
…………
春假的那个事件,使得我欠他一笔巨额的债务,具体来说就是五百万圆。这样的我为什么只靠一千圆的甜甜圈组合就把架子摆这么高,连我自己都不得其解。
五百万圆。
这应该是足以让大人上吊的庞大债务了。
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还,甚至懒得想方法。
不然去卖内脏?
利用不死之身的体质,不断生产内脏来卖。
「听起来真可怕。」
总之,先不提这件事——
芳香的甜甜圈组合,基于这样的来龙去脉而出现在这里。至于吸血鬼幼女就这么被我抱着,却完全无视于我,专注凝视着那盒甜甜圈。
火热的视线。
换句话说,就是热情注视。
「不……可是,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不应该有这种事。
即使是落魄的下场,即使是渣滓。
即使存在的意义几乎被剥夺殆尽——即使无影无形,连名字也被剥夺,她依然是傲视天下的吸血鬼。
而且不是普通的吸血鬼。
是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拥有贵族的血统。
也就是吸血鬼的纯种。
她拥有此等地位耶?
做为主食的血液,都已经送到她面前了,她居然比较想吃甜甜圈?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滋噜。
响起这样的声音。
仔细一看,幼女正在流口水。
「不准破坏我的梦想!」
我随着怒骂扔下幼女。
被我扔出去的幼女,脑袋撞上后方的墙壁,就这么蹲了下去。
糟糕,不小心用这种粗鲁的方式吐槽了。不过她口水直接滴在我裸露肩膀的讨厌感觉,也是令我冲动的原因之一。
但要是说出这种话,即使当时是未遂,我甚至曾经想把唾液涂在羽川的脸上,这绝对不是什么可取的事情。
「还、还好吗?」
刚才那一撞的力道似乎很重,即使我朝着正要摸头的幼女伸出手,也被她粗鲁拨开了。
她似乎生气了。金发微微倒竖。
……话说,她简直象是动物。
象是不太愿意给别人摸,不肯亲近人的猫。
不过,惹她生气实在不太妙。要是再不帮她加油……更正,让她吸血的话,她的身体真的会撑不住。最近我被奇怪的烦恼缠身,一直空不出时间来到这栋废弃大楼,我把这种奇怪的烦恼误认是恋爱的烦恼,这也可以算是我迟迟没来的原因,不过多亏月火协助我解决这个烦恼,所以如果可以,我希望今晚喂她喝血,把之前浪费的时间补回来。
要瞒着妹妹们半夜溜出家门,并不是简单的事情——虽然这么说,但也不能简单认定我可以白天过来。因为对于夜行性的吸血鬼来说,白天基本上是睡觉的时间。
没有任何生物会在睡眠被打断的时候依然维持好心情——以这种状况,要让她吸血也得费好一番工夫。
深夜果然是吸血的最佳时段。
……感觉真的象是在应付一只动物。
或者是应付婴儿。
喂奶的妈妈,或许也有这样的心情。
好啦,这下子该怎么办——我双手抱胸试着思考。
如果忍野在场,我就会想要找他商量,但他不在。即使他在别间教室睡觉,这个问题也没有大到必须叫他起来。一个不小心的话,他甚至可能以谘商费的名义向我请款,我可不能再让债务增加。
而且,我已经下定决心,要一辈子背负着她走下去。
如果连这种程度的问题,都没办法独自解决,那怎么行?
「记得在这种状况,是不是只要摸她的头就好……不对,这是服从的证明……」
唔~……
啊,对了。
虽然这种方法轻松到有点随便,不过追根究柢,Mister Donut就是这件事的起因,所以同样用Mister Donut来解决不就行了?
没错,所有纠纷都能以食物来解决。
就像《美味大挑战》那样。
类似「哈哈哈,美食都已经上桌了,当然只能息怒囉?」的感觉。
我从塑料袋取出Mister Donut的纸盒,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以吸血鬼幼女看得到的角度缓缓打开。
然后拿起盒里最旁边的黄金巧克力,伸手递给她。
递给她。
并且在同一时间被抢走。
超高速被她抢走,甚至令我怀疑她说不定完全没有失去吸血鬼的能力。
然后幼女毫不审视就一口咬下。
幼女同样是以超高速的动作,大概三口就吃掉黄金巧克力,一副象是连自己手指都啃掉的吃相。
等一下等一下。
你也吃得太津津有味了吧?
虽然是老话重提,但你在喝我血的时候,也没有喝得这么津津有味吧——这个事实令我挺受伤的。
「……慢着,唔喔!」
吸血鬼幼女吃完之后,立刻朝着我大腿上另外九个甜甜圈发动攻势。
我好不容易连人带盒闪开。
并非开玩笑,幼女伸手画出弧形轨道的动作,犀利得象是连我的腹肌都会遭殃被挖掉。
「坐下!」
在幼女准备发动下一波攻势时,我不由得开口大喊。
虽然开口大喊,但我居然喊「坐下」?
她又不是狗。
然而吸血鬼幼女乖乖听话当场坐H——而且不是平常双手抱膝的坐姿,是蹲着让臀部微微离开地面,非常漂亮的坐下姿势。
而且以端正又正经的表情注视我。
「…………」
我无法理解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但也觉得不采取行动将无法有所进展,总之试着从剩下的九个甜甜圈里,拿出我最推荐的蜜糖法兰奇,缓缓递到吸血鬼幼女面前。
回想起刚才黄金巧克力的状况,要是就这样拿给她,我似乎连手都会被她一起吃掉,所以是放在端正坐好的她面前。
当然,即使是说客套话,废墟地板也没有很干净(虽然吸血鬼幼女赤脚,但我和忍野都是穿着鞋子到处走动),所以我先把附赠的纸巾铺在地上,再把甜甜圈放好。
原本以为吸血鬼幼女会立刻扑上来吃,但她只是流着口水,保持原本的坐姿。
不过如字面所述,正以鬼一般的眼神瞪着我。
微微上扬的强烈视线,甚至令我觉得先前她瞪我的视线平易近人——实际上,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我应该已经死了。而且是发出诡异的惨叫而死。
不过,吸血鬼之中的某些种族,真的可以用视线杀人。
邪眼或是魔眼之类的。
这么说来,这家伙在春假的时候,好像也曾经只用眼神粉碎水泥块——我现在是不是面临生死关头?
「……握手。」
不经意。
我试着伸出手。
随即吸血鬼幼女毫不犹豫,将自己的手心与我的手心重合。虽然这一幕就象是电影「E•T•外星人」,不过大概是想稍微宣泄情绪吧,她做出握手动作时的力道,就象是打者轰出全垒打回到本垒板时的击掌。
「那么,那个……吃吧。」
在百人一首的游戏里,有所谓的关键字。
必须一听到和歌题目的关键字就立刻找牌,说玩家的听力左右胜负也不
为过——很遗憾,我对百人一首的造诣并不深,但如果这种说法是正确的,我不得不评定这个吸血鬼幼女,在百人一首拥有相当优秀的才华。
在我还没说完「吃吧」之前,她就已经采取行动——不,已经结束行动了。
她宛如野兽,露出利牙咬下蜜糖法兰奇。
话说,与其形容她是野兽,她完全就是一副家犬的模样。
推定八岁的金发女童跪伏在地上,就象是在舔地面,将蜜糖法兰奇连同纸巾大口啃食,感觉这幅光景在各方面都在挑战尺度。
不过,居然连纸巾都一起啃……没有直接用手拿给她,果然是正确的做法。
虽说如此,纸巾终究不在可以消化的范围之内,她利落在嘴里分类,然后只把纸巾「呸」一声吐出来。
实在称不上是有教养的举动。
何况在她跪伏着吃甜甜圈的时候,就已经很没教养了。
总之,即使是在春假,这家伙的吃相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回忆她当时的说法,吸血鬼与人类的用餐礼仪似乎完全不同。
记得她当时说过,看别人用餐是没礼貌的行为,不过现在这家伙之所以狠狠瞪着我,肯定不是因为我没礼貌,单纯只是在觊觎另外八个甜甜圈。
「不,可是,这原本是要拿给忍野吃的……」
何况,吸血鬼幼女再怎么津津有味享受甜甜圈,也没办法从中摄取任何营养。因为对于吸血鬼幼女来说,所谓的营养——唯一的完全营养食品——就只有我的血。
「……不过,再给你吃三个应该无妨。」
原本有十个。
如果让忍野与这个家伙平分,那就是一人五个——而且仔细想想,忍野应该也跟我一样,一个人吃十个实在太多了。
「那你要哪几种?挑三个吧。」
我拿起盒子,让幼女看得见内容物。
「用指的就可以了。」
幼女随即伸出左手——从最左边依序把每一个都指一遍。
从左到右,每一个都指一遍。
「…………」
居然想全吃。
真是贪心。
吸血鬼幼女似乎不想让步,就这么板着脸再度从左到右,清清楚楚把每一个都指一遍。
而且还刻意把六小福的每一个都指一遍,真用心。
「唔~……」
原来如此,这家伙爱吃甜食……不,可是就算这样,应该也没办法全吃吧?这么娇小的身体,要如何吸收这么多甜食?
在我难以做出决定的时候,吸血鬼幼女一直盯着我瞧——我感受到压力。一股足以粉碎水泥块的压力。
慢着,我真的好像会被压垮。
不过,我几乎要被压垮的主因,或许是罪恶感。因为这个吸血鬼幼女沦落到这种处境,责任终究在我身上。原本优雅高傲又美丽的吸血鬼,如今却趴在地上吃甜甜圈,这样的现实果然令我心痛。
春假之后,她不发一语。
明明曾经那么爱笑,如今却只会闷闷不乐板着脸。
回想起她曾经做的事情,她至今所做的事情,其实不应该对她置以理所当然——对于人类来说理所当然的同情。我明白这一点。
「明白了,全部给你吧。」
我如此说着。
大方又爽朗,把整盒甜甜圈放在地上。
就象是供品。
「那么,转三圈汪一声。」
啊。
糟糕,这样的进展,使我不由得要求她表演这种才艺——在我惊觉并且收回命令之前,她已经象是陀螺一样,在原地做出漂亮的三连环甩尾动作了。
与其说是陀螺,更象是知更鸟。(注45)
但她在最后没有汪一声,而是冷淡撇过头去。这部分或许是她曾经身为贵族的最后自尊——慢着,这份自尊也太晚登场了。
唔……
不说话就是不说话吗?
原本以为她会顺势开口说话,不过事情终究没这么顺心如意。
哎,要是她在这种搞笑片段说话,我也会很失望。
不可能有这种搞砸气氛的状况。
我把甜甜圈盒子推过去说声「吃吧」,随即吸血鬼幼女象是期待已久再度趴下,这次是连同盒子,把八个甜甜圈混在一起食用。
不只是吃得忘我,简直象是连地板都要一起啃了。
这样的她与其说是狗,更象是饿坏的儿童。
「太扯了,这种环状食物,超好吃的,真的是充满香甜美味的戒指珠宝盒!」
「你刚才说话了?」
注45 日文「陀螺」与「知更鸟」音近。
刚好不经意看向旁边的我,大吃一惊把头转回来,然而吸血鬼幼女毫无异状,只是以近乎面无表情的表情,大口啃食着地板……不对,啃食着甜甜圈。
什么嘛,原来是幻听……
唔哇~我心脏跳得好快。
还以为气氛被搞砸了。
真是的,安排这种惊喜也太狡猾了。
「嗯……不过,能够知道这家伙爱吃的东西……应该就算是很好的收获了。」
能够知道她爱吃这种东西,甚至爱吃到令我幻听的程度,对于今后我和她继续来往的过程是一大助益。
不过。
然而即使如此,她还是不肯说话。
即使我祈求到甚至会产生幻听,她依然坚持不肯对我开口。
虽然时间短暂,但我们曾经是主仆关系的说。
「唉~又不是因为喉咙与舌头是八岁儿童,所以口齿不清……」
慢着,虽然我没想过,不过或许这也是原因之一。
然而即使如此,即使只字词组也好,我依然希望她说话。
就象是现视研的苏西。
就象是现视研的苏西。
就象是现视研的苏西!
「斑木老弟,你在做什么?」(注46)
就在此时。
后面忽然传来这个声音,使得我吓了一跳,象是被泼冰水一样立刻起身。
转头一看,忍野就在后面。
无声无息。
「你也不要这样吓我啊……」
我轻抚胸口如此说着。
我也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所以终究已经适应这个地方了,不过这里毕竟是废墟——在这种状况忽然有人站在我身后,我当然会吓一跳。
「……不要忽然冒出来啦,就算你姓氏是忍野,也别像忍者一样偷偷摸摸的。」
「哼,我才要问斑木老弟,就算是有春假那段过节,你也不能用这种方式虐待吸血鬼小妹吧?」
「我没有虐待她。」
「把幼女当狗玩弄,我觉得已经相当满足虐待的要件囉,斑木老弟。」忍野刻意象是无可奈何般耸了耸肩。「就我看来,那盒Mister Donut似乎是拿来送我的伴手礼……唔~结果我无福享受了。」
注46 日文「斑木」与「阿良良木」音近,与「斑目」相近,斑目也是漫画《现视研》的角色。
「…………」
忍野咧嘴露出笑容,一如往常说出这种看透一切的话语。
话说回来,别叫我斑木老弟。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是另一个角色的段子。
这样是在破坏未来的剧情铺陈。
无论如何——忍野咩咩。
三十岁左右的大叔。
正式登场。
一年到头都穿着夏威夷衫,看起来就很轻佻的不良中年大叔。怪异专家,妖魔鬼怪的权威,魑魅魍魉的行家——实力完全配得上这些头衔,非常可疑的人物。
听说改编成动画的时候,他变得非常帅气又充满魅力,不过这种神祕的情报,我一点都不想理会。
总之对我来说,他是个奇怪的大叔。
也可以说是稀奇古怪的大叔。
「阿良良木老弟,或许我没有对你说过,但我非常喜欢甜食。如果下次还有机会,请务必留我那一份啊,我最喜欢的是欧菲香,因为我是走复古路线的人。」(注47)
「不准冒充复古风格,有够烦的。」
自命维护着过时传统文化的大人,是最棘手的存在——不过欧菲香确实很好吃。
转头一看,无论是欧菲香还是蜜糖波堤,吸血鬼幼女已经全部吃光,如今则是露出「啊?什么?Mister Donllt?我不知道那种玩意」的表情,回到教室角落的既定位置,恢复为双手抱膝而坐的基本姿势。
正因为春假发生过各式各样的事情——所以她不想在忍野面前露出丢脸的模样。可惜即使再怎么装蒜,依然藏不住脏兮兮的嘴角。
不过,嗯。
虽然用来比较的人选不太合适,不过相较于忍野,她还愿意稍微对我卸下心防,光是这一点就令我感到安心。
……也可能只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知道了啦,那么如果下次还有机会,我会买一盒欧菲香系列给你……毕竟点数似乎也可以刚好集满。所以忍野,三更半夜你跑去哪里了?」
从他给我的感觉来判断,他应该不是在
其他教室睡觉,所以我如此询问。
「唔~去干活了,干活。」忍野没有卖关子,不过依然是以一如往常的装儍语气回答我。「原本居无定所的我,之所以会一直待在这座城镇,之所以会来到这座城镇,是为了搜集各种怪异奇谭——只不过我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是帮阿良良木老弟做出的事情善后。」
注47 欧菲香的原文是old fashion。
「善后是指……」
我移动视线,窥视抱膝而坐的吸血鬼幼女。
吸血鬼幼女,似乎已经对我们的交谈漠不关心了。
「就是像这样,在这里照顾这个家伙?」
「这也是其中之一,但是不只如此。实际上,吸血鬼这种家伙真的很麻烦,毕竟是怪异之王——光是存在于某处,就会引发各式各样的现象,持续对周围造成剌激与影响,我必须把这方面的事情好好解决,这就是阿良良木老弟交付给我的工作。」
「所以你同时在进行各式各样的工作吗?简直就象是不吉波普那样。生意兴隆也是一件好事吧?」
只不过,先不提我欠下的五百万圆,我不认为搜集怪异奇谭,是一项可以赚钱的「工作」。
「很抱歉,我可不像不吉波普那么干练。以我的脑袋构造,没办法同时对复数事情进行平行思考。」忍野如此说着。「话说回来,回到正题吧。阿良良木老弟,不要太欺负吸血鬼小妹喔,这种行径会留下祸根。」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并没有欺负她。」
总之,虽然觉得稍微捉弄过头了,不过大致上都是这个家伙的任性行径。虽然不能形容成受到波及,但我就象是被迫和她打交道的感觉。
「话说,我从春假之后就一直在想,这家伙是不是连心理都变成小孩了?」
虽然外型真的就是八岁女童,但她原本的外型是妙龄贵妇。即使吸血鬼的个性会受到外在影响,最真实的她肯定已经五百岁了。
何况即使是八岁女童,也不会趴在地上吃东西。
「啊啊,这方面就无可奈何囉,阿良良木老弟。不只是吸血鬼,真要说的话,怪异都是源自于人类的信仰。」
「人类的信仰?」
「没错。人类认为存在,所以存在——这就是怪异。有一篇俳句是这样子写的:『朦胧幽灵影,真面目已然揭晓,干枯芒草枝』,不过在看清真面目之前,干枯的芒草枝其实真的是幽灵。」
「唔~?我听不太懂,大概是心诚则灵的意思吧?不过为什么会跟现在的这个家伙扯上关系?」
「吸血鬼之所以是最强的怪异,是因为所有人都认为吸血鬼是最强的怪异。怪异会按照周围的认知而显现——按照周围的期待而表现。就是这么回事。」
忍野如此说着。
并且看向吸血鬼幼女。
即使视线能够杀人,但是这双视线连虫子都杀不了,是毫无压力的柔和视线。
「然后,话题回到这位吸血鬼小妹——阿良良木老弟,现在认知到她是吸血鬼的人,就只有你一个。」
「…………」
「严格来说,我和班长妹也算在内,不过即使如此,阿良良木老弟依然是最能影响吸血鬼小妹的人。因为现在的阿良良木老弟,是吸血鬼小妹独一无二的营养来源,所以造成的影响强劲又直接。」
「那么,你的意思是……现在的这个家伙,是因为我认为她是这个样子,所以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慢着。
如果是受到我的影响而喜欢Mister Donut,那也就算了,不过如果是因为我才学狗吃东西,这终究是……如果我期待吸血鬼做出这种行径,那我就不得不说我的精神出问题了,真的得好好进行心理治疗才行。虽然现在是半夜,但我应该立刻预约挂门诊。
「我的人格确实不像你或羽川那么出色,所以就某方面会把这个家伙当成八岁女童……不过就算这样,也不代表这是完全符合我期待的光景吧?」
「子女也不一定会完全符合父母的期待成长吧?即使如此,还是会受到这份期待的影响——大致上就是这种感觉。」
「父母的……期待。」
家庭的……影响。
「我并不是在谆谆教诲,希望你能成为正直不阿的人,但要是你老是胡闹过头,不只是造成影响,还可能造成负面的影响。毕竟都已经如此了。」
忍野说到这里就打住了。
没有继续说下去。
因为在意我的感受,所以没有说下去——并非如此。忍野不会做出这种贴心的举动。肯定只是因为没必要说下去,所以才没有说下去。实际上以我的立场,这是无须多问的事情。
都已经如此了。
都已经把那位高贵不凡的吸血鬼,眨低成如此稚嫩的孩子——要是继续给予负面影响,那还得了?
就是这么回事。
然而,对于忍野这番话,某些部分我无法认同。即使不一定会符合期待,不过这名吸血鬼,至少在某一点符合了我的期待。
也就是——不原谅我。
不露出笑容,不开口说话。
吸血鬼——无法原谅我。
如同我无法原谅吸血鬼。
「所以,阿良良木老弟,既然你刚才在拿甜甜圈给她吃了?」
「营养晚餐……」别讲得象是营养午餐一样。「还没。真稀奇,你居然会判断错误。我先让她先吃甜甜圈,再来才是吸血。比起我的血,这家伙似乎比较喜欢甜甜圈,我的内心正因为这个事实受到重创。」
「这样啊,哎,阿良良木老弟的血应该不会很甜吧,我不是无法理解吸血鬼小妹的心情。」
忍野径自频频点头。
你到底在认同什么?
「话说,阿良良木老弟,刚才就有稍微提到了,那位班长妹最近过得好吗?」
「啊?」
怎么回事,唐突就问我这种问题。
这种说法听起来,就象是已经知道我白天见过羽川似的,这又是他擅长的预知能力吗……虽然我如此认为,不过仔细想想并非如此。
重新思考就会发现,这么说来,忍野从平常就象是莫名在意羽川。
有的时候,只要找到机会,就会向我打听羽川的事情。
不,与其说他在意羽川——说他在意羽川的动向比较正确。
不亦宜乎。
历经春假的事件之后,忍野就某方面相当警戒羽川——先不说他认真到什么程度,不过在忍野眼中,羽川这样的人应该是棘手的存在。
「那个女孩比任何人都棘手。」
我明明没有说出口,忍野却稍微纠正我的感想。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说他看透一切。
「对于阿良良木老弟来说,吸血鬼小妹的来访,大幅扭曲这座城镇的怪异大小事,不过如果套用这种说法,班长妹的存在,也颇为扭曲这座城镇的人类大小事。」
「再怎么样,这种说法也太夸张了吧?」
「老实说,以那个女孩的状况,以『太夸张』来形容她才贴切。夸张,而且大胆。所以,她过得怎么样?」
忍野如此询问。
「哪有怎么样……没什么,她过得很好。」
「真的?」
有够难缠。
不对,忍野之所以会缠着我继续追问,是因为对我这种敷衍的反应(应该说含糊带过的答案)感到质疑吧。
哎,如果要我回答是不是真的,其实不是真的。
其实是假的。
然而这毕竟是羽川的家务事,我认为不应该在这种地方大肆宣扬。
包括左脸纱布的事情——以及幕后的真相。
我已经承诺不告诉任何人了。
即使对方是忍野也一样。
「嗯,原来如此,不能说啊。」
该说了不起吗,光是我这种迟疑着是否应该拒绝作答的反应,忍野似乎就已经察觉到我「不能说」的隐情了。
「也就是说,她发生了某些不能说的事情,我可以做出这样的推论吧?那就令我担心囉。」
「……并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情。」
而且,当然也不是——我需要担心的事情。
「这是羽川自己的问题,我们没办法过问。因为无论发生什么事,她唯一能够得救的方式就是——自己救自己吧?」
「这样啊,那我就不追问了。」
依照这样的进展,我原本以为他会进一步逼问,但忍野出乎意料,一一话不说就让步了。
「确实,阿良良木老弟和班长妹再怎么打得火热,都不是我能过问的事情。」
「不,我们并没有打得火热……」
「无论你做了掀裙子还是其他的事情,我都不能过问。」
「你知道了哪些事?」
「那我换一个方向来问吧。」
忍野完全不听我解释——径自说着。
「把不能说的事情以外的事情告诉我吧。并不是只要跟班长妹有关的事情都不能说吧?」
哎——既然他用这种方式问我,
我确实就不能完全保持沉默了。
即使必须隐瞒羽川的家务事,隐瞒她被父亲殴打的事实,也不代表我非得守口如瓶,完全不透露相关的事情。
至少,把今天——以日期来说已经是昨天了——在路上巧遇并且闲聊的内容透露给忍野知道,应该不会造成任何问题。
反正无论如何,忍野终究不会让步的。
至少不会一一话不说就让步。
如此心想的我,巧妙I不知道是否称得上就是了I隐瞒不能说的部分,说出今天发生的事情。
把应该隐瞒的部分隐瞒起来。
从早上被妹妹叫醒开始。
到我遇见羽川。
直到最后——埋葬一只车祸丧命的猫为止。
说给他听。
「阿良良木老弟。」
然后,忍野他——
忍野咩咩——
从夏威夷衫的胸前口袋取出一根菸,没有点燃就含在嘴里的忍野咩咩——
「那只猫……该不会是一只银色的,没有尾巴的猫吧?」
他这么说着。
很高兴各位读者撑到现在。
容我致谢。
接下来,进入正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