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白 011-015

011

虽然听本人说过,不过战场原同学居住的公寓──民仓庄,外观看起来非常夸张,令人怀疑是二战之前的建筑物,完全就是古色古香。

阿良良木曾经说,这里以抗震结构而言比废墟还危险,虽然他说过这种过分的感想(我认为他是担心战场原同学才这么说),不过沿著户外的阶梯往上走,就会发现并不是他说的那样,整体构造相当稳固。

比起最近速成的建筑物,或许老房子坚固得多。

而且安全程度也天差地远。

门居然可以上锁!

……像这样来到真正的住家一看,我就体认到那座废墟多么危险。

Dangerous。

「爸爸今天忙工作不会回来,所以羽川同学,今天住这里吧。」

「咦……可以吗?」

「跟你说喔,其实……我爸妈,今天不会回来。」

「为什么要用恋爱喜剧的风格再讲一次?」

无论是改头换面之前还是之后,战场原同学的幽默感都难以言喻。

二〇一号室。

我脱鞋入内叨扰。

原来真的没有走廊。

里面是一间三坪大的整洁套房。家俱只有书柜与衣柜,大概是配合房间大小而尽量避免增加物品,不过战场原同学应该原本就不喜欢有太多家当,她的父亲肯定也是如此。

「虽然现在是这样,但我以前也住过豪宅……当时的我随便都能咚〜的一声借你一个房间住,不过现在顶多只能这样。」

「不要用鲁邦的语气说话。」

「之前举办鲁邦精品抽奖的时候,我很想要鲁邦车模型,跑遍附近的便利商店总共花了九万圆,你对这样的我有何感想?」

「我觉得你运气太差了。」

我席地而坐,转头环视室内。

「感觉心情变得好平稳。」

「是吗?不过阿良良木总是说这里令他不自在。」

「不可能有男生到女生家里还能泰然自若吧?不过,我觉得这里很棒。」

我没能整理思绪,直接把想法说出口。

「就像是自己家。」

「这样啊?」

战场原同学露出不明就里的表情。

她应该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吧。

这是当然的,因为我也不明白。

就只是脱口而出。

如同自言自语。

到头来,「自己家」是什么意思?烧毁的羽川家,确实是我住了十五年的屋子,以定义层面当然不用说,即使据理议论,那里也是我的「自己家」,如同我看到屋子失火时脱口而出的那句话,那里是「我的家」。

然而,这间民仓庄的二〇一号室,为什么会比那条走廊更令我平静,令我心安?

「至少我不觉得这里是自己家,毕竟搬来这里还没有多久。」战场原同学如此说著。「不过,之前的家已经没了。」

「…………」

我差点忘了。

战场原同学以前所住的家,真的是称为豪宅也不为过,在当地颇有名气的那个家,如今已经成为空地了。

不,并不是空地,记得是……道路。

这会是什么感觉?

以我的状况,虽然距离很远,还是有清楚目击住家烧掉的模样。自己住过的家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消失,会是什么感觉?

无从知晓。

这也无从知晓。

因为无从知晓,我放弃思考。

是的。

我不再在意了。

不在意安不安心的事情。

「羽川同学,今天请假别上学吧。」

战场原同学脱掉满是汗水的T恤如此说著。

慢著,虽然都是女生,但她脱衣服的动作非常俐落。甚至令我憧憬。

「我也会请假。」

「啊?」

「终究是困了。」

仔细一看,战场原同学的眼神有些恍惚。

「如果是现在,我愿意任凭棉被处置。」

「…………」

好夸张的形容方式。

「我虽然待过田径社,但空窗期实在太久,下半身已经撑不住了。羽川同学也一样,虽然床铺打造得不错,但你不可能在那种地方睡得好吧?」

「呃,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何况头发翘得好夸张。」

「不要讲头发的事情。」

我慌张面向战场原同学。

「可是,今天才第二学期的第二天,不应该请假吧?」

「家里发生火灾的学生,却在隔天一如往常充满活力开朗上学,这样才叫做不正常吧?你就是这样才被说成违背世间常理。」

战场原同学连牛仔裤都脱了,只穿著内衣朝我严肃说著。

一副坚持不肯让步的模样。

虽然只穿著内衣,却威勇得无人能及。

情色成分也缺乏到无人能及。

「何况你没有升学的打算吧?既然这样,就不用太担心出席天数,或是成绩考核表之类的问题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

不过,有规则。

我想遵守规则。

因为是规则。

「总之给我请假。如果无论如何都要上学,就得先打倒我。」

战场原同学说著摆出中国拳法的架式。

完美到无谓程度的螳螂拳。

「锵锵〜!」

「不要自己配音效……明白了明白了,今天我就听战场原同学的话吧,老实说,我也很想好好休息一下,很高兴你强迫我这么做。」

「那就好,毕竟我不太适合像这样多管闲事……」

战场原同学害羞说出这番话,但我觉得这很像战场原同学会有的作风。

「啊,不过战场原同学请假不要紧吗?」

「我?也对,我打算以保送方式申请大学,先不提出席天数,成绩考核表的部分……唔〜这样好了。」

战场原同学瞬间露出思索的模样,接著立刻取出手机。我还在猜她要打电话给谁,战场原同学就捏著鼻子装出沙哑的声音。

「咳,咳咳,啊,保科先生吗?我是战……咳咳,战场原。我,我好像得了不合时节的新流感……可能是最新型。咳咳,是的,体温?您说体温吗?是的,基本上是四十二度,刚才冷气被我的体温烧坏了,今年的酷暑应该可以认定是我造成的,我已经能用汗水游泳了,全身痛到像是要裂开……虽然应该会传染给全班同学,但我可以去上学吗?不行?这样啊,我明白了,真遗憾,我真的很想上老师的课,那就这样啰〜」

她说完之后结束通话。

「这样就好了。」

然后她面不改色这么说。

并不好。一点都不好。

「居然说新流感……明明不用刻意撒这种谎,说感冒不就好了?」

「谎说得越大越不容易被拆穿。放心,我有一位长年照顾我的主治医生,我会请他帮忙伪造病历。」

「医生不可能会帮忙吧?」

什么样的医生会不惜赔上医生执照协助高中女生跷课?

战场原同学明明擅长骗人,却不太会说谎。

「话说战场原同学,差不多该穿上衣服了吧?你一直只穿著内衣,终究令我有点尴尬。」

「啊?可是我正打算洗澡……」

「啊,原来如此。」

「羽川同学也要洗吧?」

「啊,嗯,要借用你家浴室了。」

听她这么说,我才发现全身脏兮兮的。

睡著的时候似乎流了不少汗,百圆商店买来的内衣好像也相当不妙。

何况尺寸不太合。

「战场原同学,理所当然请你先洗吧。」

「居然讲得这么见外,一起洗吧。」

我如此催促之后,被她邀约了。

而且是以非常漂亮的笑容邀约。

这是一张宛如太阳公公的笑容,应该连阿良良木也没有看过。

「同样是女生,没什么好害羞的吧?」

「不,等一下,不不不,要等好多下。我感觉到一股诡异的气氛。」

「真是的,我怎么可能别有居心,还是说羽川同学不肯相信朋友?」

「在这种场面讲这种话的朋友,或许不太能相信……」

「别误会,我和神原不一样。」战场原同学以正经的表情说话。「我只是想看羽川同学的裸体,不会更进一步。」

「…………」

战场原同学新的角色设定逐渐成型。

我之前也有听说过神原学妹的嗜好,不过圣殿组合的交情,或许出乎意料不是由神原学妹单方面成立的。

「羽川同学,求求你,请和我一起洗澡!」

她双手合十如此恳求。

战场原同学新的角色设定太先进了。

应该没人跟得上。

「只要我和羽川同学联手,肯定可以打倒千石小妹!」

「依照设定,你应该还不认识她

吧……?」

上帝视角的发言出现了。

我得小心才行。

得和战场原同学一样小心才行。

「……算了,同样是女生,确实没什么好排斥的。」

「哎呀,居然答应了,真意外。」

战场原同学回归本色。

说真的,她那番话认真到什么程度?

太难理解了。

「虽然是我主动邀约,但我原本觉得以羽川同学的个性,即使是朋友,也有一条绝对禁止跨越的界线。」

「啊哈哈,是怎样的界线?比方说某些人不会让任何人进房间,某些人不会和任何人在校外玩,类似这样的界线?」

「对。」

「我不否认。」

我确实有这一面。

明明会大步跨越对方界线,却不愿意被对方跨越界线,或许可以如此形容吧。我认为这正是我和阿良良木之间的关系。

所以才演变成那样的结果。

「不过,既然对方是曾经哭著打我的女生,事到如今保持距离也不像样吧?」

「唔……」

战场原同学脸红了。

她噘著嘴,一副闹别扭的样子。

之前总是面无表情的战场原同学也很迷人,但表情丰富的战场原同学更加迷人。我甚至想主动请她和我一起洗澡。这么说终究太过分了吗?

「啊……」

就在这个时候,战场原同学握在手中的手机响了。原本以为是保科老师觉得事有蹊跷回电询问,但似乎不是如此。

何况这是收到电子邮件的声音。

「谁寄的?」

「阿良良木。嗯嗯,以内容来看,羽川同学的手机应该有收到相同的邮件。」

「确认一下吧?可以用那边的插座。放心,我不会向你收电费。」

「加上后面那句话,听起来反而像是锱铢必较……」

听她这么说,我从书包取出手机开机,没有等待系统自动收件,直接审视未读取的邮件。

未读取邮件──九百七十五封。

「啊,前面那些都是我担心你所发的邮件,不用在意。」

「一个晚上就寄了九百七十五封?」

收件匣的邮件大部分都被挤掉,从记忆体里消失。

这是我的错吗?

终究应该要求她道歉吧?

我如此心想,并且赶紧审视最新收到的邮件,寄件人确实是阿良良木。

『暂时不会回来,不用单心握』

这封邮件没有主旨,没有署名,要形容成简洁明瞭也太贫乏了。不只如此,连「担心」的选词都省略,「我」也没有选对发音打成「握」,而且像是处于紧急状况无暇更正,令人觉得是在十万火急时寄出的邮件。

「虽说正如预料,但阿良良木似乎又在忙某些事情了……而且看来这次的状况相当严重。」

收到同样邮件的战场原同学,夹带叹息如此说著。

甚至有种无可奈何的模样。

「我不清楚春假发生的事情,不过从字面判断,感觉比春假事件更严重。」

「你果然也这么认为?」

「是的。不过光是他特地寄这样的邮件通知,就看到他的成长了……因为以前的他,真的只看得到眼前的事情。」

「说得也是。」

应该是──和真宵小妹有关的事件。

不,真宵小妹只是要找阿良良木拿回忘记带走的背包,才会到处寻找阿良良木,所以她或许和阿良良木现在卷入的事件无关。

但是不知为何,我有这种感觉。

近乎确信。

「不行,打电话也打不通。」

不知何时做出这种事的战场原同学(她做起事情总是过于乾脆),没有明显露出失望的神情,就阖上手机放回充电座。

「总之他是男生,用不著这么担心……应该没关系。等他回来,我再向他炫耀曾经跟羽川同学一起洗澡。」

「我觉得这样称不上恶整。」

「羽川同学的身体曲线是这种感觉,这里则是这样……」

「不要加上肢体动作。」

与其说色情,应该说煽情。

「不过这么一来,这边的虎就只能由这边处理了。」

「虎?」

我在上学路上遇见的──虎。

巨大的虎。

会说人话的虎。

这么说来,就是因为发生这件事,战场原同学才会过度担心我吧?

「可是,那只虎……」

「嗯?我有想过,说不定那只虎就是火灾发生的原因……不是吗?查出失火的原因了吗?」

「不,这方面还没有查明……」

可能是蓄意纵火。消防队的人员就只有这么说过。

虎……原因在于那只虎──

「……我不知道。」

「这样啊,那么这个推测,或许也是我急著偷跑下定论。因为是田径社。」

「只是这种程度的双关语,不要用这种正经的表情讲。」

「走吧,羽川同学,差不多该连阿良良木的份一起洗澡了。」

「我觉得没必要连他的份一起洗……」

「我会连阿良良木的份,欣赏羽川同学的裸体。」

「拜托只用战场原同学的份。」

「这样啊。」

战场原同学一口答应我的要求。

要是她在这时候拒绝,我也会很困扰。

「也对,仔细想想,现在的阿良良木,或许不会对女生的裸体或内衣兴奋了。」

「是吗?」

「嗯。因为这几个月的各种经验,已经让他的层次提升了。他说现在光是看到女生穿裙子就觉得很煽情。」

「如果是这种见解,女生根本没办法自保了。」

「他说,看到裙子随风摇曳就令他心痒难耐。」

「连掀都不用掀了吗……」

层次好高。

可以这么说吗……

嗯……

「那么,我们就和乐融融相互洗胸部吧。」

「不是相互洗背?」

「羽川同学,我想问一个问题。」

我觉得这个话题继续讲下去会不太妙,所以赶快开始脱掉制服,此时战场原同学忽然开口询问。

以不像说笑也不像正经的表情询问。

「你至今依然喜欢阿良良木吗?」

「嗯,至今依然喜欢。」

我立刻回答。

012

这是个好机会,我想聊一下阿良良木。

阿良良木历。

战场原同学的男朋友,我的朋友──阿良良木历。

其实我在春假之前,就知道阿良良木的事情。我不是无所不知,但我知道阿良良木的事情。

阿良良木似乎没有这方面的自觉,但他在直江津高中的名声还算响亮。

也可以说显眼。

老实说,是负面意义的显眼。

他总是想把我当成名人看待,不过阿良良木给人的印象也和我不相上下。

正确来说,是给人恐怖的感觉。

是的,他受到旁人的畏惧。

如同我不喜欢被当成优等生,他也不喜欢被当成不良少年,不过他是个动不动就不来学校,无论是课业或考试都敷衍应付甚至不肯参加的学生,所以对他有这种感想的人肯定不只我一个。

交情变好之后,我有试著询问详情,应该说不经意试探详情,才知道阿良良木之所以不来学校,之所以旷课甚至不来考试,似乎是因为他在处理类似春假与黄金周的那种事件。

说来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他在春假成为吸血鬼,并且和怪异有所瓜葛,他的人生并没有为之一变,到头来,阿良良木历打从出生就是这种个性。

阿良良木曾经苦著脸抱怨火怜与月火妹妹的「火炎姊妹」事迹,但是这同样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们的行动只是阿良良木国中时代的翻版。

不对,依照她们的陈述,阿良良木的国中时代更加没有节制,他进行的课外活动简直游走在法律边缘,不只如此,要形容成正面杠上法律也不为过,这已经超越了无言以对的程度,令我深深佩服他居然能够活著升上高中。

不过,国中时代的阿良良木,和高中时代的阿良良木相比,虽然做的事情没有两样,行事动机却有著明显的差异,这一点似乎是事实。

这段期间发生过的事情,他比春假事件更加守口如瓶,包括我在内,现在他周遭的朋友没有任何人知道,不过阿良良木似乎在高一发生过某个心理上的转机。

依照他的说法,这也是他「落魄吊车尾」的原因。

……他这样形容有点夸张,不过或许只是成绩跟不上了。毕竟没有法律规定一个人的心理,一定要经历重大事件才能有所变化。

而且再怎么改变,阿良良木依然是阿良良木。

即使刚认识时一派冷酷的阿良良木如今完全变了个人,他依然是他。

再怎么改变,他还是阿良良木历。

所以这单纯只是一段回忆,阿良良木

在国中时代,是个满腔热血情绪高涨的行动派。这是他已经忘记的一段回忆。以这个意义来说,他升上高中之后变得比较稳重,或许是一种正常的历程。

平凡无奇,随处可见,关于他的历程。

我曾经有所猜测。

包括春假事件,黄金周事件。

包括战场原同学、八九寺小妹、神原学妹、千石妹妹、火怜妹妹的事件,对他来说或许完全比不上他国中时代的各种经历。我如此猜测。

而且,他今天似乎也基于某些原因而行动。

我从什么时候喜欢上这样的他……这方面晚点再说吧。

014

依照编号,又跳过了一个章节?

怎么回事?

总不可能是因为13这个数字不吉利而跳过吧?阿良良木曾经提出以下的质疑:跳过「13」还算是情有可原所以能够理解,不过第一个把「死」与「4」联想在一起想要回避的家伙,居然能够让这种谐音普及,这个人讲话究竟多有分量(很像他会有的见解)?不过即使情有可原,应该也不表示非得跳过「13」这个数字。???

不对,其实也没什么不便之处,所以继续说下去吧──我在中午之后醒来了。

没有任何人叫我起床。

正如战场原同学所说,那个废墟不是能够安眠的环境,我在这里熟睡过后,附著在骨子里的某种倦怠感,痛快地一扫而空。

不过,醒来时战场原同学的睡脸就在眼前,这种状况令我吓了一跳。

不,不是吓了一跳,是打从心底吓了一大跳。

只能以「大饱眼福」来形容。

她的五官端正到惊人的程度。该怎么说,美女闭著眼睛的模样,和张开眼睛时相比别有风情。

尤其战场原同学的睡脸完美得宛如精心打造,平滑的线条甚至像是陶瓷工艺品,但确实蕴含著人工物品不可能拥有的艳丽风采,令我不禁心跳加速。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虽然身体的疲劳已经消除,但血压在睡醒时飙高到这种程度,根本就不会有睡迷糊的问题。

阿良良木至今总是独占这张睡脸吧。

我思考这种有点限制级的事情径自脸红。

好像傻瓜。

应该说蠢态毕露了。

……不,不是这样。

即使是阿良良木,现在也还无法独占这张睡脸。因为战场原同学与父亲同住。父亲才是最熟悉女儿睡脸的人。

守护她至今的人。

「……哎呀。」

此时,战场原同学忽然睁开眼睛。

与其说是「醒了过来」,更像是「活了过来」。或者是「打开了开关」。

就像是开机。

即使战场原同学看起来似乎很容易低血压,似乎也不是会「睡迷糊」的人。不过「睡迷糊」和「低血压」之间,其实没有因果关系。

真要说的话,「低血糖」比较有关连性吧?

「羽川同学,早安。」

「战场原同学,早安。」

「虽然这么说,现在应该不是说早安的时间了。」

「也对,不是这种时间了。」

「现在几点?」

「我看看……」

我转头看向衣柜上的立式时钟。

「一点半。」

「下午?凌晨?」

「当然是下午。」

她原本打算睡多久?

接下来是回想──是后来发生的事情。

后来,战场原同学真的和我一起洗澡──在此向各位报告,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一起洗澡,所以发生了各种笨拙的糗事。

主导权因而完全掌握在战场原同学手中,她实际上也帮我洗了各个部位。她的动作非常熟练,很明显经验老到。

这孩子,很习惯女生之间的肌肤之亲!

她令我如此心想。

不过被做到这种程度,我也不能任凭宰割,所以也帮她洗了各个部位。

在没有多大的浴室里,我们真的是裸裎相对,我不晓得应该怎么形容,但我觉得算是跨越界线了。

划下界线的我,跨越了界线。

要说这是转机,确实是转机。

至少我觉得,今后不需要再对战场原同学表现无谓的客气了。老实说,虽然我被战场原同学硬是带到她家,我还是不太愿意借住别人家。

就叨扰她一天吧。如今我率直心想。

我有这样的感觉。

率直心想。

这么说来,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事,我却很久没做过了。

什么是率直?

怎样叫做率直心想?

要是深入思考这种问题,就会没完没了。

回想起来,战场原同学原本也是在内心筑起坚固高墙的人。

如果是她还称为「深闺大小姐」的那时候,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让我住进家里或是一起洗澡,更不会跑遍城镇找我一整晚。

她在这几个月,克服了各种沉重的负担。

想到这里,就觉得同样经历各种事件却没能克服任何难关的自己很丢脸。

是的。

我没能克服任何难关。

即使经历黄金周事件,经历文化祭前日的事件,依然没有成长。

没有改变。

所以我非常羡慕战场原同学,而且非常喜欢她,无法讨厌她。

我率直心想。

后来我们在浴室嬉戏半小时左右(没人阻止我们),舒畅走出更衣间。

帮对方擦乾身体,穿上内衣。

「羽川同学,如果要借穿我的内衣,你内心应该难免会抗拒,不过至少借穿我的睡衣吧。」战场原如此说著。「应该是你在某间特价商店购买,设计风格烂到连佛塔都忍不住倒塌的那套运动服,我会帮你扔掉。」

「咦?那套不行?」

「很惨。」

心情因为湿头发郁闷的战场原同学摇了摇头。

这评语精简有力。

「那套运动服的设计不是给人穿的……是模特儿假人专用,也可以说是用来测试衣架功能的样品。」

「…………」

居然数落成这样。

废墟没有镜子,所以我没能确认自己穿上衣服的模样……不过战场原同学把睡在自制床铺的我叫醒时,或许是看到我穿这种衣服睡觉才掉眼泪吧。

唔〜……

伤脑筋。

「可是我方便借穿战场原同学的睡衣吗?」

「没问题,我衣服还算多。」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内衣则是百圆商店购买的新品。

后来,我穿上战场原同学从衣柜拿给我的睡衣。

穿别人的衣服,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虽然穿著衣服,却有种无法言喻的解放感。

感觉做任何事情都会被原谅。

战场原同学身高很高,所以衣服比我大一号,穿起来异常宽松。

「但是只有胸部太紧,这是定理。真美妙。」

「不,并不会紧……」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毕竟是睡衣。

这种定理并不存在。

等战场原同学也换上睡衣之后,我们帮对方吹头发。

这个工作很快就结束了。第一学期的时候,我与战场原同学的头发都算长,但现在只有及肩的长度。

很快就吹乾了。

我对此有些惋惜。

「羽川同学,你在文化祭过后剪短头发,但现在又变长了。」

「嗯?嗯,是啊,后来就没去过发廊了。」

「想再留长?」

「嗯……还不确定。剪短之后我才首度发现,长发整理起来反而不花时间。你不觉得吗?」

「嗯。总之,有些部分或许如此。」

「对吧?」

「例如睡醒会乱翘。」

「……对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

「所以考量到毕业之后的计画,或许还是留长比较好……我这么想过。」

「毕业之后的计画吗……」战场原同学别有含意复诵我这句话。「老实说,我不赞成这种计画。羽川同学认为大学教育并非必要,但是大学并不只是求学的地方,就我来说,周游世界和上大学没什么两样。」

「…………」

这个话题至今屡次被提及,不过正因为战场原同学敢明讲自己的想法,我才会喜欢她吧。

是的,我不上大学。

所以出席天数或成绩考核表都和我无关。

我打算在毕业之后,以两年时间周游全世界,相关计画也几乎拟定完成。要是行程设计得过于详细,感觉会成为背包客的旅行预定表,所以只是拟个大纲而已。

目前只有阿良良木与战场原同学,知道我这项「生涯规划」。

阿良良木是那种个性的人,所以并没有阻止我。

战场原同学是这种个性的人,所以温和表达强烈反对。

「想到你会冒失到面不改色在那种废墟过夜,我反对的态度更加坚定了,甚至可以形容成

固若金汤。并不是所有国家的治安都和日本一样好吧?要是遭遇危险就太迟了吧?你要考量到全世界的男生都在觊觎你的肌肤。」

「肌肤?」

「想到你的肌肤会在行经热带地区时晒黑,我就感到绝望。」

战场原同学真的露出绝望的表情。

她对我的肌肤有多强烈的执著?

「乾脆套上项圏关进笼子里好了……」

「战场原同学,战场原同学,你正打算在这个治安良好的国家让我遭遇危险。」

「不是在赌气?」

战场原同学无视于我的吐槽。

这么说来阿良良木也提过,战场原经常无视于他的吐槽。

或许是少根筋吧。

「不过,我不知道你赌气的对象是阿良良木、是忍野先生、是我……或者是其他人。比方说那样的父母。」

「…………」

我沉默片刻。

稍做思考。

或许吧──不对。

「我没有赌气,不会以赌气心态规划自己的未来。」

「是吗,那就好。」

「我只是想填补自己的不足之处。以现在流行的说法,就是寻找自我之旅。」

「寻找自我……」

「不过,我已经在黄金周遇见『自我』了……所以正确来说,应该是另外『创造自我』。」

「这样啊。我也不认为自己能够改变你既定的决心,你的顽固不输给我的坚持。不过……」

战场原如此说著。

平静说著。

「如果不想去了,你随时可以取消计画,也可以旅行到一半就回来,我们不会认为这是丢脸的事情。对,『我们』。阿良良木其实肯定也想阻止你。」

「肯定吗?」

「无须质疑。」

她如此断言。

不过,很难说。我不清楚阿良良木对我的想法。

总之,我们聊著这种不算私房话题的私房话题,并且吹乾头发。

然后战场原同学从壁橱拿出一组被褥。

「还有一组被褥是我爸爸用的,不过要拿来用吗……年过四十的中年大叔平常使用的被褥,我不太愿意拿给女高中生睡。嗯,这是没办法的,羽川同学,和我一起睡吧。」

「…………」

结论下得好快。

「不要紧,不要紧,不要紧!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乱来!只是一起睡而已!我不会碰你一根寒毛!」

争取信赖却失去信赖。战场原正在做这种非常高明的行为。

「我不会把羽川同学当成抱枕!」

「……我似乎明白你能和阿良良木交往的理由了。」

阿良良木变成那样的原因或许不是我,而是战场原同学。我的内心迅速冒出这样的质疑。

而且仔细想想,记得阿良良木在春假时还算正经。

嗯,既然这样,就不是我的错了。

「没关系,我明白了。你不用这么强调,我没有担心这种事。」

「是吗?谢谢。」

战场原同学不知为何道谢。

这个女生超可疑。

「那么羽川同学,枕头用我的吧,我用爸爸的枕头。」

「咦?对了,既然这样,不能选择让战场原同学用令尊的被褥吗?」

即使是家人,不对,正因为是家人,这个年纪的女儿对父亲的排斥感已然成立,所以不愿意使用父亲的被褥。虽然这种解释说得通,不过既然她愿意使用枕头,应该不会有这样的顾虑。

「啊?因为要是我用爸爸的被褥,就不能跟羽川一起睡吧?」

「原来如此。」

非常有道理。

难以推翻。

「而且我其实有恋父情结,要是躺在爸爸的被褥里,我会兴奋到睡不著。」

「战场原同学,你讲得太露骨了。」

好夸张的家族。

不对。我完全不知道家族为何物,所以绝对不会随便吐槽这方面的事情。

「总之,不同的家族都有各自的相处之道……比方说阿良良木家的兄妹关系,不就很明显有问题吗?」

「你也觉得有问题吧!」

我不由得振奋精神加以同意。

坦白说,那种兄妹关系很危险。

总是不断和伦理交战,而且最近持续获得全面胜利。

战况极度危急。

「之前引介的时候,火怜与月火妹妹看哥哥的那种憧憬眼神简直是……相较之下,我对爸爸的情感完全处于正常范围。」

「嗯……」

我不免觉得她是以更极端的例子淡化自己的行径,总之别追究了。

我和两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在同一间屋子共住十五年,却没能成为一家人。这样的我,终究没资格追究这种事。

如今,连那个家都消失了。

没有家,就无法成为家族。

「好啦,那我们睡吧,羽毛被……更正,羽川同学。」

「绝对不可能有人会把羽川口误为羽毛被吧?」

共通点只有「羽」这个字,而且日文发音也不一样,令我觉得这肯定是故意的,但战场原同学虽然表情变得丰富,却完全无法从外在看出她内心的认真程度。

现在时间是上午八点。

如果现在全力冲刺,还是勉强赶得上第一堂课,但我还是认命向保科老师请假。

和战场原同学同床而眠。

「晚安。」

「晚安。」

我也很久没有说晚安了,以心情来说就像第一次。

因为我即使会对伦巴说早安,也未曾对它说过晚安。

015

回想结束。

「下午一点半吗……感觉睡了好久。羽川同学也刚醒?」

「嗯,差不多。」

「嘻,没想到能够和羽川在同一张床醒来。」

「不要讲得像是枕边情话一样。」

「我容易神经紧张,平常睡眠都很浅,不过这次莫名睡得很熟,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枕头好?」

「你是说令尊的枕头?还是抱枕?」

两种选项都很有问题就是了。

但我也一样熟睡到没有做梦,所以还是没资格说别人。不知道是因为战场原同学的枕头好,还是战场原同学的被褥好,还是抱枕……

不不不,我没抱。

「那么羽川同学,会饿吗?我想为你做个早饭……不对,应该是午饭。」

「啊,好的,很荣幸能受你招待。」

「有什么不吃的东西吗?」

「没有。」

「这样啊。」

战场原同学钻出被窝前往更衣间,大概是要洗脸等完全清醒之后再下蔚。

她走出来之后直接前往厨房。

虽说是厨房,但这里只有三坪大,所以算是同一个房间。

「啦〜啦〜啦〜……」

战场原同学哼著歌穿上围裙。

不知为何心情很好。

大概是喜欢下厨吧。

我想起阿良良木曾经感叹战场原同学不太愿意为他下厨,但是最近没听到这种话题,也就是说,他开始有机会享用女友的爱心料理了。

「羽川同学。」

「什么事?」

「如果我这时候无声无息换成裸体围裙,你会觉得萌吗?」

「我会发飙。」

「这样啊。」

战场原同学点了点头,从冰箱取出材料。

看来我不用发飙了。

其实我不知道怎么发飙,所以得救的是我。

「话说回来,羽川同学,豆芽菜的日文汉字有『萌』这个字,知道这件事之后,我就觉得豆芽菜好吃得不得了。」

「不对,我觉得豆芽菜的味道不会因而改变吧……」

「所以说,你觉得呢?」

战场原同学一脸正经转过身来。

而且以菜刀指著我。

「把别人形容成豆芽菜,其实是高度的赞美吧?」

「萌芽菜……」

老实说,我不觉得这种形容很有趣或是很高明,但她以菜刀指著我,我也不敢勉强反驳。

不过,她是个很适合拿刀的女孩。

「羽川同学是越光米派?还是笹锦米派?」

「啊,我已经被认定是米食派了?」

「既然是讲早饭、午饭与晚饭,当然是米食派吧?如果主食是面包,就应该称为早bread、午bread与晚bread。」

「听起来挺帅气的……」

但我觉得正常讲早餐、午餐与晚餐就好了。

战场原同学的理论经常有很多漏洞。

「嗯,确实没错。你这个理论的漏洞,就是会把晚bread看成平板电脑。」(注3:「晚bread」原文是「タブレッド」,平板电脑日文是「タブレット」。)

「不,还有更大的漏洞。」

「所以,越光米与笹锦米都是这个家的常备米?」

「怎么可能,只有神秘如谜的杂

牌米。」

「神秘如谜……」

「不过『谜』这个字,确实包含『米』在内吧?」

「所以?」

「所以可能不是品牌米,而是混合米。」(注4:品牌(brand)和混合(blend)音近。)

「这个双关语落后十五年了。」

这个问题曾经在某段时期被拿来大作文章。

如今这个问题并没有解决,只是没有被拿来作文章了。

「放心,爸爸对于电子锅很讲究,这个很贵的,会让人觉得和这间厨房格格不入吧?」

「唔〜……」

确实如此。

虽然这么说不太对,但好像比这里的房租还贵。

羽川家的电锅年代久远,所以这部分值得暗自期待。

「羽川同学平常会下厨?」

「嗯,会。」

要是回答得过于诚实,羽川家的家庭状况会令人退避三舍,至今我总是犹豫应该要讲出多少隐情,不过既然受她照顾到这种程度,应该让她知道大略的状况,如此心想的我决定向她说明。

何况战场原同学已经见过我应该称为父母的那两个人,即使贸然掩饰也无济于事,何况我之前就说过自己平常睡走廊……

不对。

说什么「应该」或「无济于事」,并非如此。

我就只是想告诉战场原同学。

战场原同学那么担心我,我不想对她有所隐瞒。

「我吃的东西,都是我自己作的。」

「这样啊,我也有过这样的时期。」战场原同学如此说著。「因为我和妈妈处得不好。」

「……记得离婚了吧?」

「对,后来再也没见过了……不知道那个人现在过得怎么样,希望她能幸福。」

虽然她嘴里这么说,听起来却不像是非常担心,切菜的动作也没停过。

我不知道这样是自然还是不自然。

「总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说得也是。」

应该是有算准时间,电子锅发出煮饭完成的音效时,战场原同学就关掉炉火,开始盛装两人份的饭菜。

我有询问哪里需要帮忙,但她以「让我一手包办」婉拒了,似乎是不喜欢步调被他人打乱。

就这样,如今矮桌上摆满餐具──我还是有帮忙端饭菜上桌。

「我要开动了。」

「我要开动了。」

白饭、味噌汤、蔬菜炒鸡肉。

都是不用特别费工的家常菜,令我莫名感到高兴,不过这种感觉就算非常努力说明也很难说清楚,所以我没有刻意告诉战场原同学。

开始享用。

「啊,好吃。」

「是吗?」

战场原同学露出惊讶的表情。

「阿良良木每次都没有吃得很高兴,老实说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接受劣评了。」

「劣评……」

话说,原来阿良良木都没有吃得很高兴……

唔〜……

他取悦女生的功力不足。

即使不合口味,也应该在表面上好好展现高兴的样子才对。

不过这样很像他的个性。

「但我觉得很好吃,毕竟味觉还是因人而异的。」

「换句话说,我和羽川同学的喜好相近。包括喜欢的味道以及喜欢的男人。」

我喷出味噌汤了。

居然做出这种没教养的行径。

「战场原同学……我说过,你这方面总是讲得太露骨了……」

「没有啦,我觉得要真正和羽川同学交心,这种话题也应该要聊一下。」

「但是只要出一点差错,就会让隔阂更深吧……」

这样的挑战心态令人佩服。

不过,我也很高兴她愿意讲得这么深入,因为我总是难以主动和他人深交。

「那么战场原同学,我们乾脆敞开心胸,聊聊彼此喜欢阿良良木哪些部分吧?」

「不,这段敞开心胸的对话万一泄漏出去,那个家伙有可能会得意忘形,别这么做比较好。」

「这样啊……」

战场原同学对男朋友管得很严。

似乎不想把他捧上天。

「那要聊什么话题?」

「这个嘛,就来聊我们讨厌阿良良木哪些部分吧。」

「附议!」

后来我们尽情宣泄,整整聊了三个小时。

开怀畅谈别人的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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