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这里是设置在某间空教室里的校庆执行委员会总部,目前学校已经放学了。校庆执行委员一连好几天挤在这地方,这一天也是忙得不可开交,整间教室显得活力十足。尤其现在正值提出活动计划书的申请期间,打算举办活动的各个班级以及社团学生在柜台前排成好几列。在热闹的队伍里头——

「——咦?那不是外星人吗?」

(……糟糕,他们注意到我了……)

兔田也是其中一人。他屏住气息,尽量不惹人注目,还是被排在同一列后方、和自己同班的三个参加篮球社的男同学发现了。有好几个人排在兔田和他们之间,因此他没有直接和他们说到话,但他们之间的对话还是主动传进了孤身一人在此排队的兔田耳中。

「真的耶,他要办什么活动?话说回来,他有参加社团吗?」,「反正一定是什么宅男同好会吧?像是漫研社之类的。」、「哈哈,还满像的。」

兔田加入的是轻音乐社,不过他的外表似乎总是给人这类的印象。尽管如此,他现在会排在提出活动计划书的柜台前,绝对不是走错地方。

「下一位请~噢,原来是兔田同学啊,欢迎。」

「呃,嗯,辛苦了。」

他强忍篮球社的同学在背后冷嘲热讽,总算轮到自己提出计划书。坐在柜台后面的校庆执行委员碰巧是千咲,他于是把带来的活动计划书递了出去。

千咲发现申请书上有一点不对劲,抬起了头。

「咦?你不是轻音乐社的社员吗?交出的为什么是漫画研究社的活动计划书呢?」

昨天,兔毛成表示可以提供漫研社的活动室让他练习吉他,条件是要他帮忙漫研社准备在校庆举行的活动,也就是当跑腿小弟,到这里来缴交活动计划书便是他的工作之一。

「——呵呵呵,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这学姊真有趣呢~也就是说,你在执行『鸠占鹊巢大作战@漫研社』啰。」

「没、没有,我才没有动那种邪恶的歪脑筋。」

兔田大致说明了事情经过,千咲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他很想再闲聊一会儿,可惜背后传来了篮球社男同学的抗议。

「喂~和泉~后面大排长龙啰~」

「啊,抱歉抱歉~」

他偷瞄了后面一眼,望见篮球社的男同学在暗地里窃笑。他们自以为见义勇为,是在解救千咲让她不用再硬着头皮陪外星人讲废话。这么一想,他也就认为的确是自己不对,后面排了一长条人龙也是事实,得赶紧离开才行。

他觉得自己带给千咲和排在后面的人困扰,显得有些过意不去,因此他焦急地从千咲手中接过活动计划书的受领证明。这时……

「——别在意。」

千咲露出微笑,定睛凝视兔田的双眼,轻声说道。兔田搞不懂这是要自己别在意千咲被迫听了一堆废话、篮球社同学的态度,还是两者都有……不过她这句话确实是为了自己着想,只是这样的事实就足够让他喜上眉梢。

「加油哦,兔田同学。」

千咲轻轻挥手,就在兔田依依不舍地准备离去时——

「「「「加油哦~」」」」

一经过篮球社的男同学,他们立刻异口同声地起哄。

「…………啊,哈哈,嗯……我会努力……」

对千咲的感谢之意与遭篮球社男同学捉弄的郁闷混杂在一起,兔田赶紧逃也似地飞奔离开现场。

「呃,活动计划书已经交了,执行委员大概看过一遍,认为没什么问题。」

「知道了~辛苦啦。」

活动室内,兔毛成戴着眼镜和发箍等装备,以飞快的速度作画。看来那是兔毛成作画时的基本打扮,因为发箍把浏海全收了上去,她的额头、双眼和一双小耳朵毫无遮掩,可以看出她的眼神非常认真。

偌大的活动室内只有兔田和兔毛成两人,画笔滑过画纸的声音格外响亮。

「对了,这里明明是漫研社的活动室,为什么没有看到其他社员呢?」

「那是当然的啊,漫研社的社员只有我,上学期刚开学的时候还有一些人在就是了。」

「咦?其他社员都退社了吗?」

兔田回问。兔毛成这时似乎正巧遇上瓶颈,把眼镜和发箍都取了下来,娇小的下巴抵在桌上。

「这里是漫研社嘛,当然要画漫画啰,不是吗?然后大家轮流看过对方的作品,再互相检讨,才能提升画作品质嘛。不过呢,好像只有我抱着社员要彼此切磋琢磨的心态,我一老实说出感想,大家就全跑光了。」

兔田不难想像,兔毛成是如何严厉批评其他社员的漫画。

毕竟她看起来就是个对漫画很严格的人。

「……不过,你、你居然没退社,一个人撑了那么久。」

「嗯~对啊~我一开始没加入漫研社,是经过别人介绍,中途加入的。我要是马上走人,不是对那个介绍我进来的人太不好意思了吗?我就这样待了下来,等我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是一人社团了。唉~真是罪过啊,啊哈哈哈。」

「这、这样啊,不过只有我们两个人准备校庆活动,好像会很累人耶。」

兔毛成如何搞垮漫研社的往事姑且搁在一边,提到漫研社准备在校庆举行的活动,说穿了,其实就是兔毛成的个人展览。除了提供过去出版的会刊阅览,还有兔毛成亲笔插画展示、兔毛成的漫画作品展示、发放、现场作画、为参观者描绘肖像画、提供简单的餐点与饮料等,活动内容十分多样。

把下巴抵在桌上晃来晃去的兔毛成听了,「呵呵呵」地发出自信十足的笑声。

「不用担心,我也拜托兔吉以外的朋友来帮忙了。」

帮忙校庆活动的人手似乎会再增加,兔田放下心后,兔毛成马上抛下一句「我去摘一下花,拜托你帮忙留守啰~」就离开了活动室。啪哒啪哒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渐行渐远,没一会儿四周又恢复寂静。

兔田独自被抛在活动室内。到目前为止,兔毛成拜托他跑腿的杂务只有缴交活动计划书,也就是说他现在闲得不得了。

而这样的情形正如他所愿。他雀跃地拿起吉他,接上器材。

这时,他听见背后响起「喀嚓」的开门声。

大概是兔毛成回来了,他原本以为她会在外面花上一段很长的时间。在他忙着把吉他接上器材时,脚步声朝他走来,停在他身旁。他在眼角余光瞥见对方弯下腰,把裙子夹在大腿内侧,于是转过了头。

「你回来——」

看到了一张大脸。

「!」

眼睛和鼻尖,甚至连鼻息都要喷到脸上的超近距离内出现一张大脸。那张脸无论是五官、骨骼还是大小,都像个男人一样。那人的眼睛和嘴唇都上了妆,头上应该是戴了一顶金黄色的蓬松中长假发,身上则是穿着女生制服,不过再仔细一瞧,穿上女生制服的身形高且硕壮,宛如一头熊或是美式足球选手。综合以上各点得出的结论是——他是个打扮成女生的壮汉。

面对突如其来的强烈冲击,兔田自然是惊慌无措。他全身瘫软无力,跌坐在地,尖声惨叫。

「呀啊啊啊啊啊!兔毛成学姊,你那副惨状是怎么回事!」

「什么惨状……拜托你看清楚点,我不是小兔啦。」

「——咦,啊,真的耶……」

壮汉用女性特有的口吻说话,声音也刻意模仿女生,不过还是藏不住天生的粗哑嗓音。和外表带给人的强烈印象不同,他就算面对搞错人而显得异常慌乱的兔田,态度依然相当沉着,兔田的情绪因此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兔田又更仔细地打量了对方,这才惊觉眼前的男人正是桃中名人之一。他那身打扮不论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回头,这个人在校内昂首阔步的悠然身影,兔田自己也亲眼目睹过好几次。每一次,他都不由自主地怀疑这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个人从外表看来是个健壮的男人,却光明正大地穿着女装,融入(?)校园生活。他正是桃中赫赫有名的人妖——菊间吾郎,人称「小菊」。

「对、对不起,我听说漫研社只有一名社员……」

意料之外的名人突然来访,兔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小菊倒是显得很镇定,一双眼四下张望,同时开口询问「小兔在哪里?你是谁?」这类的问题。从他称呼兔毛成为「小兔」这点看来,两人的关系相当密切。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走廊传来了啪哒啪哒的脚步声。

这次总是兔毛成回来了吧。兔田心想,望向活动室门口。

——砰!

「!」

大门被一股爆炸般的威力猛地推开。

「哟呵——————————————————————!」

一声响亮又清澈得令人惊异的「哟呵!」声同时响遍室内。那盛大的一声呼喊充满吸引力,任谁都会情不自禁地侧耳倾听,而且十分悦耳,一听就能认出声音的主人。

没错,兔田对这个声音相当熟悉。不,应该说整个桃中没有人认不出这个声音。来者是每周一午休时间由广播社负责播放校

内广播节目的主持人,人气相当高,又曾经以广播社社长的身分率领广播社赢得全国大赛优胜,可说是个超级名人——遑论她原本就是桃中的偶像。

扎起马尾的琥珀色长发看似耀眼,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让人误以为是不良少女,只是这种情形不可能发生在少女身上。她的双眸圆亮、鼻梁高挺,粉唇一笑就露出虎牙,如此匀称的五官简直已经达到艺术的境界。而出众的容貌搭配先前描迤的发型,更是衬托出少女的美丽与由内散发的高雅气质。不过,少女最大的魅力还是在于如向日葵般朝气蓬勃的爽朗笑容,实际上她的个性就和笑容一样开朗,只要听她说话就知道了。

「在下梅园乃香,受人之托特来此地!小兔——你在吗!我抛下广播社来啰——!说是抛下,其实是广播社在校庆只需要负责校内广播跟放放音乐就可以了!我来为漫研社效力啦!尽管交代吧!我绝不辱使命!」

少女滔滔不绝地讲完后,张望了一下活动室内,一发现她要找的兔毛成不在这里,居然自己吐槽自己「什么嘛,根本就不在啊?」

这么一个随和的女生,可是在全国各地开枝散叶的梅园流茶道本家——堂堂梅园家的大小姐,实在不是兔田这么一个小老百姓可以理解的对象。

不管是容貌、音质、人品还是家世皆属一流,她正是桃中引以为傲的完美少女·梅园乃香,与兔田简直是判若云泥。

「——我来介绍一下,他是隶属轻音乐社的一年级生,兔田晃吉学弟。」

兔毛成总算从洗手间回到活动室,把兔田介绍给小菊和乃香认识。兔毛成刚才提到的「拜托前来帮忙的朋友」,似乎就是这两个人。姑且不论是好是坏,能与桃中两位名人发展出亲密的友谊,兔田实在不得不赞叹她的交游广阔。

在兔毛成的介绍下,兔田尽管浑身不自在,还是点头说了声:「请多多指教。」

「「…………」」

「?」

他怀疑是自己多心了,兔毛成一说出「轻音乐社」,小菊和乃香的表情顿时僵硬,互相悄悄使了个眼色。

「——我把漫研社借给他练习,所以他会帮我准备个展,这是交换条件。」

「哎呀,原来是这样啊。我是小兔的朋友菊间,叫我小菊就可以了。还请多多指教哦,兔吉小弟。」

「我是梅园乃香,叫我乃香就行了。多多指教,兔吉!」

兔毛成一介绍完兔田,小菊和乃香马上像是达成共识,纷纷展露出友善的笑容,兔田于是认定刚才不过是误会一场。比起这个,此时更让他在意的是自己的称呼怎么变成「兔吉」了。

「好了,剩下一个人还没到……」

看来她「拜托前来帮忙的朋友」还有一个人,而且迟迟没有现身。她一皱起眉头,小菊就说:

「噢,你要找阿金的话,我刚才在社团大楼看到他啰。他还是老样子,满嘴骂个不停,说是打死都不会帮女人的忙。」

「真是的,他怎么还是那么别扭……算了,既然他人在社团大楼里就没问题了。」

阿金……这应该是昵称吧。从他们的对话听来,他似乎就是剩下那一个要来帮忙的人,而且还是个古怪的家伙。不管怎样,要来帮忙的人全集合在这栋社团大楼内了,兔毛成的个展也在同时正式进入准备阶段。

「好,事不宜迟,我有一件事要拜托兔吉和小菊帮忙。」

兔田从兔毛成手中接过三个大信封和一个小信封。

他随手接下,一听说里头放的是兔毛成画的漫画原稿和钱,连忙小心翼翼地把信封抱在怀里。

「总之先各印个三份,我想把这些稿子做成一本完整的画册。」

「我、我知道了,我会尽量小心处理。呃,印、在便利商店影印就可以了吗?」

兔田问道。兔毛成听了摇摇头,接着往楼上一指。

「不,请拿到社团大楼三楼的综合情报处理研究社。」

「哦~原来你们在一年级的时候是同班同学啊。」

「对啊,还有阿金也是呢。我们学校在新生入学的时候,不是会为新生训练办一次旅行吗?我们在那时候同班,意气特别投合,一直到现在都还是好朋友呢。」

因为实在不放心让兔田单独与对方交涉,于是由小菊陪他跑这一趟。离开漫研社后,他和刚认识的人——尤其那个人还是小菊——独处。尽管紧张,这么一聊下来,他意外发现和小菊相处非但不觉得尴尬,还很轻松自在,马上就和小菊打成一片。和外表给人的印象不同,他在小菊身上感受到如成熟女性般的从容与优雅,甚至是包容力。不过真要说起来,虽然对不起小菊,但这其实也是因为两人的相貌都不出众,才会让他油然生起一股亲切感。

「那、那个阿金学长是综合情报处理研究社的社员吧,为什么影印原稿要特地跑过去找他呢?」

综合情报处理研究社——实际上,兔田也是今天第一次听到这个社团名称。小菊说,这个社团简称「情报研」,其实就是电脑社,兔毛成招集来的最后一个人阿金,就是那里的社长。听了这一番解释,兔田还是不了解为什么要特地把漫画原稿带到那地方去。小菊不晓得是在逗兔田玩,还是嫌解释起来太麻烦,只应了一句:「到了就知道啰。」

情报研位于三楼,从中央楼梯往南数的第四间小活动室。

「阿金,是我,小菊。」

一走到活动室前,小菊马上敲门。活动室内没有回应。

里面应该没人在吧,兔田心想。小菊轻叹了口气,缓缓抓住门把。

「你在里面吧?我要进去啰。」

小菊转动门把,像是打从一开始就知道门没锁。门应声开放,小菊和兔田走进了活动室。

幽暗的活动室里没有开灯,窗帘也拉上了。过了一会儿,在眼睛习惯黑暗后,他打量了一下室内。活动室的大小连轻音乐社和漫研社的一半都不到,架子沿墙壁两侧耸立,上面塞满了电脑器材以及相关的厚重书籍,使空间显得相当局促。

活动室正中央摆有五张上头设置电脑的书桌,两两相对并排,在一班公司办公室的上司位子上,这间活动室的主人就坐镇在上头。

漆黑中,电脑萤幕散发出一片青白的光芒,映照出一张病态的脸庞。

在来到这里之前,兔田不知道阿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这一见,他大吃一惊。他没听过「阿金」这个昵称,却见过金城大贵这一号人物。不仅如此,这个人也是桃中的名人。

他瘫坐在椅子前缘,一脸愠怒的厌世神情,在在给人难以相处的印象。不过这些都还不打紧,最大的问题出在他那一身装备。这个叫做阿金的男人,不知为何总戴着一副大红色的拳击手套,并用那双大手拿着一台巴掌大小的小摄影机。

光是这么描述也许令人搞不清楚头绪,不过事实就是这样,不是比喻也没有夸大。他身穿普通的学生制服,配戴的却是拳击手套和小摄影机,而且摄影机从没停止过运转。就连现在这一刻,他也不是直接以双眼,而是透过宛如羽翼敞开的萤幕望向兔田和小菊。

以神秘的妄想系宅男着称,尤其受女孩子厌恶的男人,那就是阿金——亦即兔毛成所请求协助的最后一位友人。

「你至少应个门嘛。」

「我打算装作不在,反正你来是要叫我帮小兔的忙吧?」

「宾果。」

「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必要帮女人的忙。」

「你要对还会用昵称叫你名字的女孩子温柔点啊,这些人对你来说可是很珍贵的呢。」

「说的也是,其他还会来找我说话的,就只剩下妖怪了。」

「呵呵,小心我杀了你哦。」

阿金和小菊的对话听得兔田瞠目结舌。他本来以为阿金没办法正常与人沟通,都在接收外星球传来的电波,可是刚才他们的唇枪舌战就跟普通朋友之间肆无忌惮的对话没有两样,看不出来在怪异的装备底下,他其实是个还满有常识的人。

「然后呢,那个一年级的是谁?」

和小菊聊过后,阿金把兴趣转向素未谋面的兔田。兔田难掩紧张,还是介绍了一下自己:

「我、我是轻音乐社的兔田晃吉。」

「因为一些原因,他现在在帮小兔筹备个展,还满可爱的吧?」

听完,阿金的脸上瞬间闪现过惊讶,接着展现出浓厚兴趣,随即扬起深不可测的笑容,把摄影机转向兔田。

「轻音乐社啊……那家伙居然会把这种东西摆在身边,也不想想当时有多痛苦。」

「咦?你、你在说什么?」

当时有多痛苦?「那家伙」指的是兔毛成吗?

兔田完全搞不懂阿金在说些什么。他一回问,小菊连忙插嘴「别管他」,避重就轻地解决了兔田的问题,接着责怪似地瞪了阿金一眼。阿金本人则是毫无反省之意,咯咯笑了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尽管在意,杰尼斯偶像团体的歌曲却在此时毫无预警地响遍室内,淡化了他的疑惑。

「——嗨,对,我到啰,阿金也在这里。」

响起音乐的

是小菊的手机。由他将手机铃声设定为杰尼斯偶像团体的歌曲看来,纵使外表不如人意,他还是有颗纯真的少女心。

小菊打开手机的扩音功能,轻柔地放在桌上。接着,手机里传出兔毛成的声音。

『阿金,拜托你帮忙排版跟印刷,我要各三份。』

兔毛成一开口就是交代工作。

阿金原本带笑的面容逐渐狰狞,显露出憎恶。

「……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小助理了?」

他恶狠狠地咒骂一声。他先前不时会做出讨厌女人的发言,看来对兔毛成那群人也没什么好感。

不过似乎根本没有女生理会他的想法……

『我没叫你帮忙贴网点已经算很克制了,反正你现在也闲着没事做吧?』

「就是这样我才讨厌女人,只会利用我,利用完就把功劳全往自己身上揽。」

『啊哈哈哈哈哈哈!小兔才不会这么做呢~!你要信任朋友啊,阿金~』乃香说。

「你没资格说这称话!」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啊啊啊啊,可恶,光是讲个话就让人火大。」

在乃香的戏弄下,阿金举起拳击手套,频频搔头。只是不晓得是不是多心了,他看起来不太像真的动怒,反倒像是对兴冲冲地跑来找自己玩的小孩感到厌烦的神情。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啊……

接着,兔毛成以不同于乃香的沉着语气继续说道:

『为了和那些让你不爽的女孩子尽快断绝往来,我劝你还是快点把排版跟印刷弄一弄。』

「快点弄一弄,你这是……把原稿扫描进电脑里,再用Photoshop把台词全部重新排版,在各方面进行调整,才能印出一份精美的稿件,你知道这有多费功夫吗?」

『没问题的啦,这对你来说不是轻而易举吗?这是我最后一次麻烦你了,好嘛,拜托!』

啪,手机里传来拍手声。从这一声判断,兔毛成应该是在手机的另一头合掌,低下头来拜托了吧。

阿金听了叹了一大口气。

「这是最后一次啰——你要我赶快把什么弄一弄?」

最后他还是没能坚持己见,板起一张臭脸听从兔毛成的指示。

『嘻,这样才对嘛。』

兔毛成似乎早就吃定阿金不会拒绝她的要求。

一决定要帮忙,也许是个性追求完美使然——阿金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马上向兔毛成要求详细指示。

「封面呢?内容呢?扉页呢?我这里只有便宜的影印纸哦,你如果要求品质,还是得用厚磅的影印纸才行。还有,你要印的量这么大,需要用到的墨水也不少。你打算怎么做?」

他的语气依然冷淡,态度却俨然是任兔毛成差遣的一份子。

『我派过去跑腿的人选在吧?我把钱交给他了,你就交代他去买吧。』

「——就是这么一回事。你去把这些东西买来,我就趁这段时间赶工。」

阿金就近随手拿了张纸,在背面匆匆写下需要的物品,塞给兔田,再从兔田手中取过原稿,准备开始扫描。

兔田和小菊为了达成任务,接着离开情报研,继续帮忙跑腿。

「他的梦想是成为电影导演呢。」

在搭公车前往采买的路上,兔田问起阿金是个怎么样的人,小菊给了这么一个回覆。

「咦,电影导演!?他的梦想还真远大耶。」

「对啊,听说他的目标是坎城国际影展的金棕榈奖,他老拿着摄影机到处拍,就是在锻炼摄影技巧,会加入情报研,则是为了磨缣影像和音乐相关的编辑技巧。他说,导演得熟练所有编辑软体——之类的,所以只要把图像处理交给他,就能印出一份精美的稿子哦。」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所以他才会让摄影机不离手,而兔毛成也是基于这些理由才特地拜托他印刷啊。

不过,看不出来阿金居然是个怀抱导演梦并日益精进,与妄想根本扯不上边的踏实少年,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对了,你知道今年春天,乃香率领广播社在全国大赛上达成四冠佳绩吧?」

在高中广播社参加的比赛当中,全国大赛是国内规模最大的公开赛,竞赛项目共分为广播、朗读、电视纪录片、原创电视影集等四组。其中,广播社社长乃香参加个人项目,勇夺广播、朗读组优胜。广播社则是荣获电视纪录片、原创电视影集组等两项优胜,达成前所未见的称霸全国大赛伟业。学校方面为此得意不已,甚至在校舍挂上布条,大肆宣扬,因此兔田也很清楚这件事情。正统茶道本家出身的家世背景,加上天生的美貌,以及拥有站在全国高中生顶端的美嗓,兔田愈想愈觉得这世界真是不公平。他很明白乃香的才能优异,可是这跟阿金又有什么关系呢?

「电视纪录片和原创电视影集这两组的参赛作品,其实是阿金制作的哦。」

「什么?」

「学校夸口说是乃香率领广播社勇夺四冠,不过实际情形是乃香跟阿金各拿下双冠,这才是真相。」

换句话说,阿金以帮手的身分,被叫到广播社帮忙制作影像作品,而在他的总指挥下完成的两部作品在全国大赛中大获全胜。只是真正的导演虽然是阿金,碍于他不是广播社社员,名字并没有出现在优胜作品当中;这份荣耀原本应该献给他一个人,但最后却全归功到了广播社社长乃香身上。

「真是可怜的男人呢。」

不!岂止可怜,简直让人忍不住为他掬一把同情的眼泪了。

不过这么一来,他总算摸清阿金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了解阿金为什么讨厌女人了。阿金痛恨抢走自己功劳的乃香,尽管兔田认为他不需要因此将痛恨的对象扩及所有女性,只需要针对乃香,却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

「所以他才会讨厌女人啊。那、那个拳击手套又是怎么回事?」

如今还没解开的谜团只剩下拳击手套了……小菊闻言连忙挥手,否认了兔田的解释。

「啊,你误会了。他会讨厌女人还有戴上拳击手套跟这件事情无关。他在全国大赛前就讨厌女人了。」

咦?是这样的吗?那么他是为什么——他很想继续问下去,可惜公车一口气放慢速度,抵达了他们预定下车的公车站。

到头来,兔田还是没解开阿金的拳击手套与讨厌女人之谜,和小菊走下了公车。就在这个时候——

——那也太夸张了吧?什么啊?好恶心哦……

「…………」

背后突然响起一阵低语,兔田决定充耳不闻。

兔田的人生充满了令他感到不自在的空间、讨厌的场所、难以忍受的瞬间。他讨厌曝露在众人的目光下,唯一能让他打从心底放松的只有自己的家。其中又有几个他特别不想久留或是前往的场所,像是学校教室、发廊、服饰店、原宿或涉谷这些引领潮流的圣地,此外就是百货公司了。

(……唉,真不想走进去。)

为了采买印刷需要的特殊影印纸与墨水,兔田和小菊此时正站在闹区里的一间百货公司大门口。

兔田仰起头,透过入口的大扇玻璃门,可以清楚看见里头的化妆品专柜。宛如皇宫的走道般光亮的地板,以及时髦的装潢,照耀这一切的则是拒绝任何污秽与灰暗的纯白灯光。更恐怖的是,迎接客人的全是漂亮又高挑的专柜小姐——要走到上头专卖文具与画材的楼层,势必得经过眼前的化妆品专柜,这对兔田来说简直是种折磨。他认为这样的空间本身就在拒绝自己进入,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踏进如此华丽的场所,他也不敢和那些专柜小姐对上眼,因为那些人的眼神清楚明白表示「这里不欢迎你这种穷酸的小伙子」。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他认为都得怪自己其貌不扬。

「我讨厌百货公司的化妆品专柜,为什么一定得穿过化妆品专柜才能走到手扶梯呢,这种设计简直是缺陷嘛。」

他半开玩笑地吐露出内心真实的想法,以为与自己同类的小菊会深感认同。可是……

「咦?兔吉小弟,你怎么还站在那里呢?快点走吧。」

小菊完全没理会兔吉的怨言,早就推开玻璃门,走进化妆品专柜。他态度坦荡,不见半点犹疑或畏缩,悠然从正中央穿过各大化妆品专柜。

兔田望向小菊的背影,思绪混乱。令他惊讶的是,从小菊脸上完全看不出有丝毫羞傀。

(……小菊学姊该不会只是神经大条吧?)

不,不可能,尽管小菊学长有女装这种特殊的癖好,但他还算有常识,不可能没注意到身边的情形。

(那么,他为什么能平心静气地处在这种状况下呢……)

这种事他百思不得其解。

原本他认为彼此都貌不惊人,因而擅自认定对方为同类,甚至涌现亲近感。如今,小菊在他眼中简直成了外星生物,而决定性的关键就出现在结束百货公司的采买行程,走向车站的路上。

「啊!兔吉小弟,你要不要吃那个啊?」

小菊叫住脚步匆忙、一心只

想赶快返回学校的兔田。他们停在一个四周大楼林立的宽敞公园前,小菊指了公园里一台专卖可丽饼的行动餐车。

兔毛成交代的事情的确是一下子就办完了,时间还很充裕,兔田不敢相信小菊居然会想靠近那间可丽饼店。

「噢,我……我不用了。」

「哎呀,你不喜欢甜食吗?还是身上没钱呢?」

「不,也不是那样……」

「好吧,那我过去一下哦。」

说完,小菊把兔田留在原地,独自走向可丽饼店。

走向一大群女高中生聚集的可丽饼店。

「…………!」

兔田遥望小菊踩着坚定的步伐走向可丽饼店的背影,只觉得实在不忍卒睹。

小菊一走近可丽饼店,注意到他的高中女生纷纷惊讶地睁圆了眼,接着马上鄙夷地紧皱眉间、急忙闪开。另外那些已经点好可丽饼,没办法离开的高中女生则是挪动脚步,尽量与小菊保持距离,导致小菊身边空无一人。在周遭所有人都露骨地表现出厌恶的环境里,小菊显得格格不入,但他完全没把那些人的态度放在心上,只是着迷地研究着可丽饼的种类,乐在苦恼该选哪个才好。

就是这一点让兔田觉得小菊奇怪,判断他应该是外星球来的生物。

小菊无忧无虑的模样老让他忘记——不管是搭公车、走在街上还是在百货公司的化妆品专柜中,周围总毫不顾忌地朝他投去好奇的目光。在与其他学校的男学生擦身而过时,他们甚至会在他背后低声嘲笑。

轻蔑与冷笑、单纯的厌恶与害怕、不快、同情、哀怜……兔田在教室里受到这些屈辱,小菊则是遭到整个世界不留情面而且露骨的羞辱。

小菊不可能没注意到这项事实,他应该很清楚身边的人是以什么样的眼神看待自己。

只是他无所忌惮,一点也看不出畏怯、内疚或羞愧。他像是不关己事,不在意他人目光,只是依随自己的心意行事。

「——在晴朗的天空下吃可丽饼特别美味呢,好吃~♪」

小菊走回兔田身边,悠闲地享受可丽饼。而在可丽饼店前,依然有好几个高中女生露出冰冷目光,死盯着他不放。

「你、你真有勇气,敢到那种地方买可丽饼,换作是我的话,我绝对做不到。」

兔田不小心将这番话脱口说出。

两人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这一趟走下来,兔田明白了一件事,小菊学长人不坏,尽管外表不太寻常,却是个善解人意、成熟稳重的大好人。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不管他的个性再怎么讨人喜爱,还是受尽周遭的轻蔑、嘲笑、憎恨,有时甚至还会让身边的人感到厌恶、恐怖、不快。虽然可悲,不过这就是事实。

既然如此,行事不是更应该低调吗?

像我们这样的人,不是应该偷偷摸摸地活在阴影里吗?

兔田平常总抱持这样的想法,走路也不敢抬头挺胸。

然而,即使在远处高中女生的轻蔑瞪视下,嘴里塞满可丽饼的小菊依然满足地扬起嘴角。

「呵呵呵,你说的没错,我的外表要是再女性化一点,大家的反应也不会这么激烈了。不过我就是这个样子,很可笑吧?只是呢,有一件事我很确定,那就是我没做错什么事。」

小菊直截了当的发言,让兔田相当震惊。

「只有傻瓜才会老介意那些不必要的顾虑、错失这么美味的食物。自卑可是一种罪呢。」

既没做错事,又有什么必要顾虑——支持小菊的理念非常单纯而且明确。兔田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两人的遭遇相似,行动理念却大不相同。

他因此深感困惑。这样的想法真的对吗……

在卷积云透出夕阳余晖时,兔田和小菊回到了社团大楼。

他们正要走上二楼,迎面就看见乃香快步走下楼梯。乃香一发现他们,马上挥了挥手,悠哉说道:

「啊,小菊!大事不妙啦!」

从她的语气中听不出丝毫的迫切性,实在不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到底出什么事了呢?

「我告诉你哦,我都劝小兔别乱来了,她还是硬要搬动书架,然后啊,书架垮下来压在她身上了。」

这下真的是大事不妙了。

「搞什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呐,小兔不是爱逞强又固执还好面子吗?她坚持说『没问题,我搬得动。』下场就是被压扁扁啰。拜托,她以为自己在演搞笑短剧吗,真是笑死我了。」

呃,这不是可以拿来看玩笑的事情吧?像是为了抚平兔田的不安,乃香接着笑说:

「噢,不用担心,她没有受伤。书架压下来的时候刚好旁边的椅子帮忙挡了一下,没有压烂她的身体。她只是身体卡在书架底下,出不来,就像孙悟空被如来佛压在石头底下一样。所以呢,我看着动弹不得的小兔,忍不住恶作剧,在她额头上乱画,结果就被骂啦,哈哈哈哈哈。」

「真是太危险了,她怎么不等我回来再搬呢。兔吉小弟,可以拜托你把这个拿给阿金吗?我要去救小兔了。」

于是三人兵分二路,小菊和乃香为了救出兔毛成前往漫研社,兔田为了将买来的物品交给阿金,走向了情报研。

情报研位于社团大楼三楼,兔田提着装有影印纸和印表机墨水的纸袋上楼后,发现情报研的活动室门口站着一位女学生。

他走近一瞧,这才发现对方是自己认识的人。于是他轻咳一声,清了清喉咙,发出低沉的嗓音。

「那、那个……」

「啊,兔田同学!」

柔软的蓬松秀发飞扬,一张亲切的笑容转向兔田,站在门扉紧闭的情报研前的女学生正是千咲。

她到情报研来有什么事呢?兔田一问,千咲随即拿出一张单子。

「嗯,这是要发给各社团的关于校庆活动说明的通知单,其实是要当面交给社团成员才行……可是不管昨天还是今天,里面好像有人在,但就是没人回应。所以我才在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剩下这个社团还没发了……」

这么一提,千咲也曾经拿着这张单子出现在漫研社,而现在她手上就只剩下一张要发给情报研的通知单。她想直接交给社员——可是阿金一直假装不在,她也不知如何是好。情形就是这样,那么……

(……这是那个嘛……好、好机会?)

他其实搞不懂是什么好机会,不过还是受到诱惑,鼓起了勇气。

「呃,我、我认识这里的人。所以,那个……」

「你愿意帮我介绍吗?谢谢!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兔田一表示愿意居中帮忙介绍,千咲立刻由衷感谢似地笑逐颜开。眼前的甜美笑容是为自己绽放,想到这里,兔田不禁有些自豪。

雀跃的兔田赶紧为了千咲敲响情报研的门,呼喊阿金的名字。

「金、金城学长!我是兔田!」

他叫了好几声,就是没人回应。情形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就在他正打算学小菊擅自开门时……

「金……城?」

他听见千咲在后面倒抽一口气,放在门把上的手瞬间僵直。

「……咦?你说的金城,是二年级的那个金城吗?那个总是戴着红色拳击手套,老拿着摄影机到处晃的人?」

「唔,嗯,就是他……」

「等、等一下!」

兔田点头后,千咲显得异常慌张。

她看着兔田不解的询问目光,畏畏缩缩地问道:

「呃,这、这张单子还是拜托兔田同学帮忙转交好了,可以吗?」

「咦?你不是要直接交给他吗?」

「嗯,我是很想这么做,可是……」

哈哈,原来是这么回事。看着千咲迷惘的表情,兔田马上联想到,她是为待在活动室内的人是阿金感到害怕。唉,这也不能怪她。在不了解阿金的人眼中,他是个孤僻、老沉浸在妄想中的少年,当然会犹豫着不敢和他扯上关系。话虽这么说,自己过去也是一样。

正因为如此,他更是想解开千咲的误会。

「啊,你该不会以为金城学长是怪人吧?他的确是有点怪,态度又恶劣,不过他不是什么危险人物……」

兔田还没辩解完,就被千咲急迫的控诉打断。

「——你在说什么,兔田同学。他分明是个危险人物啊。」

「咦?」

这是兔田第一次从千咲眼里看见明确的拒绝与厌恶之色。

「这件事很有名,你没听说过吗?他曾经因为对女性施暴和偷拍嫌疑遭到警方逮捕啊。」

「……什么?」

和千咲谈完后,兔田带着千咲交给他的通知单,以及采买的物品,一路走回漫研社。

「噢!跑腿辛苦啦!」

迎接他的是精神奕奕的兔毛成,她乍看之下没有受伤,倒下的书架应该也是由小菊帮忙处理,全都整理好了。

不过仔细一瞧,兔毛成宽广的额头上好像被写上了什么,乃香刚才提到的涂鸦指的一定就是这个。兔田心想,反正她一定是了无新意地

写什么「肉」之类的字吧——结果定睛凝视,才发现兔毛成额头上写的原来是「I|I」这个符号。

「……噗哧。」

「什、什么吗!就连兔吉也是用那种眼光看我的额头吗?我的额头才不荒凉呢~!」

画在兔毛成额头上的是表示「荒地」的地图符号。她一注意到兔田的视线,赶紧用双手遮住额头,忿恨地紧咬下唇。

哎呀,别担心,我只是佩服这个比喻实在巧妙,根本不认为学姊的额头是寸草不生的荒地,我甚至觉得学姊的额头很有魅力呢——本来他应该会像这样一边安慰兔毛成,又和乃香在一旁捧腹大笑。

只是兔田现在没心情这么做。

「哼,都是乃香害的——咦?你没去找阿金吗?」

兔毛成发现早该拿去情报研交给阿金的纸袋还在兔田手上,不解地挑起一边眉毛。

「可以请问你一件事吗?」

「嗯?什么事?」

「我刚从同学那里听到,金城学长有对女性施暴和偷拍的前科,请问是真的吗?」

「「「!」」」

漫研社内的空气顿时凝结。

他刚从千咲那里得知阿金的真面目,那一起事件在二年级以上的学生间广为流传,甚至是这个学校的女学生为确保自身安全必备的基本常识。

对女性施暴与偷拍,阿金疑似曾经犯下这两种罪行,而且那不是空穴来风,有不少桃中学生亲眼目睹阿金被警察带走,他在那之后有好一阵子没到学校更是不争的事实,增添了整起事件的可信度。

「……你认为呢?」

兔毛成问。她平静的语气与淡然目光隐约责备着兔田。

但兔田没有加以理会,依然说出了真心话:

「如果是在不久前听到这件事,我、我应该会选择先相信再说,毕、毕竟金城学长看起来实在有点……不过、不过现在的我实在很难相信这是真的,我不认为他是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人。」

他不是在怀疑千咲,只是在和阿金聊过几句,知道他梦想成为电影导演,又是兔毛成的朋友后,他便无法轻易相信流言了。

所以他选择在见到阿金前,先回到漫研社,确认事实真相。

听见兔田的回答,兔毛成脸上乍然浮现悲喜交织的微笑。

「嗯,他根本没做什么坏事,只是遭人冤枉是色狼。

只不过运气差了点,男子原本平静的日常生活就这么披搞砸了。听来好笑,其实充满绝望。

「我记得事情发生在去年梅雨季刚开始的时候,他在上学途中的电车上被误认是色狼,当时有很多桃中学生亲眼看见他被女生指控,遭到警方强行带走的过程。再加上他的书包里放了台摄影机,更难证明清白,害得他被留置了好几天。经过一番折腾,阿金好不容易被放出来,等着他的却是——」

令千咲深信不疑,因零星情报所生的误解与偏见——「性侵犯」的烙印。

「遭警方强行带走和被关进留置室都是事实,阿金简直被当成了真正的色狼。流言后来又更夸大,说他不只对女性施暴,还是个偷拍狂。施暴的谣言应该是来自拳击手套,但那其实是为了不再被误认为色狼才戴上的,他会一直戴着,为的是主张自己的清白。」

这就是旁人眼中的妄想少年,女生眼中避之唯恐不及的性侵犯——金城大贵这个男人的真实面目,这就是他手戴拳击手套和讨厌女人的理由所在。

「所以呢,你现在可以放心地帮我把东西送过去了吗?」

兔毛成以沉稳的眼神看向兔田提在手上的纸袋。

兔田于是转过身,加快脚步,再次走向情报研。

叩叩叩——他敲着情报研的门。

「金、金城学长?是我,兔、兔田。」

阿金人应该在里头,只是照样无人应门。由于阿金有假装不在的前例可循,兔田因此鼓起勇气,说了句「我进来啰」,打开了门。

「——怎么啦,我还以为你不会再踏进这个性侵犯的魔窟了。」

阿金盯着电脑萤幕敲打键盘,一开口迎接他的就是这句话。

「……你都听到了吗?」

「门板很薄呢,有一点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说着,阿金不怀好意地咧嘴笑了一下,瞥了兔田一眼。看来刚才他和千咲的对话全进到阿金耳里了。

「对、对、对不起……不过既然你都听见了,怎么不出来反驳,说出事实真相呢……」

「我的亲身经历告诉我,愈是拚命辩解,听的人就愈害怕;还不如重新振作,还比较有助精神健康。」

阿金漫不经心地说着自虐的话题,听在兔田耳里却觉得意味既深远又沉重,阿金明白诉说着自己遭到周围多么残酷的对待,又是如何隐忍了下来。

正因为如此,兔田更是无法理解,在这种遭遇下,他怎么还有办法继续留在这间学校。

「你没想过要逃……没想过休学吗?」

自己又会怎么做呢?

性侵犯的烙印——尤其还是因为空穴来风的传闻强加上的烙印,受尽众人唾弃……自己能忍受这样的遭遇吗?用不着想像,兔田认为不只是自己,任谁碰上这种悲惨的情形都会想转学,尽量搬到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但阿金一直坐在这针毡上,他没有逃学,也没有一天到晚窝在保健室里,只是平凡地过着校园生活。他的状况不像小菊,不管去到哪里都会遭人白眼,只要逃出这间学校,多少可以解决眼下的问题。

那么,他为什么不逃?

「——逃?你在说什么蠢话,我要是逃走,不就等于承认自己是对女生施暴的偷拍狂了吗?所以我绝对不逃。」

阿金斩钉截铁地说道。接着,他脸上露出看不见自虐、厌世、气愤,而是好战又野心勃勃的狰狞笑容。

「而且啊,我不介意因为这样被迫过着遭人在背后指指点点,饱受鄙视,备尝艰辛的学校生活,随便他们爱怎么讲都行。我会把今天尝到的侮辱和冰冷待遇,拿来为自己奠定日后成为国际知名导演的基础,报复那些曾经轻蔑我的人。」

「…………」

阿金说这话时,眼神闪烁着灿烂光辉,让兔田一辈子也忘不了。

像是心脏被钻了一个大洞般,带着痛楚的冲击狠狠刺向他的胸口。

「一旦我成为知名大导演,难保他们不会赶紧在脸上堆满谄媚的假笑,争相抢着和我攀关系。光想像他们态度大转变,对着我卑躬屈膝的模样,我就忍不住兴奋得浑身发抖。」

为扞卫自身名誉,即使必须背负莫须有的污名他也不退缩,即使必须因此承受屈辱与冷落,他也会把这当成实现梦想的基石。总有一天,他会把梦想与荣耀握在手中,拿来反击那些过去侮辱自己的人——这是多么坚韧的意志,不屈不挠的精神啊。兔田无言回应,深陷强烈震撼。

对照兔田受到的震撼,阿金本人倒觉得这样的想法寻常无奇。他显得恰然自得,像个爱恶作剧的小孩,又像是偷偷打开秘密宝箱的孩子,天真地分享关于未来的计划。

「我有个酝酿很久的点子,那就是活用我目前的遭遇,描述被误认为色狼的主角坚持自己无罪,藉此审视现代司法制度与警察机关弊病,片名就直接叫做『咸猪手事件簿』,一定会引起轰动。」

平常总是臭脸迎人,态度冷漠的阿金,一讲到电影就变得生龙活虎,实在不愧是在学校里被大多数学生轻蔑的对象。

「……聪起来好像很有趣。」

面对这样的阿金,兔田光挤出这样的答覆都显得吃力。

隔天午休时间,兔田走到了漫研社活动室。这一趟为的当然是弹吉他,难得有人愿意提供练习场地,不好好利用就太浪费了。

他从仓库绕进漫研社,以为活动室内空无一人,结果一进去就发现兔毛成在里头。

「噢,你是来弹吉他的吗?尽量弹,别客气~」

兔毛成稍微瞄了兔田一眼,又再将视线移回手上的原稿。兔田于是从仓库里搬来器材,接上吉他,随手弹奏。

不过,为什么呢?平时他只要能碰到吉他就雀跃不已,今天却有些心浮气躁。

「——你的吉他声里充满迷惘呢。」

「!」

听见突如其来的一声低喃,兔田猛地停下手边动作。彷佛内心遭人看透,恐惧强压过他内心的惊讶。

见到兔田狼狈不堪的模样,说出这话的兔毛成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呃,我只是想说看看这句话而已……」

兔田似乎又把兔毛成的玩笑当真了。她没有恶意,实际上也没有过错,兔田却气愤难平,忍不住挖苦:

「……你、你小心老是乱说话,有一天又要丢脸了。你是嫌棍术社那次丢脸丢得还不够吗?」

「少、少啰嗦!每个人心里都有想要变身的心愿吧!」

兔毛成噘起嘴,别过了头。兔田见状,一方面为报一箭之仇感到大快人心,另一方面,兔毛成口中所说的「变身愿望」再次拨动了他的心弦。

经她这么一说,他想起自己确实也有这样的心愿。要是

自己的长相不这么丑陋,而是像志鹰那样俊秀,就不用老被人瞧不起了,他不只一两次深深为此感到失落。还有,这故作低沉的嗓音也是一样。他为了藏起天生尖细的嗓音,刻意努力压低声音,以做作的语气说话。国中时,他常为了嗓音遭到捉弄,从此对自己的嗓音痛恨不已,所以才会趁着升上高中的机会,拿定主意改变说话方式。只是这为了自己好而装出来的说话方式听在别人耳里也因为怪里怪气,难逃遭人嘲笑的命运,甚至因此害得自己被取了个外星人的绰号……不管怎么说,他的确和兔毛成页游拥有想要变身的愿望。这么一想,他是在无法讥笑兔毛成。

不过,尽管两人都有变身的心愿,他却无法和兔毛成取得共鸣。

至于为什么——

「我、我可能也有一样的心愿,不过你也不用乐成那副德性吧……」

「咦?可是,你不觉得很好玩吗?」

「…………」

他一点也不觉得好玩。他从不觉得用这样虚假的语气说话是件有趣的事。

兔毛成心中的变身愿望与兔田相去甚远。

理解到这一点后,他总算找到自己纵使弹着吉他也静不下心的主因。

这地方让他浑身不自在。

在告知午休时间即将结束的钟声响前,兔田背起吉他,离开了漫研社。

那一天放学后,他没有再出现在漫研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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